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敲門的藝術(shù)

2021-05-18 02:39高上興
都市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晾衣架花盆外套

我在等敲門聲響起。等到第三下,我再慢悠悠開門。開門,臉上不可帶笑,但又得帶一點表情。鄭重又漫不經(jīng)心,這樣的開門是體面的。

至于客人,我還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意。最初,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那頭說:“喂,你在家嗎?”我說:“在的,你是?”那頭說:“到你家看看,方便嗎?”我隨口說:“方便方便?!?/p>

說完我就后悔了。果然,對方馬上就說:“那你等一下,我就來?!?/p>

但客人并沒有來。此后,時不時,這個陌生電話就會打過來,先忙不迭道歉,說一通上次沒來的原因,再說自己正準(zhǔn)備在某某時間過來。當(dāng)然,也有時候,他告訴我,他來過,我卻不在家。

我問了他的名字。他說他叫王吉,或者是叫黃吉、王局、黃杰之類的,聽不太清,總之我不記得認識這么一號人。他對我,倒很有些了解,名字、工作、以前的一些瑣事,都能對得上號。這些,都使我相信,這個王吉,不是搞惡作劇,而是真的想來坐坐。

這天是六月十六,周六,搬家的吉日。我在陽臺上看三個人抬一張粉色床,往另一幢樓的樓梯走去。王吉的電話又來了。

照例又是一通抱歉的話,隨后說,這回真的要來看看,不然對不住我。

他很快掛了電話,好像很著急過來。這讓我有點慚愧,這個王吉這么主動上門,我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王吉這回真的要來了嗎?這樣想著,我有了一點期待,把電視從連續(xù)劇調(diào)到了新聞頻道、假裝看得津津有味,又留心敲門聲。

怎么說呢?當(dāng)初為了得到這套小房子??少M了好些力氣,填表格、拉證明、送審、等待、搖號、抽簽、公示,要走很多流程……誰想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王吉問起房子的來由,就用這樣的口吻,有點輕描淡寫,又有點惋惜的樣子,跟他閑談。

這小城東西兩面是山,中間一條河,河兩岸挨挨擠擠建一點房子。受限于地理,小城只好不斷沿河伸腰,迫使南北越來越長。有人計算過,從城北到城南,騎電瓶車要四十分鐘,從城東到城西,最寬處步行卻只要六分鐘。作為小城南向擴張的結(jié)果,這小區(qū)成了最邊緣的小區(qū),偏僻、風(fēng)大、路況差、灰塵多。

小區(qū)朝向也怪,只有一點陽光可以曬進陽臺。家家戶戶都自己動手,往外安裝各種架子。從一層到七層,每個陽臺外都裝滿了各色窗臺架、晾衣架、伸縮架。形形色色的架子,像樓房長出的怪異枝條,盡力往外伸展,以獲得更多一點陽光。

到了陰雨天,更是沒有一點陽光,整日陰沉沉、濕漉漉的。

這不,出事了吧。4月的一天,陰雨稍歇,出了一點太陽。我在陽臺上曬太陽,不一時感覺到身上暖烘烘的,順手脫了外套搭在欄桿上,不曾想,這外套竟自作主張開溜,落在三樓的簡易晾衣架上。連同這外套掉落的,還有一串鑰匙和一個卡包。

我去敲門。好一陣子,都沒有人開門。這時剛好從樓梯上來了一個人,在我身后說:“別敲了,不會開的。”

“東西掉樓下了。”我說。

“落到這個姑娘口袋的東西,掏不出來了。”對方說。

“那時候你還沒來,我們在陽臺曬東西,我的圍巾被風(fēng)吹到了樓下。我就敲敲門,說,‘小姑娘小姑娘,我東西掉你家了。”

“你明天來吧。”

“我是樓上的?!?/p>

“我都睡下了,不方便給你開門?!?/p>

“人家都這么說了,能怎么辦啊,第二天再敲吧。敲了半天,沒人啊。后來,我再看圍巾,就不見了。你說說,這都什么人?!?/p>

對方說著。我果然沒敲開門。

想想那人的遭遇,老實說,像這樣直白、粗暴的拒絕,雖然讓人心里不舒服,但真叫人有幾分佩服呢。

那天,我想了好多辦法。什么鉤子、桿子、繩套,輪番上陣,可惜那東西既已決定逃離,便一心在樓下扎根,根本弄不回來。

一件有點起球的舊外套,出現(xiàn)在一個別人家的陽臺上,真不是特別光彩的事。但是,隨著外套的掉落,房間鑰匙、辦公室鑰匙、汽車鑰匙、電瓶車鑰匙、抽屜鑰匙、老家房門鑰匙,連同那裝著身份證、銀行卡、社??ā⒊锌?、食堂卡、公交卡的錢包,也一齊掛在樓下的陽臺上了。

必須把外套拿回來。那幾天,我一直在猜,等她回到家,看到這件外套,她會怎么辦呢?最好是直接送給我,最怕是不聞不問,直接當(dāng)成垃圾丟進了。

林花。我查過,樓下那戶戶主叫林花,1992年生的。查到這個不難,公示里寫著呢,姓名、性別、年齡。別的信息,我是根據(jù)公示里的這點信息,從各種渠道,零零碎碎拼湊了解到的。

她小時候偷過東西。我的意思是,她說她永遠也不會原諒小時候說她偷東西的人。有點繞口吧。她的微博原話,是這樣:

“想起來還是覺得渾身冰冷。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們。我從來沒有拿過別人的東西。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抽屜的。”

那是她五年級的時候。班里有個小胖子,帶了一個俄羅斯方塊游戲機,頭兩天,大家玩得好好的。到了第三天,游戲機不見了。小胖子急得眼淚汪汪,顧不得被老師批評,就告訴了老師。

老師一聽,不得了,自己班上還出了這種事,馬上下令,查!

結(jié)果,一搜查,搜到了林花。不僅搜出了游戲機,還搜到了一塊大象造型的橡皮——三天前另一位同學(xué)丟的。

林花嚇壞了,一直哭一直哭。這下更證實了,東西就是她拿的,眼淚就是明證。要不然,她干嗎哭呢?

后面的事,就不難想見了。沒完沒了地被懷疑、被歧視、被排斥,最嚴(yán)重的時候,她還不敢上學(xué)。沒辦法,只好轉(zhuǎn)了學(xué),跟著做生意的父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當(dāng)然,以上劇情,是我根據(jù)她的微博推測的。具體情形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我才只見過林花三面呢,三次碰面時間加起來不過七八秒。

第一次是我搬家的時候,她剛好開門出來,在樓梯口,她讓了一下,就過去了,約兩秒鐘。第二次是搬家后的某天,我一早出門,看她在樓梯轉(zhuǎn)折處對著玻璃,大概是拿玻璃窗當(dāng)鏡子吧。這次碰面時間稍長,大約三秒。當(dāng)時我心里還在想,這姑娘家里都沒鏡子嗎,后來證實了,果然沒鏡子。第三次是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回的家,我們在樓梯碰到,大約三秒。

三次碰面,我們沒有打過一次招呼。外套掉了以后,我有點后悔。要是前兩次碰到時主動打下招呼,甚至留個電話加個微信啥的,聯(lián)系她取走外套就方便多了。但一切都晚了。

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多,王吉還沒有過來。我在陽臺觀望了一會兒,又有一伙人開始搬家了。六月十六,果然是個搬家的吉日。新聞又重復(fù)播放了,該調(diào)回到電視劇嗎?我把房門開了,順手清除了墻角的蜘蛛網(wǎng),又關(guān)了門,坐回在沙發(fā)上。

所有臺換了一遍,摸了一陣手機。當(dāng)然,沒摸出什么新東西,朋友圈還停留在三分鐘以前。

敲門聲,我在等它響起。也許,該打一個電話回去看看?跟對方說,如果來,就來,不來,就不要來。打完電話,就下樓,走路到小區(qū)門口,隨便吃碗面再回家窩著。

這樣想著,我撥了一下電話,沒等通,又迅速掛了。催著人來自己家,總歸不太好。

在小區(qū)門口吃完面,是下午一點多。往回走。到處都是打釘聲、電鉆聲、電鋸聲……更多的人從城北邊搬過來,忙著裝修、入住,填充著這個年輕而荒涼的小區(qū)。

窩在沙發(fā)上,又想起了林花。外套掉了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她的微博。剛找到的時候,我興奮地差點跳起來。這回可算是能聯(lián)系到她了。趕緊給她私信留言:

“你好,我是你樓上的。外套掉你陽臺了,鑰匙、身份證等也在外套里,你什么時候回家?想來你家拿一下?;蛘?,你幫忙放到門外也可以。麻煩了,請千萬幫忙?!?/p>

為了表示誠意,我還仔細校對了文字,又精挑細選,加了兩個表情,讓自己的要求看起來更委婉和體面。

發(fā)送。等回復(fù),刷新。等回復(fù),刷新。到第三天,刷到了一條新微博。

“買了一面大鏡子。漂亮嗎?快遞已在路上,自己扛不動,看來只好找人扛了?!迸湮⒉┑?,是一張大鏡子的圖片。與其他微博一樣,沒有人回復(fù)她。只有五十三個粉絲的她,耐心地編輯每一條微博,又像有人聽似的耐心發(fā)問,然而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她。只有我,從頭到尾,耐心地看完了她所有的九百三十八條微博。

有一種被辜負的委屈。我有點后悔給她留言了。細細想來,是多么唐突。怎么能這么做呢?留言一發(fā),林花得怎么想?咦!他怎么知道我微博的,他做了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變態(tài)?還故意扔件外套到我家,不行不行,我要搬家。我要發(fā)微博揭穿這個死變態(tài)。

要不是為了鑰匙和卡包,何至于此?但我還是抱著一點點希望,期冀于某一天,她接受了我的建議,將外套放在門口。但更多時候,我看到的是盒子,巨大的快遞盒子。盒子上的字:窗簾布、窗簾桿、簡易地板、金屬軌道、拼裝柜子、油煙機、麻將桌……沒完沒了地堆滿門口,又靜悄悄地被清空。

林花,開始裝修了嗎?先前是什么樣?我有些好奇。我等著她家裝修,等著她家房門開著。然而,樓下靜悄悄,正如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家和出門,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裝修。也許,就是不停搬進東西,不裝修?

不管怎么說,我的單方面聯(lián)系,至此宣告失敗。沒能成為她的熟人,我只能守株待兔,等待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才能取走我的外套了。

說起來,“兔子”在家的機會也不是沒有。

不過麻煩的是,“兔子”不是一只回家的,而是一窩,估算下聲音,得有五個吧。四個打麻將的,一個看電視加做服務(wù)的。有天晚上,八點多,“兔子們”來了,我想這是一個好時機。

林花家的門沒有鎖緊,留著一條小縫。我站在門外,聽到麻將聲從門里傳出來,還有電視機開著,放著很嘈雜的綜藝節(jié)目,有個明星說句什么話,主持人就裝出吃驚的樣子、集體起哄,這使得整個屋子鬧哄哄的。

有個女的被逗得哈哈笑個不停。是林花的笑聲嗎?

聽起來,他們麻將也玩得不錯,還大聲使喚著那看電視的。

“林花,去倒水。林花,沒水了!林花!”

“哎呀,你不會削干凈點!難吃死了。”

“你到底好了沒有?笨手笨腳的!”

諸如此類的??措娨暤?,果然是林花。聽得出來,他們是故意的,此起彼伏的招呼、使喚,讓林花團團轉(zhuǎn),好讓她無法專心看電視。林花倒是好脾氣,每回總低聲下氣的,不住地說著抱歉的話,好像那些打麻將的在她家吵吵鬧鬧,是給了她極大的面子一樣。

人生狼狽,莫過于此。我在門外停留了好一陣子,終歸沒狠下心進門,去看到林花的狼狽。也許再過一會兒,那幫打麻將的就會走了。當(dāng)只剩下林花的時候,我可以趁她還沒關(guān)門,去說明來意,取走外套。她總不至于當(dāng)面拒絕,說什么“晚上不方便”之類的話吧?

一想到外套、鑰匙和卡包就要回歸,我就來了精神,頂多隔十幾分鐘,就要走到樓梯口,仔細傾聽樓下的動靜。林花的房間里,麻將聲嘩啦啦作響——那送到門口的麻將桌子,可派上用場了?;蛘?,干脆就是為今晚準(zhǔn)備的?

到了十二點多,麻將聲停了。她們開始唱歌、喝酒、嗷嗷大叫,不停地開門關(guān)門。我的眼皮子開始打架,心煩意亂,想沖到樓下,朝著他們大聲吼:“去你媽的!滾出去!”將玻璃啤酒狠狠砸到地面,讓碎渣子四處飛濺,酒泡沫發(fā)出滋滋的破裂聲。

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林花家門口多了三箱啤酒瓶,還有一堆瓜子殼、花生殼、酒瓶碎片、塑料包裝,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垃圾。更多的是嘔吐物,他們從林花家門口一直吐到樓梯口,墻上是干了的殘渣。幾只蒼蠅嗡嗡飛來飛去。

“兔子”又溜了。我感到疲憊而沮喪。

你別說,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林花和兔子還真有點像,越琢磨越像。狡兔有三窟,林花呢,三個窟肯定是不止了。光我所能查到的,就待過不下五個地方。她總是頻繁地換工作,且每一次換工作后,都留下一條微博。

“肥仔經(jīng)理不給我請假,我只能炒了他?!?014年9月25日。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014年11月9日。

“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相信明天會更好。惡心的老板,再見了!”2015年5月12日。

“又失業(yè)了。離開?!?015年12月12日。

“散伙飯,感謝魷魚姐、氣球哥、狐貍妹?!?016年6月18日。

不得不說,大事小事事事記一筆真是個好習(xí)慣。要不然,我也不會這么容易就從她的微博找到她的博客,再從她的博客找到她的人人網(wǎng)——真是個古董網(wǎng)站了,我一度忘了自己的賬號密碼,在種種網(wǎng)絡(luò)空間里,她的人生痕跡,被一點點對照著、分析著。

5月初,我很忙。單位要舉辦一個活動。從前期的方案,到后來各方面的協(xié)調(diào),再到結(jié)束后寫一點總結(jié)交差,整日忙得腳不沾地。林花倒是瀟灑,一會兒在海邊療養(yǎng),一會兒又在鄰縣的室內(nèi)滑雪場滑雪。

王吉的電話時不時來一個,一律都是說想來看看,隔段時間又忙不迭道歉,總說自己老被事情耽擱了。

我說我很忙,沒有時間在家里等他。

“是,是。我知道,我來過你家,敲了門,你沒在?!蓖跫f,“怪我怪我,總抽不出合適的時間,一次次打擾你?!?/p>

他這樣說,我倒有些慚愧起來,好像是我故意躲他。

到5月中旬,那件外套依舊在林花家的陽臺,在她的窗臺上干了又濕,沾滿了灰塵,已經(jīng)完全不成樣子了。我補辦了身份證,啟用了備份鑰匙,銀行卡還沒有掛失——心底還存著一點僥幸,想著有一天能敲開林花的門,把它們拿回來。

林花肯定也看見了。她看見,卻無動于衷。她心里在想什么?讓鄰居多一些麻煩?無冤無仇的,何至于此呢?

或許,哪里得罪她了?也有可能。某一種步幅、姿態(tài)、表情,做者無意,觀者有心,沒準(zhǔn)看著看著,就琢磨出敵意來了。剛巧林花又是一個愛多想愛琢磨的人。多疑而敏感。

短短三年內(nèi),換了這么多工作。這中間,全是別人的原因?不可能的。像她這種從小就被懷疑、被孤立、被排斥的人,會有一種不安全感。這樣,因為工作中、生活中的某一件事,她就想多了,委屈了,就辭職了。

攤上這么一個鄰居,你得萬分小心吶。說不定就會弄僵關(guān)系,都是鄰居,弄僵關(guān)系后萬一時常碰到,豈不是更尷尬嗎?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最是經(jīng)不起推敲琢磨。有時候,你不多想,也就過了??蛇@若是細細一琢磨吧,可就麻煩大了,好像永遠都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齟齬、尷尬,永遠都不對味。

她怎么就不能動手去清理一下呢?萬一她男朋友不小心轉(zhuǎn)到陽臺,看到這件男外套,他得怎么想?會不會順手就丟了。事實上,從4月到5月,我?guī)缀醵荚谶@種不安中度過。

她男朋友,我倒是見過,先前也從她的人人網(wǎng)上看過照片?,F(xiàn)在還玩人人網(wǎng)這種古董網(wǎng)站的,實在不多了,因此我對他男朋友印象深刻。他個子不太高,但看起來挺凌厲,直白一點說,看起來不像什么好人。

有天,我急匆匆去上班,他提著一個巨大的包,正往樓上走。我走到了樓梯中間,他在樓梯轉(zhuǎn)角處。按正常情況,該是他稍等,我迅速下樓,為他騰出足夠?qū)挸ǖ臉翘荨5麤]有,他沒等我走過,就搶先一步跨上了樓梯,抱著大包欺壓過來。這樣,我只好往上退到樓梯口,讓他先過去。

林花隨其后,看了我一眼。像在致歉,又像某一種挑釁,我讀不太懂她的眼神。這是我見林花第三面的事了。

雖然只是匆匆擦身而過,但我感覺他們之間有點不對勁。具體來說,應(yīng)該是兩人看起來都有些不高興,像是吵過架。很可能是手機的事。

“他又改了密碼。如果不是心里有鬼,為什么手機不給我碰呢?”林花發(fā)過的一條微博。

不過我不太確信,畢竟,沒有證據(jù)的事,就是隨便猜猜。

還是說林花的事吧。她轉(zhuǎn)過好幾個學(xué)校。那會兒她家里做生意,香菇、茶葉、超市、水電、養(yǎng)殖,什么賺錢做什么。運氣不好的年頭,就用賺到的去補虧空。她就隨著家里的生意,不停地換學(xué)校,一會兒在浙江、一會兒在福建,過了一陣子,又到江蘇去了。

她是本地人,但其實,在本地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朋友。她是進了國企后才從外縣回到本地的。一個人回的,她的父母還在外地開超市。

有一陣子,她獨自租住在浙南一個小縣城里。到秋天,小縣城滿是落葉。有天晚上夜班結(jié)束,她踩著落葉回家。身后,踩葉聲也跟了她一路,她快,聲也快,她慢,聲也慢。她死死咬著牙,不敢回頭。

“終于到家了。關(guān)好門后,忍不住就哭了。一個人,感覺到無助?!比巳司W(wǎng)。2015年12月10日。

兩天后,她發(fā)了微博?!坝质I(yè)了。離開?!?/p>

風(fēng)把我家的門窗吹得咔咔作響。這地方?jīng)]有什么大的建筑遮擋,風(fēng)便長驅(qū)直入,肆意吹刮東西。樓上的東西往下掉,是常有的事。

5月底,就有一個小花盆砸在了我晾衣架上,滾了一下,又繼續(xù)掉了下去。砰的一聲,摔到了一樓。

一簇綠油油的小東西滾到了陽臺里。是一簇葉片圓潤的小多肉,通體綠如翡翠、長勢旺盛,不過摔碎了好多葉片,看起來十分慘淡。

會是誰呢?過了一會兒,確信風(fēng)平浪靜,我探著身子看,樓下林花的簡易晾衣架,完全散了架,只剩下一個接口,掛在陽臺外。我的那件頑固的外套不見了。

不是被風(fēng)吹走的。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呢?我一點也不清楚。想想,我已經(jīng)很久沒注意看樓下的晾衣架了。在一次次揣測和想象林花中,外套、鑰匙和卡包漸漸被淡忘了。樓下是空蕩蕩的陽臺,我感覺什么東西被清空了,像喉嚨的魚刺被咽下,像齒間的異物被剔除,又像嘴角的飯粒被擦去。

舉著破碎的多肉,我上樓,挨個房間敲門。

五樓?!笆悄慵业幕ㄅ柙伊藛??”

“沒有啊,剛才我也嚇一跳呢?!?/p>

“哦,我再問問,多肉掉我這兒了。”

六樓?!皼]有沒有,我們不養(yǎng)花的?!?/p>

“哎,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們沒看好花盆嘍?要不要進來查?”巨大的關(guān)門聲。

七樓。沒有人開門。門口空蕩蕩的,沒有鞋架,也沒有對聯(lián),地上看起來灰蓬蓬的。可能沒有人住吧。

我將多肉放在家里的一個花盆邊,等了兩天,沒有人敲門說一聲。也沒有人清理一樓地面的花盆,一個環(huán)衛(wèi)工弄走了花盆。

除了那受傷的小多肉,花盆傾倒事件,就沒有任何痕跡了。自始至終,沒有人知道那是誰家的。

林花也不知道。她在微博里傳了圖,配了文字:“風(fēng)太大,多肉盆掉我家,砸壞了我的晾衣架,一層層問上去,沒一家敢開門承認!無語!只好歸我了?!眻D片是晾衣架、泥土和多肉。林花啊林花,你也有今天。

林花,她敲過一層層房門嗎?我不確信。我感到頭有點大了,如果她并沒有敲過一層層房門,那么她的微博、她的人人網(wǎng),她的痕跡,又有多少是可以采信的呢?

王吉還沒有來,我在侍弄多肉。散落的幾個小葉片,被我放在花盆周圍,現(xiàn)在開始發(fā)芽,準(zhǔn)備扎根了——想來林花家的也是。冷清的小區(qū),也正在漸漸熱鬧起來。

這時我聽到了敲門聲。一下,兩下,三下。等到第三下,慢悠悠開門。開門,我認為自己臉上沒有笑。我覺得自己是鄭重又漫不經(jīng)心的。開了門,門外是一個胖嘟嘟的男子,像一團多肉成了精。這就是王吉嗎?

“你好,我想看看你家。”多肉說。

“真是很抱歉,打擾了。”多肉說。這就是王吉嗎?

我想問問,是不是他一直給我打電話。但多肉嘴比我快,搶了我的話頭,說:“真是沒主意,不知道怎么裝修好。這客廳,四面倒有兩面空,電視該放哪呢,沙發(fā)也沒地方擺?!?/p>

他嘴上說著抱歉,腳卻很不客氣,熟門熟路地跨進門,在房間里巡邏起來,甚至連衣柜門都準(zhǔn)備打開看看。

家里什么裝修都沒有,反正不是自己的房子,就租個幾年暫且容身,何必花冤枉錢呢?

當(dāng)然,我沒有把我的意思告訴他。我很想問問是不是他打的電話,話到嘴邊,又覺得并無意義。我說:“你看吧。要快一點,我要上班,趕時間?!?/p>

說完話,我想到了林花。這么粗暴、直白的話,還真有點林花拒絕開門的味道呢。有點難為情,但內(nèi)心深處,不瞞你說,爽快。

送走多肉,我下樓。這時候林花的門開在那里,房間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正對著門的,是一面大鏡子,就是林花買的那面吧?

我站在樓梯口,看見自己正站在鏡子里。以這樣的古怪方式,進入林花的房間了。

在門外,我想了一會兒。如果我敲敲門,該是第幾次敲門了呢?王吉敲著我的門,我敲著林花的門,林花敲著鄰居的門,整棟樓都浮在敲門聲里。

林花房間的擺設(shè)平平無奇,沙發(fā)茶幾麻將桌飯桌,各安其位。所有的窗戶都遮著厚厚的窗簾,房間里亮著日光燈,沒有一點外來的光亮。在客廳中央,林花裹在一只巨大的、沒有織完的、雪白的蠶繭中,更多的蠶絲從日光燈里傾瀉而出……我是這樣想象林花和她的房間的。

我站在門口,過了一會兒,露出了林花的臉。預(yù)想的話一句也沒有用上。我只是說:“想來看看你的房間?!绷只ㄕf:“不歡迎,請出去?!闭f完我們都笑了。

責(zé)任編輯 楊睿姝

作者簡介:

高上興,男,1990年生于浙江麗水。魯迅文學(xué)院第34屆高研班學(xué)員,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浙江省作協(xié)“新荷計劃”作家。作品見于《青年文學(xué)》《長江文藝》《西部》《文藝報》《黃河》《都市》等報刊,并有作品入選《大地上的燈盞》《麗水詩典》等選本。作品曾獲第四屆“延安文學(xué)獎”。

猜你喜歡
晾衣架花盆外套
判斷:一邊高,一邊低
媽媽的晾衣架
裝睡的秘訣
冬天的外套你選對了嗎
深冬外套乘以二
穿對外套
為什么花盆花盆底部有小洞?
瘋狂的晾衣架
個性小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