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罔
高中的記憶,大半與花有關。
第一次遇見廣玉蘭,是在有蟬鳴和驕陽的六月。吃完晚飯和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繁冗的作業(yè)、考試,腳步拖沓地準備回去上晚自習,途經(jīng)一排不知名的樹,朋友伸手遙遙一指:“看,那里是不是開花了?”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很碩大的花朵,其雪白厚重的花瓣隱匿在芭蕉葉一樣寬厚的深綠色葉子里。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綠植,葉子一年四季都是灰綠的顏色,像是蒙著一層灰,春末夏初會生出些顏色略淺的葉,新葉陳葉胡亂地混雜在一起,既不精巧也不好看,從沒引起我們半分注意。
可那樣的花的確惹眼,于是停下來認認真真地念出了它生銹銘牌上的字——廣玉蘭。
這個名字讓我不禁想起了《琦君散文集》里頭提到的玉蘭酥,新落下的玉蘭花瓣以面粉、雞蛋裹之,佐以些許白糖,文火半煎半烤,等兩面微黃,就可以吃了,既香又軟又不膩口。她說的名字是白玉蘭,可我見到的白玉蘭都不像她文中描述的那般——生于中秋前后,只開一朵花,花瓣有湯碗那么大,香味清淡。北方城市里的白玉蘭長在早春時節(jié),春風一吹,嫩葉先生。已有兩層樓高的樹把一抹新綠擱上窗臺,一夜之間滿庭芬芳。飄落的時候也是成群結隊,紛紛揚揚像是春日里的香雪——倒和她提到的白蘭花有些相像。
我當年迷琦君迷得緊,她記錄的那些好吃有趣的食物,什么桂花糕、玫瑰露、桂花栗子羹,總恨不得都自己親手做一遍、嘗一遍才好。幸好理智及時敵過了浪漫,花這東西可不敢亂吃,賞花雖是樂事,若吃中毒就樂極生悲了。
那是六月的第一朵廣玉蘭花,幾乎是天天看著它守著它,花落了就忙不迭撿起來拂凈塵土仔細端詳。只幾片花瓣,一群人玩鬧著你爭我搶,聞著倒也沒有在樹上時香。落地后不久,原本潔白的花瓣就開始變成奇異的紅色,香味也會轉變?yōu)橐环N怪味,我就又有些懷疑琦君說的花到底是不是它,難道真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南方的花木,到了北方就全然變了樣子?
不過那一點疑問很快就被更大的驚喜所壓制,那一溜廣玉蘭沒幾日就全開了,枝丫上的花遠遠望去“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只能讓人聯(lián)想到兩個字:圣潔。
六月里還有梔子花,那才是真的香飄十里。一人多高的一大株,長在一樓主任室門口,開花的時候濃烈的香氣關上門也隔絕不住,把兇巴巴的主任熏得接二連三地打噴嚏。
梔子花這樣又美又香,折一枝插進水里可以活很久的花,最受姑娘們歡迎,晚自習下課大家常常結伴去主任室門口偷花。運氣不好趕上主任值班沒走,折完花一抬頭就能和主任四目相對,尬笑幾秒后臉紅脖子粗地憋出一句:“老師再見?!边@時候暴脾氣的主任倒是很好說話了,只溫和地笑笑,對姑娘攥在手里的花視若無睹,收拾完東西擺擺手輕聲叮囑:“路上小心?!惫媚镫x開后主任忍不住連打三個噴嚏,揉揉鼻子甕聲甕氣道:“這花太香?!?/p>
最喜歡的當數(shù)杏梅。那是長在辦公樓前的幾株矮墩墩的小樹,銘牌上顯示它姓杏名梅屬薔薇科。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兼有杏和梅二者特點的植物。對它,我是未見其花先見其果,給高三學長學姐倒騰考場的時候看見那樹底下一片金黃,湊近了看才知是似杏黃似梅大的小東西成熟后骨碌碌滾了一地。我抱著一大摞沉甸甸的書,無端想起來那句“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來年才終于蹲到了它的花,梅紅色,不香,開起來像是天邊霞蔚。
我對所有嬌小可愛的東西都毫無抵抗力,當晚就撿了幾個杏梅回去,在網(wǎng)上查了無毒才敢放心食用。不過可惜的是,這果子實在徒有其表,雖有杏子和梅子的香氣,卻酸澀得難以入口。
既然吃不了,遂打算把余下的幾個杏梅埋進土里,說不定來年也能長出幾株小樹,那多有趣。不過那幾天實在學業(yè)繁忙,只得先把栽種這事擱在一邊。到周末準備動手時發(fā)現(xiàn)到處都找不到我的杏梅了,一問才知道,前幾天杏梅爛了,我爸就隨手給扔了。
偏生學校里的杏梅因為下雨也腐爛了個干凈,杜絕了可能進行的二次撿拾。我大呼可惜,覺得自己仿佛錯過了一整個果園。爸媽對我的痛心疾首毫無反應,說種下去大概率也長不出來。我閉上眼睛堵住耳朵表演了一出閉目塞聽,他們笑著搖頭說我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
高中時各色花草實在不勝枚舉。
三月里的櫻花因圍欄阻擋而聚成粉白的花瓣地毯。用手就能掬起老大一捧,隨風一揚就是一場人造花雨。
紫葉李開出細碎的小白花,在金色的陽光里,朋友看著它紫色的葉子用她向來平靜無波的音調(diào)說:“紫葉李,中國園林最常見的植物之一?!?/p>
還有火紅的薔薇,懶洋洋地爬滿了半個鐵藝柵欄,墜得年久失修的欄桿東搖西晃,它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tài),招蜂引蝶,好不愜意。
也曾一邊寫作業(yè)一邊等一朵曇花開放。曇花只一現(xiàn),可花瓣卻可以夾進書頁里長久保存。微黃透明,帶著細密的紋路,書頁翻過,猶有暗香襲。
青春本就是一場絢爛的花事?!白夏凹t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三年高中走過,不過是三載花開花謝罷了??墒悄切┗貞洠瑓s如被夾在書頁中的曇花花瓣,雖一現(xiàn)即逝,但余香經(jīng)年,每每翻過,就又能想起那些開花的歲月。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