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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人勇者

2021-06-25 11:07G.斯科特哈金斯桂子香言午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1年4期
關鍵詞:龍族法術勇者

G.斯科特?哈金斯 桂子香 言午

美國作家G.斯科特·哈金斯出生于70年代,現(xiàn)居威斯康星州。他在一所民辦中學教書,主業(yè)是一名歷史老師,業(yè)余時間寫作科幻/奇幻小說。他曾在德國和俄羅斯求學,精通英語、德語和俄語。同時,哈金斯也是一名愛貓人士,愛波旁酒,愛人類幼崽,也愛老婆。

17

在世界最偏遠最寒冷的深山下,一頭龍趴在地上靜候死亡的到來。

漫天大雪覆蓋了他的皮膚。他從深坑里爬上來時,沿途沾滿了濃重而黏稠的紅色污跡。那根刺穿他大腿的木刺差點奪走他的生命,他把大腿從木刺上拔出來,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爬出陷阱,現(xiàn)在能做的頂多只是無力地抽搐。

他深吸一口氣,雖然吸入的有一半是覆蓋著他的雪。他把這一口空氣憋在肺里,直到他不得不換氣;當氣流通過破碎的下巴時,灼燒般的疼痛使他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咕嚕聲。他的下巴碎掉了!這個傷口將會是他死去的原因。不然,即使是在這副羸弱又無用的人類形態(tài)下,他也能念出咒語,施展法術,止住腿上的血,并在幾個小時內治好撕裂的肌肉和破碎的骨頭,還能釋放一團火焰來取暖。

他死得十分倒霉,而且充滿了諷刺意味。意識到

自己的愚蠢,比傷口更讓他疼痛,也比大雪更讓他發(fā)冷。

一個小時前,這頭年輕的龍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敏銳的洞察力而沾沾自喜:他發(fā)現(xiàn)了一具人類獵人的尸體靜靜地埋在雪中。他之前花了一整天時間才變化出人類的身體,但只花了短短幾分鐘,就照著那具尸體變出了一張人類熟知且信任的面孔。

他得意忘形地從尸體旁離開,沒走幾步就跌入了被雪覆蓋的陷阱里,很快就要死在這里。他最后的生命氣息還不舍得離開他的身體,但是也不會持續(xù)多久。他開始覺得周圍的雪花變得溫暖起來,讓他想起了母親溫柔的氣息。他似乎聽到了暴雪中遠方傳來了一些呼喊聲,是人類在呼喊。他走了這么遠的路,沒想到連敵人都沒見到就要死了。他的意識漸漸墜入了黑暗,就像被沉沉的重力拽入深淵。

在一陣近似骨折的劇痛中,他驚醒了,手臂和腿開始不受控制地掙扎?!鞍醋∷?!把他按緊!”他痛嚎著,被幾股沉重的力量按住。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一股甜蜜的液體流進他的嘴里,幾乎嗆到了他。他貪婪地吞咽著那液體,接著又吸入一大口空氣,疼痛像錘子一樣砸在他的臉上。這是什么噩夢,快讓我醒來吧。但是睡意又一次侵占了他的意識。

等龍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虛弱到連指頭都無法彎曲。疼痛一波一波地沖刷著他的身體,就像阿特南姆海的海浪一樣。其他部位都沒那么嚴重,只有腿上的疼痛強烈而持久,下巴痛得像是要燒起來。

他睜開眼睛。他的下巴被一塊氣味刺鼻的獸皮包了起來,頭和臉也被包住一部分,身上的骨頭已經

20 被復位。目前能感覺到的就這么多。他不敢挪動頭部,只能轉動眼珠審視周圍。

他躺在一塊帶毛的獸皮上,還有同樣的一塊獸皮覆蓋著他。周圍很溫暖,看起來是一個很深的凹室,大概是人類的洞穴。門口有一張細布條做成的門簾,洞外跳躍的火光在門簾上投射出來來往往的人影。

一個人影漸漸走近,把門簾拉到一邊,走入洞內。他淪為了囚徒嗎?它是來審問他的嗎?不,快想想,他對自己說,它們?yōu)槭裁匆獮槟阒委?,而不是任由傷口的疼痛折磨你呢?/p>

看來只有一個結論了,那就是他的偽裝成功了。這個人類笨拙地用手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香

氣頓時充滿了小小的房間。

看來龍族和人類有共同的習慣:都喜歡殺死獵物然后烹飪它們。但是即使是一只人類也能看出他無法咀嚼吧?還是說它打算吃給他看?

它坐到了他的旁邊,借助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它的長相和體態(tài)——是一個女人??雌饋砗苣贻p,他想到。這個女人和其他人類一樣穿著薄薄的獸皮,她

輕輕地伸出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現(xiàn)在還不要試著說話,你的下巴碎掉了。我給你帶來了湯,你能坐起來嗎?”

還沒等他艱難地作出任何回應,她就已經把手伸到了他的肩膀下,幫他坐了起來。他感到一陣恐慌,但是獸皮包住了他的頭和下巴,他說不出話,只有一陣嗚咽聲從他腫脹的嘴唇里傳出。

“沒事的,傷口還會痛一段時間,”她說,“但是你應該盡可能吃點東西,你已經昏睡兩天了。不要擔心,我會照顧你的?!?/p>

她會照顧我?

她坐在他的身邊,把一個前端帶著微型碗狀物的棍子伸進碗里,盛滿熱水,接著把它舉到他的嘴邊。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會吮吸液體,就像他這輩子都是這么喝水一樣。這具人類的軀體知道如何滿足自己的需要,哪怕他作為龍的時候從來沒用過這種方法。

湯和他之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嘗起來就像液態(tài)的肉混合了一些說不出的味道,他有些抵觸,卻不得不承認很美味。他十分饑餓,甚至蓋過了身上的疼痛,津津有味地把整碗湯都喝光了。

飽腹感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一股暖意由內到外傳遍他的全身,但受傷的腿和下巴還是疼痛難忍。女人起身把碗放下,然后從衣服里拿出了一些東西,他看不到是什么?!拔摇铱梢詼p輕你的痛苦,”她顫抖著說“,你允許我這么做嗎?”

允許她?誰會阻止她這么做呢?

她再次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百愃固貭?,科里珊,姆噥玉,”她吟唱道。他猛地睜開眼睛——她居然在施展法術!

“梅爾艾因,沃爾諾伊,誒斯,布拉斯安?!币魂嚊鲆鈴乃念^頂傳遍全身,疼痛漸漸褪去?!拔也]有治好你,”她說,“不要試著起身,不過你應該能睡著了,

我明早還會來的。睡吧,艾奧爾嵐。”門簾嗖地拉上,她離開了這里。

直到篝火逐漸昏暗,火光變成暗紅色,這頭龍都沒有睡著。即使蓋著毛皮,他還是很冷。除了在外面的雪地里,他從來沒有在夜里這么冷過。

他從沒有想過用這具怪異的人類軀體睡覺,也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形態(tài)下受傷,或者說被殺死。每一頭年輕的龍都渴望這樣一次機會,飛到一處人類的聚集地,用火焰把它們燒盡,以此在龍族中獲得尊貴的地位。然而,人類很可能會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藏匿起來,讓那頭龍在山坡上游蕩,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殺光了這些小怪物。這種級別的破壞對于一頭年輕的龍來說,連一個名字都贏不到,更加羞恥的是,龍還可能會被人類的毒箭射死。

但是,如果能在人類的巢穴里,用它們的形態(tài),舉起它們的武器和它們面對面戰(zhàn)斗,把整個巢穴的人類全部殺光,哇哦,這樣的事跡肯定稱得上壯舉。或者略施妙計,把這些人類戰(zhàn)士的武器全部偷走,讓這些人類知道他可以輕易進出它們的巢穴,就像一個火焰的幽靈,讓它們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這樣的妙計絕對可以為他贏得一個高貴的名字。

而想想他現(xiàn)在的樣子?重傷躺在人類的巢穴里,被它們心懷憐憫地喂食,就和它們豢養(yǎng)的家禽別無兩樣。而且他還被賦予了一個人類的名字。他感覺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唯一的安慰就是沒有同類知道這件事情。

還有就是,他居然需要人類來施法減輕痛苦。

這個想法在他腦中揮之不去,原來人類可以使用法術嗎?那為什么它們不多使用法術呢?如果人類真的相信他是它們的同伴,那為何她只是減輕了他的痛苦,而不是直接治愈他的傷呢?要是他能說話就好了,他完全可以自己施法療傷。龍族都會法術,哪怕

他現(xiàn)在變形成人類,他的本質仍然是一頭龍。不過再有個一兩周,他的傷口也該自我愈合了。也許他還來得及實施自己的計劃,然后掩埋這段令龍尷尬的小插曲。

盡管得到了這樣的心理安慰,他還是過了很久才睡著。

“你醒來了嗎,屠龍勇者?”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陽光從站在洞口的來者身后傾瀉而入。說話的是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在獸皮的包裹下,是一身虬結的肌肉。他舉起一只手?!安灰囍f話,我知道你這家伙的命就像猛犸象的皮一樣硬,不過幸虧我們在你咽氣之前找到了你,本來你沒有從那場暴雪中回來,大家都決定要放棄你了。暴雪

還有雪崩,到現(xiàn)在已經過了三天。噢,看看你現(xiàn)在的 21

樣子……”他看著他的傷勢搖了搖頭。

“但是一切打不倒我們的都會使我們變強,對吧?”這男人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腿上和下巴的疼痛使他臉部一陣抽搐。不過,看到昨晚那個照顧過他的女人進來之后,他立馬開心了起來。他希望這個女人能再次施法減輕他的痛苦,還希望她帶來了食物,因為他現(xiàn)在饑腸轆轆。

這個男人注意到了后邊的女人?!百M爾薩終于放心了。我不知道他更害怕哪種情況:你死了,還是你活了下來。如果你是整個突擊隊里第一個回來的,他肯定不會想見你。不過如果你死了,他還得再想辦法找個愿意娶他女兒的人?!?/p>

龍有些生氣。誰是費爾薩?費爾薩的女兒又跟他有什么關系?這個人敢不敢把話說清楚?但他最終只發(fā)出了一聲咕噥,身子扭動了一下。

來人玩味地挑了挑眉毛,“哦,姬組來給你送早餐了啊。”他欠了欠身給她挪出位置,好讓她過來。“我可

不會羨慕你能喝上好幾個月的肉末湯。好好伺候他,姬組。小心別灑到他身上,免得加重病情?!彼麑χU指氣使。

他穿著的獸皮松開了,露出內里的盔甲。鱗甲在昏暗的洞穴里反射出閃亮的光點。是龍鱗。一陣怒火隨著疼痛傳遍了這頭龍的全身。這么說,他肯定是一個屠龍勇者:就是曾爬過永夜之墻去捕獵和屠殺龍族的人類,而且是一個自大的、膽敢像戰(zhàn)利品一樣穿著龍皮的人類。等他殺死這些人類的時候,一定會好好羞辱這個雄性人類的。

這個男人剛要起身離開,正好遇見一個年長的男人進來?!百M爾薩首領!”他招呼道“,您的屠龍軍團幸存下來咯!”他嘲弄地說“,至少沒有全死光?!?/p>

老人瞪著他?!巴例堄抡呖茽柕彼届o地說道,

22“在艾奧爾嵐康復之前,我需要你代替他的工作。先祖和久亡的眾神在上,我希望他能早點好起來?!?/p>

“我看看我有沒有空吧,”科爾旦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顯然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愧是勇者,一會兒也不得閑呢。再見吧,屠龍勇者艾奧爾嵐!”他昂首闊步地走掉了,龍緊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那么他自己

——也就是他偷來的這副面孔——也是一個屠龍勇者?他感到一陣惡心。

那個女孩靠了過來?!翱蓜e灑到他身上,姬組!”那個老人厲聲說,“我確信屠龍勇者吃飯還是能自己吃的?!彼麖乃种邪淹電Z了過來,一些肉湯濺到了他的手指上?!澳氵@個死丫頭,非得把湯弄灑么?滾去打掃我的房間!”

“遵命,父親。”她回道,聲音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

不給我施法嗎?龍把碗拿在手上,咕噥了一聲,指著那個女孩。但是人類首領無視了他的舉動,而她也走出去了。他臉部抽搐著慢慢躺下了,他感覺到那股撕咬般的疼痛又在身體里復蘇。

傷口深處還有木刺的碎片,雖然不能阻止龍的自我恢復,但是顯然會減緩恢復的速度,而且這些木刺讓他疼得要死?!爸x天謝地你活著回來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個男人是傻子嗎?“艾奧爾嵐”把頭歪向了一邊。這個老人眨了眨眼,說道:“哦,我都忘了,你的下巴碎了,帕里耶說你的傷最少要兩個月才能好。為了過冬,我們準備在這里扎營,但是一想到那些天殺的怪物能輕易燒光我們部族過冬的營地,我這幾天就成宿睡不著?!?/p>

龍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開始喝湯。湯很燙,而且每次湯勺伸進嘴里的時候都會擦傷他的嘴唇,嘗起來就像生活本身,盡管生活是如此的荒誕。費爾薩喋喋不休地說著:“阿圖伊那邊,格林姆部落的首領派來了一個送信人,說他們過冬營地的人都被殺光了,下至嬰兒上至老翁無一幸免。那首領形容說,他們就像牲畜一樣被屠殺光了?!?/p>

看來有一位同胞完成了他本想完成的壯舉,無疑已經贏得了尊貴的地位。

“更糟的是,我們的打獵隊和收集隊在秋天的時候被幾頭龍殺了,”人類首領繼續(xù)說,“還好我們還有你和科爾旦這樣的勇者,可以和龍戰(zhàn)斗,是吧?如果我們冬天的藏身處被這些邪惡生物摧毀,后果就不堪設想了?!?/p>

這頭龍定定地盯著他。勇者?難道這些人類覺得,在炎炎夏日偷襲休息的龍族是勇敢的行為嗎?要知道龍族在夏天只會待在巢里,因為太熱,幾乎無法動彈。也許算得上狡猾和聰明,但是他們也配說勇敢?思緒紛飛,下巴和大腿上的痛楚再次襲來,又開始折磨他了。

老人拍了拍他的前臂?!拔疫@把老骨頭沒多少日子好活了,”他低聲道,“是時候讓你們年輕人接管長矛了。你要小心科爾旦。我知道你倆一起長大,但是

我有預感他要和你爭奪首領的位置。如果真要到了那種情況,我希望你能好得快一點?!闭f完老人站了起來。

龍抓住了他的胳膊,咕噥者,指著門口。“怎么啦?你想要什么?”

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個老頭明白呢,他能說出那女孩的名字嗎?姬組?他們?yōu)樯督o她起這么個怪名字?“七——七——七?!彼铧c嗆到自己,舌頭腫得不聽使喚。

老人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七祖!”艾奧爾嵐終于哼出了她的名字,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然后指了指大腿。

“哦!”費爾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行吧,這是個好兆頭。至少那個死丫頭能派上點用場了。”他自言自語道“,我會叫她過來的。”

過了十多分鐘,女孩回來了。她耷拉著肩膀走進了房間,看起來一副失落的樣子,而且十分沮喪。他在自己本來的形態(tài)時,從來看不懂人類的表情,這副身體知道一些他不懂的事。難道說變形的法術能將他的腦子也改變了?這想法可真令他感到不安。她坐在了他的身邊,用一種緊張的、近乎恐懼的視線看著他。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把手伸到獸皮之下,他等著她念出咒語,但是她冰涼的手順著他的大腿慢慢摸了上去,她巧妙地避過了大腿上的傷口。繼續(xù)往上摸,直到……

他抽搐了一下然后嚎叫了起來,下巴和大腿上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女孩猛地將手收了回去?!皩Σ黄?,對不起,”她低聲道歉道?!皩Σ黄穑乙詾椤腋赣H說……”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和下巴,痛苦地哼唧著。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看著他。忍痛抓緊蓋在身上的獸皮,他試著說出那句咒語:“害斯撤兒,口三,繆

啊?!彼种噶酥缸约旱膫?。

女孩睜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道:“你……”她扶穩(wěn)床邊“,你想讓我施法?”

“四惹?!?/p>

“你……你聽到了我的咒語?”她驚訝地看著他。難道真正的艾奧爾嵐不知道她會法術嗎?

“四惹?!彼俅握f道。

她蹣跚著上前,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頭部,就像害怕被燙傷一樣。“賽斯特爾,科里珊,姆噥玉?!彼鞒?,“梅爾艾因,沃爾諾伊,誒斯,布拉斯安?!碧弁措S著一陣涼意漸漸退去,他緊繃的肌肉放松了。龍?zhí)闪讼氯?,舉起空的湯碗向她揮了揮?!澳氵€要喝嗎?好吧?!?/p>

她去盛湯的空檔,他開始思考那個老頭到底想要

這女孩對他做什么。他回想著他們的對話,但是直到 23

女孩端著湯回來之后,他還是沒想明白。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里,女孩一直為他忙前忙后。他發(fā)現(xiàn)撒尿時還得讓她幫著挪動那條受傷的大腿,實在是有傷尊嚴。肉里的那些木刺簡直令龍抓狂,刺得太深,就算他有小刀也不容易把它們剔出來。晚飯的肉湯比之前多了不少,雖然每一餐他都吃得很飽,但沒過幾個小時他又會感到饑餓。天色漸晚,房間中央的篝火散發(fā)的紅色光芒,代替了門外的陽光將黑暗驅散,女孩帶著一個老婦人進來,后者手里拿著一對小壺。哪怕是他也能看出兩人的相似之處,她肯定是女孩的母親。姬組笨拙地用手端著一碗肉湯,他充滿感激地接了過來。

“睿婭絲,挑一個壺收起來,我先把其中一壺放在這里。費爾薩說這是給你的,為了表彰你的英勇,它會緩解你的疼痛?!彼褖胤旁诹怂磉叢贿h處,聞起來就像變質的水果?!拔冶WC它會讓你忘掉疼痛,躺好別動。別擔心,我不會用法術擾亂你的精神。賽斯特

爾,科里珊,姆噥玉。”

看來這就是姬組——或者說是睿婭絲?——怎么學會的法術了。她的母親嘟囔著又念出了另一個咒語,但是龍并沒有看出來有什么作用。她凝視著他,然后擺了擺手。

“我沒有發(fā)現(xiàn)你有什么內傷,”她吸了吸鼻子,“我希望我們把腿上的傷口里的泥土和木頭都清理干凈了。不過,就算沒清理干凈,我們也沒法再把傷口撕開在里面挖來挖去了。睿婭絲今晚會陪著你?!?/p>

“媽媽,如果我在這里睡覺,我可能會不小心傷到他,”她有些為難地說“,我能不能……”

“我們相信你能照顧好他,睡個好覺吧?!崩蠇D人轉向他說“,快點好起來吧,我們太需要你了?!?/p>

女孩看著他。為什么這個女孩會有兩個名字?

24“我不是不想在這里睡覺,只是……我會小心點的?!彼A苏Q劬θ缓蟀l(fā)出一聲咕噥,表示他同

意她留下過夜,轉而思考她要睡在哪里。

“你要喝一點葡萄酒嗎?”她問道,她似乎有點害怕他的回答。

他拿起壺聞了聞。這些人類居然會喝腐爛的水果汁?他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又把壺放下了。她靜靜地看著他,然后走過來。

當她爬上蘆葦編織的床,鉆進獸皮做成的被子,躺在他身邊時,他震驚得渾身僵硬。她往邊上挪了挪,幾乎都快貼到石墻。龍的腦子嗡嗡轉著。所以說

……這個姬組是他的——艾奧爾嵐的——配偶?而且是首領的女兒?這下就說得通了。人類的首領一般會選擇一個屠龍勇者來保護他的女兒,就像龍族的女王會選擇一頭聲名遠揚的雄龍來和她的女兒們同飛。他咒罵著自己這變幻無常的運氣:他選的這副面孔不只是被人類所熟知,而且是被寄予了領導者的厚望。不過直到傷口愈合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尷尬。他的右大腿受了傷,他的下巴也是在右側碎掉的,所以他只能轉到左邊睡覺,然后面對著那女人。但是他的右臂只能尷尬地放在身側,如果他往前伸手……一定會碰到她的身體。但是他們是配偶對吧,所以沒事的吧?

他試探性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緊張地縮了一下,他猶豫著是否應該把手抽回去。但是她又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氣,她慢慢地挪到他身邊,讓他的胳膊摟住她的腰。她摸起來十分暖和,比他預料的還要暖和。睡意像一把柔軟的錘,向他沉沉地襲來。

接下來的幾天一晃就過去了。他的骨頭開始愈合,疼痛感時強時弱。他慢慢記住了幾個人的名字,姬組/睿婭絲的母親叫帕里耶,科爾旦幾乎每天都來看望他,有時候還帶來其他的人類獵人,其中有一些人穿著龍鱗盔甲。他聽著他們的談話,發(fā)現(xiàn)他們監(jiān)視著龍群,追蹤著龍族的動向。一小部分獵人是屠龍勇者,爬進龍巢并用劍殺死一頭龍的人類,才能被授予這樣的稱號??茽柕┖桶瑠W爾嵐都是受人尊敬的屠龍勇者。其中一人已經在暴風雪中被凍成了冰棍,那位偉大的屠龍勇者早就死了,他想道。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掉進坑里摔碎下巴的偉大龍戰(zhàn)士也沒好到哪去。

聽著他們的交談,他更多地了解了這些人類獵人。所有的獵人都帶著淬毒的弓箭和長弓,隨時準備保護他們的部落和土地,迎擊那些在云端尖嘯的飛龍們。盡管人類的體型比龍的腦袋都要小,但是他們還是試著用這些涂了毒的細小樹枝,對抗龍族那足以把它們燒成灰燼的火焰。

他們描述著龍族巨大的體型,談論著想要用毒刃殺死一頭龍是多么困難??茽柕榱双@得屠龍勇者的名號就差點死在龍巢里,他的一只手臂布滿了結痂的疤痕,那正是他的獵物吐出的火焰造成的。

他們還聊到了那些傳奇的人類,他們能夠從活生生的龍身上剔下龍鱗、拔下龍牙。他們提及了幾個稱號,抑或是名字。這頭龍不得不承認一件他從來都沒想過的事情——人類并不是懦夫。

科爾旦向他提出了一些建議,龍咕噥著表示同意。姬組/睿婭絲隔一會兒就為他端來更多的肉湯。他注意到女孩進來時,他們總是叫她姬組。難道在人類的語言里,“睿婭絲”是“女兒”的代稱嗎?只有她母親可以這么稱呼她?每天晚上,她都會施展法術減輕他的疼痛,然后陪著他入睡,姬組說擠在一起睡可以保暖。

四天后,他下巴上的腫脹已經消退了,但是痛感和瘙癢感隨著骨頭的自愈不斷地折磨著他??茽柕┖推渌麅蓚€獵人在房間里,滔滔不絕地說著族里的事情和龍族的情報,姬組/睿婭絲在房間的一角忙著整理著什么東西。

他朝她哼唧了幾聲,但是聲音太小,被這些人的高談闊論壓下去了。他又試著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試了一次。他揮了揮手,但是她背對著他。科爾旦注意到了?!班??怎么了,艾奧爾嵐?”龍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哦,是痛得不行吧?來,喝一口酒你就會感覺好多了?!笨茽柕┡e起那個裝滿了腐爛水果汁的壺遞給他。

龍急躁地把酒推開,然后指了指那個女孩。站在他面前那個獵人誤解了他的意思。“什么?你想讓我喂你喝?”他大笑道“,你這玩笑可真惡心。”

瘙癢感幾乎要使他抓狂了,她并沒有轉身?!盎?/p>

——基——基……”他艱難地喊她的名字,但就是說不準確,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抓準時機緩慢地呼出氣“,?!“ z絲——”

獵人們突然閉上了嘴?!邦G啊絲?!彼俅握f道。

她突然轉過身來,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澳阍谡f什么?”她低聲問道。

“睿欸啊絲?!彼俅握f,“求你了?!彼噶酥缸约旱南掳汀埃瑹崂?,痛?!?/p>

“他想讓姬組給他喂酒嗎?”獵人低聲問道。

科爾旦輕蔑地哼了一聲?!澳氵@是犯了什么病了,艾奧爾嵐?來喝下這壺酒,屠龍勇者。酒能止痛?!笨茽柕┠弥茐卦谒樓盎瘟嘶巍?/p>

“我無奧!”龍怒吼道“,睿欸啊絲!求你!”

她就像在做夢一樣,走到了他身邊。獵人站了起來?!叭绻@個笨女人要施展法術的話,恕我無法奉陪?!?/p>

只有科爾旦還坐著,雙眼死死盯著“艾奧爾嵐”。他滋地吸了一口葡萄酒,“這才是男人該喝的?!彼?/p>

嘴冷笑道。這頭龍回想起他以前見過人類擺出過這 25

種表情,那些人類在龍巢里放了一把大火。“我不會攔著你去依靠法術的。”他又吞下了一大口葡萄酒,“不過如果你不想活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個痛快?!彼酒鹕韥?,挑釁結束了?!凹ЫM,好好照顧他吧?!?/p>

獵人們出去之后,女孩上前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然后念出了咒語。疼痛和瘙癢感褪去了,但是她繼續(xù)用手摸著他的臉頰,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讀出些什么?!澳愕降自趺戳??”她低語道。

龍只能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顯然,她不是在問他的傷,但她到底是要問什么呢?

真實的艾奧爾嵐應該會做出完全不同的舉動,“他”肯定會喝掉那壺葡萄酒。他該不該也喝一口呢?一想到要喝那種東西,他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在下巴還被綁著的情況下,他可不敢想象吐出來會是什么景象。

人類對他們的配偶一般會說什么呢?他連龍族一般會對自己的配偶說什么都不清楚!他把手伸向

她的臉龐,她畏縮著躲閃了一下,然后慢慢把臉貼在他的手上,和他雙目相對?!皼]森么,睿欸啊絲。感覺好多了?!彼銖姅D出幾個字。

淚水從她的臉頰上無聲地滑落,滴在了他身上。為什么要哭?他是不是說錯了什么?難道他應該稱呼她姬組嗎?

“你的……你的大腿里還有一些木刺,”她哽咽道“,你想要我試著把它們取出來嗎?”

她知道?那她為什么不早點把刺取出來?“嗯!”他哼道。

她欲言又止揭開了被子,看到他露出的腿后,她吸了一口氣?!澳愕膫诤玫谜婵?,”她顫聲說,“我會試著讓你不那么痛的,但是還是會有點疼?!?/p>

開玩笑,她真的覺得他會害怕痛嗎?這個艾奧爾

26 嵐不是個戰(zhàn)士嗎?他捏了捏她的肩膀表示同意。

睿婭絲把雙手放在他大腿傷口的兩端,然后釋放了法術。她重復了之前的止痛咒語,但這次她施的止痛咒的涼意差點讓他暈了過去?!翱速惪评?,德里弗??!”

猩紅而溫熱的木刺從他的傷口里刺了出來,在意識模糊中,他咬緊了牙關,有點后悔自己的決定。他開始眼冒金星,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沙啞的哀嚎。

等他緩過勁來后,發(fā)現(xiàn)她正敬畏地看著他。十幾片暗紅色的木屑從他撕裂的傷口里冒了出來。她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清理干凈了,龍放松地躺了下去,他發(fā)現(xiàn)折磨了他一周的痛感蕩然無存,她已經把木刺都移走了。熱淚從他的眼睛里流了出來?!靶沸纺?。”他擠出一句感謝。

她一言未發(fā),起身離開了。

木刺移除之后,龍的傷口愈合得更快了。

兩天后,他已經能把重心放在右腿上站起來,雖

然有點瘸,但是至少可以勉強走路。他只在獨處時試著走,不想讓人類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真實的身體狀況。如果想要成功奇襲,必須等他的腿恢復到可以奔跑。次日,他感覺下巴也已經愈合了,他迫不及待想吃點固體的食物。當落日的余暉給這個小洞穴染上橙黃色時,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箱子旁邊,發(fā)現(xiàn)一把帶鞘的刀。他用刀把纏在頭上的獸皮割斷,然后開始念咒施法。五分鐘后,他的傷已經全部好了。

當睿婭絲回來的時候,她尖叫道,“請不要亂動,艾奧爾嵐。”繼而壓低了聲音說道,“如果你亂動的話,你的傷可能會……”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說道。因為很久沒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但是咬字十分清晰?!邦I絲,你是一位杰出的治療師?!?/p>

她的臉頰上泛起一片紅霞,吞吞吐吐地說道:“別這么說……”她囁嚅著“,別這么說?!?/p>

“你為什么這么害怕?”他問。眼看她沉默良久,他的好奇心勝過了他的警惕?!澳銥槭裁春ε率褂梅ㄐg呢?”

她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拔乙詾椤乙詾槟悴幌胱屛沂褂梅ㄐg,作為屠龍勇者就是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獨自忍受痛苦,不能依靠法術,也不能依靠女人的照顧。你和科爾旦一直以來都是這么說的,而且我也很笨?!彼氖种赣昧Φ刈ゾo了身上的獸皮。

啊,這么一來,科爾旦的行為就可以理解了。這頭龍請她施法減輕痛苦,這表現(xiàn)出他軟弱的一面。雖然人類這種行為很愚蠢,但聽起來還挺有骨氣的。

他輕輕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痛苦也許教會了我一些新的領悟。你是一位杰出的治療師?!甭牭竭@樣的稱贊,她紅光滿面?!艾F(xiàn)在能請你幫我找點吃的嗎?”他問“,有沒有不是液體的食物?”

她暈暈乎乎的,很快就帶著一些燉肉和海綿狀的

食物回來了?!爸灰愀杏X到痛,請你立即停下咀嚼。”她說。他一口氣把食物都吃光了,包括那個海綿一樣的東西——味道和他之前吃過的東西都不一樣——然后又要了更多。吃飽喝足后,困意像潮水般襲來,朦朧中他感覺到她爬上了床,睡在了他身邊。

夜半時分,因為感覺到她在撫摸他的臉,他在篝火發(fā)出的微弱光線中醒來。龍睜開眼,看到她眼含淚水。她注意到他醒來,手一下子僵住了。在這燈火闌珊中,兩人依偎在一起,他不禁遐想,如果她是一頭龍,她的臉龐也會像現(xiàn)在一樣,因為火光的映照而顯得紅潤。

他睡覺時抱著她,只覺得觸手綿軟。她往他懷里挪了挪,突然間他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沖動:一股不斷升起的熱意。他的手抱緊了她,她不禁發(fā)出一絲嬌喘。她的臉頰靠了過來,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難道是要咬他嗎?然后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雙手也自由地游動起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內心里的一部分

——沉睡且迷惑的那部分——對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一絲厭惡。跟一個人類?但是這副身體知道如何滿足它自己的欲望。他的手往上,抓住她飽滿的胸脯。她叫著艾奧爾嵐的名字。

“睿婭絲。”他喃喃道,和她融為一體。有很長一段時間,萬籟俱寂,他只聽得到她的聲音,只感受得到他和她的身體。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事后,他躺在黑暗中,感受著這個人類女孩依偎在他粗壯的臂膀之下。

他很清楚,贏得榮耀的機會唾手可得。現(xiàn)在他恢復了健康,能念咒召喚出強大的法術,完全可以起身拿起墻上的武器,殺死這個營地里所有的人類。他們就算看到他,也不會懷疑他、防備他,直到被他屠殺殆盡。他將會被龍族賦予一個尊貴的名字,被稱為英勇之龍。

他要做的只是殺死睿婭絲的族人,但是也意味著會害死她。失去族人,她毫無自保之力,而且她肯定悲痛欲絕。

如果改變計劃呢?偷走所有的武器,摧毀他們的糧倉?在隆冬時節(jié),這群人類無疑會在絕望和饑餓中慢慢死去,她也是。

他意識到這些奇謀妙計和那些卑劣的人類屠龍勇者如出一轍,而且他的計劃更加無恥。那條通往榮耀的道路,曾經無比明顯地擺在他面前,現(xiàn)在卻在黑夜中靜靜地消散了。他輾轉反側,很久之后才睡著。

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她正摟著他。

半睡半醒中,這頭龍思考著他們的關系。這個女孩讓人捉摸不透,她似乎畏懼著他,但是同時又悉心

照料著他。 27

要是換成艾奧爾嵐本人,應該知道個中緣由吧。

他想。

她的手是如此小巧,他拿起來,放在自己的掌心。然而昨天晚上她在他身邊,看起來就和任何一頭龍一樣,強壯而高大。

他眨眨眼,仔細端詳起她的手來。只有四根手指。

她沒有大拇指。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再比較一下她的。他的手指是筆直的,長短相差不大,而她的八根手指不是一樣的長度。她的兩只手各有一根手指跟他的差不多長,有一些手指是完整的,但另外幾根只有一個指節(jié)。他的指甲是順滑而圓潤的,而她的指甲狹窄而彎曲,有一些甚至像龍爪一樣彎曲著往外突。

爪子。雞爪?難道他們一直叫她“雞爪”嗎?不是什么“姬組”。

記憶像洪水一樣涌來。他們因為她的殘疾而看

不起她,這也是她拿什么東西都很吃力的原因。沒有完整的手指,她很難抓緊任何東西。她老是笨手笨腳。

但是他也沒有在意過這件事,對他來說,所有人類都是奇怪而笨拙的,顯然他也看不出這個女人有何不同?,F(xiàn)在他明白了,那些族人總是因為她的手嘲笑她。她是唯一一個真正幫他減輕痛苦,細心照顧過他的人類;也是能在這個老鼠窩一樣的破地方施展法術的、與眾不同的人類。

那么作為她的配偶,艾奧爾嵐是怎么對待她的呢?他還記得她畏懼的神情,還有他用本名叫她時,她震驚的表情。他明白了。

這頭龍的內心燃起一股怒火。這些男性人類,這些卑微又自大的人類,正在無知又肆意地褻瀆著珍貴

28的東西。就像他們的體型小到可以從裂縫里爬進龍巢一樣,這些人的腦子也小得可憐。對于他們骯臟的行徑,他有必要做出一些回應。他想起了科爾旦臉上

的怪笑,想起了那些獵人們的挑釁。他看著跟他同床共枕的女孩,他也欠她一些東西。他起身下床,不小心弄醒了她?!邦I絲?!彼麥厝岬亟械馈?/p>

她坐了起來,他注意到她故意把手藏在了獸皮之下,好像他不應該看到她的手一樣?!霸趺戳?,艾奧爾嵐?”

“我的傷已經全好了,把我的衣物取來,我要去打獵了?!?/p>

“艾奧爾嵐,”她顫聲說,“你是不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恢復的?!彼靡环N試探性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已經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澳阏娴娜藛??”

“相信我,睿婭絲,”他舉起了掛在墻上的弓,“請把我的衣物取來?!?/p>

當他穿著龍鱗鎧甲,披著獸皮,背著弓箭和鋒利的龍骨長刀走出房間,進入主洞時,所有人臉上的驚訝都顯而易見。這些人類都認為他起碼要兩個月才能恢復。“屠龍勇者艾奧爾嵐!”“以已死且消逝的諸神之名!”“艾奧爾嵐,費爾薩的繼承人!”歡呼聲環(huán)繞著他,有人拍著他寬闊的背部。

很快,消息就傳到了費爾薩和科爾旦耳朵里,那個屠龍勇者先到達這里。“以逝去諸神之名,”他驚嘆道,“我從來沒見過受了那么重的傷的人,居然可以好得這么快!怎么?看你這身行頭,是準備好去砍翻另一頭龍了嗎?就在兩天前你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乞求法術減輕你的痛苦呢!”他微笑著,但龍能看出來,他并不是發(fā)自內心地開心。

艾奧爾嵐象征性地握了握他的手,報以一笑,兩人的手都在暗自角力。“在我受傷期間你的所作所為,我一定會報答?!彼麄兎砰_了緊握的手。

“看來今天要舉辦一場宴會了!”費爾薩大喊道,“為了我們勇敢的屠龍勇者艾奧爾嵐!”歡呼聲從四處傳來,人類忙著為奇跡般康復的英雄準備盛宴。

桌子上堆滿了肉和那種人類稱作“娩鮑”①的海綿狀食物,龍衷心希望自己又一次誤解了,就像他誤解了“姬組”一樣。此外,桌上還堆放著各式各樣熱氣騰騰的植物,都是他從來都沒想過可以食用的。他以前聽說過人類是雜食動物,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費爾薩給他指了指桌子最前面的位置,他環(huán)顧四周,攔住了忙碌的睿婭絲,拉起她的手。她反射性地掙開了他?!鞍瑠W爾嵐,我的位置在……”

“你的位置在我身邊,”他打斷她的話,“難道你不是我的妻子嗎?難道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①指面包(bread),龍以為是bred(繁殖,交配)。

她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吧,我是,但是

……”

“你今晚必須坐在我身旁?!彼阉I到了為自己留的上座邊,當睿婭絲在他身邊坐下時,眾人的眼睛都驚訝地睜大了。他的盤子里放著一片厚厚的、飽含著紅色肉汁的烤肉,旁邊是一大杯那種腐爛的水果汁。費爾薩起身敬酒。

“今晚,我們聚會于此,慶祝我女兒那萬人敬仰的丈夫,屠龍勇者艾奧爾嵐重獲新生!雖然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但是又變得生龍活虎啦,他恢復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舉杯歡慶吧!”

眾人齊聲道喜,然后開始吃起桌上的面包、水果,以及其他所有龍族前所未見的美食。但是睿婭絲坐在他身后,似乎想要藏起來,什么也不敢吃。

這可不行。龍站起來為她拿了滿滿一盤子面包、水果以及其他人類在吃的食物,之后開始專心享用面前的烤肉。這塊肉實在太大了,他四處看了看,其他人類在用小刀切烤肉,然后才放入嘴里。睿婭絲看到他在發(fā)愁,就從腰間把自己的小刀遞給了他。他把肉切成小份,給她也切了一些,順手把刀別在他的腰帶上。

“哦,真是不好意思呢,雞爪,我好像沒有吃到蘋果?!币粋€戲謔的聲音對睿婭絲說道,科爾旦從她的盤子里拿走了一個表皮紅亮的水果?!芭?,對了,”他補充道,“我希望你在切肉之前洗過那把刀,雞爪碰過它,會污染那塊上好的肉?!?/p>

睿婭絲聽到這個外號難過地低下了頭,眾人哈哈大笑。

龍猛地扼住了科爾旦的手腕?!八蓄I絲?!彼f道。

餐桌上突然鴉雀無聲?!澳阏f什么?”這位屠龍勇者問道“,你最好放開我的手,艾奧爾嵐?!?/p>

龍站起來,提高嗓音?!邦I絲是我的救命恩人,羞辱她就是羞辱我。以后都用她的本名叫她。”

科爾旦掙開他的手?!澳汩_什么玩笑?在還沒娶她之前,你就一直叫她‘雞爪。你以為睡了首領的女兒就能上位,而不是靠戰(zhàn)功。娶了她之后,你也沒有停止叫她‘雞爪,因為你愛的從來都只是她父親的位置!老子想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笨茽柕┏鹁票?,痛飲一口,“我也不怕你這個懦夫,你寧愿求著法術的幫助,也不愿意端起酒杯!”他又喝了一口酒,直接啐到艾奧爾嵐臉上。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尖叫。趁著龍忙著擦眼睛,科爾旦猛地撲了上來,一記右勾拳結實地打在了他的肋骨上。龍往后退,躲過從左邊過來的一記重拳。他用雙手推開科爾旦,這才調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接著就看

到他再一次沖過來。兩人相互抓著對方的手腕。 29

龍知道,如果自己施展法術,戰(zhàn)斗就結束了。但是在人類中,使用法術獲勝似乎是一件不光彩的行為。其他人想看到他堂堂正正地打敗科爾旦,而不是利用法術。

科爾旦突然用頭撞了過來,龍的鼻子險險避開,左下巴卻遭受了重擊。一陣劇痛傳來,科爾旦趁機用腳踢向他之前受傷的右大腿。

龍發(fā)出了一聲巨大的痛嚎。如果他沒有治好自己,或者腿里的木刺沒有移出去,這場打斗現(xiàn)在就該結束了??茽柕┮彩沁@么認為的,所以看到龍并沒有倒下,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滿疑惑。龍趁機往科爾旦的腳上踩了一腳,似乎踩斷了幾根腳趾??茽柕┩纯嗟卮蠛捌饋怼?/p>

但是科爾旦并不是一個害怕疼痛的人,而且作為人類,他比龍的打斗經驗豐富得多。他的左手掙脫了龍的控制,一拳重擊了龍的肚子。龍被這一拳打倒,科爾旦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科爾旦伸手要掐住他的脖子,龍只能用盡全力掰開他的手。

“你就是個懦夫,”科爾旦怒吼道,“你需要依靠的不是女人,是實力?!彼昧鹤↓埖氖郑S時都有可能再掐住他的喉嚨。

突然龍靈光一閃,他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說:“但是我的女人可比你的實力可靠多了?!比缓笏砷_了雙手,科爾旦立刻卡死了他的喉嚨。他感到自己的氣管都要被捏扁了。

龍摸到了腰間睿婭絲給他的刀,迅速向上連捅八刀。科爾旦一臉困惑,只覺得自己的手使不上勁,然后他的身體就像泄氣的皮球一樣滾到一邊。

掙扎著起身后,龍徐徐地走回桌邊,把睿婭絲扶起來。他將那把沾滿鮮血的刀放在她手中,然后舉起了酒杯。“敬我的妻子,”他對著死寂的眾人說道,“她的名字叫睿婭絲?!?/p>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體,嘗起來像奇襲成功的

30

味道,也像勝利的味道。

過后,他們回到房里,龍對她說:“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叫你‘雞爪了?!?/p>

她緊緊盯著他,仿佛害怕下一秒就會從美夢中醒來?!拔矣行┦虑橐嬖V你,也許你一下子無法接受?!彼又f道“,我不是你之前認識那個艾奧爾嵐?!?/p>

她垂下了眼簾。“我知道?!薄澳阒溃俊彼粤艘惑@。

她從自己的獸皮衣服里掏出一把龍齒磨成的匕首?!鞍瑠W爾嵐已經死了?!彼f,“他去了很久,而寒流又太猛烈。但是我的父親還是強迫我們外出搜救,當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穿著尋常獵人的衣服,不是我為你穿上的那身。而且你身上也沒有這把刀,這是你最看重的刀。你把它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當他們攙扶著你回去后,我留下尋找了一會兒。暴雪后你的腳印十分清晰,你一路跑進了陷阱里,于是我順著腳印往回走,找到了艾奧爾嵐的尸體,還有這把刀?!?/p>

他幾乎屏住了呼吸?!澳悄阌X得我是什么?”他低聲問道。

“我不知道,”她說,“或許是一個奇跡?一個鬼魂?一個詛咒?但是無論是什么,總比你死了要好。所以,你是什么?”

他道出了一切。

“那你的名字叫什么?你的真名?”

“等我打獵回來時,”他說道“,我就是艾奧爾嵐?!薄澳悄闶裁磿r候回來?”

“你想讓我什么時候走?”

第二年,他繼承了費爾薩的職位。在一個寒冷的夜里,他在他們的新房間中醒來,睿婭絲依偎在他的身邊。

他感到不對勁。

他從空氣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個冬天沒有去年那么冷,在他的領導下,人類順利地避過龍族的搜尋,也有很多次他不得不出面,把一些找到他們的龍趕走。

空氣中彌漫的法術力量在增加,他知道這樣的力量不是人類能擁有的。他從墻上取下長刀,悄悄走出去。

一個生面孔剛準備闖入某個洞穴,他手上拖著一把人類鑄造的長劍,腰上別著幾把裝飾性的短刀。他猛地回過頭,對上艾奧爾嵐的視線,露出一絲譏笑。他身體四周的空氣出現(xiàn)了波動,是法術產生的熱力?!澳愀以谖颐媲澳弥淦??”陌生人說,“人類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p>

“我知道,年輕人?!卑瑠W爾嵐說,“我只跟你說一次,你在這里贏不到尊貴的名字?!?/p>

那頭龍驚掉了下巴?!澳阍趺粗雷鹳F的名字?”艾奧爾嵐把頭歪向了一邊?!澳阌X得呢?”

這頭年輕的龍突然用法術發(fā)起攻擊。艾奧爾嵐

輕念咒語,面前的空氣形成了一個楔形盾牌,擋住了火焰。攻擊者掐準了火焰消失的時機,抽出大劍在空中劈下來。

艾奧爾嵐輕松側身躲過,對方沒有料到,瞬間失去重心,跌在艾奧爾嵐的刀尖上。那頭年輕的龍倒在地上抽搐著,眼中的光正在快速消散。“怎么可能?”他被血嗆住了喉嚨。

“你覺得呢?”艾奧爾嵐悲傷地說道。

第二天,艾奧爾嵐施法給族人們展示了這個來襲者的真實身份。消息迅速傳到其他的人類部落里。漸漸地,龍族也知道了,不再派大量年輕的龍來碰運氣。

四十年后。一個夏末的夜晚,艾奧爾嵐把睿婭絲悄悄帶到森林里。她的頭發(fā)早已灰白,身體也虛弱不已。在變回龍形之前,他們在一起度過了最后一個夜

晚。

等變形完成,他露出堅硬的鱗片,翅膀在清晨的陽光中閃耀著古銅色的光澤。她出神地看著他。

“你真美?!彼f。

“你也一直很美。”他回道,接著低下了頭,“現(xiàn)在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你的家?”她很久不曾這么害怕,他聽出來了。

“只要你陪在我身邊,不管哪里都是我們的家?!彼⑽⒁恍?,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們起碼會賜給你一個名字吧?”在他伸開翅膀時,她問道。

“我已經有一個名字了,”他說,“不需要他們再賜一個。我們一起告訴他們吧。”他振翅高飛,飛向泛白的天際。

責任編輯:吳玲玉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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