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辰

內容摘要：杜牧是晚唐著名詩人，在其三十一歲時，由宣州來到揚州，度過了三年時光，寫下了《遣懷》等著名詩歌?！岸拍僚c揚州”的典故，在后世的詩歌、詞作和戲曲中時常出現(xiàn)。在其不斷傳播的過程中，杜牧的形象由多元變得單一?！岸爬煽≠p”變得越來越邊緣化，而其“風流浪子”的形象卻被后世文人所接受。

關鍵詞：杜牧 杜牧與揚州 后世評判

杜牧字牧之，晚唐杰出詩人。他的詩歌英發(fā)俊爽，多經世之用，在盛唐繁華過后，仍然獨樹一幟。他的一生既放浪形骸，也博古通今，有經世報國之志。后世對杜牧形象的評判，不僅能在史書中找到，也能在后世流傳的有關杜牧其人其事的文學作品中找到。其中，后世文人關注較多的是杜牧三十一歲時從宣州來到揚州，在牛僧孺幕府中做官的時期。

揚州是一個繁華的大都市，人口眾多，商業(yè)繁榮。杜牧寫下《揚州》詩三首來描繪揚州城當時繁華的景象?？娿X先生在《杜牧年譜》中寫道：“杜牧有貴公子的習氣，喜好聲色歌舞，此時來到揚州這樣一個紙醉金迷的都市，正是投其所好?！?《太平廣記》中也提到杜牧“性疏野放蕩。雖為檢刻，而不能自禁”2。在書中記敘了這樣一件小事：“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杜牧常出沒馳逐其間，無虛夕。復有卒三十人，易服隨后，潛護之。”3就是說：杜牧來到揚州時，白天辦公，晚上去一些聲色場所。場所里有很多的鬧事之人，牛僧孺為了保護他便暗中派人跟隨。

杜牧本就是貴族出身，雖然早年家道中落，但是對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十分向往。他雖然關心國事，但依然好縱情聲色。以后回憶起這段在揚州的生活時他寫下了《遣懷》一詩：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4

這首詩是感慨人生的傷感之作。前兩句描繪了在揚州時的生活。后兩句卻起了悲涼之感，“十年”“一覺”“夢”等字眼，抒發(fā)了美好生活的稍縱即逝和對現(xiàn)實生活的無奈之感。這種醒悟后的傷感，使杜牧更加黯然神傷，也有些許后悔之意。從此這段歷史成了“杜牧與揚州”典故的原型。杜牧的形象也由此開始顯現(xiàn)，形成了我們所說的“杜牧與揚州”典故的藍本。

古代文人，或借古托今，或借他人身世感嘆自己的遭遇。“杜牧和揚州”的故事就被越來越多的文人雅客所引用。那種恍然如夢，不堪回首的情感，被越來越多文人所感同身受。從此，揚州的城市風情就帶了更多的聲色意味，而杜牧在揚州時期的“風流浪子”形象則變得更加突出。

一.宋代文人對“杜牧與揚州”典故的接受

所謂詩無達詁就是說同一首詩歌沒有通達的解釋，因時因人而會有歧義。后世的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對作品有新的體會和發(fā)現(xiàn)，雖然作者有他自己的用意，但是讀者也有不同的境遇和心理狀態(tài)，這樣就會產生豐富的閱讀效果。兩宋時期，人們對杜牧的詩集進行了大量的整理，產生了很多作品，如《樊川外集》《樊川別集》《集外詩》和《續(xù)別集》等，杜牧的詩集注本《樊川文集夾注》也在這一時期成書。這些作品的出現(xiàn)對杜牧詩歌的傳播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杜牧與揚州”的典故在宋代的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xiàn)。

宋代的許多詞作品中都有關于“杜牧與揚州”的典故存在。這種典故的引用則是存在多種表達方式，如“三生杜牧”“揚州夢”等?！叭拍痢泵枥L了杜牧往日縱情歡唱，流連青樓瓦舍的風流才子形象。也表達了對人生如夢空歡喜的感慨。宋代著名詞人姜夔，詞風婉約，境界深闊。他的詞中時常出現(xiàn)與杜牧有關的典故，如《琵琶仙》：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5

“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突出對往事的懷念。表現(xiàn)出時間變換，匆匆逝去，物是人非的愁怨與無奈。姜夔本身生平經歷和杜牧較相似，愛情經歷也相似。姜夔和合肥戀人的故事也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杜牧的風流往事，再加上兩位詩人壯志難酬的心境也很相似。所以姜夔喜歡引用關于杜牧的典故也就不足為奇了。

杜牧這種繁華落盡后的孤獨與無奈的情感在文人中是很普遍的，也容易產生深刻的共鳴。所以宋代的其他詞作中也經常出現(xiàn)“三生杜牧”等字眼。如黃庭堅路過廣陵時寫下：“春風十里珠簾卷，仿佛三生杜牧之。紅藥梢頭初苗栗，揚州風物鬢成絲?！标懹巍洞呵绶汉氤恰罚骸扒吧拍廖嵘硎?，又向江南遍倚樓?！?這些詩歌都表達了今非昔比的悲嘆。

關于對“揚州夢”題材的運用也比比皆是。如周密《瑤花慢·朱鈿寶玦》（節(jié)選）：

金壺翦送瓊枝，看一騎紅塵，香度瑤闕。韶華正好，應自喜、初亂長安蜂蝶。杜郎老矣，想舊事、花須能說。記少年，一夢揚州，二十四橋明月。7

再如《揚州慢》（節(jié)選）：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v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8

這里的“一夢揚州”是用“揚州夢”來形容流年可嘆，繁華易逝;也用來形容時代興衰。二十四橋還在，春風仍好，可惜了流年不再。后者全詞有一種悲涼的氛圍。姜夔以“杜郎俊賞”自喻，來抒發(fā)“青樓夢好，難賦深情”的無奈。自從《遣懷》這首詩中出現(xiàn)了“揚州夢”的字眼后，這首詩的主題也經常被后人拿來討論。

宋代是一個繁華也是一個包容的年代，人們對于杜牧在揚州時期“風流杜牧”的形象是認同接受的傳播使得杜牧的風流故事廣為流傳。在宋代，歌舞劇盛行。劉永濟輯錄的《宋代歌舞劇曲錄要》，毛滂記敘了杜牧和苕子、張好好的愛情故事。毛滂寫調笑歌舞劇的就為了娛樂大眾，觀眾在議論這兩件事的過程中，完成自己消遣的目的。所以在宋代，許多小說中杜牧的形象有了更多的聲色意味。這與人們認識的杜牧在揚州時期的生活很相似，深化了“杜牧與揚州”的典故中杜牧“風流浪子”的形象。

宋代的詩詞和戲劇中對于杜牧的形象和“杜牧與揚州”典故的含義有不同的側面和理解。雖然杜牧是個有才情的詩人，但是這時候人們對杜牧的理解已經不僅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才子形象，而是開始側重他“風流浪子”的性格。杜牧的形象在宋代還是趨于多元的。

二.元明清時期對于“杜牧與揚州”典故的接受

到了元代，元詞元曲中則更多的表現(xiàn)出揚州時期杜牧“風流浪子”的形象。首先是一首于立的詞《水調歌頭·玉山名勝集》（節(jié)選）：

只恐芳時暗換，脈脈背人流。莫唱竹西古調，喚醒三生杜牧，遺夢繞揚州。醉跨青鸞去，雙闕對瓊樓。9

“喚醒三生杜牧，遺夢繞揚州?！睂懗隽硕拍翆P州繁華的都市生活的懷念，抒發(fā)了作者的無奈和惆悵。元詞中出現(xiàn)了一些“杜牧與揚州”的主題。比如，王結《沁園春·憶故人》：“朝行驚避，豸冠繡服，都人爭看，玉樹瓊枝。燕寢凝香，江湖載酒，誰識三生杜牧之。”。10借杜牧的形象表達了對物轉星移、時光飛逝的感慨。

散曲中也存在大量的“杜牧與揚州”典故，如盧摯的【雙調·蟾宮曲】《廣陵懷古揚州》：

對平山懶賦蕪城，笑豆蔻枝頭，惹住歌行。風調才情，青樓一夢，杜牧三生。

更誰看橋邊月明，是誰留花里飛瓊？欲問承平，牛李賓朋，懷斷江聲。11

所以，在元代杜牧的形象因元曲的傳播變得更加的單一化和平民化?！岸拍僚c揚州”的主題變得更加突出。對于宋代提及的“杜郎俊賞”變得越來越邊緣化。以至到了明清，這種現(xiàn)象更加普遍。

元明清時期，戲曲得到了廣泛的傳播。文人歷史劇得到市井和文人的青睞。所以自從唐代于鄴《揚州夢記》問世以后，杜牧成為戲曲家筆下的描寫對象。元代的戲劇家們對于“杜牧”的形象又進行了重塑和升華。這些作品現(xiàn)存的有喬吉《揚州夢》、黃兆森《夢揚州》、陳棟《維揚夢》等等。

喬吉的雜劇《揚州夢》中則改編了杜牧《樊川文集》中的《張好好詩并序》和《遣懷》這首詩所講述的故事，對杜牧的形象進行了豐滿的描繪，這是一本才子佳人戲。其中有各種對于“夢”“醉酒”的描寫，更加突出杜牧的風流。元代的關于杜牧的雜劇對比于鄴《揚州夢記》有較多的刪改。清代黃兆森《夢揚州》描寫了杜牧與紫云的愛情故事，刪減了杜牧在湖州的情事，增加了杜牧和紅雨的愛情。《維揚夢》不僅寫了張好好，而且寫了關于紫云的故事。但重點是都塑造了杜牧的“詩酒人間，縱情花酒”的形象。這種煙花柳巷中流連的杜牧的形象，是對杜牧形象的重塑。明清時期劇作品的發(fā)展使得杜牧的形象更加單一。這是經濟發(fā)展帶來的文學接受群體擴大的結果。元明清時期的文人，不論是詩人還是戲曲家，常常借杜牧“風流才子”的形象來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悲嘆。

“杜郎俊賞”，有著卓越的才情，然而其在揚州的典故，卻為后世的文人所青睞?！短撇抛觽鳌分醒裕骸澳羷傊庇衅婀?jié)，不為齪齪小謹，敢論列大事，指陳利病尤切?！?2評論杜牧是一個剛正不阿、節(jié)操高潔的人。文學形象本就是具有可塑性，“杜牧與揚州”的典故使杜牧的形象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后世對文學典故的運用也是創(chuàng)作者的一次文學接受過程，因為身處的文化環(huán)境不同，其接受動機即接受的心理需求就會發(fā)生轉變。這樣，后世的作者就對已有的杜牧形象進行二度創(chuàng)造，開始在原來文學形象的基礎上進行重構。所以后世各種不同的種類的文學作品中“杜牧與揚州”典故的故事就有了不同的闡釋。

注 釋

1.繆鉞.杜牧年譜.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35頁

2.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51年版，第2153頁

3.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51年版，第2156頁

4.唐杜牧著，清馮集梧注，陳成校點.杜牧詩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58頁

5.朱德才主編.增訂注釋李清照 姜夔 周密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頁

6.傅璇琮，孫欽善等主編.全宋詩 第三十九卷二一九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4854頁

7.朱德才主編.增訂注釋李清照 姜夔 周密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頁

8.朱德才主編.增訂注釋李清照 姜夔 周密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9年版，第80頁

9.唐圭璋主編.全金元詞.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828頁

10.唐圭璋主編.全金元詞.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469頁

11.徐征 張月中 張圣潔主編.全元曲.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12頁

12.元辛文房撰，徐明霞校點.唐才子傳.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86頁

（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