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1

晚飯后，覺得頸椎有些不適，于是帶上阿爾姍娜下樓散步。

小區(qū)旁邊的一棟樓，據(jù)說是高干樓，一樓的小花園，比賽似的一家比一家講究。趁著夜色，我和阿爾姍娜逐一推開虛掩的門，貓一樣躡手躡腳地溜進去，看一眼昏黃的月光下，還在瑟縮著盛開的月季，并彎下身去嗅一嗅冰涼的花瓣。小蔥、白菜、黃瓜、西紅柿，都已經(jīng)在秋天里現(xiàn)出衰頹之色。一只不知名的小小的蟲子，從我們腳下快速地爬過，消失在寂靜的菜畦中。

有一家人，拉著開滿富貴花朵的窗簾，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我和阿爾姍娜就像主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在他們家院子里走來走去，逐一享用著嶄新的健身器材。月亮掛在清冷的夜空，并在人間投下婆娑的影子。風也在月光里畫畫，將斑駁的樹影投在老舊的墻上，停歇的汽車上，還有模糊的水泥地上。一切都是寂靜的。小孩子在風里奔跑的聲音，便格外地清澈，有被月光洗過一樣的清涼，緩緩蕩漾開來。

在一個角落，我和阿爾姍娜發(fā)現(xiàn)一株古老的榆樹，竟然長在一堵墻里。大約修墻的師傅們也貪戀它的蔭涼，于是在烈日下忽然動了惻隱之心，將它作為一堵墻的一部分，夾在了紅磚水泥之間。于是，它便將樹影均勻地灑在兩邊墻上，把自己變成一幅讓人驚訝的水墨畫。

媽媽，以后我們也買個一樓的房子吧，我也要一個小小的花園，像奶奶在草原上的家一樣，我們種菜養(yǎng)花，再養(yǎng)小狗、小貓和兔子，晚上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坐在院子里看月亮。阿爾姍娜逐一走過這些美麗的寂靜無人的花園后，這樣熱烈地對我說。

好啊，再過幾年，我們也買一個有花園的房子?，F(xiàn)在，先讓我們把路邊的野草，搬到我們的花瓶里去吧。說著，我便剪下一些干枯的狗尾草，又從垃圾桶旁邊，打開被人扔掉的一束花，一株依然茂盛的水竹，正等待我們帶它回家。

2

正午，帶阿爾姍娜去繳暖氣費。繳費站在附近一個老舊小區(qū)的盡頭，于是我們牽手在長長的巷子里走著。沒有風，陽光明亮耀眼，灑在肩頭，有一種舒適的暖。恰逢周末，附近的小學校園里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巷子里迎面遇到的，幾乎都是老人，背著手，佝僂著腰，慢慢地在陽光里蠕動，仿佛慵懶的貓。店鋪里也人煙稀少，一個文具店里，只有一個老太太看守，阿爾姍娜一眼看見門口貨架上滿滿一缸的彩色彈球，于是興奮地走進去，讓我用微信換了一個硬幣，投進去慢慢搖動手柄，便有一個神秘的橙色彩球從洞里滑落出來。

我對老太太說：現(xiàn)在都不用現(xiàn)金支付了，誰還會帶硬幣呢，所以應該改成掃一掃出球。

老太太笑著說：小孩子們還是喜歡投幣。

看著阿爾姍娜一臉的開心，想想，這種古老的投幣游戲，或許真有它長久存在的理由。那一聲叮咚的硬幣響聲，遠比掃一掃更讓孩子們驚喜。

我們還看到一家虛掩的小院，并悄悄地打開門，貓著腰進去走了一圈。院子里沒有人，只有陽光灑落在小小的茶幾和藤椅上。一只麻雀在墻頭上跳躍著走來走去。房間里傳來一個老人說話的聲音。我們走了一圈，又貓著腰偷偷地溜了出去，并悄無聲息地帶上了門。

剛出門，就見一個老頭騎著自行車，載著一玻璃柜糖葫蘆，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

媽媽，糖葫蘆！阿爾姍娜朝我喊。

老頭明顯知道一樁生意即將達成，于是故意悠長地叫賣了一聲：糖——葫——蘆——

哎，糖葫蘆，等等！我遲疑了幾秒鐘，沖他的后背喊道。

老頭立刻停下車，笑瞇瞇地看著我們走過去。

這次的支付，比彈球方便，直接對著玻璃柜上的二維碼掃一掃，便完成了這樁生意。

老頭還細心地用一張餐巾紙包住糖葫蘆的竹簽，遞給一臉興奮的阿爾姍娜。

我們就這樣吃著一串酸甜可口的糖葫蘆，走進了巷子盡頭的繳費處。

一進門我就建議：都這年代了，你們應該開通網(wǎng)上繳費，方便住戶。

一個中年男人笑著說：這一大片住的老人居多，我們是為了方便不會用網(wǎng)絡的他們。

片刻后，進來一個中年女人，細碎地聊起今天午飯打算吃排骨。

我聽了開玩笑：你們家有錢，現(xiàn)在聽誰說吃排骨，我就覺得這家日子過得好。

想起近日豬肉飛漲，物價飆升，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阿爾姍娜也在房間里好奇地看著，并跟我們一起笑起來。忽然間覺得，這種傳統(tǒng)的面對面辦事的方式，比冰冷的網(wǎng)絡繳費，多了一份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親切。

或許，一切老的、舊的、慢的生活方式，自有它美好的暖意。

3

純粹想出門透一口氣，于是應阿爾姍娜的建議，去觀賞魚市場看魚。

整整一條街上賣的魚，都有著明艷的色彩，看上去漂亮喜慶，很符合過年的氣息。最多的當屬紅色錦鯉，還有腦門上戴一紅艷艷帽子的，叫鴻運當頭，是孔雀魚的一種。阿爾姍娜看著那一頂頂小紅帽在面前游來游去，哈哈大笑。又有一種叫紅綠燈的熱帶魚，個頭極小，但光彩奪目，倏然閃過，猶如水中一道明亮艷麗的彩虹。盡管好多店里都有這種古靈精怪的紅綠燈，但每進一家，我和阿爾姍娜還是馬上被它們吸引，盯著看上許久，才心滿意足地離去。只有清道夫魚，樣子古怪，顏色喪氣，讓人看了不太喜歡。它們看上去也樂于享受孤獨，跟許多魚混雜在一起，卻并不合群，自顧自地吸附在玻璃魚缸上，或者成群地聚集在一個暗黑的角落，像是魚類中的抑郁癥患者。模樣類似蝙蝠的魟魚，穿著寬松的袍子，游動起來頗有貴婦登臺的優(yōu)雅大氣，表情也溫和，不似長長的帶魚，總是噘著嘴，拉著長臉，似乎被人欠錢不還的樣子。

逛到最后一家時，因為一看我和阿爾姍娜純粹是欣賞而非買主，被女老板好一番白眼，臨出門時瞥了她一眼，很像一條愁苦的帶魚。

回家的時候，天都黑透了。似乎人們?nèi)苛顺鰜?，車在馬路上堵成了一團亂麻。阿爾姍娜意猶未盡，一個勁兒說要住在外面，不回家了，完了又忽然問我：媽媽，你為什么每次都這么辛苦地帶我出來玩？

我心里一暖，回她：因為媽媽想陪你去看這個世界上更多美好的東西。

4

但凡在阿爾姍娜面前承諾過的事情，別想逃過不做。前天隨口一說，周末帶她去森林看樹和鳥，昨天就軟磨硬泡了一天。

媽媽，你今天要不帶我去森林，我就不起來了。阿爾姍娜躺在地上耍賴。

我氣定神閑回復：嗯，那你就長在地上，別起來了。

她又上來抱住我的大腿：媽媽，你今天要不帶我去森林，我就掛在你腿上。

我拖著她這塊贅肉繼續(xù)好脾氣地向餐廳走：好吧，那你就掛在我腿上吧。

她發(fā)出“啊”一聲煩惱的大叫，我這才哄她道：你要躺在地上繼續(xù)哭鬧，我明天肯定不帶你去了。

她這才停止了叫喊，忙忙地叮囑我：那你說話算話，不能騙人哦！

今天大風，但我還是遵守諾言，帶阿爾姍娜去了“森林”。這是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一片居于市區(qū)的寂靜之地，屬于林業(yè)局的樹木繁育中心，但免費對外開放。林區(qū)面積很大，逛完大約需要兩個小時。而且樹木茂盛粗壯，遍地都是漂亮的松球、蒲公英、野草，還有喜鵲、斑鳩、麻雀等各類鳥兒。因為已經(jīng)形成了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樹木可以獨立生長，無須澆灌，于是多年前修好的水泥溝渠，就廢棄掉了，成為老舊但別致的風景，讓我恍若回到了兒時的山野。

阿爾姍娜猶如一只返回山林的鳥兒，在人煙稀少的樹林里快樂地飛奔。她時而將三棵環(huán)擁在一起的大樹，尖叫著指給我看。時而又撿起掩蓋在層層松針下的鳥雀的羽毛，欣喜地玩耍。時而四處撿拾楊絮，并細心地摘去上面的雜草，藏進自己的口袋。時而又采下一朵蒲公英，呼一口氣將它們吹走。時而又叫喊著讓我看頭頂飛過的蝴蝶，大風中起舞的樹木，天空上舒展的云朵。甚至一只螞蟻，一個蜘蛛網(wǎng)，一朵米粒一樣小小的花，一根枯死的樹干，被風刮斷的樹枝，都讓她驚呼，并發(fā)出由衷地贊嘆！

這片林場，不知是沒有太多宣傳的緣故，還是城市里的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返璞歸真的自然的美好，再或大家更喜歡有各種開發(fā)項目的公園，沿途只看到七八個人在林中散步。不過這反而讓我覺得欣喜，彷佛這片森林獨屬于我和阿爾姍娜。我真想仔細地看清每一株樹木，記住它們樹干上深沉的眼睛，也記住枯死的樹木上生長出的木耳。我告訴阿爾姍娜，那是大樹的耳朵，它能代替死去的樹木，重新聽到這個世間的風聲雨聲雷聲，還有雪落的聲音。還有，每一株樹都是不同的，就像人和人的不同。它們棲息在這里，自成一個無人打擾的王國。而我們?nèi)祟?，不過是恰好路過它們。

我們只帶走了遺落在地上的松球、楊絮、羽毛和松針。阿爾姍娜試圖采一片樹葉，我阻止了她：這樣我們下次再來，就還能看到它生長在這里……

5

晚飯后，帶阿爾姍娜沿街逛店。

夜色掩映下，一家家逛過去，第一次感覺住在老舊市區(qū)的好處，衣食住行如此方便，不需要去大商場，就可以在周圍小店里，買齊日常所需。賣海鮮的，販水果的，售花的，做按摩的，洗衣服的，開藥店的，賣米面糧油的，治鼻炎腳氣的，一字排開，已是八九點鐘，依然沒有打烊。店鋪里人不太多，但在昏黃的路燈下，卻有一種別于喧嘩商場的家常氣息，在微涼的風里悄然彌漫。

我和阿爾姍娜在鮮花店和海鮮店都逗留了許久。鮮花店的女老板并不心煩，簾子后面大約是她小小的臥室，所以她不著急下班，任由我們嗅完了乒乓菊，又聞小雛菊，還被香水百合的香氣吸引著，湊近了鼻子吸了又吸。海鮮店里的魚啊蝦啊螃蟹啊海參啊，足夠阿爾姍娜好奇的，她不停地將十萬個為什么丟給我，喋喋不休到螃蟹都聽煩了，甩著小腿一個勁地朝角落里逃。最后，我買了兩斤海蝦，聽著它們在袋子里四處逃竄，阿爾姍娜忍不住嘆息：媽媽，海蝦多可憐啊，要被我們吃掉，這會兒它們一定像《拯救尼莫》里的尼莫一樣，在喊救命吧。

海鮮店里的老板娘聽了，忍不住在我們身后大笑起來。這笑聲穿透了夜色，連馬路對面墻壁上婆娑的樹影，都跟著晃了一下。

幼兒園

1

阿爾姍娜從幼兒園回來，給我講了兩件小事。

早晨，她問賽楞：你在家里吃早飯了嗎？

賽楞說：我每天六點就起床，沒有時間在家吃早飯，幼兒園的飯還怕趕不上呢。

阿爾姍娜說：我每天七點才起床，在家里吃完早飯才過來。

賽楞說：因為我們家離幼兒園太遠了。

阿爾姍娜問：你爸爸媽媽為什么不在幼兒園旁邊買個房子呢？

賽楞說：因為這里房子太貴了??！

另外一件，則是她吃午飯時的一個小發(fā)現(xiàn)，她看到塔娜老師的嘴唇裂開了一個小口子。

我說：你應該告訴塔娜老師，讓她抹抹唇膏就很快好了。

可是我不敢跟塔娜老師說。

為什么不敢？

因為別的小朋友都沒有說，我要說了，老師會不高興的。阿爾姍娜很認真地告訴我。

2

幼兒園臨近放學的時候，老師在群里發(fā)了一個視頻，群里的父母們看完立刻哈哈大笑。原來是阿爾姍娜穿上外套后，坐在旁邊的好朋友賽楞，像個體貼的小男朋友一樣，溫柔地側(cè)過身來，很認真地幫她一粒一粒地系好扣子。阿爾姍娜則微微笑著，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暖。而當賽楞系完了扣子，兩個人一抬頭，看到老師在拍視頻，則全都羞澀地低下頭去。只不過，阿爾姍娜的羞澀里，有藏不住的小幸福。

回來我問阿爾姍娜：賽楞為什么幫你系扣子？她想也沒想便回答我說：因為他喜歡我呀，我們是好朋友。

3

晚間跟阿爾姍娜對話。

阿爾姍娜：媽媽，黃一旦說將來要嫁給阿斯甘，我也想嫁給阿斯甘。

我：阿斯甘長得好看嗎？

阿爾姍娜：他不是好看，是帥。

我：賽楞不帥嗎？

阿爾姍娜：他只是有一點點帥。

我：你為什么不嫁給賽楞，非要嫁給阿斯甘？

阿爾姍娜：因為賽楞總是用手指彈我，阿斯甘從來不彈我，他喜歡我。

我：那你和黃一旦都想嫁給阿斯甘，怎么辦？

阿爾姍娜：那我就跟黃一旦賽跑，我肯定跑得快，我要造一個機器，嗖一下就把黃一旦固定在原地轉(zhuǎn)圈圈，我就趁機跑成第一名，嫁給阿斯甘！可是嫁給他，是不是要給他生孩子？我不想生孩子，我不想來月經(jīng)，因為很疼。

我：你們倆都嫁給阿斯甘多好。黃一旦生孩子，你不生。

阿爾姍娜：我變成男孩多好，你為什么不把我生成男孩呢，這樣我就不用生孩子了。為什么非要女孩生孩子，男孩可以不生呢？

我：你是男孩女孩，這是上天決定的??！女孩生孩子，也是上天決定的??！

阿爾姍娜：上天為什么在天上？

我：這樣它才能看清整個世界，和苦難的人間啊！

4

教師節(jié)這天，我收到許多學生的鮮花及祝福。阿爾姍娜便問我：媽媽，教師節(jié)是什么意思？

就是專門祝福老師的節(jié)日呀！

她半懂不懂：是給老師們吃蛋糕的生日嗎？

我笑起來：不是生日，是祝福老師快樂的節(jié)日。

說完，忽然想起今天休息的幼兒園的老師們，便問阿爾姍娜：我們也給你的老師送一束花好不好？

阿爾姍娜立刻歡快地說好。于是我翻出一張漂亮的卡片，將阿爾姍娜想說的“老師，我永遠愛你，教師節(jié)快樂。”代她寫在上面。她還在上面畫了兩個手牽手的小人，并告訴我說，其中一個是塔娜老師，另外一個是她自己，兩個人正一起開心地吹泡泡。

然后我便給塔娜老師微信，打算午休后送過去，結(jié)果老師說在外面辦事，下午六點才能到家。于是阿爾姍娜眼巴巴等到下午五點多，便催促我趕緊去給老師送花。一路上交通擁堵，老師的事情也沒有辦完，還需要大約半個小時，她便建議我們將花放到小區(qū)門衛(wèi)那里。但阿爾姍娜迫切地想要見到老師，希望當面交給她，并對她說一句“教師節(jié)快樂”，為了她這樣一個小小的愿望，我決定等老師回來。

于是兩個人到了小區(qū)后，便在廣場上玩耍，好在那里有許多游樂設施，阿爾姍娜玩得不亦樂乎，還讓我拍視頻給老師，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這次，老師的回復有些模糊，一邊說抱歉啊讓你們久等，一邊又說，事情還沒有辦完?？纯幢?，已經(jīng)過去40多分鐘，我聽出年輕的老師被這一束花弄得有些為難，便決定不等了，阿爾姍娜卻有些不悅，堅持要等，并自顧自地玩起蹺蹺板，結(jié)果一不留神，從上面摔下來，嘴里流出了血。她啊啊大哭，弄得我愈發(fā)煩亂，于是抱著因為沒有水而有些蔫了的花，和我一沖動簽名送給老師的一本書，拽起阿爾姍娜，就朝門口走去。結(jié)果，北門的門衛(wèi)說要下班了，讓我轉(zhuǎn)到西門去寄存，又只好拉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阿爾姍娜，煩悶地朝西門走。

這是二環(huán)外的一個小區(qū)，到處都是二三十層的高樓大廈。路上行人很少，呼嘯而過的汽車，讓馬路看上去愈發(fā)地空蕩和荒涼。秋天的風吹過來，吹干了阿爾姍娜的眼淚，也吹干了她抹在我文藝風長裙上的鼻涕。

最終，我們將花朵、卡片和書，一起交給了傳達室的師傅。傳達室里亂糟糟的，只容得下一個人轉(zhuǎn)身，我環(huán)視幾圈，才最終決定放在窗邊，那里有一個窄小的床，床上有一小片干凈的空地。我仔細地擺好禮物，盡可能讓花們舒適一些，而后又拍了照片發(fā)給老師，這才拉著阿爾姍娜走出了門。

阿爾姍娜依然朝我絮絮叨叨：老師回來會記得拿禮物嗎？如果花枯死了，老師忘了拿，怎么辦呢？明天我去了幼兒園，老師會問我禮物的事嗎？她會知道是我送的嗎？

我嘆口氣，很想告訴她，或許，在老師眼里，這只是一份小到不值一提的禮物而已，因為并不貴重，所以也不會有人善待它，更不會像我一樣，看到花朵蔫了，都會生出疼惜。過上一天，或許，它就會被扔進了小區(qū)的垃圾桶里。

但我還是努力裝出開心的樣子，告訴她說：會呀，老師肯定會喜歡的，但是不要告訴別的小朋友你送花給老師了哦，因為或許有的小朋友家里很窮，買不起花給老師，聽了你送花給老師，他們會很傷心。

臨睡的時候，收到幼兒園老師的微信，拍了一張把花朵放到裝有水的花瓶里的照片，并說：謝謝阿爾姍娜小寶貝哦！

那時，阿爾姍娜已經(jīng)睡了，懷著鼻涕眼淚和失望的遺憾，進入了夢鄉(xiāng)。不知她今晚會夢到什么，夢里有沒有跟心愛的老師在一起吹泡泡。

第二天早晨，阿媽送阿爾姍娜去幼兒園回來，說：塔娜老師剛剛看到阿爾姍娜，很高興，說謝謝她送的鮮花和卡片。

阿爾姍娜說了什么？我問。

嗐，她就害羞地低著頭，什么也沒說。

下午放學回來，阿爾姍娜一見我就興奮地說：媽媽，今天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塔娜老師抱了我，說很愛我，因為我送了她禮物。

她說這些的時候，滿臉都是甜蜜和幸福，好像獲得了無上的殊榮。隨后她又問我：媽媽，為什么我送了禮物給老師，老師就更愛我呢？

我想了想，回她：因為你送禮物代表你愛你的老師，老師知道你愛她，她也會更愛你啊！所以呢，你以后要學會給喜歡的人，送自己喜歡的禮物，記住，一定是自己喜歡的哦，因為如果你自己都不喜歡，別人會更不喜歡。

她認真地點點頭，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5

阿爾姍娜從幼兒園回來，講了她今天的小委屈。

她和賽楞共同的好朋友阿斯如，每天來幼兒園，書包里都裝滿樂高玩具，有一次，他還拿出來跟阿爾姍娜和賽楞一起分享。今天賽楞忽然就想玩樂高，于是帶著阿爾姍娜跟他一起去阿斯如包里拿樂高玩。兩個人正翻找著，阿斯如眼尖看到，立刻沖過來拿走了書包，并打了賽楞和阿爾姍娜一下。

旁邊的女孩朵蘭也趁機教育他們倆，說：我長大了要當警察，把你們倆抓起來。并訓斥賽楞：你知道錯了嗎？賽楞不情愿地噘著嘴說：知道啦！

等兩個同學一走，賽楞立刻生氣道：我們?nèi)ゴ虬⑺谷绨?，狠狠地打他一頓！

我不敢去。阿爾姍娜小聲道。

沒事，我在你后面跟著。賽楞說。

兩個人終究沒有繼續(xù)惹是生非。但阿爾姍娜卻因為被阿斯如打了一下，感覺難過，午休的時候，偷偷地哭了。老師問她怎么了，她卻膽怯，不敢說。賽楞呢，也跟著哭了。兩個人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賽楞哭。阿爾姍娜說。

我笑著說：這件事你們倆本來就做錯了嘛，沒有經(jīng)過別人允許，怎么能隨便翻看別人的書包呢？你想想，要是別人翻你的書包，你高興嗎？

不高興。阿爾姍娜說。

就是呀！你每次翻媽媽的抽屜，媽媽都不高興，更別說翻別的小朋友的書包了。只有小偷才隨便翻別人東西呢，所以明天去了一定記得給阿斯如道歉，說聲對不起哦！

可是我們只是想玩一下玩具而已。

你應該問問阿斯如，能否玩一下他包里的玩具，讓他自己拿給你們，這樣才是尊重別人。

如果他不給我們玩呢？

那就不玩唄！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跟人分享自己的寶貝，你說呢？

阿爾姍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xù)問：小偷為什么喜歡從別人包里拿東西呢？

因為他們喜歡不勞而獲。

什么是不勞而獲？

我嘆一口氣，知道阿爾姍娜的“十萬個為什么”模式，又要開啟了……

愛與生命

1

阿爾姍娜幼兒園的好朋友賽楞，一大早就鬧著要來找阿爾姍娜玩。賽楞爸爸忙著上班，把賽楞送來就匆匆離去。沒有大人在旁邊陪伴，兩個小孩子反而玩得更輕松自在，只一會兒就把玩具全都翻箱倒柜找出來，將客廳變成了動物園。我走出來站著看了一會，見賽楞拘謹?shù)匾痪湓捯膊桓艺f，便知趣地重新退回書房，任由他們在客廳里探險，一會跟恐龍大戰(zhàn)，一會跳進海洋去斗鯊魚，一會又飛上天空跟老鷹翱翔。平日里總愛耍公主脾氣的阿爾姍娜，跟好朋友在一起，卻是出奇地溫柔，好像小心翼翼呵護著一份可能會隨時飛掉的寶貝，就連拼裝玩具，都會用請求的語氣，并時不時地表演一段什么，將賽楞逗笑。

透過虛掩的房門，我聽到兩個人一段浪漫的對話：

阿爾姍娜問賽楞：如果我去美國了，你去山東了，可是我愛你，我想你，怎么辦？

賽楞很平靜地回答：放心，我會去找你的。

我被兩個小屁孩的天真無邪，逗得哈哈大笑。

但笑過之后，忽然眼眶潮濕。想到這樣純真的情誼，對于我們成人，已屬奢侈品。因為我愛你，我就會千里迢迢地去見你，愛情原本應該如此簡單，但我們成人，卻會在愛情上附加許多功利的物質(zhì)的條件，讓愛變得斑駁蕪雜，曲折多義，不復最初的純凈和天然。

2

早晨正在整理床鋪，阿爾姍娜推門進來，跳到床上，不知怎么就從枕頭底下抓了一個安全套出來。

媽媽，這是什么？她好奇地問。

我囁嚅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她。

我覺得這一定是頭繩，因為我摸到一個圈圈。她很自信地一邊對我說，一邊要撕開包裝。

我立刻制止了她。

她不解，問我為什么不能打開？

我支支吾吾，隨便應付她：反正你不能開就是了，因為打開就壞了。

說完又隨手拿起一個小玩具，引開她的注意。

忽然想起前幾天，阿爾姍娜問我：媽媽，月經(jīng)是什么，為什么你每個月都要用衛(wèi)生巾？

我隨口回：你以后也會來月經(jīng)，也會用衛(wèi)生巾的;等你來了月經(jīng)，就表明你的肚子里也會生出一個小寶寶，你會跟我愛你一樣愛她，給她掙錢買好吃的，帶她去全國各地玩，看各種有趣的博物館。

她聽了震驚似的沉默片刻，而后不安道：我要是做不好怎么辦？

我大笑：你肯定能做好的，因為那時你已經(jīng)長大了。

隨后兩人一起看海馬生寶寶的視頻，發(fā)現(xiàn)海馬竟然是雄性孕育后代，兩千多只小海馬從海馬爸爸的育兒袋中噴射而出的畫面，讓阿爾姍娜再次震驚，并追問我：媽媽，我到底是怎么從你肚子里生出來的？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幽默道：你也是媽媽從肚皮上噴出來的。

過了幾天，我問阿爾姍娜：你最想嫁給你們幼兒園里的哪個小男孩？

我想嫁給賽楞，可是，查斯娜知道了肯定不高興。我也想嫁給查斯娜。阿爾姍娜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女孩只能嫁給男孩。我糾正她。

難道女孩跟女孩，男孩跟男孩不能結(jié)婚嗎？她問我。

也可以的，比如荷蘭這個國家，就允許女孩跟女孩，或者男孩跟男孩結(jié)婚。我解釋道。

那么女孩跟女孩，男孩跟男孩能生小寶寶嗎？她繼續(xù)追問。

不能。只能男孩跟女孩才能生出小寶寶來。

為什么呢？

因為寶寶必須爸爸發(fā)射一顆種子到媽媽的子宮里，才能生出來的。

可是海馬不是爸爸生的嗎？

海馬是世界上唯一由爸爸孕育出的小動物。當然，也有很多生命，是雌雄同體的，也就是自己跟自己就能生育寶寶。但是我們?nèi)祟惸?，必須由爸爸和媽媽一起，才能生出寶寶來?/p>

那我是怎么從你肚子里跳出來的啊？阿爾姍娜再次提出她的困惑。

本來呢，你應該是從媽媽屁屁那里生出來的，可是，媽媽很怕疼，沒辦法，醫(yī)生只好切開我的小肚子，把你直接抱了出來。

是從尿尿拉粑粑的地方生出來的嗎？

不是，在尿尿的地方附近，女孩還有一個小山洞，寶寶們就是從那個山洞里滑出來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尿尿的地方，試圖要找到那個洞口。

我連忙制止：不要讓壞人碰哦，一定要保護好這里，內(nèi)褲要每天換洗，否則一旦進去細菌，就不能生小寶寶了。

她若有所思地停止了動作，而我也趁機拿別的話題，岔開了今天無意中走進的性教育課。

3

午休的時候，因為阿爾姍娜不好好睡覺，打擾了我的休息，我便生了氣，沖她一通大吼。她果然老老實實地跑到床的另一頭，抱著被子不再吭聲。

我以為她睡著了，便欠起身偷偷看她一眼，她立刻小貓一樣乖乖地爬過來，躺在我的懷里，將我緊緊地抱住。兩個人閉眼睡了一會，阿爾姍娜忽然問我：媽媽，你的靈魂里為什么住著一個壞媽媽，還有一個好媽媽？

我愣了一下，而后溫柔道：因為人是復雜的，每個人的靈魂里都有一個好人，一個壞人，我剛剛生氣的時候，那個壞媽媽就跑出來大吼大叫，后來，好媽媽就走出來，把壞媽媽給關(guān)了進去。就像你的身體里也剛剛冒出一個壞小孩，搗亂媽媽，這會，又成了媽媽的好孩子一樣。

她靠我更近了一些，并吻吻我的嘴唇，柔聲道：媽媽，我愛你。

我吻吻她的額頭，也溫柔道：媽媽也愛你。

4

晚飯后，給阿爾姍娜讀《安徒生童話》，第一篇是《拇指姑娘》。結(jié)尾這樣寫道：“你現(xiàn)在不應該再叫拇指姑娘了?！被ǖ陌茬鲀簩λf?！斑@是一個很丑的名字，而你是那么美麗。從今以后，我們要叫你瑪婭?！?/p>

阿爾姍娜立刻反駁：媽媽，我們還是叫她拇指姑娘吧！這個名字多美，像拇指一樣小小的，可愛的。

我點頭贊同：的確，這是一個非常美麗動聽的名字。

那我種的辣椒，等它開花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個辣椒姑娘躺在里面？阿爾姍娜突發(fā)奇想。

當然會有，所以你要耐心等待并呵護小辣椒哦！否則，某一天辣椒姑娘也會被一只爬過窗戶的癩蛤蟆給偷走的。我笑著逗她。

阿爾姍娜立刻飛奔去了窗臺，仿佛稚嫩的辣椒已經(jīng)開花，小小的花朵里，正坐著童話里的拇指姑娘。

5

正在窗前收拾床鋪，忽然聽見阿爾姍娜朝我喊：媽媽，那個人會不會掉下來？！

我抬頭，見一身體粗笨的中年女人，正將半個身子，從五樓完全沒有護欄的窗戶里探出來，不緊不慢地擦著玻璃?？此|(zhì)樸的著裝，應是主人從門口牛皮廣告上，隨便找來的擦玻璃的女人。她不屬于任何的家政公司，基本獨自作戰(zhàn)，或與同樣進城的丈夫，一起攬活。當然，如果她有笨手笨腳的丈夫跟隨左右的話。

她要掉下來怎么辦呀？阿爾姍娜始終擔著心。仿佛那女人馬上就要像一塊磚頭，從五樓“咚”一聲墜落下來。

你快為她祈禱吧，保佑她能安全無恙地擦完玻璃。我告訴阿爾姍娜。

于是她便很認真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女人祈禱。

祈禱會有用嗎？阿爾姍娜睜開眼睛后，半信半疑地問我。

當然有用，這樣天使就會在下面用翼翅托著她，不讓她掉下來了。

我為什么沒有看見天使？

天使是無形的，它就住在你的心里。我很認真地解釋給她。

她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趴在桌子上，帶著微微的緊張，注視著那個女人，一直到女人擦完了玻璃，退回房間，不再出現(xiàn)，她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像，那個站在窗戶上的人，是她自己。

日常

1

阿爾姍娜在幼兒園摔傷了半張臉，我因為擔心留疤，心痛得一夜失眠。阿爾姍娜卻在睡醒一覺后，因為不再感覺到疼痛，重新綻開笑顏。甚至在照了鏡子后，還幽默稱自己是小怪獸。

為了安慰，我答應等她的傷好了，就陪她去看自然博物館。于是她便不停地追問我：是不是我現(xiàn)在去了，博物館里的恐龍啊鯊魚啊都會嚇得跑掉？它們?yōu)槭裁磿ε乱粋€臉上有傷疤的小怪獸呢？還有，媽媽，你看到我的臉，為什么也會害怕？

我回她：媽媽不是害怕，是看到你臉上受了傷，特別心疼。

因為心疼，今天破例讓阿爾姍娜進書房里來。于是我一邊工作，一邊看她小豬一樣，在枕頭上跳上跳下，并嘰嘰喳喳地繼續(xù)問十萬個為什么。我沖的一杯奶茶，被她就著果條，咕咚咕咚全喝光了。疊好的被子呢，也被她亂七八糟地攤開在床上。她還脫了褲子，只穿一個小內(nèi)褲，坐在灑滿陽光的柔軟的被子上翻書。因為忙碌，已經(jīng)好久沒有跟阿爾姍娜有這樣溫暖相處的時光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感謝這一場意外的摔傷，讓我跟她更親密了一些。

窗外正有大風呼嘯，于是我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阿爾姍娜安靜下來，聽聽風的聲音。她側(cè)耳聽了一會，然后說：媽媽，風像狼一樣在叫。

我又噓了一聲，說：再聽一下，還有什么聲音？

她像兔子一樣支起耳朵，而后湊過腦袋來，在我耳邊小聲道：媽媽，有人在彈琴。

是的，隔壁喜歡彈琴的那個男人，又開始在陽光下，大風里，起了哀愁。

等你臉上的傷疤好了，我一定帶你去自然博物館。幾天后，我一邊細心地用濕毛巾給阿爾姍娜擦臉，一邊再次提及我的承諾。

真的嗎？！她的眼睛立刻發(fā)亮，射出的光芒，連帶地將左臉頰的傷疤都照得更鮮亮了一些。

誰說謊誰是小狗。我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去有恐龍的博物館嗎？她緊張地追問。

是的。我一邊答應著，一邊將乳液均勻地涂抹在她右側(cè)的臉頰上。

擦完后，她就風一樣跑去跟爺爺玩。我則回到書房，關(guān)上房門，在她的喊叫聲里開始工作。

十幾分鐘后，阿爾姍娜忽然砰砰砰敲我的門，一邊敲一邊興奮地大喊：媽媽快看，我的臉好了！你今天就帶我去博物館吧！

我狐疑地打開門，看到阿爾姍娜的眼角和鼻子上，兩塊翹了邊但還沒有完全脫落的厚厚的疤，果真沒有了，于是那里便露出紅色的鮮肉來。那肉隨著阿爾姍娜狡黠又天真的笑，正輕微地抖動著。

滿腦子擔心擦傷會在她臉上留下疤痕的我，立刻意識到，我的承諾，起了反作用！

是不是你自己揭下來的？！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了嗎，自己不能碰，否則會留疤的！我氣呼呼地訓斥她。

她撲閃著大眼睛笑嘻嘻道：不是我碰的，是它們自己掉下來的，醫(yī)生說了，不會留疤的。

我看著那張小怪獸一樣不知憂愁是什么的臉，嘆口氣，又忍不住笑起來：好吧，明天我們就去博物館。

2

我指著剛剛收到的樣刊上，我的筆名“安寧”考阿爾姍娜：這是什么字？

她先是蹙眉，繼而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地故意打岔：媽媽，你瞧，我眼睛看不到了。

我忍著，繼續(xù)問她：睜開眼睛，仔細看看，媽媽以前教過你，這是什么字呢？

阿爾姍娜不得不睜開眼睛，“嗯嗯啊啊”了足足有兩分鐘，想起片刻前我剛剛教過但她其實只是順耳一聽的“風”字，便猶豫地說道：風……嗯……風吧……

我咬牙切齒地繼續(xù)忍著：再好好想想，媽媽已經(jīng)教你一千八百遍了……

她還是一臉的茫然，好像跟那兩個字從未相識過。

我不得不惡狠狠地直接揭開謎底：這是媽媽的筆名安寧??！

她的眼睛一亮，一臉無辜地問我：可是媽媽，為什么上面沒有你的照片啊！

我和愛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媽呀，敢情我教了一千八百遍，文章旁邊編輯不給配我的照片，你就不認識我這筆名了?。?/p>

我又指著教了無數(shù)次的6，問阿爾姍娜：這個數(shù)字是幾？

阿爾姍娜撲閃著純真無辜的眼睛，想了想，小聲又完全沒有底氣地猜道：5……吧？

我咬牙切齒：這是6，六六大順的6！尾巴長到天上的6！吃肉的6！記住了！

我又把6倒過來，繼續(xù)發(fā)問：6倒過來是幾呢？

阿爾姍娜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猶豫著開了口：5？

我快要吐血而亡了，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恨不能讓家里每個人都聽到：媽媽教你8800遍了??！這是9，喝酒的9！記住了?。e天天買玩具，卻一個字都不認識！來，我再考考你！

于是我又把9倒過來，問她：這是幾？

她笑嘻嘻地，自信滿滿地回道：是肉……

我瞬間石化。

3

幼兒園群里，一個家長發(fā)了自家孩子寫了滿滿一頁的數(shù)字，從1到10，竟然工工整整。想著數(shù)學很差的阿爾姍娜，到現(xiàn)在連6和9還認不清，我忍不住心理失衡，于是下決心繼續(xù)教阿爾姍娜學寫數(shù)字。

可是，當我斗志昂揚地拿過紙和筆，在上面寫下2和3，讓阿爾姍娜比葫蘆畫瓢照著寫時，我發(fā)現(xiàn)她完全寫不好這兩個曲折拐彎的數(shù)字。而且她還發(fā)明了一種寫法，就是將本子倒過來，像寫，不，應該是畫，像畫M一樣畫完了3，于是，果真，當本子正過來的時候，3的確成了3。我只好握著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寫這個3，又想盡各種各樣的比喻，教她對這個3有更形象地認知。

你看，3像不像媽媽的兩個乳房，你小時候最愛吃了，吃那么多，也應該會寫了是不是？

阿爾姍娜聽完我的比喻，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完了，她依然不會寫。

我摸著她的耳朵繼續(xù)啟發(fā)：它還像你的兩個小耳朵，疊在一起，對不對？

還像兩個饅頭被各自切了一半，或者是葫蘆……

我隨手抓起書柜里的葫蘆，指給她看。

可是，無論如何，她還是寫不好3，以至于我對自己這個大學老師，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難道我去當一年級老師都不合格嗎？究竟怎么來教小孩子學習數(shù)字呢？

你今晚把3必須寫會，媽媽陪著你，你寫會了，媽媽才睡覺。我無奈地起身，走到窗戶前，一邊伸展著四肢，一邊平息著內(nèi)心的煩亂。

無意中一抬頭，看到天上的月亮，正照耀著樓前的一小片空地，于是那里便猶如覆了一層白雪，在夜色中，如此潔白，又那樣寂靜。這溫柔的月光，撫慰了我內(nèi)心的躁動。于是，我回轉(zhuǎn)身，看著喋喋不休就是不會寫3的阿爾姍娜，柔聲道：快回去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去幼兒園呢。

媽媽，那你明天去上班嗎？阿爾姍娜笑著問道。

我不上班，我在家。

憑什么??！這不公平，你不上班，我卻要上，我明天也不去了。阿爾姍娜委屈地抱怨。

我和阿媽大笑起來，我看到窗前的月光，也跟著微微晃動了一下。

4

阿爾姍娜給我要了30塊錢，說是要去買一只蟈蟈回來，結(jié)果，賣蟈蟈的人大約生病了，去了兩次都沒有來。代賣蟈蟈的小賣鋪阿姨只能一次次安慰阿爾姍娜，但她不聽安慰，今天聽說又買不到，當場就傷心地大哭起來。阿姨停下手頭正整理的貨物，趴在柜臺上，看著哭得驚天動地的阿爾姍娜，忍不住心疼道：可憐的孩子，一只蟈蟈讓你傷心成了這樣。

不過她盼來了爸爸許諾的金魚。只有一只，金色的，在很大的一個魚缸里孤獨地游來游去。大約那魚缸太大了，也大約它實在太小了，于是那水便看上去有些空曠寂寥。阿爾姍娜問爸爸，為什么不買兩只回來？爸爸像個專家一樣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兩只金魚如果性格不合，其中一個很容易死掉。這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之前養(yǎng)的金魚，原本歡快的許多條，養(yǎng)不多久，便只剩下一條，而這一條，一定是一年半載都好好的，自由自在，永生似的天長地久地游下去，連阿爾姍娜都有些煩了，許多天也想不起來看上一眼。

但有了金魚，阿爾姍娜也沒忘了催促我飯后去中通快遞站，取網(wǎng)上給她買的呼啦圈。她幾乎是風卷殘云般地吃完了飯，便拉我下了樓。因為有兩個訂單，我也不確定先到的是餐桌收納盒，還是她的呼啦圈。于是去的路上，她便緊張兮兮地不停問我：媽媽，你說到底是呼啦圈呢，還是收納盒呢？我說誰知道呢。她便立刻接上一句：一定是呼啦圈啊，我好想要呼啦圈！

快遞員找了好久，我和阿爾姍娜也站在大堆的貨物旁邊，焦急地等了好久。終于，期待的那個謎底揭開了，快遞員將一個大大的圓形的快遞拿過來時，阿爾姍娜立刻尖叫：媽媽，是呼啦圈！

兩個人當場就借來剪刀，三下五除二拆開了快遞。我建議阿爾姍娜滾著走，她連忙說不行，一定要挎在肩上，因為怕弄臟了，她要回到家再玩。讓人舒適的夜風吹過來，兩個人心中的喜悅，溪流一樣一股一股地涌動著，一架飛機從夜空中的云層里穿過，一只小狗踩著月光，啪嗒啪嗒從我們面前經(jīng)過，一只貓隱匿在某個角落，發(fā)出一聲聲神秘詭異的叫聲。植物們都睡下了，只有葉子在風里發(fā)出細微的夢囈般的聲響。

這美好的充滿童年氣息的夜晚，真讓人心醉。

責任編輯：馬小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