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琳 孫明宇
關鍵詞 多元話語;輿論場;三元價值話語圈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05-0007-03
1.1 傳統(tǒng)輿論場的研究特征
目前來看,我國學術界對于輿論場中“元”的劃分大致有以下兩類:
第一類,兩大輿論場。我國知名學者、前新華社總編輯南振中認為公共輿論場中,“一個是老百姓的口頭輿論場,一個是媒體著力營造的輿論場”[1]。隨著新媒體的普及,兩大輿論場的涵蓋也在不斷發(fā)生著變化。我國知名學者祝華新認為,兩大輿論場是“以黨報、國家通訊社、國家電視臺組成的官方輿論場和互聯(lián)網(wǎng)尤其是微博構成的民間輿論場。”[2]總之,兩大輿論場的基本觀點認為,多元話語方主要有兩元,即官方與民間。
第二類,三大輿論場。知名學者劉九洲等把我國輿論場劃分為三個:一是政府輿論場;二是媒體輿論場;三是民眾輿論場[3]。三大輿論場的提出使“元”的劃分更加豐富。
傳統(tǒng)對“輿論場”劃分的研究主要從媒介結構與社會功能出發(fā),從宏觀的角度對輿論場中的多元話語方進行歸納與總結,這種劃分基本都是從傳播職能、社會結構出發(fā),將其主顯特征作為劃分的主要依據(jù),研究他們的輿論傳播,強調(diào)“引導力”的積極作用,“引導力”競爭是幾大輿論場或者說幾大話語方之間的互動本質。因此,“輿論”與“引導力”成為學術界研究的關鍵結合點。那么,如果從更加微觀的視角來考察多方話語,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話語、觀念、意見的碰撞點似乎并不直接來源于社會結構層次,那么這種劃分實際上就并未實現(xiàn)本質屬性上的區(qū)分。另外,這個體系中民間話語的涵蓋過于廣泛,如果說官方話語和媒體話語尚且各自具有大致趨同的價值觀、傳播目標和言說方式,那么民間話語則顯得復雜多變,我們不能將民間話語統(tǒng)一而論,這個群體龐大且無序,不能以一種或幾種特性就以偏概全。因此可見,這種劃分機制,便于從各自輿論場下手進行分別研究,而不便于將多元話語構成的公共輿論場考慮為一個龐大的整體,并進行互動本質與博弈機制的研究。于是,我們想到,是否有一種新的劃分方式,移除社會結構層次的限制,從另一個角度詮釋輿論場中對“元”的界定,以達到創(chuàng)新研究的需求。
1.2 社會學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中的新思考
社會學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觀點為這種設想提供了靈感與理論基礎。后現(xiàn)代主義者們普遍認為,作為我們感覺、意識和言說對象的那些事物,并非是“純粹、自然、給定”的實在,而是一種“符號、話語、文本性”的實在,是由我們所采用的語言符號建構起來的[4]。也就是說,無論是社會結構、社會事件,還是我們的感覺和意識,都不是一種給定性的實在,而是人們在一定話語系統(tǒng)地約束與指引下對自身社會生活體驗的一種話語建構。那么,將公共輿論置于后現(xiàn)代主義的“話語分析”模式之下,我們發(fā)現(xiàn)公共輿論之間的對話,并不再是“給定實在”之間的對話,而變成了多元“話語”之間的對話,是裹挾著話語方主觀意識的一種“話語建構”,是一種“敘事結構”之間的對話。
那么,這種“話語建構”的核心是什么呢?本文認為“意義與價值”在這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把“話語”剝開,它實際上是由兩個部分構成,其外在表達為“敘事結構”,或稱之為“修辭”,即通過敘事手段、敘事修辭進行言說的話語方式;而其內(nèi)在核心則是“意義與價值”,即蘊含在話語之中的精神內(nèi)容與評價標準??梢姡霸捳Z建構”實則是話語方“意義與價值”的集中體現(xiàn)。
綜合以上觀點,我們可以將公共輿論之間的對話看作是一種“話語建構”,是不同“意義與價值”之間的互動與博弈。如果我們從公共輿論對話的這種本質出發(fā),是否可以將“意義與價值”所表現(xiàn)出的不同價值趨向作為劃分多元話語中“元”的依據(jù)與標準呢?如此我們便可以從微觀的角度、從話語意義的角度來對輿論場中的多元話語進行全新的劃分。與傳統(tǒng)輿論場“引導力”競爭的本質觀不同,這種劃分方式更加強調(diào)“敘事版本”或“修辭”之間的競爭,多方話語中攜帶的“意義與價值”將變成更深一層的驅動力量,并且在整個輿論空間的互動與博弈過程中起到重要的構建作用。
在上述理念的指導之下,如果我們對多元話語中攜帶的“意義與價值”進行深入分析與歸納,將其在本質上區(qū)分開來,即可形成一種基于“意義與價值”的輿論場劃分方式。那么,研究話語中“意義與價值”的載體——敘事結構,將是重要一步。
2019年4月11日西安發(fā)生了奔馳漏油車主坐引擎蓋維權的事件,各方主流媒體與部分自媒體的聯(lián)合播報使大量事件細節(jié)浮出水面,多方話語在公共輿論空間中流動。期間,大量觀點與標簽多元化呈現(xiàn),如“店大欺客”“維權難”“花式維權”“女研究生”等,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對事件進行了評判與詮釋。本文抽取多元話語中的三個片段,通過剖析其“敘事結構”,分析各方話語中所表達出的“意義與價值”。
敘事一:4月13日北京梅賽德斯-奔馳銷售服務有限公司發(fā)表了第一份聲明,通過該段文字,我們獲得了危機主體眼中的事件認知:第一,本次事件定性為“不愉快的”消費經(jīng)歷,并非特殊事件或是危機事件;第二,危機主體在積極行動以求解決問題,文本用“高度重視”“立即”“深入調(diào)查”等詞形容其主體行動,并通過極其肯定的陳述語氣表明行動的真實性;第三,此次事件并非危機主體全責,但是“無論怎樣”,危機主體依然“深表歉意”,意在引起同情與諒解,并表明其已經(jīng)做到了足夠的退讓;第四,危機主體將樂于促使解決方案的成形,但依然取決于對方的意見和態(tài)度;第五,解決方案必將是己方認定“合理”的范疇,對方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危機主體將不予回應。整個敘事通過語言的修辭與事實素材的篩選,回避了激烈的維權過程與自身產(chǎn)品缺陷的本質問題,凸顯了自身的努力、退讓與利益要求。得失心在其“敘事結構”中含蓄表達。
敘事二:4月19日《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打造健康有序的消費環(huán)境》,該段敘事為我們展開了更多細節(jié):第一,事件起因是購買新車未出店就發(fā)生了質量問題,一句話簡單明了,細節(jié)頗多,字里行間明確了責任歸屬;第二,失態(tài)維權的原因為“多次交涉”失敗,“被逼無奈”維權,這兩個詞的連續(xù)運用強化了當事人的無奈,但“只好”一詞表明這種“哭鬧”的維權方式確不得體;第三,危機主體因“事件發(fā)酵”也已經(jīng)開始為解決問題而行動。整個文本字數(shù)極少,但是非觀明確。運用肯定陳述句表達信息的權威性,并通過多個因果關系復句,將事件的因果是非呈現(xiàn)到讀者面前,為后文“打造健康有序的消費環(huán)境”的觀點奠定是非基調(diào)。
敘事三:4月14日光明網(wǎng)評論員發(fā)表文章《誰也不愿自己是“哭訴維權”的車主》,該段文本選擇了維權的細節(jié)進行敘事的組織,直接表達對“失態(tài)維權”的態(tài)度:第一,肯定了車鬧的形式,在是非觀上雖然情有可原,但是“高分貝”“直言不要臉”“坐車蓋”等方式的確不值得提倡排;第二,一個“不過”,反轉了意義,通過“言必稱您”“就是論事”“很講道理”等敘事素材證明話語方的直接態(tài)度,這只是形式上的“鬧”,并非真的在“鬧”。其中,一個關鍵詞“弱者”二字為敘事奠定了明顯的善惡基調(diào),在道德高地上,弱者是被同情與支持的。另外,文本使用了一次設問、一次反問,用感性的、煽情的方式強烈表達了對事件的評價與意義偏向。
通過上述三段敘事的分析,印證了前文的闡述,面對同一社會事件,多元話語方通過“敘事結構”,即素材的篩選與修辭的運用,表達著我方觀點,傳遞著我方的“意義與價值”。公共輿論空間中多元話語的對話競爭,實則是“意義與價值”的碰撞,是“敘事結構”“敘事版本”之間的競爭。那么,通過對多元話語“敘事結構”的分析,即可得到“意義與價值”的歸納。
為了找到適當?shù)脑~匯來描繪多元的“意義與價值”,本文試圖從人類對世界的基本評判方式入手,將結構主義的二元對立思想引入研究。法國語言學家格雷馬斯認為人類思維的基本方式就是二元對立,世界在根本上是以二元對立的方式被建構起來的[5]。從上述敘事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文本中蘊含著大量是非觀念、善惡主張以及得失心態(tài)。這里的“是非”“善惡”“得失”便是典型的二元對立詞,它們是人類認識世界、理解世界、評判世界的基本價值思路。那么,我們是否可以采用這三對詞語作為區(qū)別不同“意義與價值”范疇的維度呢?
首先,明確三對二元對立詞所代表的意義與價值圈。
所謂“是非”,即事理的對與錯,正確與謬誤。是非觀念,是人類認識世界最基礎的思維路線。在公共輿論話語空間中的“是非話語”是將事件的對錯放在首位來思考的敘事方式。這類話語經(jīng)常評價誰是誰非,講究前因后果,強調(diào)厘清人、事之間的復雜關系,重視解決方案與最終結果;這類話語多引用法律、政策等進行理性判斷,不參雜個人情感;客觀性是這類話語的追求目標。
所謂“善惡”,此“理”可理解為道德。如果說“是非”以法度為評判標準,那么“善惡”則以道德為價值標桿。善惡主張是人類用情感考量世界的思維路線。在公共輿論話語空間中的“善惡話語”是將事件的道德與情感放在首位來思考的敘事方式。這類話語經(jīng)常評價誰好誰壞,強調(diào)誠實、尊嚴、人性;這類話語往往看重人物的身份,弱者、弱勢群體是這類話語關注和偏重的對象;多站在道德高地進行感性判斷,主觀意識較強,情緒化是這類話語修辭的主要特點。
所謂“得失”,即名利的得到與失去。得失心,是人類小我世界中的最初思維路線,是人類自我保護的群體記憶。在公共輿論話語空間中的“得失話語”是將事件對自身利益的影響放在首位來思考的敘事方式。這類話語往往拋除道德與法度,率先思考小我利益,強調(diào)如何敘事才能維持自身利益、形象等;這類話語較多應用修辭手段,通過弱化某些信息等方式達到滿足自身利益的目的,是目的性最強的一類話語;因較為重視小我利益,眼界格局往往受到桎梏。
可見,以上三對二元對立詞表達的思維順序不同,具有明顯的本質區(qū)別,其各自的話語也具有典型的敘事特征。因此,我們將“是非”“善惡”“得失”作為多方話語“意義與價值”的維度。本研究通過搜集和分析大量公共事件中的多元話語文本發(fā)現(xiàn),大部分話語均可依此標準分堆處理。
至此,“三元價值話語圈”的概念基本成型。依據(jù)多元話語方對是非、善惡、得失的價值要素排序不同,我們可以將公共輿論空間中的話語分為:“是非話語”“善惡話語”“得失話語”,三方話語各自形成“理性-意義與價值圈”“道德-意義與價值圈”“小我-意義與價值圈”。這些話語由于本質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意義趨向不同,因此相互說服、相互博弈,意圖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意義趨向同化對方,于是,公共輿論多元話語的互動圖景由此呈現(xiàn)。
“三元價值話語圈”的提出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意義,這種劃分輿論場的方式摒棄了社會結構層次的局限,將“意義與價值”作為劃分輿論話語的依據(jù)與標準,三大意義與價值空間相互交織,相互撕扯,不斷為社會慎議提供多元化的價值評估與意義考量,這種劃分方式對于公共輿論空間的創(chuàng)新研究必將起到一定的積極意義。
參考文獻
[1]趙子忠.媒體融合與兩個輿論場[N].光明日報,2014-11-08(10).
[2]漆亞林,陳思亦,趙金萍.微博空間的話語權博弈與輿情引導新機制:人民網(wǎng)輿情監(jiān)測室秘書長祝華新訪談錄[J].新聞界,2013(16):16-21.
[3]劉九洲,付金華.以媒體為支點的三個輿論場整合探討[J].新聞界,2007(4):36-37.
[4]謝中立.后社會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13.
[5]胡百精.危機傳播管理[M].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