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鵬
大多數(shù)人熟悉詞人辛棄疾,而不太了解戰(zhàn)略家、軍事家辛棄疾。
1140年5月28日,辛棄疾出生在“南共北,正分裂”的山東濟南,屬金人占領(lǐng)區(qū)。為了實現(xiàn)打敗金兵、收復(fù)失地的戰(zhàn)略目標,他青年時代兩次隨計吏到金朝腹地偵察地理形勢,了解虛實,掌握情報,等待機會。
機會終于等到。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冬,金主完顏亮率兵百萬,南下侵宋,導(dǎo)致北方兵力空虛。義勇之士紛紛起兵反抗。辛棄疾也率眾兩千,投奔齊州耿京部下,擔任掌書記,與之共“圖恢復(fù)”大業(yè)。不到半年,義軍就快速擴充到25萬人。
風云變幻無常。完顏亮兵敗后被部下殺死,金兵主力撤回北方。新登基的金世宗對義軍下達大赦令,明令“在山為寇,下山為民”,導(dǎo)致北方義軍紛紛潰散。耿京所部,獨木難支。年僅22歲的辛棄疾至建康向宋高宗趙構(gòu)面陳歸朝之愿,受到高宗的嘉獎,耿京和部下全都封官。辛棄疾一行興沖沖地趕回山東,行至海州(今江蘇連云港)時,得知耿京被叛徒張安國殺害,25萬軍隊已土崩瓦解。
倉促的變故,讓辛棄疾焦急如焚。他在《美芹十論》中回憶:
不幸變生肘腋,事乃大謬。負抱愚忠,填郁腸肺。
真正的英雄,不僅能循常,更善于慮變。辛棄疾做出驚天的決斷:親率身邊僅有的50人馬,奔馳到坐擁5萬之眾的山東金兵軍營中,活捉叛徒張安國,“縛取于五萬眾中,如挾毚兔,束馬銜枚”,晝夜不停,千里奔馳,將張安國送到臨安正法。
作為文武兼?zhèn)?、智勇雙全的軍事家,辛棄疾絕不會與敵人硬拼,大張旗鼓地強攻進入金人營地。他在《美芹十論·察情》中說:
古人善用兵者,非能務(wù)為必勝,而能謀為不可勝,蓋不可勝者乃所以徐圖必勝之功也。
他又說:“知敵之情而為之處者,綽綽乎其有余矣?!薄笆掠胁倏v在我,而謀之已審,則一舉而可以遂成”“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是謂至計”。
可以推想,辛棄疾到山東后,必定是先偵察敵情,了解金兵防守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和松懈時機。熟悉地形地貌,掌握金兵的活動規(guī)律后,制定出萬無一失的突擊方案,然后一舉而成。
辛棄疾回到南宋后,仕途總體上還算順利,38歲就做到地方帥臣,任荊湖北路安撫使。在官場上摸爬滾打近20年后,善于洞察社會發(fā)展方向的辛棄疾,已經(jīng)預(yù)感到仕途上的政治危機。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正當42歲的盛年,在南昌任隆興知府兼江西安撫使時,他就為自己做好了罷職閑居的人生規(guī)劃,在上饒城北帶湖邊上買了一塊平坦的土地,構(gòu)建屋舍園林。設(shè)計好后,命名為“稼軒”,畫上圖紙,請著名作家洪邁寫《稼軒記》。
果不其然。朝廷毫不留情地罷免了他的官職,規(guī)劃的稼軒變成了實際居住的田園,而且一住就是后半生。
辛棄疾具有超強的戰(zhàn)略眼光和預(yù)判形勢的能力。年僅33歲的他,就預(yù)言金朝60年后必亡,而且預(yù)言金朝滅亡后,南宋的威脅憂患更大。周密《浩然齋意抄》記載:
乾道壬辰,辛幼安告君相曰:“仇虜六十年必亡。虜亡而中國之憂方大!”紹定足驗矣。惜乎斯人之不用于亂世也。
孝宗乾道八年壬辰,是公元1172年。60年后的宋理宗紹定五年壬辰(1232年),金朝的都城汴京被元兵攻陷。辛棄疾的預(yù)言,完全應(yīng)驗。
辛棄疾36歲時曾給南宋孝宗皇帝獻御敵十策,題為《美芹十論》。辛棄疾透徹地指出,金朝社會有兩大死結(jié),一是民怨深重而無法化解,二是皇位繼承的嫡庶不定也埋下永久的禍根。這兩重矛盾不斷激化,遇到外部力量的攻擊,金朝非亡不可。所以,他斷定金朝60年后必亡。
1204年,辛棄疾入朝面見寧宗皇帝時又提醒,金朝不久必亂必亡,本朝應(yīng)提前做好準備,應(yīng)對金朝滅亡后更大的軍事危機??墒钱敃r的君臣,都渾渾噩噩,沒有人理睬辛棄疾的擔憂和建議。
辛棄疾回到南宋不久就發(fā)現(xiàn),士大夫都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國土分裂的“靖康恥”,被漸漸淡忘?!盎謴?fù)”之事,早已不是上層社會關(guān)心的話題,士大夫之間,甚至“諱言恢復(fù)”。
正是在這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代,辛棄疾不斷地為國家為朝廷規(guī)劃“恢復(fù)”大計,提出攻守之策。
辛棄疾多次向朝廷提出防守淮河、荊襄的具體方案,并在《美芹十論·詳戰(zhàn)》和《九議》中詳細陳述了攻取山東、進而收復(fù)中原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具體進攻方略是,主力部隊由沭陽(今屬江蘇)出兵,攻取山東。進攻開始前,虛張聲勢,采取聲東擊西的戰(zhàn)略。
辛棄疾又提出,海道與川蜀、襄陽、淮西三路之兵為正,而奪取山東之兵為奇。奇兵需精強,正兵可稍弱。以弱者為牽制之師,而強者為必取之兵。避實就虛,戰(zhàn)而必勝。
可惜的是,辛棄疾提出的多項“恢復(fù)”大計,始終沒有得到朝廷的回應(yīng),更未實施。他清醒地意識到:
獨患天下有恢復(fù)之理,而難為恢復(fù)之言。蓋一人醒而九人醉,則醉者為醒而醒者為醉矣;十人愚而一人智,則智者為愚而愚者為智矣。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