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力錚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2020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于西咸新區(qū)秦漢新城龔東村發(fā)掘唐代元大謙、羅婉順夫婦合葬墓一座,出土墓志兩合[1]。墓志所載內(nèi)容對研究北魏皇室苗裔的傳襲,唐代皇室成員姻親狀況多有補益。其中羅婉順墓志由顏真卿于39歲時書寫,提供了研究其早期書法風(fēng)格的珍貴實物例證?,F(xiàn)將相關(guān)內(nèi)容考釋如下,以饗讀者。
元大謙,字仲和,河南洛陽人,“后魏昭成帝子常山王之七代孫”。后魏昭成帝,即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祖父,名拓跋什翼鍵,拓跋珪稱帝后追封帝號為昭成,廟號高祖[2]?!段簳份d“常山王遵,昭成子壽鳩之子也”[3],拓跋遵于道武帝天興元年夏四月封常山王,天賜四年被賜死,葬以庶人禮。拓跋遵之子拓跋素于“太武初,復(fù)襲爵”[4],此后又由拓跋素之子陪斤襲爵,但“坐事國除”[5]。也即北魏初年的常山王至少有三代,志文所稱為哪一代常山王?拓跋遵當(dāng)為拓跋什翼鍵之孫、拓跋壽鳩之子,但志文記拓跋遵為拓跋什翼鍵之子。從北魏立國相距唐開元年間已近300余年,是否存在墓主對自己家系有誤記的情況?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考察其它相關(guān)材料。
河南洛陽作為北魏首都,曾出土過大量元魏宗室成員的墓志,其中不乏常山王直系后代的材料。
墓志中常山王有三種稱呼,分別為常山王(元德、元引、元誕、元侔、元昭)、常山康王(元保洛、元侔、元昭、馮邕妻元氏)、常山簡王(元昭)[6]。元保洛、元侔、元昭、馮邕妻元氏墓志中稱常山康王名諱為“素連”或“連”,其官爵、謚號均與文獻記載的拓跋遵之子“素”相符。元誕之父為定州刺史,公爵,謚號簡。與元昭之父應(yīng)為同一人,爵位不同對應(yīng)了文獻中陪斤因事除國的情況。元昭墓志中的常山簡王文獻未見,但元昭為陪斤之子[7],所以陪斤當(dāng)為第三代常山簡王。在元侔和元昭墓志中凡提及常山王必以謚號作為區(qū)分,而元誕墓志中提及前兩代常山王時則以官職與輩分稱呼加以區(qū)分,所以首代常山王拓跋遵應(yīng)當(dāng)沒有謚號,或者謚號不佳,志文中為尊者諱便不再提及。
元侔墓志所載代系最詳,其中元侔五世祖“受久”當(dāng)為“壽鳩”的同音異寫,其它墓志雖未曾出現(xiàn)壽鳩或受久之名,但從代系推演上亦可佐證。元暉為昭成皇帝六世孫;父為冀州刺史、河間簡公。元侔祖為平南將軍、冀州刺史、河澗簡公,諱於德;父為鎮(zhèn)遠將軍、光州刺史,諱悝。《北史》載拓跋素之子德“封河間公,卒于鎮(zhèn)南將軍。贈曹州刺史。德子悝,潁川太守,卒于光州刺史”[8],則“德”即為“於德”。此外,馮邕妻元氏之父為司空文獻公,《北史》及本人墓志中均載元暉死后追贈司空公,謚號文憲公,則元氏之父應(yīng)為元暉。故屬於德一脈的就有元暉、元侔、元悛、元愔、元氏五人,其中元悛、元愔為昭成皇帝七世孫,自受久(壽鳩)至元悛、元愔恰為七代。而元氏志中“昭成皇帝之曾孫常山康王之長孫,司空文獻公之女”一句應(yīng)理解為司空文獻公(元暉)是昭成皇帝的曾孫—常山康王(素連)的長孫。此外,山西省大同市出土的元淑墓志也明確記載元淑為“昭成皇帝曾孫,常山康王第廿五之寵子”[9]。所以素連與昭成皇帝之間相隔兩代人無誤,受久(壽鳩)作為昭成皇帝之子是確實存在的。
元大謙之父為元武干,《元和姓纂》載“常山王壽鳩生遵。遵生素達。素達生羽鄰、忠、倍斤、尉、貨敦、菩薩、淑。”[10]“菩薩,趙郡王;孫裕,生武榮、武干?!涓缮蠛?,陜州長史,女為讓帝妃,贈少師?!盵11]元大簡的情況與本次發(fā)掘一同出土的元大謙侄子元自覺墓志(資料另刊)所載完全相符,元大謙與元大簡為兄弟,同屬菩薩一脈,元裕與墓志中的元興或為同一人,可能是名與字混用的結(jié)果。如元侔墓志中稱拓跋遵字勃兒(兜),元昭墓志中就以字代名,直稱“曾祖兜”。如此以《元和姓纂》結(jié)合墓志推演代系則為:壽鳩—拓跋遵—素連—菩薩—元乾曇—元興(裕)—元武干—元大謙,與墓文所記“常山王之七代孫”相符。但出土北魏年間墓志和文獻中均無壽鳩為常山王的記錄。筆者判斷志文所記家系無錯,只是由于年代久遠,在當(dāng)時將壽鳩追記為常山王。
志主的曾祖元乾曇、祖元興、父元武干在正史內(nèi)均無記載,北朝時期官員冗濫,志文內(nèi)所述官職也不一定確實,但從中仍能獲得一些信息。元乾曇為“魏金紫光祿大夫、御衛(wèi)大將軍、東雍州牧、趙平郡王”。東雍州原為北魏初置,轄今山西南部、河南西北部一帶,太和年間廢,孝昌二年在今關(guān)中東部的華縣、韓城、合陽、華陰、大荔等市縣一帶又重置東雍州。北魏分裂后,東魏天平初年在山西、河南境內(nèi)復(fù)置東雍州,西魏則沿襲陜西境內(nèi)的東雍州至廢帝改為華州[12]。因元興是隋官,其父元乾曇生活時代不可能在北魏初至太和年間。而北齊天保十年高洋大誅元氏后裔,“自昭成已下并無遺焉”[13]。所以元乾曇極大可能活動于在北魏孝昌二年后至西魏時期,屬于跟隨武帝入關(guān)的宗族之一。
元興為“隨使持節(jié)、青衛(wèi)恒定四州諸軍事、四州刺史、涼川郡國公”,國公為開皇初年定九等爵中第三等[14]。元武干為“左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上柱國、朔方縣開國子”。隋及唐初原稱左右監(jiān)門府,龍朔二年改府為衛(wèi),設(shè)大將軍一人,將軍兩人分管左右,又各設(shè)中郎將四人“分掌諸門,以時巡檢”[15],“左監(jiān)門將軍判入,右監(jiān)門將軍判出”[16]。開國子為唐代封爵第九等[17],也是最低等。元武干有兄弟元武榮[18],在永徽五年萬年宮銘中有“前汾州刺史柱國蘄春縣開國伯臣元武榮”[19]的題名。由此可見,元武干應(yīng)主要活動于唐太宗、高宗時期。其家族雖然逐步削低貴族爵位,但又始終維持著中級官員的身份。
志主元大謙生于龍朔元年,延載元年入仕任“姚州都督府錄事參軍”。姚州都督府屬劍南道,位于今云南省西北部一帶,屬下等,設(shè)從七品上錄事參軍事一人[20],“掌付事句稽,省署鈔目,糾彈部內(nèi)非違,監(jiān)印、給紙筆之事”[21]。神龍二年轉(zhuǎn)任“隴州司倉參軍”。隴州屬關(guān)內(nèi)道,位于今陜西汧水流域及甘肅華亭縣地,屬上等,設(shè)從七品下司倉參軍一人[22],“掌倉廩、庖廚、財物、廛市之事”[23]?!疤圃?,特勅遷右驍衛(wèi)長史”。開元十九年的王墓志載“至唐元年六月廿四日,睿宗皇帝即位”[24],故唐元年即睿宗景云元年?!缎绿茣份d“(景云元年六月)甲辰,安國相王(李旦)即皇帝位于承天門,大赦,長流、長任及流人未達者還之。賜內(nèi)外官階、爵”[25],元大謙遷為右驍衛(wèi)長史應(yīng)與此有關(guān)。右驍衛(wèi)為關(guān)中府軍十六衛(wèi)之一,設(shè)從六品上長史一人,“掌判諸曹、五府、外府稟祿,卒伍、軍團之名數(shù),器械、車馬之多少,小事得專達,每歲秋,贊大將軍考課”[26]?!伴_元五年,拜絳州龍門縣令”。絳州龍門縣屬河?xùn)|道,位于今山西省西南部,唐代諸縣分七等,龍門縣為第三等望縣,縣令官階應(yīng)在正六品上或從六品上[27]。開元六年志主死于任所,享年58歲,追贈朝議郎(正六品上階文散官)、上護軍(比正三品勛官)。
羅婉順,字嚴(yán)正,河南洛陽人,本姓叱羅,鮮卑人?!捌湎群笪耗碌圻沉_皇后之苗裔”,《魏書》稱“章、平、思、昭、穆、惠、煬、烈八帝,妃后無聞”[28],如此可補史闕,穆帝皇后為叱羅氏。
羅婉順的高祖羅昇、曾祖羅儼、祖羅福延、父羅暕均無史載,其中羅儼娶唐金明公主為妻。在西安市長安區(qū)發(fā)現(xiàn)的羅四無量墓志可與本志相互印證,羅四無量為羅婉順姑祖母,志載羅四無量為羅儼與金明縣主所生,金明縣主為鄭王之女[29]。鄭王李元懿為唐高祖李淵之子,任官于太宗、高宗兩朝,死后陪葬獻陵[30]。唐代親王女稱縣主,羅婉順墓志中稱縣主為公主,應(yīng)當(dāng)是溢美的修飾之詞。
羅婉順八歲喪母,“一紀(jì)”后似其父亡故,一紀(jì)可指四年、十二年、三十年乃至六十年不等,但結(jié)合下文推斷,應(yīng)指四年后。她在“才逾卝年”之際嫁于元大謙,“卝”為兒童將頭發(fā)束成兩角之貌,指代未達及笄之年。羅婉順八歲喪母,十二歲喪父,守孝三年后為十五歲,此后出嫁,與墓志所載相合。其后羅婉順長兄又亡故,她出資將兄長安葬與父母墳塋之側(cè),但墓地何處不可考。她與元大謙育有七子,除志文中出現(xiàn)的嗣子(長子)元不疑和同時發(fā)掘可證的第三子元不器(資料待刊)之外,其余不可考。
天寶五載,志主死于長安城義寧坊宅邸,享年四百五十甲子,一甲子為六十日,則450甲子約為75歲。義寧坊位于長安城西北部,屬長安縣轄,位于朱雀街西第五街,街西自北第三坊,臨近郭城的開遠門。本名為熙光坊,隋恭帝楊侑義寧元年改為義寧坊。坊內(nèi)有化度寺、積善尼寺、波斯胡寺、尚書右仆射戴至德宅等[31]。
有學(xué)者認(rèn)為唐代歷注自開元十七年推行僧一行的《大衍歷》開始由簡而繁[32],羅婉順墓志中記載日期之法較元大謙墓志繁復(fù)甚多,也提供了佐證。志主亡故之日應(yīng)斷句為“天寶五載景戌,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癸丑朔,丁巳,土滿”,其中“景戌”是天寶五載的紀(jì)年干支,應(yīng)為丙戌,為避唐世祖李昞諱而改;“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均指三月,“癸丑朔”指當(dāng)月初一為癸丑日;“丁巳”指事件發(fā)生的真實日期;“土滿”指歷書上的注解,可能有輔助擇日的作用。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天寶五載三月朔日正為癸丑日[33],以此推算,則志主亡故之日為天寶五載三月初五。同理,志主葬日斷句為“天寶六載丁亥,律應(yīng)夾鍾、日在奎、建癸卯,丁未朔,己酉,土破”,即為天寶六載二月初三。
兩合墓志的撰文者均為汝陽郡王李琎。李琎是讓皇帝李憲長子,兩唐書有傳,史稱其“眉宇秀整,性謹(jǐn)潔,善射,帝愛之。封汝陽王,歷太仆卿”[34],《舊唐書》又稱“天寶初,終父喪,加特進。九載卒,贈太子太師”[35]。寫于開元六年的元大謙墓志中李琎自述為“外侄孫光祿大夫行秘書監(jiān)柱國汝陽郡王琎”,至天寶六載的羅婉順墓志中則自述為“外侄孫特進上柱國汝陽郡王琎”,與史載相符。元大謙墓志則證明其至少在開元六年任秘書監(jiān),補充了他的仕宦經(jīng)歷。光祿大夫(從二品)、特進(正二品)均為文散官,柱國為從第二品勛官。秘書監(jiān)為秘書省主官,從三品[36],“掌經(jīng)籍圖書,監(jiān)國史,領(lǐng)著作、太史二局”[37]。
李憲死后追冊為皇帝,“贈妃元為恭皇后,葬橋陵旁”[38]。按《元和姓纂》載,“(元)武干生大簡,陜州長史,女為讓帝妃,贈少師”[39],則李憲妃元氏是元大謙的侄女,所以李琎自稱為志主二人的外侄孫。由于元大謙和李憲的特殊關(guān)系,或能解釋其為何享有逾級的墓葬規(guī)格。
從文獻記載上看李琎在政治上沒有特殊建樹,只是善飲酒、懂音律。他“與賀知章、褚庭誨為詩酒之交”[40],“(李白)與知章、李適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41],民間雜史則稱其善羯鼓[42]。
玄宗登位后,改興慶坊宅邸為興慶宮,內(nèi)建高樓,周邊環(huán)繞寧王、申王、岐王、薛王宅邸。史稱“帝時時登之,聞諸王作樂,必亟召升樓,與同榻坐,或就幸第,賦詩燕嬉,賜金帛侑歡。諸王日朝側(cè)門,既歸,即具樂縱飲,擊毬、斗雞、馳鷹犬為樂,如是歲月不絕?!盵43]雖然史書稱此舉為“天子友悌,古無有者”[44],但這無異于將諸王放在眼下時刻監(jiān)視,諸王終日游樂以示并無染指帝位之心。雖然李憲堅決地辭讓帝位,但他作為睿宗嫡長子在儒家倫理上具有天然的繼承法理,在政治斗爭中不排除有心者利用他策劃陰謀?!皶r太平公主有丑圖,姚元崇、宋璟白帝,請出憲及申王成義為刺史,以銷釋陰計”[45],所以“憲尤謹(jǐn)畏,未嘗干政而與人交”[46]。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的李琎作為睿宗嫡長孫,不免會被視為潛在的競爭者,勛爵雖高但不曾出任重要的實權(quán)官職,寄情于詩酒游樂之間而不問政事,或許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也是玄宗樂于看到的結(jié)果。
元大謙墓志書丹者為志主侄孫元豫,史書無載。他的書風(fēng)融入行草,運筆流暢灑脫,字形秀美而端正。唐代是我國書法藝術(shù)蓬勃發(fā)展的時期,涌現(xiàn)了大量書法名家,其中有不少滄海遺珠,元豫的書法當(dāng)屬此例。
羅婉順墓志書丹者為顏真卿,他是我國歷史上重要的政治家,也是最為重要的書法家之一,宋人蘇軾曾言“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畫至于吳道子,書至于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盡矣”[47],至今關(guān)于他的各類研究著作不勝枚舉。顏真卿所遺書跡以傳世碑刻為主,陜西省碑林博物館藏顏真卿書碑七塊均為其四十歲以后寫就,此時“顏體”已經(jīng)成形,一直以來都是國內(nèi)外書法學(xué)習(xí)之楷模。唐殷仲容夫婦墓中出土有顏真卿姑祖母顏頎墓志,研究者認(rèn)為顏氏家族與殷氏家族世代通婚,殷氏家族的殷令名、殷仲容是隋唐時期的著名書法家[48]。顏真卿或許首先受到了他們的家學(xué)熏陶,其后又得張旭傳其筆法[49],逐步形成了自己書體風(fēng)格。顏真卿早年書跡目前僅見河南洛陽開元二十九年王琳墓志[50]、偃師天寶八載郭虛己墓志[51]及天寶六載羅婉順墓志三例。通過比對不難發(fā)現(xiàn),上述三塊墓志的書風(fēng)與后世習(xí)練的顏體頗有不同,但這也恰恰反映了顏真卿書法風(fēng)格動態(tài)的形成歷程。
朱關(guān)田在《顏真卿年譜》中認(rèn)為天寶五載四月間,顏真卿被舉薦為長安縣尉,而在天寶六載春、夏之時自長安縣尉遷為監(jiān)察御史[52]。羅婉順墓志上顏真卿自述為長安縣尉,證明他調(diào)任監(jiān)察御史是在寫成墓志的天寶六載二月以后,與朱關(guān)田推測相符。
縣尉一官自秦漢已有,掌管縣境內(nèi)抓捕盜賊、糾察不法之事,唐代京縣設(shè)縣尉六員,從八品下[53]。上文已述志主家宅在長安縣轄的義寧坊,但元大謙早在開元六年亡故,他的兒子們也無官身,所以顏真卿不可能與他們家族在職場上有所交集。筆者分析顏真卿是受到李琎的請托。據(jù)元大謙墓志,開元六年時李琎為秘書監(jiān),而開元五年、六年間顏真卿舅氏殷踐猷授秘書省學(xué)士,負責(zé)勘正典籍[54],其后在開元二十四年顏真卿授秘書省著作局校書郎[55]。雖然相隔十余年,但甥舅二人先后在李琎曾任主官的機構(gòu)任職,顏真卿和李琎有極大可能性是相識的。雖然當(dāng)時顏真卿只是一介縣尉,但他在二十六歲就能登進士第甲科,又娶一等氏族的京兆韋氏女為妻,可謂是前途無量,想必李琎也是看重了他的才學(xué)與門第,才請托其為自己的舅祖母書寫墓志。
志文記述元大謙葬地為“京兆府咸陽縣武安鄉(xiāng)肺浮原”。唐代咸陽縣下轄二十鄉(xiāng),至宋代名稱留記僅五云鄉(xiāng)、長陵鄉(xiāng)等,其余不明[56],從以往發(fā)現(xiàn)唐代墓志鄉(xiāng)名則有奉賢鄉(xiāng)[57]、杜尤鄉(xiāng)[58]、渭陽鄉(xiāng)[59]、延陵鄉(xiāng)[60]、義陵鄉(xiāng)[61]、武安鄉(xiāng)[62]等(表一)。
表一 唐代墓志所載部分鄉(xiāng)名統(tǒng)計表
《元和郡縣圖志》的記載中對咸陽北原上西漢帝陵名位的認(rèn)識比較準(zhǔn)確,上文中長陵鄉(xiāng)、延陵鄉(xiāng)、義陵鄉(xiāng)均當(dāng)與西漢諸帝陵有關(guān)。以此推論,在咸陽縣境可能還存在以其它西漢帝陵命名的鄉(xiāng)里,且分布位置當(dāng)在各陵周邊。賀蘭敏之墓志出土地點指示奉賢鄉(xiāng)所處位于今秦漢新城周陵街辦一帶?!堕L安志》載“唐代祖元皇帝興寧陵。在縣東三十五里五云鄉(xiāng)”[63],興寧陵在今秦漢新城正陽街辦后排村北。而在其東部約1公里的柏家咀村附近曾出土北周郭生墓志,其中稱葬地為“咸陽午云之原”[64],這可能是“五云”的異寫或鄉(xiāng)名的淵源。《括地志》載“渭陽五廟在渭城”[65],渭陽五廟為漢文帝所建,漢渭城縣遺址在今秦漢新城渭城街辦長興村、灘毛村,渭陽五廟當(dāng)與唐渭陽鄉(xiāng)有關(guān),其地望也當(dāng)在此一帶。
竇纁墓志出土的羊過村在本次發(fā)掘的元大謙夫婦墓以西約1.8公里,則武安鄉(xiāng)在今秦漢新城渭城街辦的龔東村至羊過村一帶,從時間上看,自開元六年至大中元年的一百余年間,鄉(xiāng)名并未發(fā)生變化。但竇纁墓志中所稱契符原與元大謙墓志不同,這可能代表了更小地名的差異。建國后整理的民國版《咸陽縣志》中提到奉政原亦名肺浮原,此原呈西北—東南向分布,東過高陵至涇渭合流處斷絕消失[66],劉衛(wèi)鵬認(rèn)為其在漢長陵邑周邊[67],即今秦漢新城正陽街辦怡魏村一帶。但該墓地點位于長陵邑西南約13公里,從縣志所描述該原的方向性分布來看不能涵蓋,故肺浮原實則并不位于漢長陵邑周邊。以五云鄉(xiāng)和武安鄉(xiāng)為例,唐代一鄉(xiāng)東西分布范圍至少可達到1~2公里。
本次發(fā)掘的元大謙夫婦墓以東約2.7公里為秦咸陽城遺址保護范圍西界,以東約9公里為秦咸陽城遺址宮殿區(qū)。在以往考古工作中,周邊也曾發(fā)掘戰(zhàn)國貴族秦墓[68]。武安鄉(xiāng)之名當(dāng)與戰(zhàn)國秦武安侯白起相關(guān),杜尤鄉(xiāng)也可能是“杜郵”的異寫或訛轉(zhuǎn)?!妒酚洝份d“武安君即行,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69],可能為魏晉之前成書的《三秦記》則載“畢陌西北有孝里,畢陌西有白起墓。杜郵地后改為里李?!盵70]北魏《水經(jīng)注》中首次提出杜郵位于渭河之北[71],至唐代則進一步認(rèn)為當(dāng)時咸陽縣城即為杜郵故地[72]。宋人亦秉持前說[73]。時至今日,在據(jù)發(fā)掘地南約2公里處,仍有一座后人追認(rèn)立碑的“白起墓”[74],周邊亦有擺旗寨、搖旗寨等村名,都是關(guān)于白起或其活動的模糊的歷史記憶傳承。
然而,近年來許衛(wèi)紅、蘇慶元在梳理歷史文獻并結(jié)合近年來秦咸陽城考古發(fā)現(xiàn)的基礎(chǔ)上對以往所認(rèn)定的杜郵位于渭河以北的說法提出了質(zhì)疑[75]。關(guān)于杜郵地望的確認(rèn)仍需通過新的考古發(fā)現(xiàn)獲得確證。
本文寫作過程中李明先生提供了重要資料,在此表示誠摯感謝。
[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陜西唐代元大謙、羅婉順夫婦墓發(fā)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21(2).
[2]a.魏收.魏書:序紀(jì)(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4:11-16.b.李延壽.北史:魏本紀(jì)(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4:7-9.
[3]魏收.魏書:昭成子孫列傳(第15卷)[M].北京:中華書 局,1974:374.
[4]李延壽.北史:魏諸宗室(第15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4:566.
[5]同[4].
[6]洛陽市文物局編.洛陽出土北魏墓志選編[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1.
[7]同[3]:376.
[8]同[4]:570.
[9]大同市博物館.大同東郊北魏元淑墓[J].文物,1989(8).
[10]林寶.元和姓纂(第4卷)[M].北京:中華書局,1994:400.
[11]同[10]:411.
[12] a.魏收.魏書:地形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 1974:2484.b.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關(guān)內(nèi)道二(第2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3:34.
[13] a.李百藥.北齊書:元韶(第28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4;388-389.b.李百藥.北齊書:文宣(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4:66.
[14] 魏徵.隋書:百官下(第28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4:801.
[15] 杜佑.通典:職官十(第28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88:789.
[16]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百官四上(第49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1286.
[17] 杜佑.通典:職官一(第19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88:488.
[18]同[10].
[19]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隋仁壽宮、唐九成宮——考古發(fā)掘報告[M].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8:96.
[20] a.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劍南道中(第32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3:825.b.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百官四下(第49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5:1315.
[21] 杜佑.通典:職官十五(第33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88:912.
[22] a.同[12]b:44.b.同[20]b:1317.
[23]同[21]:913.
[24] 王仁波主編.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1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117.
[25]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睿宗皇帝(第5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116.
[26] 同[16]:1280.
[27] a.同[21]:919-920.b.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河?xùn)|道一(第12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3:335.c.同[20]b:1318-1319.
[28] 魏收.魏書:皇后列傳第一(第13卷)[M].北京:中華書 局,1974:321.
[29] 馬志祥.唐《劉府君夫人羅氏墓志》考釋[C]//碑林集刊 (十一).西安:陜西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5:50-51.
[30]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高祖諸子(第79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3552.
[31] 宋敏求.長安志:唐京城四[M].西安:陜西出版?zhèn)髅郊瘓F三秦出版社,2013:200-201.
[32] a.季羨林.敦煌學(xué)大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7:605.b.歐陽修,宋祁.新唐書:歷三上(第27卷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5:587.
[33]陳垣.二十史朔閏表[M].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96.
[34]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三宗諸子(第8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3599.
[35] 劉昫等.舊唐書:睿宗諸子(第95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3014.
[36]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百官二(第47卷)[M].北京:中 華書局,1975:1214.
[37] 杜佑.通典:職官八(第26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88:733.
[38]同[34]:3598.
[39]同[10].
[40]同[35].
[41]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文藝中(第220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5763.
[42]李昉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1560.
[43]同[34]:3597.
[44]同[34].
[45]同[34].
[46]同[34].
[47]蘇軾.東坡題跋[M].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8:303.
[48] 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唐殷仲容夫婦墓發(fā)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07(5):30.
[49] 同[41]:5764.
[50] 趙振華.唐徐嶠墓志與徐嶠妻王琳墓志初探[C]//唐史論叢(第9輯).西安:三秦出版社,2007:239-250.
[51] 樊有升,鮑虎欣.偃師出土顏真卿撰并書郭虛己墓志[J].文物,2000(10).
[52] 朱關(guān)田.顏真卿年譜[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8:59-61.
[53] 同[20]b:1318.
[54]同[52]:21-22.
[55]同[52]:43.
[56] 同[31]:241.
[57] a.中國文物研究所,陜西古籍整理辦公室.新中國出土墓志:陜西(貳)[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20.b.吳鋼. 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3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134.
[58]同[57]b:37.
[59] 陳長安.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北京大學(xué)卷(第1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27.
[60] 周紹良,趙超.唐代墓志匯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972.
[61]同[57]a:120.
[62] 趙力光.西安碑林博物館新藏墓志匯編(下)[M].北京:線裝書局,2007:742.
[63]同[31]:252.
[64]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北周郭生墓發(fā)掘簡報[J].文博, 2009(5).
[65] 李泰等著,賀次君輯較.括地志輯校(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0:19.
[66] 張世民整理.《咸陽縣志》稿(1947.7~1949.5)[J].涇渭稽古(《咸陽縣志》專號),1994(12):31.
[67] 劉衛(wèi)鵬,許亞飛.碑銘所見咸陽地名考[C]//碑林集刊(十六).西安:三秦出版社,2010:302.
[68]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陜西西咸新區(qū)坡劉村秦墓發(fā)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20(4).
[69] 司馬遷.史記:白起、王翦列傳(第73卷)[M].北京:中 華書局,1963:2337.
[70] 魏全瑞主編,劉慶柱輯注.三秦記輯注:關(guān)中記輯注[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13.劉注“里李應(yīng)為孝里之訛誤”。
[71]酈道元注,陳橋驛校正.水經(jīng)注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7:450.
[72] a.同[69].b.同[65]:18.c.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關(guān)內(nèi)道(第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3:12.
[73]同[31]:246.
[74] 咸陽市文物事業(yè)管理局.咸陽市文物志:白起墓[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99.
[75] 許衛(wèi)紅,蘇慶元.秦都咸陽城(北區(qū))西界點的分析[J].北方文物,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