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雪

吉狄馬加自從調(diào)離故鄉(xiāng)大涼山，到成都、北京、青海擔任領(lǐng)導(dǎo)職務(wù)，擔子越來越重，工作越來越忙，但不論公務(wù)如何繁忙，他始終鐘情于繆斯。他是“一個始終把詩歌視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命方式的人”，憑著把“詩歌作為人類精神殿堂重要基石的一種堅信和肯定”，他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前提下，堅持寫詩，而且越寫越好。直到最近幾年，他還在百忙之中連續(xù)推出《我，雪豹……》《致馬雅可夫斯基》《大河》等長詩力作，在海內(nèi)外引起強烈反響。30多年來，他在國內(nèi)外獲獎28次。他的作品集除在國內(nèi)用漢文和彝文出版了24部之外，在國外已有幾十個國家用40多種語言文字翻譯出版90多個版本。在中國百年新詩史上，好像還沒有哪位詩人的作品在那么多國家用那么多種語言文字翻譯出版過90多個版本。我國已故著名老詩人綠原說：“從他的作品的深度和廣度來看，詩人吉狄馬加不僅屬于彝族，也屬于中華民族，還屬于世界?！薄八怯脻h語寫詩的人類代言人之一?！?016歐洲詩歌與藝術(shù)荷馬獎頒獎辭這樣稱頌他:“吉狄馬加是中國最偉大的當代詩人之一，他的詩富有文化內(nèi)涵，事實上深深植根于彝族的傳統(tǒng)……他的詩讓人心靈凈化，并構(gòu)建起一個人類不懈追求純真和自我實現(xiàn)的偉大時代?！倍砹_斯當代最著名的詩人葉夫蓋尼·葉夫圖申科在2017年2月為吉狄馬加詩集《從雪豹到馬雅可夫斯基》寫的序《擁抱一切的詩歌》中說：“他身上充盈著對人類的愛”，“他的身材并不魁梧，他的手也不算大，可他的身體和手臂卻是足以使他擁抱整個地球……他的詩歌將世界歷史的所有時代，將世界詩歌的各種語言連接為一個整體，猶如一道人類智慧的彩虹?！薄斑@是一位中國的惠特曼?！眹鴥?nèi)的評論不算在內(nèi)，光是外國就有50多位著名的詩人、作家、評論家研究和評論了吉狄馬加的詩歌。一位波蘭學(xué)者最近又完成了一部20多萬字的研究吉狄馬加的專著，即將出版。

吉狄馬加是怎樣一步步從大涼山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在國內(nèi)外引起廣泛關(guān)注,產(chǎn)生越來越大的影響呢？首先，我認為吉狄馬加是民族意識、民族感情、民族精神很強烈而自覺的一個真正的詩人。他說：“我寫詩，是因為我的部族的祭司給我講述了彝人的歷史、掌故、風俗、人情、天文和地理；我寫詩，是因為我在城市喧囂的舞廳想找回我丟失的口弦；我寫詩，是因為我希望他具有彝人的感情和色彩，同時我也希望它屬于大家?！彼麑ψ约旱墓枢l(xiāng)、自己的民族和養(yǎng)育自己的大涼山的感情是那樣的與生俱來、自然質(zhì)樸和真摯深沉，他無比自豪地宣告：“如果沒有大涼山和我的民族/就不會有我這個詩人。”(《致自己》)“啊，世界，請聽我回答/我——是——彝——人。”(《自畫像》)他借“一個老獵人的話”說：“如果死了還能再活一次/原諒我，我依然還會選擇/做一個崇尚英雄和自由的彝人?！?《獵人的路》)。他在《日子》中寫道：“假如命運又讓我/回到美麗的故鄉(xiāng)/就是緊閉著雙眼/我也能分清/遠處朦朧的聲音/是少女的裙裾響動/還是坡上牛羊嚼草?！彼璩骸拔业母?是多情的風/是纏綿的雨/是故鄉(xiāng)山岡上/一只會唱歌的百靈/是獻給這養(yǎng)育了我的土地的/最深沉的思念”；“我的歌/是含笑的淚/是初戀的潮/是遠方地平線上/一條黑色的河/是獻給我古老民族的/一束剛剛開放的花朵?！?《我的歌》)他說：“讓我的每一句話，每一支歌/都是這土地靈魂里最真實的回音/讓我的每一句詩，每一個標點/都從這土地藍色的血管里流出?！?《黑色狂想曲》)

的確，讀吉狄馬加的詩，不論是早年獲獎的詩集《初戀的歌》《一個彝人的夢想》，還是后來出版的《遺忘的詞》《時間》《吉狄馬加詩選》等等，都會感到每一首、每一句都是養(yǎng)育他的“這土地靈魂里最真實的回音”，都是“從這土地藍色的血管里流出”來的。是大涼山，是彝族人民，是彝族源遠流長的燦爛文化養(yǎng)育了詩人吉狄馬加。吉狄馬加在《服務(wù)與奉獻》中寫道：“如果作家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神性背景，那么蒼茫的大小涼山就是我的精神家園……如果說我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符號，我承認我是在延續(xù)著一種最古老的文明?！痹?016年歐洲詩歌與藝術(shù)荷馬獎頒獎儀式上的答謝詞中，吉狄馬加對評委會的朋友們說：“你們的慷慨和大度不僅體現(xiàn)在對獲獎?wù)呷縿?chuàng)作和思想的深刻把握，更重要的是你們從不拘泥于創(chuàng)作者的某一個局部，而是把他放在了一個民族文化和精神的坐標高度?！薄澳銈兘裉鞂ξ业倪x擇，其實就是對我們彝族古老、悠久、燦爛而偉大的文化傳統(tǒng)的褒獎，是饋贈給我們這片土地上聳立的群山、奔騰的河流、翠綠的森林、無邊的天空以及所有生靈的一份最美好的禮物。”2002年6月12日，吉狄馬加在韓國首爾作“全球化語境下超越國界的各民族文學(xué)的共同性”演講中，引用了1992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圣盧西亞詩人德瑞克·沃爾科特的一句話作為結(jié)束語：“要么我誰也不是，要么我就是一個民族?！奔荫R加通過對自己富有創(chuàng)新智慧和獨特風格的一系列詩歌作品，多角度、深層次地表現(xiàn)出彝族的民族心理、民族意識、民族情感和民族精神，他的詩歌是彝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新時代最新發(fā)展的重要成果。因此，我們也可以借用德瑞克·沃爾科特的話來說：吉狄馬加“就是一個民族”——彝族。他正是以中國彝族詩人的身份走向世界的。

其次，我認為吉狄馬加廣泛接受彝族、漢族、其他民族以及外國優(yōu)秀文化的滋養(yǎng)和哺育，具有一種寬廣博大的人類情懷。吉狄馬加從小是由一個漢族保姆帶大的。他從漢族保姆的“身上和靈魂里，第一次感受到了/那超越一切種族的、屬于人類最崇高的感情”，使他從小就相信，“人活在世上都是兄弟”。他說：“我怎么才能寫出既具有民族特點，又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作品？怎樣真正寫出人類的命運，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普遍的人類價值？這些問題都是我最初走上文學(xué)道路就開始思考的具有本質(zhì)意義的問題。”1987年他在給我的信中談到他的詩集《一個彝人的夢想》時就說：“在這本詩集中，我力求用最樸素的語言，寫一種人類(民族)心靈中最深沉的感情。”其實不光是《一個彝人的夢想》，吉狄馬加其他詩歌都是從不同的角度表達“人類心靈中最深沉的感情”，反映了詩人立足中國、放眼世界、感悟當下、展望未來的廣闊胸懷和對人類命運的深刻思考。

他在《古老的土地》中寫道：“在活著的時候，或者死了/我的頭顱，那彝人的頭顱/將刻上人類友愛的詩句?！痹娙司褪怯靡幌盗懈桧灐叭祟愑褠邸钡脑娖獊怼罢賳臼湃サ南容叀保案袘?yīng)萬物靈魂”的。他“祝愿蜜蜂”，“祝愿金竹”，“祝愿大山”，“祝愿活著的人們/避開不幸的災(zāi)難/長眠的祖先/到另外一個世界平安”。他寫道：“祝愿凡是種下的玉米/都生出美麗的珍珠”，“祝愿森林中的獐子”，“祝愿江河里的游魚/神靈啊，我祝愿/因為你不會不知道/這是彝人最真實的情感”(《星回節(jié)的祝愿》)。他所熱愛的城市，盡管遭受過“慘絕人寰的大轟炸”，“五萬多條生命/他們的控訴，已成為永遠的吶喊”，但“它寬厚善良的人民”只“把目光永遠投向未來/從不復(fù)制仇恨”，“這個城市對戰(zhàn)爭的反思/對和平的渴望/就是今天的中國/對這個世界的回答”(《我承認，我愛這座城市》)。他寫道：“在希望和絕望之間/只有一條道路是唯一的選擇——那就是和平！”“假如土地上失去了呼喚友情的聲音/那世界將是一個死寂的世界/那土地將是一片荒涼的土地?！彼嘈拧耙磺猩家驗閻鄱篮谩薄ＫP下那獵人的孩子，看到在“柔軟的草地”上走過的野兔和“皇后般的母鹿出現(xiàn)”而忘了自己是一個獵人，沒有開槍，就是因為他對美好生命的最純真的愛。他對《這個世界的歡迎詞》最后凝聚為“這樣一句詩——孩子，要熱愛人！”

吉狄馬加說：“我在寫作時，一直強調(diào)要寫出我們民族生活中的人性光輝和美好的心靈世界，對太陽、土地、河流、森林、原野、群山等等這些養(yǎng)育了人類原生文化的母體的贊頌，從來就是我詩歌的主題?！彼麑懝枢l(xiāng)故土的詩篇很好地體現(xiàn)了他的思想追求。進入中年以后，他在繼續(xù)深情地懷念和抒寫故鄉(xiāng)的同時，寫了大量其他重大題材和國際題材的詩，如《印第安人》《獻給土著民族的頌歌》《在絕望與希望之間》《獻給這個世界的河流》《科洛西姆斗獸場》《水和玻璃的威尼斯》《我們的父親曼德拉》《我，雪豹……》《致馬雅可夫斯基》《我的痛，在日本》，等等。這些詩更是以宏闊的視野、凝重的深情、新穎的構(gòu)思，表達了詩人對人類世界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獨到感悟和深沉思考。正是這種熱愛生命、熱愛自然、熱愛和平，深切關(guān)注人類命運和地球生態(tài)，追求“天下為公”、“世界大同”，追求“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博大情懷和宏闊的世界眼光，使吉狄馬加的許多優(yōu)秀詩篇，成為他一直追求的“具有普遍的人類價值”的作品，而受到國內(nèi)外讀者的喜愛和歡迎，成為詩歌向世界傳播的中國聲音。

最后，吉狄馬加具有開放意識，堅持不懈汲取古今中外優(yōu)秀文化，積極促進中外文化交流。吉狄馬加在學(xué)生時代就立下志愿：“一定要把自己的文學(xué)標桿的制定放在整個世界而不僅僅在中國?！睘榇?，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無論工作多么忙都堅持博覽群書，刻苦學(xué)習。他多次說過：“任何一個民族作家，都應(yīng)該有開放的意識，要在繼承本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同時，用一切優(yōu)秀的人類文化遺產(chǎn)來滋養(yǎng)自己，豐富自己?！薄拔覀兪鞘澜缥拿鞯膬鹤樱覀冎挥杏萌祟惖膬?yōu)勢文化來養(yǎng)育自己，才能使自己的思想變得廣博而深遠?！彼约壕褪且恢眻猿诌@樣努力的。早在學(xué)生時代，他就喜歡閱讀《百年孤獨》等作品，同藏族青年扎西達娃交談拉丁美洲文學(xué)給自己帶來的新鮮感受。他在《一個彝人的夢想——漫談我的文學(xué)觀和閱讀生活》中曾談到“怎么用全人類的優(yōu)秀文化來武裝自己”。對彝族的創(chuàng)世史詩、古老民歌和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對漢族和我國其他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對國外(包括蘇俄歐美和非洲、拉丁美洲)的文化經(jīng)典，他都認真刻苦、堅持不懈地廣泛閱讀，從中吸取營養(yǎng)和智慧。正是“世界文明”與“優(yōu)秀的人類文化遺產(chǎn)”哺育、滋養(yǎng)和造就了彝族詩人吉狄馬加。

法國詩人雅克·達拉斯稱吉狄馬加是一位既含蓄有致又勇于行動的詩人。他不但長期堅持業(yè)余寫詩，而且在自己的職權(quán)范圍之內(nèi)，倡議、組織、創(chuàng)辦了一系列的大型詩歌文化活動，如青海國際詩歌節(jié)、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達基沙洛國際詩人之家寫作計劃、諾蘇藝術(shù)館暨國際詩人寫作中心對話會議、三江源國際攝影節(jié)、世界山地紀錄片節(jié)、青海國際水與生命音樂之旅，以及青海國際唐卡藝術(shù)與文化遺產(chǎn)博覽會、2016西昌邛海“絲綢之路”國際詩歌周，等等。青海國際詩歌節(jié)，至今已舉辦了六屆，累計有1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1000余名詩人參加。這些活動對促進中外詩歌、攝影、音樂文化的交流，對推動我國詩歌文化的發(fā)展繁榮和走向世界，對詩歌文化在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都提供了重要平臺。

吉狄馬加是在改革開放的春天從中國西部大涼山騰空而起的一顆耀眼的詩星。他之所以能從大涼山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歸根結(jié)底，要感謝改革開放的偉大時代，要感謝黨和國家的民族政策和文藝路線?？梢哉f，是偉大的祖國和偉大的時代造就了他，推出了他。2014年，吉狄馬加獲得南非“姆基瓦人道主義獎”，被授予“世界性人民文化的卓越捍衛(wèi)者”稱號，他是第一個獲得該獎的中國作家和詩人，也是第一個獲得該獎的亞洲人。光明日報記者劉鵬采訪他，請他談?wù)勥@個獎對傳遞中國文化正能量有著怎樣的意義，他是這樣回答的：“我之所以能獲得這一獎項，是中國國際地位不斷提升，在當今國際社會上發(fā)揮越來越大的作用的一個體現(xiàn)。這一獎項是屬于正在生機勃勃、不斷發(fā)展的中國的。中國不僅具有悠久的文化傳統(tǒng)，還在進行新的文化創(chuàng)造。今天的中國應(yīng)該給人類更多的文化貢獻。這樣，我們才能不斷提升我們對外的文化影響力，使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當代文化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這次姆基瓦人道主義獎花落中國，說明了中國的文化在國際上產(chǎn)生了更為廣泛的影響，這對我們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同時讓世界認可中國文化，會起到積極作用?！?/p>

吉狄馬加還在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前進的道路上，我們期待他不斷向更高的藝術(shù)高峰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