蘇俊林
關(guān)鍵詞:秦始皇;秦漢簡牘;傳世文獻;真假性
被稱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歷來被視作專制暴君的典型,備受指責。這種刻板印象的形成,主要源于西漢史家對秦始皇相關(guān)史跡的記載和評論。賈誼在《新書·過秦篇》中說秦始皇“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1因為不施仁義導致秦朝短命而亡;司馬遷批評秦始皇“剛毅戾深,事皆決于法,刻削毋仁恩和義”,2秦始皇因此被打上“獨斷專行”“暴虐苛政”“嚴刑峻法”的歷史烙印。加之“焚書坑儒”事件的影響,以及秦王朝二世而亡的歷史結(jié)局,更加深了秦亡于“暴政”“惡行”、咎由自取的歷史歸因。在此語境下,秦始皇時期的諸多歷史事件也被人詬病。
隨著研究的推進,西漢史家的言論雖不時被人質(zhì)疑,但尚缺乏可靠證據(jù)。20世紀以來,睡虎地秦簡、里耶秦簡、岳麓秦簡、湖南益陽兔子山秦漢簡、北大漢簡等陸續(xù)出土和公布,其中有不少與秦始皇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部分簡牘佐證了傳世文獻的記錄,如《史記·秦始皇本紀》所載改“命”為“制”、改“令”為“詔”、更稱“皇帝”等皇帝名號制度的內(nèi)容,3已為湖南龍山縣出土的里耶秦簡所證實。里耶秦簡《更名方》載:
泰【王】觀獻曰皇帝。天帝觀獻曰皇帝。帝子游曰皇帝。王節(jié)弋曰皇帝。王譴曰制譴。以王令曰【以】皇帝詔。承【命】曰承制。王室曰縣官。公室曰縣官。內(nèi)侯為輪(倫)侯。徹侯為【死<列>】侯。以命為皇帝。受(授)命曰制?!趺恢?。為謂□詔。1
《更名方》證實了《秦始皇本紀》中更改名號的記載,但是,秦漢簡牘中也有不少與傳世文獻存有差異甚至完全相悖的記錄。王國維在《古史新證》講義中說:“吾輩生于今日,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jù)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馴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此二重證據(jù)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在其思想指導下,我們將《史記》等傳世文獻與秦漢簡牘結(jié)合起來,選擇幾個截面,從文獻學角度對秦始皇史跡的真假問題進行“二重”考察。
公元前221年,秦統(tǒng)一天下。是年,《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于是急法,久者不赦。”3出于對司馬遷的信任,“久者不赦”的說法深入人心。學界或認為嬴政在位數(shù)十年“未嘗一赦”“不曾大赦”,直到秦二世元年才“大赦天下”,4或認為統(tǒng)一之后秦始皇沒有赦免,5甚至認為秦始皇在位37年從未進行赦免。6“久者不赦”成為指責秦始皇嚴刑峻法、刻薄寡恩的重要證據(jù)。但據(jù)《史記》記載,在統(tǒng)一天下前后,秦始皇曾赦免過趙高、韓非子、高漸離等人?!妒酚洝っ商窳袀鳌份d:“(趙)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當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復其官爵。”7《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史記·刺客列傳》載:“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乃矐其目。”9這些赦免個案在史書明文記載,也有學者已經(jīng)指出,10但多數(shù)學者并不重視。
近年出土的簡牘中有秦代赦免的明確記錄。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所藏秦簡《奏讞文書》中有2次赦免。11《奏讞文書》的《猩、敞知盜分贓案》載:
●廿三年四月,江陵丞文敢(讞)之:廿三[二]年九月庚子,令下劾:(錄)江陵獄:上造敞、士五(伍)猩智(知)人盜埱冢,分臧(贓),得。敞當耐鬼薪:猩黥城旦。遝戊午(赦),為庶人。(后略)12
敞、猩2人知道別人盜墓不舉報,反而參與分贓,按律應分別罰以“耐鬼薪”和“黥城旦”,即剃去胡須或臉上刺字然后作苦役,但因遇到“戊午赦”,被赦免為庶人。此外,《田與市和奸案》中也有赦免內(nèi)容,如下:
●鞫之:田與市和奸,毋智捕校上。田雖不服,而毋(無)以解驩、路、毋智、市言。田負斧質(zhì)氣(乞)鞫不審。遝己巳(赦)?!ㄖ新裕敋ㄏ担┏堑┦q,遝己巳(赦)。其(赦)除田,復為隸臣。(后略)13田因與姑姑的女兒市“和奸”(即通奸)被罰為隸臣,其對判決不服申請“乞鞫”(即重審),重審后發(fā)現(xiàn)“乞鞫不審”,即田的供辭不實,按律應判其“系城旦十二歲”(即帶上刑具服城旦苦役12年),但因遇到“己巳赦”,赦免了“系城旦十二歲”的處罰,恢復其隸臣的身份。此兩案中,敞為上造(爵位第2級),猩為士伍(無爵者),田為刑徒隸臣,身份無特別之處,沒有皇帝特赦他們的理由,故而這兩次赦免應是全國性的大赦,他們不過是嬴政大赦天下的幸運兒、恰好遇上而已。兩案時間不晚于秦王政二十五年,1即統(tǒng)一前夕嬴政進行過2次全國性的大赦。
不僅天下統(tǒng)一前有過大赦,統(tǒng)一之后秦始皇也進行過赦免?!对缆磿翰厍睾啠ㄎ椋酚羞@樣的令文:
●叚(假)正夫言:得近<從>人故趙將軍樂突弟└、舍人袑等廿四人,皆當完為城旦,輸巴縣鹽。請:論輪<輸>祒等【廿四人,故】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故魏、荊從人。·御史言:巴縣鹽多人,請令夫輪<輸>袑【等廿四人,故】代[代]、齊從人之妻、子、同產(chǎn)、舍人及其子已傅、嫁不當收者,比故魏、荊從人之【妻】、子、同 產(chǎn)、舍 人 及 子 已 傅、嫁者└。已論,2輪<輸>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處難亡所苦作,謹將司,令終身毋得免赦,皆盜戒(械)膠致桎傳之。其為士五(伍)、庶人者處蒼梧,蒼梧守均處少人所。疑亡者,戒(械)膠致桎傳之。其夫、妻、子欲與,皆許之└。有等比。 ·十五 3
這是對“故趙”“故代、齊”“故魏、荊”等舊六國“從人”及其親屬等進行處罰的令文。關(guān)于“從人”,或認為是六國主張合縱反秦之人,4或認為是六國追隨國君抗秦之人及其關(guān)聯(lián)者,5或認為是故六國的貴族及官吏。6結(jié)合六國多“朝秦暮楚”及反秦多是舉國之力等情況,以及岳麓秦簡中“從反者(0669)”、7“諸從者(1806)”等內(nèi)容,8我們認為“從人”可能與合縱連橫并無關(guān)系,“從”當讀本字,“從人”即“隨從者”之意。令文要求將六國“從人”遷往洞庭郡,罰作苦役,并“終身毋得免赦”。從“故趙”“故代、齊”“故魏、荊”的稱謂可知,此時已經(jīng)統(tǒng)一天下?!敖K身毋得免赦”一語,暗示當時赦免經(jīng)常進行,否則就是一句多余的話。里耶秦簡9-2287載有“它坐論報(赦)辠(罪)云何”,9里耶秦簡14-18載有“論云何,[何]辠(罪),赦或覆問之,毋有”。10審案詢問是否赦罪,正是因為秦存在赦免制度并經(jīng)常使用的緣故,以致于官吏在日常審案中都需要問詢是否赦免罪行。此時為統(tǒng)一之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的五月和七月??梢?,嬴政在統(tǒng)一前后都有過赦免。
秦二世也曾赦免。《史記·六國年表》載:“(二世元年)十月戊寅,大赦罪人?!?1一些學者已注意到此次大赦天下的記錄。這次赦免也得到出土簡牘的佐證。湖南益陽市兔子山遺址出土了一份可稱為《秦二世即位文告》的木牘,其中記載: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遺詔,今宗廟吏及箸以明至治大功德者具矣,律令當除定者畢矣。元年與黔首更始,盡為解除故罪,令皆已下矣,朕將自撫天下。(正)
吏、黔首其具行事,毋以繇(徭)賦擾黔首,毋以細物苛劾縣吏,亟布。
以元年十月甲午下,十一月戊午到守府。(背) (3-1)1
“與黔首更始,盡為解除流罪”與《史記·六國年表》中的“大赦罪人”相互應證,為秦二世大赦天下的明證。大澤鄉(xiāng)起義后,陳勝所遣將領(lǐng)周章抵達戲水,引起秦朝廷恐慌。在章邯的建議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2這是秦二世時期也是秦代最后一次大赦記錄。由此可見,秦始皇、秦二世時期一直都有赦免、大赦,赦免對象也不乏普通民眾。
秦代赦免不限于此,可能秦代已經(jīng)存在相當
完備的赦免制度。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載:
有稟叔(菽)、麥,當出未出,即出禾以當叔(菽)、麥,叔(菽)、麥賈(價)賤禾貴,其論可(何)?。ㄒ玻??當貲一甲。會赦未論,有(又)亡,赦期已盡六月而得,當耐。3
鄔文玲據(jù)此對秦代赦免期限等進行討論,并結(jié)合其他史料指出秦代赦免似有常態(tài)化的做法,且有相應制度。4就秦律關(guān)于赦免對象、時效、赦免后的身份等規(guī)定來看,秦代赦免制度已相當成熟。岳麓秦簡《奏讞文書》中有“戊午赦”“己巳赦”,用干支表示。干支赦令正是赦免制度化的表現(xiàn)。岳麓秦簡《廷卒乙廿》規(guī)定:“●數(shù)言赦,不便。請:自今以來,節(jié)(即)為令若有議為?。ㄒ玻┒斠陨鉃楦?,皆以其赦令出之明日為根,曰:某年某月某日以來?!ね⒆湟邑??!?多次言及赦免會不方便,于是規(guī)定以頒發(fā)赦令第二天的干支來表示。這是秦代干支赦令的制度源泉。里耶秦簡9-1583載:“(赦)戍上造武陵康樂樛?!?學者認為“赦戍”是受朝廷赦免后的從軍者。7“赦戍”身份正是秦推行赦免制度的結(jié)果。
秦的赦免制度并未因為天下一統(tǒng)而中斷,秦始皇和秦二世時期都在施行。司馬遷“屏蔽”了秦赦免的制度規(guī)定和統(tǒng)一前后的大赦實例,進而指責秦始皇“久者不赦”,這與事實嚴重不符。另據(jù)岳麓秦簡記載:
●制詔御史:聞獄多留,或至數(shù)歲不決,令無辠(罪)者久毄(系)而有辠(罪)者久留,甚不善,其舉留獄上之└。御史請:至計,令執(zhí)灋(法)上(最)者,各牒書上其余獄不決者一牒,8署不決歲月日及毄(系)者人數(shù),為?(最),偕上御史,御史奏之,其執(zhí)灋(法)不將計而郡守丞將計者,亦上之。制曰:可?!へα?
秦始皇批評案件滯留不判導致無罪之人被長期拘押,而有罪者也不能判罪服刑,如此“甚不善”,不利于民。此詔的實際效果暫且不論,10但秦始皇對滯留案件尚且心存善意,又怎會“久者不赦”呢!
《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了秦始皇“伐赭湘山”的事件,如下: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guān)歸。11按《史記》記載,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巡游到衡山、南郡的秦始皇去湘山祭祀,但因大風差點無法渡江,大怒之下的秦始皇派遣三千刑徒“伐湘山樹,赭其山”,把湘山上的樹木砍光,將山涂紅。“伐赭湘山”加深了秦始皇喜怒無常、不尊圣賢的歷史形象,也給秦始皇增添了一條罪行。
《史記》所載秦始皇“伐赭湘山”的事件,學者多信而不疑,但近年卻遭到出土簡牘的強烈沖擊。岳麓秦簡中有與“伐赭湘山”完全相反的內(nèi)容,其記載:
●廿六年四月己卯,丞相臣狀、臣綰受制相(湘)山上:自吾以天下已并,親撫晦(海)內(nèi),南至蒼梧,凌涉洞庭之水└,登相(湘)山、屏山,其樹木野美,望駱翠山以南樹木□見亦美,其皆禁勿伐。臣狀、臣綰請:其禁樹木盡如禁苑樹木,而令蒼梧謹明為駱翠山以南所封刊。臣敢請。制曰:可?!へテ?
簡文記載,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四月己卯,秦始皇在湘山給丞相隗狀、王綰下詔,因為湘山、屏山、駱翠山的山林秀美,甚為愉悅,要求禁止砍伐山上樹木;隗狀、王綰商議后奏請要像禁苑那樣禁止砍伐湘山等的樹木;秦始皇“制曰可”即批準了他們的請求。之后形成律令下發(fā)全國。岳麓秦簡的律令為地方官吏所抄錄,內(nèi)容的可靠性毋庸置疑。篡改詔書為大逆不道,罪死不赦,地方官吏斷無篡改的可能?!敖ハ嫔健贝_應存在。明眼所見,岳麓秦簡中這條要求“禁伐湘山”的律令,與《秦始皇本紀》“伐赭湘山”的記錄截然相反。
不過,岳麓秦簡“禁伐湘山”律令的時間尚有爭議。簡中記載“禁伐湘山”的時間為“廿六年”。關(guān)于此,學者或認為應是“廿八年”,2或認為應是“二十九年”,3或認為應是“廿六年”。4我們認為簡文為“廿六年”無疑。就簡文看,“廿六年”的“六”寫作,雖筆畫殘缺,但與岳麓秦簡0964中“卅六”的“六”(寫作)筆畫基本一致,而與(八,岳麓0918)或(九,岳麓0966)相差較大。5且此事涉及皇帝詔書,官吏寫錯時間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時間暫以釋文“廿六年”為妥。秦始皇二十六年統(tǒng)一天下,功業(yè)前所未有,自然心情愉悅,該年巡游見“樹木野美”進而禁伐湘山,是完全可能的。
岳麓秦簡的“禁伐湘山”和《史記·秦始皇本紀》的“伐赭湘山”內(nèi)容迥異。前者時間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后者在二十八年,差別明顯。那么,應如何看待這兩條材料的關(guān)系?我們認為有兩種可能。1、若二者所記是同一事,即一假一真,則“禁伐湘山”的可信度應高于《史記》的“伐赭湘山”。6因為前者為當時地方官吏所抄錄,斷不敢無中生有,捏造事實,《史記》則是后人所寫,史料來源、是否實錄都存有疑問。2、若二者為兩事且都是事實,《史記》只記“伐赭湘山”而完全不提秦始皇“禁伐湘山”,雖有“禁伐湘山”令文早已亡佚的可能性,但對于“罔羅天下放失舊聞”、7“涉獵者廣博,貫穿經(jīng)傳,馳騁古今”的司馬遷而言,8不能完全排除其有“選擇性失明”、故意誤導之嫌。若將二者都載入史書,世人在此事上對秦始皇的評論將大不相同。若二者都曾是史實且“禁伐湘山”發(fā)生在“伐赭湘山”后一年,但司馬遷不記“禁伐湘山”一事,其意圖就更耐人尋味了。不論如何,史書不載“禁伐湘山”事件,不僅遺漏了重要史實,也對秦始皇的評價產(chǎn)生了不小的消極影響。
賈誼在《新書·過秦篇》中說秦始皇“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過秦篇》被司馬遷摘入《史記·秦始皇本紀》之后,“暴虐天下”成為批評秦始皇的罪證之一。秦始皇“暴虐天下”的內(nèi)容,大致不出晁錯的言論:
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亡極,民力罷盡,賦斂不節(jié);矜奮自賢,群臣恐諛,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憯,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1
批評秦始皇“暴虐天下”的言論大致如此。以儒家立場來看,秦律確實嚴苛。不過,正如學界所注意到的,睡虎地秦簡、岳麓秦簡中的秦律與張家山漢簡所載的漢初法律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此為研習秦漢簡牘及法律者常識,無需贅言。在此談談徭役方面的問題。
歷來認為秦始皇大興土木,徭役無度,百姓苦不堪言。不過,岳麓秦簡中有數(shù)條要求官吏“毋苛徭”的律令,如下:
●郡及關(guān)外黔首有欲入見親、市中縣【道】,【毋】禁錮者?。ㄒ玻S之,入之。十二月復,到其縣,毋后田。田時,縣毋入殹(也)└。而澍不同└,是吏不以田為事?。ㄒ玻;蛘咭凿?、穜時(徭)黔首而不顧其時└,及令所謂春秋試射者,皆必以春秋閑時?。ㄒ玻=窨h或以黔首急耕└、穜、治苗時已乃試之└,而亦曰春秋試射之令?。ㄒ玻?,此非明吏所以用黔首殹(也)。丞相其以制明告郡縣└,及毋令吏以苛(徭)奪黔首春夏時,令皆明焉。以為恒。不從令者,貲丞、令、令史、尉、尉史、士吏、發(fā)弩各二甲。2
這條律文沒有律名,但從“徭黔首”等內(nèi)容推測,其出自《徭律》的可能性極大。律文中官方解釋“春秋試射”為“必以春秋閑時”,即春季和秋季的武藝考試必須在閑暇時候,不能耽誤農(nóng)時。其還規(guī)定丞相要以皇帝制書的形式通告郡縣,官吏不要因“苛徭”而耽誤農(nóng)時,違者將被罰2甲即2688錢。3
岳麓秦簡《徭律》明文規(guī)定:
●(徭)律曰:發(fā)(徭),興有爵以下到人弟子、復子,必先請屬所執(zhí)灋,郡各請其守,皆言所為及用積徒數(shù),勿敢擅興;及毋敢擅倳(使)敖童、私屬、奴及不從車牛;凡免老及敖童未傅者,縣勿敢倳(使);節(jié)載粟乃發(fā)敖童年十五歲以上,史子未傅先覺(學)覺(學)室,令與粟事;敖童當行粟而寡子獨與老父老母居,老如免老,若獨與(癃)病母居者,皆勿行。4
“人弟子”“復子”的全稱當為“人屬弟子”“人復復子”,5亦可簡稱為“人屬弟”“人復子”。6二者的身份性質(zhì)存有爭議,7我們較為贊同日本“秦代出土文字史料の研究”班的觀點,認為“人復復子”是因為贍養(yǎng)老人而享受復除徭役待遇的人子;8“人屬弟子”之“人屬”與奴婢有別,而應是奴婢被放免之后與舊主人依然保存某種依附關(guān)系的半自由人,“人屬弟子”就是這類人的子弟?!鞍酵睉獙儆凇巴奔次闯赡耆说囊环N,9“免老”則是因為年老而免除徭役的老年人?!叭说茏印薄皬妥印薄鞍酵薄八綄佟薄懊饫稀钡榷际翘厥馍矸萑后w,《徭律》規(guī)定不得擅自征發(fā)他們服徭役,也不得差使免老和敖童。即便敖童應服徭役,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如與年邁的父親或母親居住、或與殘病的母親單獨生活時,不得征發(fā)他們。
岳麓秦簡《徭律》又載:(徭)律曰:歲興(徭)徒,人為三尺券一,書其厚焉。節(jié)(即)發(fā)(徭),鄉(xiāng)嗇夫必身與典以券行之。田時先行富有賢人,以閑時行貧者,皆月券書其行月及所為日數(shù),而署其都發(fā)及縣請(情)└。其當行而病及不存,署于券,后有(徭)而聶(躡)行之。(后略)1
規(guī)定農(nóng)忙時應先征發(fā)“富有賢人”,農(nóng)閑時方征發(fā)貧窮者,被征發(fā)者若生病則順延到下次?!夺媛伞愤€規(guī)定:“當(徭)戍,病不能出及作盈卒歲以上,為除其病歲(徭),勿聶(躡)□□論毄(系),除毄(系)日(徭)戍,以出日倳(使)之?!?被征發(fā)者若生病不能應征但已在官府勞作1年以上,則免除該年徭役。就岳麓秦簡《徭律》文本所見,秦代雖未斷絕徭役征發(fā),但在徭役征發(fā)上不乏體恤與審慎精神。
不僅徭役如此,在兵役、吏役等方面,秦律也有類似規(guī)定。岳麓秦簡《奔警律》載:“黔首老弱(癃)病,不可令奔敬(警)者,牒書署其故,勿予符。”3規(guī)定年老、體弱殘病者不用“奔警”,即遇戰(zhàn)事不用出征。岳麓秦簡《戍律》規(guī)定:
●戍律曰:戍者月更。君子守官四旬以上為除戍一更└。遣戍,同居毋并行。不從律,貲二甲。戍在署,父母、妻死,遣歸葬。告縣,縣令拾日└。(徭)發(fā),親父母、泰父母、妻、子死,遣歸葬。已葬,輒聶(攝)以平其(徭)。4
律文規(guī)定官府不得將家中成年男子(即“同居”)都派去戍守,否則貲罰2甲;戍守時或服役途中若父母、妻子等親人去世,可以回家安葬,之后再補足服役時間。
在吏役方面,岳麓秦簡《置吏律》規(guī)定:
置吏律曰:縣除小佐毋(無)秩者,各除其縣中,皆擇除不更以下到士五(伍)、史者為佐,不足,益除君子子、大夫子、小爵及公卒、士五(伍)子年十八歲以上備員,其新黔首勿強,年過六十者勿以為佐└。(后略)5
規(guī)定不得強迫新黔首為縣府小吏,不得任用60歲以上的人為官佐。由此可見,兵役、吏役與其他徭役一樣,秦律都有體恤民眾的一面,“毋苛徭”的精神在秦律中并不少見。
雖然秦律在統(tǒng)一天下后未必能嚴格執(zhí)行,如秦律禁止官吏向新黔首索要財物,禁止官吏收受賄賂,也禁止長官侮辱屬吏,還禁止吏員擅自處罰黔首,如下:
●新地吏及其舍人敢受新黔首錢財酒肉它物,及有賣買叚(假)賃貣于新黔首而故貴賦(賤)其賈(價),皆坐其所受及故為貴賦(賤)之臧(贓)、叚(假)賃費、貣息,與盜同灋(法)。其貰買新黔首奴婢畜產(chǎn)及它物盈三月以上而弗予錢者,坐所貰賈<買>錢數(shù),亦與盜同灋(法)。(后略)
自今以來,治獄以所治之故,受人財及有賣買焉而故少及多其賈(價),雖毋枉?。ㄒ玻?,以所受財及其貴賤賈(價),與【盜】【同】灋(法)└。叚(假)└貣賤<錢>金它物其所治、所治之親所智(知)……叚(假)賃費貣賤(錢)金它物其息之數(shù),與盜同灋(法)。└(后略)6
●雜律曰:嗇夫擅桎杵(梏)吏,若奪衣寇<冠>、
劍、履以辱之,皆貲二甲。7
●吏自佐史以上毋敢罰黔首,不從令者貲二甲,免。它如律令?!な?
秦律雖明文禁止,但違法行為仍時有發(fā)生。秦國攻滅趙國之后曾遷徙富豪,被遷徙者“少有余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9為了不被遷往偏僻之地,爭相賄賂官吏。項羽在新安坑殺秦降卒20余萬,誘因之一是六國故民在服徭役路過關(guān)中地區(qū)時遭遇了秦吏卒的蠻橫無理,“諸侯吏卒異時故繇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1違法行為的存在并不表示這些法律未被執(zhí)行,正是在法律執(zhí)行過程中出現(xiàn)了違法行為。而且,違法行為雖然不少,但遵律而行在當時更應是常態(tài)。那些“毋苛徭”、體恤民眾、保障百姓利益的法律,在當時應曾得到執(zhí)行。
秦始皇時期雖不乏征發(fā)徭役的事實,但岳麓秦簡中《徭律》《奔警律》《戍律》《置吏律》等律文表明,秦律中有不少較為人性化的“毋苛徭”的法律規(guī)定。雖然不能對主張重刑主義的秦律過度贊譽,法律文本與司法實踐之間也存在一定距離,但也不能無視傳世文獻對秦律中“毋苛徭”內(nèi)容的消隱。岳麓秦簡的律令是秦始皇時代所使用的法律,但《過秦篇》《史記》等傳世文獻卻對這些曾被執(zhí)行的“毋苛徭”律文只字不提,而是單方面強調(diào)徭役繁重、“暴虐天下”,不僅遺漏重要史料,也導致后人對秦律、秦政的認識偏離了歷史原貌。
關(guān)于秦始皇皇位繼承問題,原本沒有太大爭議?!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記載: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睍逊猓谥熊嚫钰w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fā)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shù)以罪,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2
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到達平原津時染病,后益發(fā)嚴重,于是給長子扶蘇下詔,“與喪會咸陽而葬”,但詔書尚未發(fā)出秦始皇就在沙丘駕崩了。秦始皇死后,隨行的中車府令趙高和幼子胡亥串謀,說服丞相李斯之后,篡改遺詔,改立胡亥為太子,將扶蘇和蒙恬等人賜死?!妒酚洝だ钏沽袀鳌贰睹商窳袀鳌返汝P(guān)于秦始皇皇位繼承的記載與此一致,都是“胡亥改詔詐立”的說法?!妒酚洝返挠涊d后人多深信不疑,極少的質(zhì)疑者也缺乏有力的證據(jù)。
新出簡牘中出現(xiàn)了秦始皇皇位繼承的另一版本。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趙正書》記載了從秦始皇生病、去世到趙高被誅、秦朝滅亡的歷史。3現(xiàn)摘錄與胡亥即位的內(nèi)容如下:
·昔者,秦王趙正出斿(游)天下,環(huán)(還)至白(柏)人而病。?。êV),(喟)然流涕長大(太)息,謂左右曰:“天命不可變于(歟)?吾未嘗病如此,悲…”…而告之曰:“吾自視天命,年五十歲而死。吾行年十四而立,立卅七歲矣。吾當以今【歲】死,而不智(知)其月日,故出斿(游)天下,欲以變氣易命,不可于(歟)?今病篤,幾死矣。其亟日夜揄(輸)趣(趨),至白泉之置,毋須后者。其謹(微)密之,毋令群臣智(知)病?!?/p>
病即大甚,而不能前,故復召丞相斯曰:“吾霸王之(壽)足矣,不奈吾子之孤弱何……其后不勝大臣之分(紛)爭,爭侵主。吾聞之:牛馬(斗),而閩(蚊)?(虻)死其下;大臣爭,赍(齊)民古(苦)。吾衣(哀)令(憐)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議)所立。”丞相臣斯昧死頓首言曰:“陛下萬歲之(壽)尚未央也。且斯非秦之產(chǎn)也,去故下秦,右主左親,非有強臣者也。(竊)善陛下高(議),陛下幸以為糞土之臣,使教萬民,臣(竊)幸甚。臣謹奉法令,陰修甲兵,飭正(政)教,官(斗)士,尊大臣,盈其爵祿。使秦并有天下,有其地,臣其王,名立于天下,執(zhí)(勢)有周室之義,而王為天子。臣聞不仁者有所盡其財,毋勇者有所盡其死。臣(竊)幸甚,至死及身不足。然而見疑如此,臣等盡當僇(戮)死,以佨(報)于天下者也。”趙正流涕而謂斯曰:“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議)所立。”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頓首言曰:“今道遠而詔期宭(群)臣,恐大臣之有謀,請立子胡亥為代后?!蓖踉唬骸翱??!保ê舐裕?/p>
引文只摘錄了《趙正書》中與傳位一事密切相關(guān)的部分,其與《史記》中胡亥改詔詐立的記載完全相悖。
《趙正書》與《史記》的記載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少差別。在秦始皇的稱謂、秦始皇生病和駕崩的地點、秦始皇是否“惡言死”、馮去疾的官職及是否隨行、趙國“良將軍”是李微還是李牧、趙高是中車府令還是隸臣,以及趙高是子嬰所殺還是章邯所殺等諸多方面,《趙正書》與《史記》的記敘都截然不同。1《史記》記載趙高以“中車府令”身份隨秦始皇巡游,成為沙丘之變的關(guān)鍵人物,但《趙正書》卻記載胡亥即位為帝之后,“大赦罪人,而免隸臣趙高以為郎中令”,時為隸臣的趙高自然不能參與皇位繼承人的討論。此亦與《史記》的記載不同。當然,最重要的差異在于秦始皇立誰為繼承人?!肚厥蓟时炯o》雖未明言立扶蘇,但學者多認為秦始皇有此意愿,而胡亥是改詔詐立。但《趙正書》則是秦始皇在病篤時要求隨行的李斯、馮去疾商議立誰為太子。二人商量后奏請:“今道遠而詔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謀,請立子胡亥為代后?!焙サ靡粤槔^承人并即位為帝,是李斯等人迫于形勢商議的結(jié)果,且得到秦始皇批準。另外,前引《秦二世即位文告》中秦二世說“朕奉遺詔”,其皇位的正統(tǒng)性與《趙正書》的記敘一致。這與《史記》的記敘截然相反。胡亥繼承秦始皇皇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存在《史記》的“改詔詐立說”和《趙正書》《秦二世即位文告》的“奉詔即位說”兩個版本。
關(guān)于《趙正書》的性質(zhì),整理者認為其“與戰(zhàn)國時期流行的‘語類古書相似”,“成書年代可能在西漢早期”,2或認為成書于秦楚之際,3或認為其內(nèi)容屬小說家言、歷史故事。4雖存有爭議,但學界多贊成《趙正書》的性質(zhì)與《史記》等史書不同。
對于《趙正書》的真?zhèn)涡詥栴},學界也有討論。陳侃理認為這是兩種不同的歷史記憶,5日本學者鶴間和幸認為這兩個截然相反的記敘源自支持長子扶蘇和幼子胡亥的兩大對立勢力,6但未作真?zhèn)闻袛?。部分學者質(zhì)疑其真實性,7一些研究者并未將其全部內(nèi)容視為偽作。金慶浩認為《趙正書》的真?zhèn)紊须y斷定,8董家寧認為《趙正書》的史料價值雖不可與《史記》同日而語,但也不應輕視,9符奎則認為《趙正書》建立在一定社會現(xiàn)實基礎(chǔ)之上,10李銳認為《趙正書》有可信度,《史記》所講“沙丘之謀”的很多內(nèi)容可能出自虛構(gòu),《趙正書》倒可能反映了很多歷史事實。11相互之間分歧很大。韓國學者金珍佑試圖對此進行解釋,認為司馬遷之沒有采用《趙正書》所載具有合法性、正統(tǒng)性的“二世皇帝”等記錄,是因為其不合《史記》塑造漢王朝正統(tǒng)性的要求。
不論學者態(tài)度如何,《趙正書》與《史記》在秦始皇皇位繼承一事上的記錄截然相反。從文獻角度而言二者或可并存,但不可能都是史實?!囤w正書》稱秦始皇嬴政為“秦王趙正”,稱“王曰可”而不是“制曰可”,不用皇帝的名號制度,明顯有故意貶低之嫌,但其所涉“皇帝下詔——大臣商議——皇帝裁決”的議事程序卻符合秦代朝議制度的要求。1《趙正書》以“昔者”開篇,與年月日紀事的史書性質(zhì)不同,難以認為其內(nèi)容完全符合史實。但常理推測,若《趙正書》全是偽造,則很難讓當時人接受,撰寫也就無甚意義。最為可能的是,《趙正書》不全為實錄,也不全為虛妄之言,而是真假混雜?!囤w正書》將趙國名將“李牧”寫作“李薇”,雖與《史記》不符,但可得到出土兵器銘文的佐證。2如此看來,《趙正書》確有可信之處。加之前文所論《史記》等傳世文獻有遺漏重要史料甚至記載不實等情況,尚不能以《史記》為依據(jù)來斷然否定《趙正書》的價值及其所有內(nèi)容的真實性。至于《趙正書》哪些為真哪些為假,有待新資料的佐證和研究的深入。
如前所述,在傳世文獻和出土簡牘這兩種關(guān)于秦始皇史跡的記錄中,里耶秦簡《更名方》證實了《史記·秦始皇本紀》所載皇帝名號制度的真實性,但在秦始皇是否“久者不赦”、是“伐赭湘山”還是“禁伐湘山”、是“暴虐天下”還是“毋苛徭”、以及是傳位胡亥還是胡亥改詔詐立等諸多事件上,《史記》與秦漢簡牘的記錄都大相徑庭。雖然秦始皇皇位繼承一事尚難定讞,但在赦免、湘山事件、徭役等方面,睡虎地秦簡、岳麓秦簡、里耶秦簡等都以可靠資料證明,《史記》等傳世文獻對秦始皇史跡的記載并不全面,遺漏了很多“毋苛徭”的律文以及“禁伐湘山”等重要史料,導致后人無法兼聽則明,只能偏信而暗,秦始皇的暴君形象也由此奠定。
本文無意為秦始皇翻案,關(guān)于秦始皇的歷史形象,留待今后另文討論。但從《史記》等傳世文獻和秦漢簡牘的“二重”文獻來看,傳世文獻所記秦始皇的歷史絕不可能全是信史。班固評價司馬遷有“良史之材”,所著《史記》是“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3僅就秦始皇史跡的記載而言,《史記》有悖良史的“實錄”精神。李開元對《史記·秦始皇本紀》的史料來源詳加考察后指出:“以《秦始皇本紀》為代表的《史記》中有關(guān)秦漢歷史記載的不實和篡改問題,不少與班固家族有關(guān),所以有重新審視的必要?!?有鑒于此,秦始皇的諸多史跡是真是假,需要區(qū)別對待,運用多種史料詳加考察,而不能抱殘守缺,過于迷信《史記》等傳世文獻。在出土簡牘不斷出土的今天,秦始皇乃至秦代歷史的研究,雖不能完全脫離《史記》等傳世文獻,但也不應有先入之見,對與傳世文獻相悖的記錄視而不見,而應站在公正的立場,以公允的態(tài)度對待不同的文獻記載,然后仔細甄別,方可能接近歷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