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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

2021-07-08 01:25張明富
古代文明 2021年3期
關鍵詞:明清時期身份認同商人

關鍵詞:明清時期;商人;“去商人化”;身份認同

明清時期是中國古代商品經濟發(fā)展的第三個高峰。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市場的擴大,為人們營商提供了廣闊的舞臺。大批人棄農、棄儒經商,加入到商人的行列,商人隊伍空前壯大。根據方志、文集的記載,有不少地方的商業(yè)從業(yè)人員占總人口的比例達60%左右。如明代蒲州,“土陋而民伙,田不能以丁授,緣而取給于商。計坊廓之民,分土而耕菑者,百家不能一焉。其挾輕資,牽車牛走四方者十而九?!?清代山西,民俗勤儉,有唐魏遺風,賦稅繳納如期,“不煩追比,農賈相半”。2徽州地處皖南,汪道昆估計,“新都業(yè)賈者什七八”;3王世貞說:“大抵徽俗,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民國《歙縣志》載:徽州地區(qū),“商賈居十之七”。5另如山東臨清,“服賈之民,恒居什之六七”。6福建福清,“什三治儒,什七治賈”。7等等。那么,明清時期的商人對自己所從事的職業(yè)是否認同呢?認同度又如何呢?這一問題關乎對明清商人心理與行為模式的理解,更關乎對明清商人群體歷史命運的認識,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然目前尚無專門、系統(tǒng)的成果面世。茲不揣谫陋,做一嘗試性地探討。不妥之處,祈請方家教正。

一、明清商人身份認同的多種類型

認同(identity),在漢語詞匯中,即是認可、贊同之意。身份認同即為個體對其社會身份的自我確認。人在社會上的身份是多重的,要充當多種角色。職業(yè)身份認同就是指個人對其所從事職業(yè)的認知和感受。明清商人地域分布廣,人數眾多,其職業(yè)身份認同必然多樣,不可能劃一,大致可分為兩大類型,即價值型和工具型。如果再進一步細分,價值型又可分為價值型A和價值型B;工具型也可分為工具型A和工具型B。共兩大類,4小類。

1.價值型A。此類商人群體對其所從事的商業(yè)完全認同,將經營商業(yè)、積累財富當作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方式和途徑,自尊自信,樂在其中,內心充滿了喜悅和滿足。這方面的例子從史籍中可以見到不少。許侔先,正統(tǒng)至嘉靖時歙縣人,繼承父業(yè)從商,“營運于荊楚之間”,常常講,士農工商四業(yè)無高下、貴賤之分,“人之處世,不必拘其常業(yè),但隨所當為”。既然選擇了商業(yè)這一職業(yè),即應勇往為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以致富有”,1裕身肥家。吳肖甫,萬歷至崇禎間歙縣人,與父親吳正模一道,賈于楚地,極富經商才能,“間劃一籌,巧出若翁上”。信心滿滿,理直氣壯,敢于與儒士較高下,他說:“豈必儒冠說書乃稱儒耶!”2言外之意,商人只要踐履儒家學說,也可稱儒,認為商賈的價值不在儒士之下。吳良儒,歙縣人,生九歲而孤,娶妻后,請受經為儒,母曰:“儒固善,緩急奚賴耶?”命之業(yè)商,“深惟之,三越宿而后反命”,經過數晚的思想斗爭和審慎地思考,決定聽從母親的安排。他說:“儒者直孳孳為名高,名亦利也。藉令承親之志,無庸顯親揚名,利亦名也?!?東走松江貿易,后以“泉布”起家。他認為,讀書做官揚名顯親,光耀門楣,其實質仍是給家族帶來利益;經商追逐利潤,興旺家業(yè),也同樣能給家族帶來榮耀。名利相通,儒賈具有同等的價值,業(yè)儒者并不能占據道德的制高點。王文顯,成化至嘉靖間山西蒲州人。業(yè)儒不成,棄而為商,“善心計,識重輕,能時低昂”,家致饒裕。前后經商40余年,足跡半天下。嘗訓誡諸子曰:“夫商與士異術而同心,故善商者處財貨之場而修高明之行,是故雖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經而絕貨利之徑,是故必名而有成。故利以義制,名以清修,各守其業(yè),天之鑒也。如此則子孫必昌,身安而家肥矣。”4他認為,高明的商人應該是身處貨利之場,以義制利,保持道德高潔,不做金錢的奴隸;高明的士人應該是潛心鉆研先王之道,不生貨利之心,趨炎赴勢。商與士雖職業(yè)不同,但對道德的堅守是一樣的,商人與儒士在道德上是平等的。梁玉成,廣東順德人,兄弟三人,玉成為長,代父營商,支持二弟業(yè)儒,他說:“吾營產業(yè),汝勤學業(yè),各肩厥任以承考志,勉矣,勿以塵務攖心。”5將營產業(yè)、勤學業(yè)并列,認為此兩者皆是家族興盛的支撐,同等重要,不可或缺。持此種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在徽商、晉商、粵商以外的其它商幫中皆有存在,他們都把業(yè)商與業(yè)儒置于同等重要和具有相同意義的地位。

2.價值型B。此類商人對所從事的商業(yè)雖在總體上是認同的,但具有“迫不得已”的色彩,認為從商比業(yè)農更能體現(xiàn)價值,不失為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一種途徑。但在他們的心目中,業(yè)商只是“眼前的茍且”,業(yè)儒才是他們的“詩和遠方”。汪弘,弘治至嘉靖間休寧人,“幼失恃”,家計多艱,及長就學,在“疏通聞見”后,即棄儒經商,經營鹽業(yè),北跨淮揚,南游吳越。嘗自謂:“生不能揚名顯親,亦當豐財裕后。雖終日營營,于公私有濟,豈不猶愈于虛舟悠蕩,蜉蝣楚羽者哉!”6在他的價值認知里,業(yè)商“于公私有濟”,對社會有益,但與讀書做官相比,是第二位的選擇。許秩,弘治至嘉靖間歙縣人,商游江湖20年,下閩廣,入湖湘,抵魯豫,“致息數倍”。他認為,大丈夫“安能效農家者流,守镃基,辨菽麥”,與土地打一輩子交道?“非銳意經史,即寄情江湖間,各就所志,期無忝所生而已?!?人生的價值體現(xiàn)在精研經史、治國平天下和經商謀利兩個方面,但前者居于優(yōu)先的地位。楊繼美,嘉靖至萬歷間山西代州人,讀書喜博綜群籍,涉獵大義,“挾數千金,游賈江淮”,自信滿滿,充分肯定業(yè)商的價值,他說:“念四民之業(yè),各有所托以成名,今縱不能殖學以顯,自托于士林,幸藉先人遺貲,修其業(yè)而息之,猶賢乎!”2認為士農工商四業(yè)各有其社會價值,他繼承家業(yè)經商,發(fā)揚光大,也可稱賢!賢與圣在以儒家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傳統(tǒng)社會中合稱圣賢,泛指道德才智杰出的人,是儒家最高的理想人格。繼美以此自況,足見內心的充實與強大。但這并不是他的終極價值目標追求,“殖學以顯,自托于士林”,助天子以致唐虞之治,才是其最高理想。席銘,成化至嘉靖間山西平陽人,幼攻舉子業(yè),不售,遂泛舟江湖。他說:“丈夫茍不能立功名于世,抑豈為汗粒之偶,不能樹基業(yè)于家哉!”3大丈夫人生價值目標的首選應是“立功名于世”,治國平天下。第二的選擇方是經商致富,建立家業(yè)?!盀楹沽V肌?,從事農業(yè)是斷斷不可的。在席銘的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序列中,最高是儒,其次是商,再下是農。他對商賈的認同是以業(yè)儒理想的幻滅為前提的。張景發(fā),字秀實,清西安府北圪塔村人。為人忠厚和平,業(yè)商也不是他的初衷,只是因業(yè)儒未成而“寄跡市廛”。因此,一生重道崇儒,每遇讀書人,“必誠敬盡禮”。4身居市廛,對儒士充滿無限欽羨。無疑,儒士占據著其內心的最高位置。

3.工具型A。此類群體視經商為工具和手段。他們之所以經商,大部分都是為家庭經濟窘境所迫,或為謀生,或用貧求富,既無人生價值實現(xiàn)的高度,也沒有覺得經商低賤,完全是為了滿足世俗的目的。如尹元,明永昌府人。父歿,事孀母戚氏至孝,“貿易奉養(yǎng),備極甘旨”。后家境日漸殷實,慷慨好施,“埋尸濟貧”,當道旌其家曰“孝義”。5曹汝珍,與尹元同為明永昌府人,天性純孝,以家貧,晝則貿易,夜則讀書,“事二親備極甘旨”。6李治西,清同州府人,“性孝家貧,貿易千里外?!?雷廷蘭,與李治西同籍,“善事母,家貧如洗,貿易山東。母老,手足不能自舉,乃辭歸奉養(yǎng)?!?王大利,鳳翔人,“艱于甘旨,赴蜀商販”。9祁之芹,字乃勤,東莞棠梨涌人。少習舉子業(yè),“父事鹽筴,耄年猶貨于外”,見父辛苦萬狀,慨然棄儒服賈于衡桂之間,勇敢地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俟積有盈余,即杜門課子,禮聘名士為其講解,早夜不倦。10祁上樟,字仲木,廣州府牛眼石人,“賦性孝友,重然諾”,家道中落,“無以為養(yǎng)”,遂棄儒業(yè)行賈,“以營甘旨”。11蔡興嘉,澄??h詹萊人,七歲喪母,“哀毀如成人”。事繼母,能得其歡心,“常挾貲游暹羅、波斯”,經商海外。既而,以父親老邁,杜門不岀,承歡膝下。

4.工具型B。他們同樣視經商為手段,但認為行賈是丈夫賤行。由于這一觀念的作用,在業(yè)商中,他們彷徨、空虛,無法找到快樂,歸屬感和幸福感缺失,內心充滿緊張、焦急、憂慮和恐懼等負面情緒,形成嚴重的身份認同焦慮。如慎元慶,江蘇吳興潞溪人,倜儻奇?zhèn)?,小時候便不滿家庭經濟現(xiàn)狀,“思亢其家”,18歲即渡江北上,涉淮泗,游燕冀,“射時以徇”,“稱良賈焉”。商業(yè)經營已獲不小的成功!但心中仍對商賈充滿鄙薄之情,覺得低人一等,內心備受煎熬。已而嘆曰:“行賈,丈夫賤行也。吾聞末業(yè)貧者之資,吾其力本乎!”遂歸鄉(xiāng)“耕于苕霅之間”,1回歸農業(yè)。方彬,“用鹽筴起家”,“車馬田宅,庶幾素封”。晚年,喜黃老,筑舍七寶峰下,“與雙鶴道人俱”,有人勸告說:“處士以賈豪,奈何近方士?”方彬笑曰:“吾仆仆錐刀之末,終不欲老市井中!誠愿卒業(yè)玄同,幸而蟬蛻于污瀆足矣,惡用竊刀圭翔白日為也。”一生經商,都沒有建構起對所從事的商業(yè)的認同,以“污瀆”視之。2呂麒,江蘇太倉州人,萬歷五年(1577年)卒,經商清源,市不二價,息輒倍稱。致富后,即棄商為農,督課家人耕作。他說:“吾奈何以末富耶!”3以經商致富為恥辱。金璋,江蘇太倉人,賣席為生。生子金朗,數歲即能“誦書占對”,聰穎異常。祖父滿心歡喜,對金璋說:“兒姣,不復代若賈乎?”金璋曰:“吾安忍復棄兒賈也?!毖赞o間,對父親讓其經商多有怨氣,心懷不滿。怎么會再讓自己的兒子經商呢!在他的心目中,讓子經商就近乎把這個孩子拋棄一樣殘忍。這一個“棄”字透露出了他對商賈決絕的拒斥態(tài)度。于是,命金朗“從師肄經術”。4同樣的例子還有不少。丁兗,兒時聰明超群,“有氣概”。父“器愛之”,授之書。然在丁兗甫弱冠之時,不幸降臨了這個家庭,父親去世,諸弟尚幼,不得已經商養(yǎng)家,“不競治博士家言”。由此造成的心理陰影,終生揮之不去。常沉痛地說:“少孤奪治生,不能終博士家言,以為恨!吾有三子,安忍棄之農若賈乎!”5發(fā)誓再也不能把自己的遺憾和惆悵延續(xù)到下一代身上。張玨,弘治、隆慶間長洲人,出身商賈世家。生育八子,長子元卿生而穎敏。張玨興奮異常,似乎看到了躋身世宦家族、走出商賈這一屈辱溝壑的希望:“勉哉,吾賈賴爾而脫!”6似乎商業(yè)是一種不光彩的職業(yè),急于“洗白”身份的愿望躍然紙上。楊安貴,字爵初,清大荔長安屯人。幼年家貧,讀書未能卒業(yè),改習商務,經營布莊以謀生計,旅居涇陽50余年,“商業(yè)骎骎日盛,家亦漸裕?!蓖砟?,雅好詩書,與同邑孝廉馬立山、學官雷秀夫相友善,研討經史,久無倦容。年屆八十,猶每日臨池習字,讀書不輟,“恒以幼貧未克卒讀為憾”。7少年的經歷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終身的陰影。董仲惠,字象敏,揭陽在城人,性格渾厚寬和,“少慕學而困于貧”,長大后,跟隨祖父懋烈、父親孟光“服賈業(yè)”,以忠信勤儉起家。生平無他嗜好,獨喜購書,一有閑暇,即往坊肆檢索書目?;蛑^:“子非士,好書何為?”曰:“積以供后人用耳?!碑敃r有人笑其癡呆,答曰:“樹人猶樹木,百花蓓蕾,惟賴培植之功耳!”時刻未忘讓后人讀書。54歲時,疾病纏身,身體每況愈下,“將易簣,猶諄諄以讀書振家聲為囑?!?終身以家貧失學為恨,把希望和夢想深深地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謝起鳳,字葆直,同州府人,嗜讀書,因家貧業(yè)賈,暇即開卷,吟誦不輟。后得程朱之書,遂杜門誦讀自樂,“屢空不恤”,不以生意為鶩。嘗曰:“人只有為學一事,不學便不足為人。”又曰:“學須有二資,一書籍,一師友,無此二資,義理安得不日消,私欲安得不日長!”又曰:“養(yǎng)之于慎獨,致之以無間,教人之能事畢矣。”又曰:“人之高下,均由學養(yǎng)真?zhèn)渭凂g所致,可不慎哉!”喜讀《周易》,尤嗜周敦頤《太極圖說》、張載《西銘》,謂“終身于此,少有所得,不虛生矣?!?終身癡迷宋代理學,以讀書明理為追求的最高目標。惜其年甫四十而卒,貧不能葬。劉汝功,字錫祉,華陰縣北姚村人。幼年喪父,家因中落,赴甘肅貿易,遂至失學,引為終身憾事!常告誡子侄要珍惜讀書的機會,不負光陰,曰:“汝等須勤力學問,勉繼書香家聲,勿如吾之后悔無及也。”本人更是身體力行,為子侄樹立榜樣,雖居阛阓,深惡市井氣習。一有余暇,“恒披程朱諸書潛讀”,尤酷嗜李二曲、呂新吾遺集,好學不輟,“諸老宿均樂與過從?!?周恕,字推己,明鳳翔文昌里人。少時業(yè)儒,“以家計弗贍”,遂經商維揚,歷數年,獲利萬金。恕雖貨殖,謂子孫曰:“商而富,不如儒之貧。”對業(yè)儒充滿向往,遂延師以課子孫。其后,科甲相繼,為鳳翔望族。3黎光弼,字從輝,廣州府市橋人,少時家貧,“隨父賈于市”,將對科舉的向往潛藏心底。弱冠后,開始讀書,溫習經史。嘉慶六年(1801年)辛酉科,中鄉(xiāng)舉。4黃喬松,字蒼厓,“少以家累,混跡鹽筴”,經商余暇,“仍手一編”,手不釋卷,究心經世之學。學問造詣甚高,博學多才,滿腹經綸,“為詩文援筆立就”,常與詩人如鄭棻、陳晃等詩酒唱和,家中座客常滿,而“制藝尤工”,醉心科舉,惜“屢躓于鄉(xiāng)闈”,5抱負未酬。黃乾正,在城人,“家貧業(yè)賈”,“常恨無力讀書”,在具有一定經濟能力后,即精心培育子弟,其子錦標不負所望,逾冠即“游庠食餼”,自己“亦捐納九品職銜”。6黃維珪,字俞特,號執(zhí)軒,明晉江安平人。“好義樂施,恥屑屑競錐刀,凡名賢書畫、金石款志、方外服食,靡不講究,尤精于琴,工佩蘭調,又自號佩蘭?!倍嗖哦嗨?,倜儻儒雅。后以食指漸繁,代父服賈,往來于吳越粵嶠間,風雅依舊,遍交名士。嘗訓諸子曰:“賈非吾志也,吾嗤世之賈豎,往往猨攫溪藏,喪心昏智,故托于琴,镕砭而滌蕩之。方吾鼓琴,躊躇滿志,不知天地高下,形骸有無,況區(qū)區(qū)盈絀多寡?有知吾琴心者,賈可也?!?雖然不得已走上了經商之路。但在他的心里對商賈持一種蔑視、拒斥的態(tài)度,心靈備受煎熬。只有在撥弄琴弦之時,在悠揚的琴聲中,心靈才能得以舒展,精神才能得到升華,與天地為一,物我兩忘。劉宗泰,字學和,少貧,壯年業(yè)商,居積漸裕,“顧不愿終其身以壟斷而獲賤丈夫之稱”,因慨然曰:“世間事業(yè),商不如農?!?遂出資購荒地數處,招人從事開墾事業(yè),且躬自督理,歷十余年,工程方才告竣,田疇因之廣辟。盧特懋,幼業(yè)儒,因次兄患“癰疾”,遂服賈贍養(yǎng)父母、供給次兄衣食。然“居恒抑抑,憾不得卒業(yè)”,心情十分抑郁,悶悶不樂。在積累起一定資財后,遂將全副精力和心思放在“置書田,延名師”等文教公益事業(yè)上,“日以振興鼓舞為事”。9鄭壽年,字葛如,安平里夾漈村人。幼聰穎,入塾讀書,日課數千言,過目三遍,即可背誦如流。11歲時,“從父遠賈”。逾二載,父親歸鄉(xiāng),十三歲就“獨任肆務”,獨當一面。少閑,則博涉群籍,窮探義理,躬行實踐,“嘗以不終儒業(yè)為憾”。積聚漸豐,欲以子侄學有所成彌補內心的遺憾,因延聘宿儒教授諸子侄,復開辦夾漈小學,“以課族人”,非常重視子侄、族人的教育。效果也很顯著,“子若孫多人,仕商學各擅專長,后起方興未艾也。”10王心普,字濟之,號慧庵,以家貧故,幼習商賈業(yè),常隨父賈客涇陽。及長,家道漸充,以未得讀書為憾。嘗手執(zhí)《孝經》一帙,終日披吟,又延名師督課子侄?!耙缀j時”,猶手寫“讀書”二字以“詔后裔”,11對儒學的向往已深入骨髓。

上引資料涉及徽州、山西、陜西、福建、廣東、云南等地的商人,地域分布不可謂不廣。類似資料在其它各地都有,且數量不少。這說明,明清時代的商人對其職業(yè)身份認同的4種類型是客觀存在的。

二、明清商人職業(yè)身份認同的特點及其形成原因

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到,明清商人對自身的職業(yè)身份認同具有鮮明的特點。第一個特點是價值型與工具型兼具,而價值型、工具型又分別可劃分為兩種類型:價值型A、價值型B、工具型A、工具型B,認同類型和程度存在較大差異。第二個特點是工具型認同遠多于價值型認同。明清商人分布地域廣,且人數眾多,其記載散見于各類史籍,要準確地計算出價值型認同的商人與工具型認同的商人的比率確有相當地難度,但可以做一大致地估算。茲以明清徽商和晉商為例做一粗略的統(tǒng)計。張海鵬、唐力行等主編的《明清徽商資料選編》共收有名有姓的商人約965人,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商人943人。其中,價值型認同商人247人,工具型認同商人696人。價值型認同商人約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商人總數的26.19%,工具型認同商人約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商人總數的73.81%,高出價值型認同商人總數47.62個百分點。再看看晉商。張正明等主編的《明清晉商資料選編》共收有名有姓的商人約191人,能確定其認同類型的商人共185人。其中,價值型認同商人28人,工具型認同商人157人。價值型認同商人約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商人總數的15.14%;工具型認同商人約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商人總數的84.86%,高出價值型認同商人69.72個百分點。由此可見,不論是徽商還是晉商,工具型認同商人皆遠多于價值型認同商人。也就是說,明清時期的絕大部分商人都是把經商當作一種謀生,或求富,甚至是隱遁的手段。第三個特點是從價值層面對業(yè)商完全認同,以業(yè)商為人生價值最高體現(xiàn),并認為它不輸業(yè)儒的商人所占比率極低。在前文認同分類中,價值型A是完全認同業(yè)商的,但不論在徽商還是晉商中都占比很低。本文還是以《明清徽商資料選編》《明清晉商資料選編》為統(tǒng)計范圍的數據來說明這個問題。根據《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的統(tǒng)計,認同類型為價值型A的商人約156人,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徽州商人總數的16.54%。在《明清晉商資料選編》中,認同類型為價值型A的商人僅約20人,占能確定認同類型的山西商人的10.81%。不論是徽商還是晉商,認同類型為價值型A的商人都沒有超過17%的比例?;谶@兩部商人資料集所做的統(tǒng)計,可能不無缺憾,但時至今日,它們仍應是較權威的商人資料集,且根據這兩部商人資料集所做的統(tǒng)計而得出的結論又是那么的一致。因此,對明清商人職業(yè)身份認同內部結構的分析是有相當的依據。

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存在。人們對自身職業(yè)的認識,是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形成的,不可能不受到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那么,明清商人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呢?明清時期是中國古代社會向近代轉型的時期。新舊并存是轉型期社會的普遍特征。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價值型與工具型兼具,正是對轉型期社會特征的反映。明清社會經濟結構的核心無疑依然是小農經濟,但這一時期的小農經濟與此前已有很大的不同,即市場化趨勢明顯,小農與市場的聯(lián)系日趨密切。他們根據市場的需要調整農業(yè)生產結構,以獲利的多寡確定經營的方式和品種,農商兼具,農商一體。這方面的例子不少。廣州望縣,人“多衣食荔枝、龍眼”,不僅“磯圍堤岸”皆種荔枝、龍眼,“或有棄稻田以種者”。每畝田可種荔枝20余株,龍眼40余株。荔枝、龍眼成熟季節(jié),“若丘阜堆積”,大批“估人”前往購買,形成頗具規(guī)模的荔枝、龍眼產業(yè)。并且產業(yè)鏈不斷向下延伸,制作裝載荔枝、龍眼栲箱者,裝運打包者,“各數百家”。除此,還有不少的“舟子車夫”皆以運送荔枝、龍眼為生。南海、番禺等縣也多種龍眼、荔枝,“龍眼葉綠,荔枝葉黑,蔽虧百里,無一雜樹參其中,地土所宜,爭以為業(yè),稱曰龍荔之民?!?福建泉州的氣候適宜甘蔗的生長,“為稻利薄,蔗利厚”,遂大面積種植,“磨以煮糖”,泛海銷售。受厚利的吸引,“往往有改稻田種蔗者”,以此“稻米益乏”,“仰給浙直海販”。2在福建,煙草的種植面積比甘蔗還要大,“閩地二千余里”,煙草“耗地十之六七”,3粳稻菽麥種植寥寥!更加劇了糧食的緊張,不得不“仰食于江浙、臺灣”。4實際上,明中葉后,江浙的糧食也不能自給,多來自湖廣。福建經濟作物的廣泛種植拉動了長江流域的糧食市場。湖州之民“以蠶為田”,5“凡蠶一斤,用葉一百六十斤”。桑葉除自栽桑樹解決外,多從市場獲取,“預租別姓之?!?。“蠶佳者,用二十日辛苦,收絲可售銀一兩余?!别B(yǎng)蠶好處多多,既可“為綿為線”,出售換銀,蠶糞還可以肥田,“皆資民家切用”。6郫縣所產煙草“特佳”,質量上乘,“業(yè)者最伙”,種煙所得利潤“過稻麥三倍”。7河坦、山谷廣為種植,與五谷爭地。在小農家庭的收入結構中,非農收入的比率顯著提高。青浦盤龍鎮(zhèn),“俗務紡織”,“織者率日一匹”,“東鄉(xiāng)日用所需都從此出”。8松江遍地皆種棉花,“農家賴其利,與稻、麥等”。9無錫鄉(xiāng)民“食于田者,惟冬三月”,“春月,則闔戶紡織,以布易米而食”。五月,開始忙于農事。“及秋,稍有雨澤則機杼聲又遍村落,抱布貿米以食矣?!?0小農離開了市場、不走商品化經營的新路,就無法保證再生產的順利進行。不少士人、政治家、思想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現(xiàn)實的變化,并深刻地形塑著他們的農商觀。龐尚鵬(1524—1580年)說:“民家常業(yè),不出農商”。11張居正(1525—1582年)提出了著名的“商農權衡觀”:“商通有無,農力本穡,商不得通有無以利農,則農病;農不得力本穡以資商,則商病。故商農之勢常若權衡然?!?2朱國楨(1558—1632年)在觀察湖州小農經濟運行實態(tài)的基礎上,認為“農桑為國根本,民之命脈也。”13把商業(yè)提高到了與農業(yè)同等重要的地位,突破了自戰(zhàn)國以來占據著社會主流的農商對立的思維模式。不僅如此,更有不少人認為,士商之間也非高下懸絕,皆是治生之事。如王守仁(1472—1529年)提出了“四民異業(yè)同道說”:“古者四民異業(yè)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士以修治,農以具養(yǎng),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就其資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業(yè)焉,以求盡其心。其歸要在有益于生人之道,則一而已。士農以其盡心于修治具養(yǎng)者,而利器通貨猶其士與農也。工商以其盡心于利器通貨者,而修治具養(yǎng)者,猶其士與農也。故曰:‘四民異業(yè)而同道?!?4不論士農工商的職責有何不同,但皆為社會發(fā)展、文明進步所必須,在這一點沒有什么不同!海瑞(1514—1587年)認為,士、商皆為王道,皆為孔門事業(yè):“今之為民者五,曰:士、農、工、商、軍。士以明道,軍以衛(wèi)國,農以生九谷,工以利器用,商賈通焉而資于天下。身不居一于此,謂之游惰之民?!?5“縱商賈、傭工、場圃、夫腳,嗣往興來,莫非王道,亦莫非孔門事業(yè)。”16趙南星(1550—1628年)從社會發(fā)展的維度提出了“士農工商皆本”的思想:“士農工商,生人之本業(yè)……豈必仕進而后稱賢乎?”1“農之服田,工之飭材,商賈之牽車牛而四方也,其本業(yè)然也?!?馮應京(1555—1606年)的觀點很明確:“士農工商,各執(zhí)一業(yè)……皆治生之事?!?至清初,黃宗羲對“世儒”抑商進行了猛烈地抨擊,“此古圣王崇本抑末之道,世儒不察,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來,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蓋皆本也?!?發(fā)出了“工商皆本”的呼喊。其后,類似的看法,若隱若現(xiàn),不絕如縷,貫穿于明清時期的大部分時段。經濟的變動通過觀念的革新對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影響不可小覷。社會意識的變化為商人的價值型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形成提供了有力地文化支撐。在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山西商人王文顯,其“士與商異術而同心”的理論簡直就是王陽明“四民異業(yè)而同道”的思想的翻版。許侔先對業(yè)商合法性的闡釋亦與王陽明的“四民異業(yè)同道”異曲同工。吳肖甫叫板儒士的底氣、語氣和趙南星言論的氣勢相互輝映。他們理直氣壯地視業(yè)商為人生價值實現(xiàn)的重要方式和途徑,欲與儒士試比高。制度層面的變化也應是明清商人價值型職業(yè)身份認同形成的原因。如商業(yè)政策,明清時期的商業(yè)政策經歷了一個從抑商與通商并存,再到通商全面確立的過程。明洪武到萬歷,抑商與通商并存;至明萬歷年間,抑商體系坍塌,通商政策確立。入清,延續(xù)不斷。5但對這種新的變化所產生的影響不能估計過高,如小農經濟市場化主要還是在東南沿海地區(qū)更為明顯和普遍,在廣大的內陸以及北部、西部地區(qū),小農經濟的市場化還很不充分;新的觀念雖產生了不小的沖擊力,但遠未成為主流社會價值觀;萬歷以后至清,雖通商政策確立,但抑商政策在中國歷史上實行了一千多年,人們的抑商心理和行為還具有很大的慣性;6雖經時間的淬煉,“工商皆本”已破土而出,但“商末”的觀念仍在流行,并在某種程度上支配著人們的行為。這些因素既是明清商人價值型職業(yè)身份認同與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兼具的原因,也必然決定在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中價值型認同處于很低的比率。

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是固有的經濟結構、文化結構與個人生計困境對立、調和的結果。在明清時期,由于原有的經濟結構、文化結構尚未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大部分商人之所以選擇商業(yè)作為一種職業(yè),是因為外在環(huán)境的逼迫,而非發(fā)自內心的自愿選擇。這在前引材料中已多有提及。前引方志、文集記載,山西、徽州外出經商者眾多,不少人是因為人地矛盾尖銳,人多田少,單單從事農業(yè)無法維持生計,不得不遠離故土,與市場風浪搏擊,以養(yǎng)家糊口。江西、吳江洞庭山以及福建等地的情況也與此類似。也有不少人是因為家境貧窮,經濟狀況不足以支持其力學,才被迫從商的。這種情況在明清時期的各個商幫中都不乏見。7還有不少人之所以經商是受賦役繁重的驅迫。何良?。?506—1573年)說,松江府在正德以前,“逐末之人尚少”。嘉靖以后,“賦稅日增,徭役日重,民不堪命,遂皆遷業(yè)?!薄叭マr而改業(yè)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8人們經商是在外在的壓力下而采取的謀生手段,而非出于一種超越世俗的精神價值的追求。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高出價值型身份認同的商人幾十個百分點,其原因就在于此??傊?,人的身份認同是在與他人的互動中形成的,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是歷史與邏輯的統(tǒng)一。

三、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與明清商人的歷史命運

職業(yè)身份認同無疑是對社會意識、社會結構的能動反映。但一經形成,個人的價值判斷和價值期待就蘊含其中,并對個人行為和社會產生影響。那么,明清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對明清商人群體自身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它與明清商人群體在近代的整體衰落又有何關聯(lián)呢?

明清商人的價值型職業(yè)身份認同所蘊含的價值判斷和價值期待,與新教倫理中的“天職”觀念有些類似,即對商業(yè)的價值充分肯定,士商異術同心,儒賈相通,“良賈何負閎儒”,“賈何負于農”,業(yè)商是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途徑和方式之一。商人的這種職業(yè)身份認同應該是有利于商業(yè)的發(fā)展和商人群體自身的成長的。他們把經商當作一種事業(yè)去經營,敬業(yè)、自信,有利于商業(yè)管理智慧的積累以及整個商業(yè)文明的進步和發(fā)展。明清時期的經商大潮跌宕起伏,歷時數百年而不衰,驚艷世界,應與此有一定的關系。但極為可惜的是,持此種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數量很小,即使是在徽商、晉商中也沒有達到20%。據此推算,在其他商幫中也不會高于此數。由于數量太少,這部分商人的職業(yè)身份認同對明清商人群體的歷史命運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明清商人的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所蘊含的價值判斷和價值期待,即是對業(yè)商既不“好之”,也不“樂之”,甚或“恥之”,將營商僅僅視為一種謀生、或用貧求富的工具和手段。他們在致富或基本目標達到后,經商的原初動力立刻或漸漸消失。這時,如果說他們還有價值的期待和追求的話,那就是“去商人化”。所謂的“去商人化”,就是不再為商業(yè)規(guī)模的擴大和商業(yè)資本的增殖費心勞神,而是竭盡所能地扮演非商人的社會角色,重塑社會形象,商業(yè)資本迅速轉化為社會資本、政治資本。持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去商人化”的路徑較多。

第一種“去商人化”的路徑就是由商而仕,立于官宦之林。明清時期的許多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進入仕途的路徑有二:一是參加科舉考試?!皩W而優(yōu)則仕”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各階層民眾的普遍追求,深入到了人們的骨髓和血液。權力成為人們無法擺脫的魔咒。明清時期的許多商人也無法例外。他們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走上業(yè)商之路的,業(yè)商并非其所好,常常因為沒能業(yè)儒而遺憾,生活于無限悔恨之中,對官場充滿向往,欲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光耀門楣。明清兩朝人口大幅度增長,而科舉名額并未相應增加,科舉考試競爭激烈,成功率不高,“士而成功者十之一”,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有多參加科舉考試而不中者。廣東順德縣志就記載這么一位。梁煒,字震科,清順德碧江人。母親李氏“精熟諸史”,有見識,明大義,世稱“菉猗女史”。梁煒自幼即受教于母。然“以孤貧不能竟學,去而事賈,走豫章吳會間,遂致巨富”。物質的富裕并未撫平幼年的貧窮帶給他的創(chuàng)痕,“自傷失學”,于心不甘,乃率其子“習舉子業(yè)”,希望能平步青云之上,但“三赴棘闈不售”,父子倆3次參加鄉(xiāng)試皆未考中,名落孫山,愿望未能達成。1這決非個案。當然,憑借過硬的本領奮進科場,參加科舉考試,博取功名,進入官僚隊伍的行列的也是不少的。孫枝蔚,字豹人,陜西三原縣人。狀貌魁梧,性情剛直,“世業(yè)鹽筴”。崇禎甲申年(1644年),“走江都學賈”,三致千金。一日,他忽自悔曰:“丈夫當讀數千萬卷書耳,何至齷齪學富家為!”于是,折節(jié)讀書,以詩名世。其為詩沉雄奇古,興至即書,不事雕飾,“而意致灑如,自命在杜韓蘇陸諸公間,余子不屑也?!鼻宄踅艹鲈娙送跏康潱?634—1711年)對其詩歌成就評價亦甚高:“古詩能發(fā)源十九首漢魏樂府,兼有溫儲之體,以少陵為尾閭者,今惟先生一人?!笨滴跏四辏?679年)時,舉博學宏詞科,授中書舍人。2李湜,字湛源,清云南嵩明州城人,家貧,白日“售鹽于市”,夜晚執(zhí)卷,苦志燈窗。天道酬勤,繼而“游泮登科”,官馬龍州學正。1金光輝,字洊文,清晉江人,跟隨伯兄遷居廈門港。母親患有神經系統(tǒng)疾病,筋肉萎縮,家境貧窮,17歲輟學,托身市廛,然一有時間即手不釋卷,堅持學習。十年之后,“籍學食餼”,再次走上業(yè)儒應試之路,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選充貢生,升入國子監(jiān)讀書,2初步取得入仕資格。在科舉入試之路上艱難地攀援。二是捐輸入仕。不具備參加科舉考試條件的,則以經商積累的資財捐得官職。郭廷元,字輔臣,清陜西華州羅紋里人。8歲喪父,幼年曾入私塾讀書,每遇師傅講到“孝弟”二字,“恒三復不置”,反復玩味。16歲時,因家窘廢讀,奉母命就商。母親年近六旬之時,辭歸奉養(yǎng),捐從九品官銜。在心理上滿足了做官的夙愿。生育二子,次子耀奎較有讀書稟賦,送入州庠讀書。3汪楷,字南有,一字皆木,清浙江蕭山人。少學舉子業(yè),屢試不利,棄儒研習法家言。既而感慨:“刻深者不祥,懼損吾福”,又棄法為賈,頗得贏余。除以余羨置薄田百畝,囑弟收租以養(yǎng)父母外,納貲為官,選得河南淇縣典史。4兒子汪輝祖,乾隆四十年(1775年)中進士,為清代廉吏、學者、藏書家。

第二種“去商人化”的路徑是潛心為學,勤學苦讀,以文行經術、淵博知識濟世。趙秉乾,字健堂,清咸寧縣人。好讀書,“不喜帖括”,酷愛臨池習字。然“家不中資”,且三個兄弟皆“專力于學”,家計益艱,遂毅然服賈,奔走四方,但仍讀書習字不輟。嘗舟泊蕪湖,機緣巧合,邂逅著名書法家錢泳(1759—1844年)。錢泳,一號梅溪,工詩詞、篆、隸。秉乾與之暢談書法,得其指點,頗獲教益,技藝大進。40歲后,杜門不出,“惟臨摹漢碑蘇帖以自娛”。性好菊花,工書、畫菊,款門求書畫者絡繹于途。閑暇光景,則與二三故舊友朋,把酒論詩,評書讀畫,頗有“林下之風”,5極具風度和才華。馬居敬,清陜西盩厔縣遇仙里人,家世業(yè)農。至居敬,始“奮然力學”,讀書業(yè)儒,或勸其參加科舉,他說:“吾兩親皤然,而甘旨不給,何以名為!”乃遠販營商,逐什一之利,以供菽水。后父母相繼逝世,棄賈而儒??滴跞辏?691年)、三十一年(1692年),關中饑饉,攜帶家眷就食漢南。晚年尤好《周易》,著有《二水集》。6丘兆祥,字吉菴,清大荔縣大壕營人。世代力農,讀書數歲,家父令其服賈,店中掌柜對其器重有加,多有照顧,但內心確實不愿業(yè)商。一次,故意打破店中之甑,因“被擯歸”,終得解脫,一意讀書,不曾稍有懈怠。以縣試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縣學。后學有所成,設帳授徒,循循善誘,賴以成名者數十人。嘗云:“士不能出而治世,亦當處而勵俗?!泵駠辏?927年)卒,著有《三國演義節(jié)要》《處世格言》。7他們在經學、詩歌、繪畫、書法等領域取得不菲的成績,成為名噪一時的學者、詩人和書畫家,為藝術的百花園增添了醉人的芬芳。

第三種“去商人化”路徑是寄希望于后代,盡最大努力為子孫業(yè)儒創(chuàng)造條件,多方督促子孫后代走上業(yè)儒之路,獲一官半職,揚名顯親。不愿意讓他們的子孫繼承父祖之業(yè)繼續(xù)經商。徐應中,江西人,萬歷年間,到楚雄貿易,遂落籍楚雄,安家此地。楚雄有青龍河,夏秋季節(jié),河水泛濫,“行人多溺”。為方便行旅,出千金建成石橋一座。兩年后,一次河水暴漲,不幸將橋梁沖塌,應中“回藉鬻產”,籌集二千余金,重新修建。他不僅廣行善事,而且子孫后代的教育也頗重視,生養(yǎng)三子,皆登仕籍,其孫達乾更是出類拔萃,康熙十二年(1673年)中進士,任吏科給事中。權財并盛,成為當地巨族。8蕭瑤,字篠莊,明福山縣中前所人。先世為江西太和人,明初,始祖茂遠以軍功授總旗,戍登州衛(wèi)中前所,后隸縣籍,世代承襲軍職,至蕭瑤已傳七世。蕭瑤幼業(yè)儒,以家貧去而治生,仍嗜學不輟,出入往來,循循儒者少年。好為義舉,明季曾于寧海州,設典鋪一座,資本巨萬,經盜賊劫奪,所余衣物大約尚值數千金。州人夙服其義,爭為守望,蕭瑤命貧民隨意取之。時值嚴冬,海鄉(xiāng)風緊,路人披棉,由衷感激,曰:“此蕭公賜也?!币簧彩┡c,所遇不吝,而自遺甚薄,每訓誡其后人曰:“吾少貧,不得已廢學,去為商賈,未嘗作一欺罔事,往來南北都會,謹飭自好,從未屈膝公庭,爾等一志讀書循理,好自為之,他日憑藉有基,當不在此余產之幾微也。勉之,勉之!”1勉勵后人讀書向學。王鯤吉,清永濟縣城里人,幼業(yè)儒,稍長,隨父服賈于外。父親雖以業(yè)賈致富,然最重儒,臨終囑鯤曰:“四民以士為首,農次之,至于商末道耳!教子弟務以讀書、力農為業(yè),商非所急也?!备笟{,“哀毀骨立,葬祭如禮”,恪遵遺言,擇子弟之秀慧者,為之延聘名師課讀。厥后,弟弟蕭煜及子侄相繼入庠。2讀書以求仕進,蔚成風氣。李爭艷,幼年失恃,親生母親早逝,侍奉繼母史氏以孝聞。年十五,從師讀書,尋以親老,力耕以養(yǎng)??滴跞辏?691年),岐山發(fā)生饑荒,奉養(yǎng)無資,囑咐季子照看雙親,而自己與長子炳生販米漢中。雖身處艱難困苦之中,必督促炳生力學以顯親。炳生不負父望,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中鄉(xiāng)試。3周恕,字推己,明鳳翔縣文昌里人。少業(yè)儒,“以家計弗贍”,遂商于維揚。不數年,獲利萬金。但對業(yè)儒未曾一日忘懷,謂子孫曰:“商而富,不如儒之貧。”似對業(yè)商的價值選擇懷有悔恨之意,遂延師教育子孫。其后,周家科甲相繼,為鳳翔望族。

第四種“去商人化”的途徑是成為鄉(xiāng)賢。在他們經商成功后,回歸鄉(xiāng)里,熱心公益,廣行善事,扶危濟困,興修堤堰,筑路造橋,修建學校,回報桑梓,并憑借財富的優(yōu)勢地位獲取社會聲望,進而掌握鄉(xiāng)村治理的話語權,教化村民,調解糾紛,以及組織村民抵御匪患,整頓鄉(xiāng)村社會秩序,保障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成為鄉(xiāng)村社會治理的重要一極。李景文,字仰山,清槐園村人。幼失怙,事母至孝,性格沉毅,胸懷遠大志向,讀書不屑屑于章句。年十二,慨然自奮曰:“大丈夫不效法名將,封侯萬里外,負此七尺軀矣!”師從叔父李吉菴練習騎射,“技力超邁”。年十八,“冠童軍”;19歲舉于鄉(xiāng),中武舉。會試時,以足疾未能“終場”,時論惜之?!八靡允罉I(yè)羖皮生理”,乃躬赴蒙古、隴北經商,并借以考察西北邊防情勢。年逾不惑,喟然嘆曰:“不獲作一朝名將,當勉為一鄉(xiāng)善士。”于是,凡屬義舉,無不力為,親友待以舉火者十余家;遇婚葬等紅白喜事,尤佽助無吝。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發(fā)生饑荒,自動散粟十余石以濟鄉(xiāng)里及親戚之貧乏者。5翁宏慶,明楚雄府人,家庭極貧,天性孝順,貿易養(yǎng)母,“隔日必竭力具酒肉”。母親病故后,孑然一身,傾力行善,諸如“募化修橋,買物放生,檢方救人”之事無不為之。財物散盡,“自甘凍餒”。6黃嘉祥,字啟祥,清下外人。天性孝順,四歲失怙。稍長,“就學母族”,依外祖父讀書。因思家貧,恐母親生計不逮,遂廢學業(yè)賈。稍足自給,即為外祖父修建祠屋。居鄉(xiāng)好義,賑荒筑堤,“恒為之倡”;人有負其金,度力不能償,“即破劵與之”。7李永橘,字端成,清廣東儋縣王五墟人。初與人合伙經商,招來遠近,頗獲巨貲。即作急流勇退之想,“遂分伙歸”,泊然寡營,不置田,不構屋。恬退知足,好善樂施。親友婚喪,窮者皆赒給不索值。8楊懋,字季芳,清連城縣人,容貌魁偉,詞色溫恭。壯歲懋遷貨殖,若不經意者。50歲即傳家長子,自以芒履、羽扇優(yōu)游林谷間,有人以田還債者,令其子堅辭之,寧讓息不受田。1許元旺,號德正,清大麻甲人。少讀書,屢試不售,棄而業(yè)商。家少有,遂隱于耕。為人樸誠謹厚,鄉(xiāng)人多愛之。凡睦族敦宗,息爭解忿諸善行,咸樂為不倦。2張升鼎,字羨曾,號毅立,清廣東大埔縣東文部人。性孝友,因家貧棄儒就商,公正不欺。稍有贏余,樂善好施。賑窮恤乏,尤敬儒士,鄉(xiāng)試各贈資斧,人多感之。其子承源繼鼎志,倡議造茶陽公所,買義山建厲壇回春館,以便旅客。及黃塘水永濟橋,凡渡田平糶,皆有贈助,以從九封鼎為登仕佐郎。3王之林,清潼關縣人,少家貧,賣菜為生。好施濟,有以饑告者,雖持一日糧,必分給。后稍足衣食,常以不讀書為恨。病革,命其子長庚捐金,引周公渠水入鳳山書院,作池注焉。長庚好義如其父,有負債不能償者,召之給其券,其人感謝而去。4李坤元,字厚菴,清陜西大荔縣楊村人。幼貧困,艱苦備嘗,酷嗜讀書,負薪歌吟,不計鄙夷。兵亂旱荒,終未輟學。事母誠孝,屈己營商,惟恐養(yǎng)有不逮。同治五年(1866年),以府試首名入庠,飭躬授徒,里人欽其品,舉以辦公,熱心公益。凡筑城堡、辦賑捐,無不集思廣益,潔己奉公,建多公祠以報生,成立文昌閣以進文化。每一義舉,必為文字以刊石垂后。又為村中嚴立條教,俾循循禮法之中。所居與朝邑鄰,以地界蔓訟,兩邑宰均諭令解和,卒能無偏無黨,彼此悅服,官為贈以“風度端凝”匾額。歲戊戌(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刀匪劫掠行旅,楊村設鴻義局,舉坤元為總紳練團防剿,匪聞之,相戒以無入李先生轄境。事訖,以余款設鴻義學塾。性和敏,判事曲直,數言立決,凡忠義、節(jié)孝事,為文詳細錄記,裒然成帙。

第五種“去商人化”的途徑是回歸土地,購置田園,農商兼資。時人普遍認為,土地是最安全的財富形式,它不怕賊偷,不怕火燒。因此,許多商人奉行“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觀念,將在商業(yè)領域積累的資本用于購置土地,收取地租。這在論及明清商業(yè)資本流向的論著中,多有述及,在此不贅。

上面我們把明清商人“去商人化”的路徑劃分五種類別,只是為了論述的方便。實際上,這五種類別是互有交叉的。如培育子孫業(yè)儒的,其目的也是做官,也購置有土地,也熱心公益,利人濟物;另如一心向學,以文行經術濟世的,也具有仁愛之心,急公好義;鄉(xiāng)賢也培育子弟奮進科場,占有土地。等等。但由此可以看出一個大的趨勢,“去商人化”是該商人群體目標價值追求的總體特征。持工具型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商人在“去商人化”以后的社會角色主要是學者、文學家、藝術家、官員、慈善家、鄉(xiāng)村社會精英、地主。他們有時候可能是多種社會角色兼具,然商業(yè)資本向工業(yè)資本轉化的極少。按照對徽商、晉商的粗略統(tǒng)計,持工具型身份認同的商人約占到商人總數的70~80%以上。他們的“去商人化”使該商人群體從整體來看缺少一種持續(xù)經商的動力,市場經濟的洗禮沒能塑造成他們的新的商魂,大多數又回到了出發(fā)時的體制,這就難以希冀其開辟新的社會發(fā)展道路了,發(fā)端于15、16世紀的商業(yè)大潮在近代的落幕似已成為必然。如將明清商人群體在近代的整體衰落僅歸咎于封建主義的壓迫,帝國主義的擠壓和戰(zhàn)爭的破壞等因素的影響,則會遮蔽對明清商人群體自身特質的清晰認識。

[作者張明富(1964年—),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重慶,400715]

[收稿日期:2021年3月15日]

(責任編輯: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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