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杰
貧困問題一直受到各國各階層的廣泛關注,它已轉化成為一個全球性的公共議題。小額金融即所謂的“為窮人提供的金融服務”,因為它不僅能夠有效地減輕貧困,還能向婦女賦權,故在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授予了為這一項目做出努力的穆罕默德·尤努斯和孟加拉國格萊珉銀行。2019年,又有三位學者因為在減輕全球貧困方面的實驗性做法獲得了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
《貧困資本:小額金融與促進發(fā)展》(Poverty Capital: Microfinance and the Making of Development)一書在學術研究層面深度解析了小額金融與發(fā)展之間的復雜關系。作者阿納尼婭·羅伊(Ananya Roy)在本書中沒有去關注那些生活在極端貧困條件下的人,而是研究那些應對貧困問題的人和機構。在她看來,在生活經(jīng)驗的基礎上理解貧困是不夠的,理解對貧困問題的應對也很重要。作者以小額金融為例,聚焦于南方國家的小額金融實踐,選取了華盛頓(代表一種不受疆域和邊界約束的全球秩序)、孟加拉國、中東的埃及和黎巴嫩這四個“地方”作為研究對象,從多個角度詳細、深入地探討了有關貧困資本和貧困事實的流通路徑。
一、關注小額金融
小額金融的兩個特征吸引了作者的注意力:減貧以及向婦女賦權。長期以來,孟加拉國一直被喻為“在國際上失常的國家”,被認為是政治動蕩和嚴重貧困交加的地方,沒有出路。所以要應對這些不發(fā)達的宏觀經(jīng)濟結構,孟加拉國式的小額金融曾被視為于事無補。但在最近,至少在低收入國家中,孟加拉國被譽為人類發(fā)展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先驅。世界銀行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該國貧困率大幅下降(從1971年的70%下降到2005年的40%),中學入學率、兒童免疫接種、糧食安全得到顯著改善,嬰兒、兒童死亡率和生育率則有所下降。這一首創(chuàng)于孟加拉國的小額金融模式已經(jīng)成為一種促進發(fā)展的良方,這種受到全球青睞的減貧做法,是一種極受歡迎的減貧工具。
同時,能夠觸及貧困婦女的小額金融,也是資本民主化的一個例子。經(jīng)常引用的一個數(shù)字是,世界上極端貧困的人口中,70%是女性,新千年的發(fā)展已使性別問題成為探討貧困時的關鍵主題,并使人們注意到性別不平等的系統(tǒng)性和結構性模式,以及性別與貧困之間的微妙勾連。小額金融把第三世界貧困女性作為家庭中的主要借貸對象,目的是使貧困女性融入發(fā)展計劃,在家庭內部和當?shù)貏趧恿κ袌龆寄軗碛懈鄼嗬?/p>
作者也追溯了小額金融在發(fā)展過程中的優(yōu)勢及不足,它在減輕貧困的同時,也涉及了大量的共謀和投機,成為商業(yè)銀行、投資工具和貨幣市場逐利的空間;而向女性賦權,也引發(fā)了更多質疑,認為真正的賦權是要讓人有所選擇,能在沒有附加條件和儀式的情況下購買服務,而貧困婦女的現(xiàn)實處境離這一步顯然還很遙遠。
作者認為,作為資本投資和發(fā)展工具并業(yè)已全球化的小額金融貸款模式,是新的發(fā)展階段的范例,它把窮人納入其中,改造了具有排斥性的金融體系,它不僅受到華爾街的追捧,也是“底層十億人”的希望。因此,小額金融成為察看貧困“事實”(關于貧困和減貧工作如何運行的公認知識)以及貧困“資本”(支撐著應對貧困問題和減貧的那些金融類型)的重要窗口。
二、關注應對貧困的人和機構
作者強調,與以往對南方國家城市中的貧困和不平等的研究不同,這一次她把關注點放在了應對貧困的專家和機構上面。小額金融的全球化,也是發(fā)展的金融化,是一項可以融入金融市場的新的全球產(chǎn)業(yè)。因此,各類政府以及非政府組織、各類基金會、各類捐助機構,都在小額金融領域有了商業(yè)利益。而對貧困的認識,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西方在世界上的地位。圍繞并支持著所謂的“華盛頓貧困共識”的那些捐資者,有著充分的“敘事資格”。而在權力邊緣,在小額金融作為一種最佳實踐慣例的地方及其所構筑的共識,逐漸形成了一條返回路線,從小額金融世界的中心如孟加拉國及其著名的機構格萊珉銀行等,轉向了華盛頓,特別是世界銀行,這一返向有可能對“華盛頓貧困共識”發(fā)出重大挑戰(zhàn)。這些位于南方國家的各種小額金融機構和組織,想要爭取一種有關貧困資本的話語權,這樣的爭奪是一種標志,表明一個相當遙遠的地域,比如孟加拉國的非政府組織等,如何在華盛頓這個權力的心臟地帶,讓自己的存在為人所知,讓自己的聲音得到傾聽。
作者認為,貧困資本不僅是金融資本……貧困資本還是貧困專家的貨幣,這些專家是有資格提供關于貧困及減貧的權威知識的人。這種知識不僅是知識,還是“事實”……這些知識形式由強大的機構產(chǎn)生和傳播。控制著這些知識的機構如世界銀行等,確立著小額金融的規(guī)范、標準、排名和最佳實踐。其關于發(fā)展的各種觀念形態(tài),也在不斷地鞏固著世界銀行作為新千年發(fā)展的“知識銀行”的角色。作者展示出的有關世界銀行信貸流通路徑的這張知識之網(wǎng),為“發(fā)展的民主化”提供了一種極富啟發(fā)性的視角。貧困資本是發(fā)展資本的一個子集,以小額金融為代表,貧困資本處于次級抵押貸款的前沿,發(fā)展資本和金融資本在此融合、協(xié)作,使新的發(fā)展主題得以確定,新的投資領域也由此得到開辟和鞏固。
源于南方國家的小額金融發(fā)展觀念,被北方國家強大的發(fā)展機構所采納。這一觀念和實踐的反向流動……實際上是想要重塑知識的范式。圍繞著華盛頓這一權力中心展開的一系列節(jié)點上的人物、權威、機構以及知識,展現(xiàn)了從中心到邊緣的強大影響力,它在確立其自身權威性的同時也否決了其他人的合法性和重要性。在小額金融的全球化進程中,這些人和機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作者用眾多富有說服力的實證,闡明了源自華盛頓的人及機構的權力如何逐漸受到挑戰(zhàn)并飽受爭議,小額金融領域一場場激烈的觀念之戰(zhàn)又如何上演。
三、梳理“資本”與“事實”的流通路徑
作者想要弄清,那些位于邊緣的觀念是否具有吸引力?它們是否代表了小額金融的原始和本土版本?它們是否能夠為主流范式提供強有力的替代方案?作者從發(fā)展援助和政策這兩個權力節(jié)點邁步,來到了權力區(qū)域的邊緣——南方國家的發(fā)展機構。這些機構多種多樣,差別很大,塑造出了截然不同的小額金融模式。本著既著眼于全球,也針對特定的地區(qū)、歷史和背景的原則,作者選取了四個富有代表性的地方:華盛頓、孟加拉國、黎巴嫩和埃及。在每個地方,都有關于發(fā)展以及發(fā)展事實的確立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