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悅
(1.北京語言大學(xué) 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部,北京 100089;2.北京文獻語言與文化傳承研究基地,北京 100089)
《論語·為政》:“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句話究竟如何理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古代重要《論語》注本中,何晏《論語集解》釋“攻”為“治也”,[1](P20)皇侃《論語義疏》同,并言“‘斯害也已矣’者,為害之深也?!盵1](P20-21)邢昺《論語注疏》亦釋“攻”為“治也”,并言“而治乎異端之書,斯則為害之深也?!盵2](P22)朱熹《論語集注》舉范氏曰:“攻,專治也……異端非圣人之道,專治而欲精之,為害甚矣?!盵3](P57)以上四家說法一致。
及至劉寶楠《論語正義》,舉孫奕《示兒編》和焦循《論語補疏》,并贊焦說“尤有至理”[4](P58-61)。孫奕《示兒編》言“‘攻’如‘攻人之惡’之‘攻’,‘已’如‘末之也已’之‘已’,‘已’,止也?!盵5](P42)焦循《論語補疏》釋“攻”為“攻治”,釋“已”為“止也”,言“有以攻治之,即所謂序異端也。斯害也已,所謂使不相悖也……不相悖,故害止也?!盵6](P617-618)
程樹德《論語集釋》釋“攻”為“攻伐”義,“已”為語詞。他以本經(jīng)用語例決定之,認(rèn)為《論語》中凡用“攻”字均作“攻伐”解,如“小子鳴鼓而攻之”,“攻其惡,毋攻人之惡”,“已”如“末之也已”,“可謂人之方也已”[7](P104-108)。
由此,“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已有四種解讀,如表1。
表1 “攻”“已”異說
其后較為重要的《論語》譯注解讀諸本中,楊伯峻從孫奕說。他將“攻”釋為“攻擊”,理由與程樹德合,亦用“本經(jīng)用語無例外”論。此外他認(rèn)為“斯”為連詞,翻譯為“這就”[8](P18)。程氏與楊氏所用“本經(jīng)用語無例外”論得出的論斷是與事實不符的,蔣紹愚在《論語研讀》一書中析之較詳。在《論語》中,“抑”共出現(xiàn)5次,其中4次均為轉(zhuǎn)折連詞,但是卻有1例為選擇連詞。因此不能因為《論語》中其他3例“攻”都是“攻擊”義,就認(rèn)為此處的“攻”也一定是“攻擊”義[9](P31-32)。
錢穆從古注,也即何、皇、邢、朱之說。但是他有一點新解:“或說‘攻’,‘攻伐’義,如‘小子鳴鼓而攻之’。然言‘攻乎’,似不辭?!彼呀?jīng)意識到,從語言文字的角度來說,“攻乎”之“攻”,不當(dāng)解為“攻伐”義。這與后文將要討論的馬建忠之說不謀而合[10](P41)。
李澤厚從程樹德說,將這句話翻譯為“攻擊不同于你的異端學(xué)說,那反而是有危害的?!盵11](P78)
黃懷信釋“斯”為副詞,“則、就”?!昂Α?,“傷害、損害”,全句譯為“攻擊對方,就會傷了自己呀!”[12](P159)其說也可歸于程樹德一類。
近幾年所出較為重要的從語言文字的角度解讀《論語》的著作有楊逢彬《論語新注新譯》和蔣紹愚《論語研讀》?!肮ズ醍惗耍购σ惨选?,兩家皆從古注,楊逢彬譯為“研習(xí)那些不正確的學(xué)說,這就有害了。”他認(rèn)為“也已”為復(fù)合句末語氣詞,并言“《論語》除這一句外,‘也已’凡14見,均為復(fù)合句末語氣詞。這一句自不應(yīng)例外。”[13](P32)這顯然又是用的“本經(jīng)用語無例外”論。但是《論語·陽貨》:“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悅,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此句中的“也已”是否為語氣詞,亦是存在爭議的?!墩撜Z集解》即把“已”看作“止”。關(guān)于“斯害也已”的“也已”為何是語氣詞,蔣紹愚先生的論證更為充分。蔣先生以“也”字為突破點,發(fā)現(xiàn)在先秦文獻中,用“斯”連接的因果復(fù)句,其中后一小句是“斯+主語+謂語”的句子,都無法在主語和謂語之間加上“也”[9](P31-32)。其說可從。但蔣先生的論證是在默認(rèn)“斯”為連詞,連接前后兩個因果復(fù)句的前提下進行的。孫、焦等人將“已”解為“止”,“斯”就得解作“其”,為第三人稱代詞,這種論證就不成立了。因此接下來我們將論證“斯”是否可以解作“其”。
“斯”在先秦時期確有解作“其”之義的,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斯,猶‘其’也?!钡e之例皆出自《詩經(jīng)》,與“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句子結(jié)構(gòu)不同,如下:
《詩·采芑》曰:“朱芾斯皇”,《斯干》曰:“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薄陡μ铩吩唬骸澳饲笄箓}、乃求萬斯箱?!薄栋兹A》曰:“有扁斯石?!薄端箭R》曰:“則百斯男?!薄痘室印吩唬骸巴鹾账古??!薄读易妗吩唬骸坝兄人轨铩!薄八埂弊植⑴c“其”同義[14](P169)。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是一個復(fù)句,“斯”位于后一分句的句首。這樣的句式《論語》中有很多,例如:
《論語·里仁》:觀過,斯知仁矣。
《論語·泰伯》: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
《論語·顏淵》: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
在先秦其他文獻中,“斯”位于復(fù)句后一小句句首的情況也很常見,例如:
《孟子·梁惠王上》: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公孫丑上》: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
《禮記·檀弓下》:愛之,斯錄之矣;敬之,斯盡其道焉耳。
《荀子·禮論》:能慮、能固,加好者焉,斯圣人矣。
由以上文例可見,位于復(fù)句后一小句句首的“斯”,都是連詞或指示代詞,而沒有用作第三人稱代詞的。因此,將“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斯”解釋為“其”缺乏先秦文獻的例證。此句中的“斯”看作連詞更合適,譯為“這就”。
在證明“也已”為語氣詞時,有個非常直接的證據(jù),那就是皇侃《論語義疏》的異文為“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矣”。此外天文本“已”下亦有“矣”字,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同。
《論語》中“也已矣”共出現(xiàn)8次,皆為句末語氣詞:
《論語·泰伯》: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論語·泰伯》: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論語·子罕》: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論語·先進》: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p>
《論語·顏淵》: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p>
《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p>
《論語·子張》: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xué)也已矣?!?/p>
此外先秦文獻中還有2例“也已矣”作為句末語氣詞的文例:
《孟子·離婁下》: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p>
《禮記·表記》:后世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
“也已”和“也已矣”都表示強調(diào)的語氣,因此皇侃、邢昺、朱熹都認(rèn)為“斯害也已(矣)”言為害深矣、甚矣。
既然“斯”為連詞,“也已(矣)”為句末語氣詞,那么“斯害也已(矣)”則可譯為“這就有害了”,如果再考慮“也已(矣)”的強調(diào)作用,可以譯為“這就(很)有害了啊?!贝司渲械摹昂Α睘閯釉~,“有害”。
從詞性角度來說,動詞和名詞的“害”在先秦時期的文獻中都很常見?!昂Α痹凇墩撜Z》中只出現(xiàn)了2次,除了“斯害也已”之外,另有《衛(wèi)靈公》:“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边@里的“害”是及物動詞,其后加賓語。而“斯害也已”的“害”,是動詞單獨作謂語。相同用法如《左傳·襄公三十年》:“視躁而足高,心在他矣。不殺,必害?!边@句中的“害”亦解釋為“有害”,“有害”即“會造成禍害、帶來危害”之義?!氨亍笔歉痹~,表示“一定,必然”,“必害”即“一定有害”。有學(xué)者認(rèn)為,這句話中的“害”是及物動詞,其后省略了賓語,作為動詞的“害”不能單獨作謂語。
為便于進一步說明,下面將《左傳》這句話的上下文完整地摘錄于下:
初,王儋季卒,其子括將見王,而嘆。單公子愆期為靈王御士,過諸廷,聞其嘆而言曰:“烏乎,必有此夫!”入以告王,且曰:“必殺之!不戚而愿大,視躁而足高,心在他矣。不殺,必害?!蓖踉唬骸巴雍沃俊奔办`王崩,儋括欲立王子佞夫,佞夫弗知。戊子,儋括圍蒍,逐成愆。成愆奔平畤。五月癸巳,尹言多、劉毅、單蔑、甘過、鞏成殺佞夫。括、瑕、廖奔晉。書曰:“天王殺其弟佞夫?!弊镌谕跻?。[15](P879)
從《左傳》原文我們可以看到,這句話是單公子愆期對靈王所說,“視躁而足高,心在他矣”說的是王儋季的兒子儋括,“不殺,必害”中間省略了一個兼語“之”,可以補充為“不殺(之),(之)必害”,“殺”的賓語是“儋括”,“害”的主語也是“儋括”,如果認(rèn)為“害”后面省略了賓語,那么“害”的賓語應(yīng)該是誰呢?從語境來看,只能是“靈王”。但是愆期的意思不是儋括會直接傷害靈王,而是日后他會成為災(zāi)禍,也即有害?!蹲髠髯g注》對“不殺,必害”的翻譯正是“不殺死他,必然造成危害。”[15](P886)根據(jù)《左傳》記載的史實,周靈王去世之后,儋括欲立王子佞夫為王,佞夫自己并不知道,其后五位周大夫殺死了佞夫,《春秋》記載周景王殺死他的弟弟佞夫,罪責(zé)在于周王??梢?,儋括造成危害的時候,周靈王已經(jīng)去世,所以周靈王并不是“害”的賓語。
因此“不殺,必害”中的“害”就是動詞作謂語,從語法功能上來說,與“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害”相同。又如《荀子·禮論》:“故人茍生之為見,若者必死;茍利之為見,若者必害?!贝司渲械摹昂Α?,《荀子譯注》解釋為“受到損害”[16](P264)“害”也是動詞作謂語,其后不加賓語。
因此“斯害也已”解釋為“這就有害了”符合先秦時期的語法規(guī)律。
“斯害也已(矣)”解作“這就有害了”,“攻乎異端”如何解讀,仍有疑問。蔣紹愚先生說:“既然‘斯害也已’的‘也已’是語氣詞,‘斯害也已’的意思是‘這就有害了’,那么上一小句‘攻乎異端’的意思就應(yīng)當(dāng)是‘攻治異端’?!盵9](P32)我們認(rèn)為還需進一步論證。下面我們分別從先秦語法、出土文獻及句義產(chǎn)生分歧的時代進行考察。
《馬氏文通》從語法角度對“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作了解讀:
《論·為政》:“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薄蹲ⅰ吩疲骸肮?,治也?!豹q治玉石者專精以討求也。其實應(yīng)解“致力于異端”也。故以“乎”字為介?!昂酢蓖坝凇保幸浴肮ァ弊纸鉃椤肮簟敝猓瑒t“乎”字費解矣。蓋“攻人”“攻城”諸語,“人”“城”,“攻”之止詞。而無“乎”“于”介字以間也[17](P171-172)。
馬建忠從“攻乎異端”之“乎”字入手,認(rèn)為若“攻”解為“攻擊”義,則“乎”字很難解釋,如“攻人”“攻城”,“攻”作“攻擊”解,直接帶賓語,中間沒有介詞。我們同意馬建忠將“攻乎”解為“致力于”,但是還需考察“攻”作“攻擊”解,其后加賓語,中間是否沒有介詞。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先秦文獻中,動詞“攻”后加賓語,沒有中間加介詞“于”的例子,中間加介詞“乎”的,也僅有《論語》“攻乎異端”一例。
但是在成書時代不一,真?zhèn)斡幸傻摹跋惹亍蔽墨I中,有不少“攻”和賓語之間加介詞“于”的例子,盡列于下:
《尚書·甘誓》: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
《尚書·武成》:罔有敵于我?guī)?,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p>
《戰(zhàn)國策·秦策二》:左陳謂甘茂曰:“公內(nèi)攻于樗里疾、公孫衍,而外與韓侈為怨。”
《戰(zhàn)國策·楚策一》:欲為攻于魏,必南伐楚。
《戰(zhàn)國策·趙策三》:秦王大怒,令衛(wèi)胡易伐趙,攻閼與。
《戰(zhàn)國策·魏策一》:乃遽解攻于魏。
《戰(zhàn)國策·魏策三》:欲誕攻于齊王兵之辭也,是弗救矣。
《戰(zhàn)國策·韓策二》:今鯉與于遇,齊無以信魏之合己于秦而攻于楚也。
《管子·宙合》:是故辯于一言,察于一治,攻于一事者,可以曲說,而不可以廣舉。
《管子·兵法》:徑于絕地,攻于恃固。
《戰(zhàn)國策》為西漢劉向編定,其原作者并非一人,成書亦非一時,是否可用作先秦語料,仍待考辨?!豆茏印返某蓵闆r更為復(fù)雜,作者眾多,作品時代跨度漫長,每一篇的具體作者和成書時代仍有爭議,無疑不可直接作為先秦語料使用。《尚書·武成》篇系偽古文《尚書》。以上7例中,能作為先秦語料者僅有屬于今文《尚書》的《尚書·甘誓》篇之1例了。
《尚書·甘誓》:“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薄渡袝x》解“攻”為“治理”之義:
汝諸士眾在車左者,不治理于車左之事,是汝不奉我命。在車右者,不治理于車右之事,是汝不奉我命。御車者非其馬之正,令馬進退違戾,是汝不奉我命。[18](P208)
《尚書易解》解“攻”為“善也”[19](P82),《今古文尚書全譯》解“攻”為“精善”,并言“這個意義又寫作‘功’”[20](P94)?!吧啤焙汀熬啤币布础爸巍敝x。
但是也有人認(rèn)為《尚書·甘誓》此句中的“攻”可以理解為“攻擊”之義:
此例雖然《正義》解作“治理”,《尚書易解》和《爾雅》解作“善”均可通,但如果解作“攻擊”亦可通。古代車戰(zhàn)之時,車左主射,車右持戈矛以擊,御者居中負責(zé)駕車使正。車左和車右的主要職責(zé)是攻擊,所以可以認(rèn)為這里的“于左”“于右”為處所成分,而“攻”的賓語沒有出現(xiàn),而這沒有出現(xiàn)的賓語顯然是敵方。這兩句話的意思可以認(rèn)為是“車左在左邊不攻擊”“車右在右邊不攻擊”[21]。
這種理解是將“于左”“于右”看作處所成分,認(rèn)為“攻”后省略了賓語,看似很有道理,但王力先生說,在上古漢語里,一般賓語的省略是很少見的。只有在平行句的第二句的否定語里,賓語才往往被省略了。例如:
《孟子·告子上》: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
《孟子·告子上》: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不得則死。
或者是介詞后的賓語,被省略的比較多。最常見的是在介詞“以”和“為”的后面。例如:
《論語·衛(wèi)靈公》: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xué)也。
《莊子·養(yǎng)生主》: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22](P445-447)
所以認(rèn)為“攻”后省略了賓語,或許是由現(xiàn)在的語法習(xí)慣去推測先秦語法了,而沒有考察在先秦時期是否有這樣的語法規(guī)律。因此“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中的“攻”,當(dāng)如《尚書正義》及《尚書易解》解作“攻治”之義。
事實上,我們認(rèn)為,即使“攻”當(dāng)“攻治”義其后加賓語時中間可用介詞“于”,也不能因此就得出結(jié)論說“攻乎異端”中的“攻”,因為有介詞“乎”,所以應(yīng)當(dāng)解釋為“攻治”。因為“于”畢竟不是“乎”。在先秦文獻中沒有發(fā)現(xiàn)“攻”作動詞接賓語中間加介詞“乎”的例子。
因此,從“乎”這個介詞,從“攻”作“攻擊”和“攻治”兩義接賓語時中間是否有介詞這個角度入手來理解“攻”的意義難以得出確切結(jié)論。
1973年于西漢中山懷王劉修墓中出土的定州漢墓竹簡本《論語》及敦煌遺書伯二六○四號《論語集解》此句“攻”皆作“功”,這為我們探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句義提供了重要參考?!肮Α庇小肮し?、功力”之義,引申而有“用功、下功夫”之義,也即“攻治”之義。
再結(jié)合《后漢書·范升傳》中的話:
時尚書令韓歆上疏,欲為《費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升曰:)“今費、左二學(xué)無有本師,而多反異?!鬃釉唬骸ズ醍惗耍购σ惨?。’”[23](P1228)
可以肯定,漢代人理解的“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中的“攻”是“攻治”之義。
我們再回頭來看“攻”的釋義發(fā)生分歧的時代,會發(fā)現(xiàn),在早期的譯注里,如《論語集解》《論語義疏》《論語注疏》《論語集注》都將“攻”釋作“治”,而釋作“攻擊”義大概最早是由南宋孫奕《示兒編》開始的。雖然南宋以前的注釋都將“攻”釋作“治”并不能說明這種解釋就一定對,但是在其他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時代越早的譯注或許是越接近《論語》原意的。王力先生說:“漢儒去古未遠,經(jīng)生們所說的故訓(xùn)往往是口口相傳的,可信的程度較高?!覀儜?yīng)該相信漢代的人對先秦古籍的語言比我們懂得多些,至少不會把后代產(chǎn)生的意義加在先秦的詞匯上?!盵24](P530)因此我們也認(rèn)同將“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中的“攻”釋作“治”。
綜上,我們可以對“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句話作出相對較為確定的解讀:此句中的“攻”是“攻治、致力”之義,“斯”是連詞,“害”是動詞,“也已”是語氣詞,連起來說是“治于異端,這就有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