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蕊
我有一本1978年發(fā)行的第一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這詞典的年紀(jì)比我還大,是上小學(xué)的時候姥爺給我的。聽媽媽說,這是姥爺上學(xué)時用的。偶然間,姥爺想起了它,便給了我。我稱它為“傳家寶”。
我始終不明白姥爺為什么將詞典給我。論年紀(jì),我上面有個姨表哥。論血緣,我表妹是姥爺?shù)膶O女。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我算是我們這代孩子里最愛看書的。但那時姥爺一定不知道,若干年后我竟然真的從事了與文字相關(guān)的工作,可惜的是,他老人家不會知道了。
在眾多親人眼中,姥爺平日里不茍言笑,是個古板甚至不通情理的人。然而我記憶里姥爺?shù)男蜗?,卻比旁人要柔和許多。
從長輩口中聽過許多早年間的事情,姥爺年輕時就是個甩手掌柜,除了掙錢養(yǎng)家之外,家里家外大小事情都是姥姥張羅。別的不提,單是做飯,我從未見姥爺下過廚房,連端盤子、擺碗筷這種事都不曾有。我便以為姥爺是不會做飯的。等到小表弟一周歲生日時,我們在當(dāng)時附近最好的一家飯店定了酒席。去了以后才知道,姥爺曾是那里的大廚,雖然已經(jīng)退休幾年了,仍有不少老員工認(rèn)識他,連經(jīng)理都出來和他寒暄。
而在此之前,姥爺是一名軍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姥爺?shù)倪^往。從我記事起,姥爺就已經(jīng)退休了,又在家附近租了個小門面,開小賣部。我從未想過姥爺曾經(jīng)是做什么工作的,即便讓我去猜,我也未必會想到廚師,更別提軍人了。
我惋惜地問媽媽,姥爺為什么沒有一直留在部隊。姥爺轉(zhuǎn)業(yè)時,媽媽也還很小,她只從大人口中聽說,那時候部隊要轉(zhuǎn)到山西,如果不愿意走就得轉(zhuǎn)業(yè)。姥爺是家里長子,他是愿意留在部隊的,但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考慮現(xiàn)實問題。最終,姥爺做了廚子。
姥爺一直是個做事很有規(guī)律的人,知道了他的過往,便很好理解了。姥爺吃飯、睡覺都是有時間的。每天早睡早起,一日三餐,看報聽新聞,唯一的娛樂項目就是聽京劇。小時候,孩子們都不愛跟姥爺一起吃飯。姥爺會盯著每個人的碗,誰沒吃干凈,姥爺也會不高興。
姥爺去世前病了十年,脾氣變得更古怪。姥姥沒上過學(xué),也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唯獨對打麻將最有興趣。偏偏姥爺是最厭惡這類娛樂的。周末人多的時候,偶爾會湊一桌麻將,姥爺見了總是要板著臉說上幾句。
很多人覺得姥爺是個老古板,但我總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姥爺?shù)男那?,大概因為我也是個小古板吧。媽媽常常覺得奇怪,我一個年輕人怎么有時候那么保守、那么古板,如今想來,也許是受了姥爺?shù)挠绊憽?/p>
其實,某些方面的古板也沒什么不好,比如吃飯總要吃得干干凈凈,比如過馬路時即使沒車也要等信號燈變綠,比如一管牙膏要用到擠不出來為止。很多從古流傳至今的做人的道理,明明都是最基本最應(yīng)該遵守的,卻被今人拋諸腦后。
我看著姥爺傳給我的漢語詞典,撫摸著它老舊的封皮,想到那個被人詬病古板卻總是嚴(yán)于律己的姥爺?;蛟S,姥爺傳給我的,不僅僅是一本詞典。
(陳子昂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