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翔

山水畫作為中國畫當中的重要畫科，近些年來發(fā)展很快，變化很大。畫面重在制作，畫法工細；精于設計，注重裝飾已成為當下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顯著特征，也已具有“新院體畫”傾向。從頻繁展賽的巨幅參展作品面貌上來看，工整、細膩、紛繁的“展賽體”已成為當下創(chuàng)作的時尚潮流，寫意性在觀者視線中似乎有逐漸淡化的傾向，影響著山水畫審美語境的多元拓展。

以“展賽”牽動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愈發(fā)讓人們追憶中國畫在演變中揮之不去的文人畫情結，逐步提升對寫意精神報以回望和再塑的預期。究其原因，寫意山水筆墨的高度提煉和高難度藝術表現(xiàn)，讓更多年輕畫家放棄費力不討好的寫意性呈現(xiàn)，創(chuàng)作路徑逐漸改弦更張，使得那些真正熱衷于寫意山水畫的畫家，顯得更加難能可貴。這其中，河南籍山水畫名家房巍便是沉浸在寫意山水畫中的佼佼者，他在青年時代廣泛涉獵中國畫傳統(tǒng)經典，繼而在筆墨形式語言多元化的實踐中進行了深度挖掘，再結合寫意山水畫寫生的筆墨錘煉，形成了既有豐富的藝術表現(xiàn)圖式，又體現(xiàn)自家的藝術才情，以用筆的縱情揮灑和用墨的清幽透變，構建著藝術視覺沖突而又巧妙地融通化解，呈現(xiàn)出高格的山水畫寫意新象。

一、筆逸蒼潤縱情揮灑

山水畫中物象塑造的不同方式，考量著中國畫“用筆”的特殊要求。也就是說，“用筆”作為物象造型的前提，對形象塑造起到關鍵性作用，二者互相促進也互相作用。在用筆和造型之間還有一個不可逾越的情感因素，引申開來包括畫家的氣質、性格等方面，都決定著藝術作品的不同風貌。當然，情感闡發(fā)有不同的方式，或大刀闊斧，或細膩平和。觀房巍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仿佛能感受到他作畫時盡情揮灑、一氣呵成的狀態(tài)，縱情融入的筆墨呈現(xiàn)，其“用筆”必定帶有多變的藝術成分。

中國畫筆法規(guī)程對自然的描繪，筆法的多變性來自于對自然物象的深刻體悟，必須以情感作為紐帶，讓畫家之情與自然之象情景交融，產生千變萬化的藝術效果。房巍筆下的樹石塑造，意隨筆到，隨機生發(fā)，強調感情飽滿狀態(tài)下筆性傳達的偶發(fā)性，其核心便是元代畫家倪瓚所強調“逸筆草草”的主觀狀態(tài)，歸根到底就是讓中國畫的線“活”起來。情感抒發(fā)基于物象塑造的前提下，必有其主觀意趣傳達，闊筆順逆，意筆為之，蒼澀松活的用筆體現(xiàn)山石結構特征，能隱約看到畫家在“用筆”實踐過程中那種心情愉悅的作畫狀態(tài)。

房巍“用筆”的多變還體現(xiàn)在對山石特征的個性化呈現(xiàn)方面。其山水畫創(chuàng)作多取自于豫西、豫北的山村景致，野逸的山水圖像，更容易放縱畫家的內心情致，讓筆意盡情恣肆、縱橫揮灑，感受“八面出鋒”的筆性妙悟以及自我筆墨語言書寫對視覺物象的超越。究其原因，正是內心對傳統(tǒng)“用筆”再認識的解放，才生發(fā)出線性交織、松活律動的個性特征。這里所指的“解放”，不僅僅是手與心經過藝術作品數(shù)量疊加之后而產生的熟練程度，更是擺脫了線性固有定式與自我審美升華后的精神解放。如作品《暖日風和》，用筆表現(xiàn)激情四溢，中、側鋒并用的多變性顯露無疑，勾皴擦的反復實施，讓山石的野逸之風更加明晰。

如果從以筆精墨妙的角度為評審標準來審視房巍的作品，更體現(xiàn)出超凡的難度。筆法千變萬化，既要體現(xiàn)塑造山石的合理性，又要強調用筆多變性和筆法意趣的藝術性。需要說明的是筆精墨妙之“精”，并非是精致精細，而是在情感宣泄之中的縱情用筆，所體現(xiàn)出眾多筆法統(tǒng)合能力帶給觀者以筆法感悟的視覺愉悅，是體現(xiàn)筆法精彩之度的具體展示。這些都為其寫意山水畫在把握中國畫藝術審美內核要素的前提下，所體現(xiàn)出對藝術尺度把握的掌控能力，使其“用筆”形成獨特的線性魅力，構成單獨的審美單元呈現(xiàn)給觀者。

二、墨妙潑染清幽氤氳

評價山水畫墨法之美，單獨運用筆精墨妙之“妙”字，似乎不能完全解構其審美含義，因“妙”字極其抽象，不能把握其真實的形象特征，所以，有必要對“妙”字進行解構細分，以促成其形象式的解讀。觀房巍的山水畫用墨法理，可歸納概括為“幽”字，盡量求其寫意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真意，因為“幽”的存在，使山水畫又多了寫意所蘊含的核心要素，并以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進行呈現(xiàn)。

其一，作品中并沒有延續(xù)傳統(tǒng)積墨反復積染的方式，借水墨累積的厚度完成山水畫墨法呈現(xiàn)。積墨方法對于山水畫筆墨塑造雖然有其明顯優(yōu)勢，也容易造成凝重渾厚、千人一面的樣式。而讓墨法圍繞感情的抒發(fā)而達到筆松墨活的狀態(tài)，依靠墨色的濃淡變化僅僅是其中的一個層面，應從水墨肌理的角度來探索出構架墨法營構實施的再生勢態(tài)。

其二，用墨透而不薄，強調對水墨掌控恰到好處，用淡墨去駕馭整個畫面是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難題，極容易導致淡墨淡而不實。但房巍卻在筆墨難點的突圍當中，在筆墨主次關系的協(xié)調層面上，讓墨法為多樣性的用筆起到了兼容的輔助作用。清透的淡墨有效地烘托了樹石間蒼澀與逸筆的矛盾共處，化解了二者之間的對立隔閡，讓物象在水墨的潑灑間相融共生，不斷地統(tǒng)合著畫面的和諧效果，其墨法實施重在水墨的通透性，以潑墨的方式呈現(xiàn)墨法清透而不顯浮薄之相，正是在用墨方面的獨到之處。

其三，房巍的山水畫用墨透而有變，以淡墨為主的通透水墨分層次的墨法推演，具有較高的藝術難度，需要對水墨胸有成竹的運用能力，避免不斷地積染而使墨法呈現(xiàn)渾濁之相?？梢哉f，水墨快意淋漓的直覺表達，即是在山水畫的反復實踐當中，體現(xiàn)其基于墨法感知的駕馭能力。

其四，清代畫家石濤在《苦瓜和尚畫語錄》氤氳章中提出：“筆與墨會，是為氤氳，氤氳不分，是為混沌。”可以看出，石濤對水墨的氤氳之美有其獨到的感悟，水墨的妙處自然是在氤氳烘托中，實現(xiàn)了山水畫妙境的間接體現(xiàn)。房巍對山水畫創(chuàng)作主體氛圍的營造，并未像先前畫家對豫西、豫北的地域山水畫中荒野氣象的直接描繪，而是通過水墨的藝術傳達，使野逸的山水景物賦予煙雨相繼的生活氣息，讓我們看到了在用筆上盡量承襲地域物象，在用墨上融入了異地的環(huán)境特征，讓紛雜的山石物象，籠罩在氤氳的氣氛當中。如作品《豫西人家》，筆墨巧妙地協(xié)和圓融，水墨中體現(xiàn)多重意味，在輔助用筆造型的途徑中，將筆墨融合得妙不可言，通透輕盈的水墨特質，帶給我們潤澤心田的視覺愉悅和心理快意。

三、筆墨交響大氣意象

雖說寫意山水畫是水墨賦予山水物象共同構建的結果，但是，山水中的山水物象只是其中的一個要素，真正構建起山水畫審美的是其整體的圖式架構。黃賓虹曾提出：“元人野逸，三筆兩筆，無筆不簡，而意無窮，其法皆從北宋人畫中來。”（見王伯敏編《黃賓虹畫語錄》）以此理法靜觀房巍的寫意山水畫創(chuàng)作，畫面布局有宋代山水雄強氣象，暗合了雖不是表現(xiàn)太行山的峻拔壯美，但山石挺拔的開合之勢，卻有一種渾厚樸實之感。用筆的線性勾勒體現(xiàn)了山石的概括性與水墨的交融性，讓山石的體塊在水墨圓融當中顯得更加厚重，原本濕墨反復疊加的灰度山水，在留白與重墨的映襯下，讓重墨顯得異常明亮。如作品《大化養(yǎng)仁風》，畫家注重山石團塊的組合搭建，中側鋒反復善變的線性組合使山水構圖更具有北方氣質，滲透著北方畫家對山水的深切體悟，體現(xiàn)著沉雄渾厚的山水境象。這是筆墨對比的作用使然，更是畫家巧妙地彌合了筆墨的黑白與陰陽之間的協(xié)調調動，讓筆墨呈現(xiàn)出不同以往的視覺印記。

如果說房巍的寫意水墨畫總體是以線性的山石勾勒搭建起剛勁雄強的視覺印象，那么，附之以清幽淡墨則促成了一種彌漫氣象，淡墨的整體渲染讓樹石若即若離地籠罩在高級灰的色調當中，看似單調，細究則層次分明，既增強了畫面整體感，又因其淡墨的朦朧感而讓觀者產生境外生境的想象空間。水墨氤氳而巧妙地與線性交織的物象相融匯，以干與濕、濃與淡、動與靜、蒼與潤的對立命題，去體驗筆墨帶給我們視覺上的舒適度。如作品《童年記憶》，在淡墨大面積潑灑的灰色彌漫中，去感受那若隱若現(xiàn)的兒時的記憶。也正是淡灰色水墨的潑染，讓記憶隨著筆墨效果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起來，有意味地呼應了作品的主題。

在房魏看來，寫意并非粗頭亂服，他需要因意筆表現(xiàn)的精致而精彩，其尺度把握絕非易事，能較好地解決這方面矛盾，自然會提升山水藝術的審美品格。當然，上述的精致并非精細，而是用嫻熟的筆墨理法，游刃有余地去塑造自我山水的心靈空間，從而與觀者產生共鳴與碰撞的內心感受。在以線為骨，以墨為肌的山水畫體態(tài)當中，山石意象處理與淡墨平鋪形成了山石空間走向與淡墨平面化烘托的時空交錯效應。筆墨共舞猶如中西合璧的交響樂，蒼澀的用筆，如管弦合奏，鏗鏘有力；淡墨的清幽，有如竹笛的悠揚、二胡的婉轉。從這個意義上品讀房巍的意筆山水，其水墨造像既能呈現(xiàn)出一種雄闊氣象，又能夠盡精微去體察筆墨物態(tài)的精彩，形成筆墨灑脫而又關注精微，蒼茫混沌間又奪人心目的山水圖景，暗合著畫家豁達的心性與暢快的性格與情感賦予山水之間。水墨淋漓之狀，并非畫家僅僅依靠筆墨的經驗進行傳導，更多的是讓心境更加豁達，在山水間放逐心靈，形成了山水氣息通透，山水空間外拓，讓心境遨游在山水的大氣境象，體現(xiàn)畫家心靈澄懷味象的真實寫照。

結語

房巍的寫意山水畫之所以形成今天的面目絕非數(shù)載之功，乃30余年融入自然、錘煉筆墨和素養(yǎng)積淀使成。當然還有個事實需要說明，山水畫只是房巍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一項內容，與寫意山水畫同時推進的是其寫意人物畫，并已先后入選第十二、十三屆全國美展。寫意人物畫創(chuàng)作與大氣的寫意山水畫風產生了互動式的促進作用，對于把握整體效果與畫面架構形成了相互支撐的關系，正是得益于二者造型與筆墨相互轉換效應，以及寫意人物畫中對于團塊和體勢的總體把握，直接促成意筆山水創(chuàng)作的重大影響。我們既能看到先賢經典作品對其山水畫面目形成的外因觸動，又能感受到自家情懷與地域風情的滋養(yǎng)，結合長期勤奮繪事實踐的內因呼應，最終形成了筆法恣肆，墨法清幽，既得北派雄渾又兼南派潤澤的新山水畫風格。并與因寫意山水的高難度而放棄寫意表達的畫家們形成鮮明對比，與目前以工細、設計為主流充斥畫壇的山水畫相比較，更顯得彌足珍貴。也許有些人會認為從事寫意山水畫創(chuàng)作是對中國畫優(yōu)秀傳統(tǒng)的一種堅守，說到堅守，總讓人內心有一絲悲涼，但看了房巍的寫意山水畫之后，帶給我們的卻是對于山水畫寫意之風的一種信心。尤其在當今中國畫壇不斷呼喚中國畫寫意精神的趨向下，其山水畫獨特的意態(tài)思考和獨到的意象表達，將對踐行中國畫的寫意理想，具有積極的示范意義。

房巍

畢業(yè)于河南大學美術系，1996年結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現(xiàn)為中州大學藝術設計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央美術學院訪問學者、鄭州市教育書畫學會會長、河南省華僑書畫院副院長、河南省中國畫學會理事、河南省美術發(fā)展促進會副會長。

作品入選第十二、十三屆全國美術作品展等展覽。

作品多次發(fā)表于《美術》《國畫家》《江蘇畫刊》《美術大觀》等刊物。

出版有《房巍山水畫集》《房巍中國畫集》《房巍靜態(tài)人物速寫》《房巍人物速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