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觀察身邊的孩童,我們是否會去留意和思考一些出現頻率極高的場景:看見媽媽在掃地,孩子會湊過去搶過掃帚,也要掃地;聽到咚咚咚的上樓聲,孩子會樂顛顛地給爸爸拿鞋;孩子經常和小伙伴們一起模擬做飯、整理房間、修理物品等場景;當看見家里包餃子,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曾積極要求參與這項家務勞動……這些在家家戶戶重復上演的“勞動”場景,想必我們都十分熟悉。在成人看來,這些活動形式應該是一些自然、樸素、難能可貴的“生活勞動”方式,然而從兒童成長需要、特點,以及個體的動機來看,它們其實是真正屬于兒童成長世界的游戲活動——兒童通過這些在成人眼里酷似勞動過程的游戲活動,滿足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探索欲、交往的需要以及玩耍的欲求。因此,我們在這里做了一種兒童視角的“觀看”,將童年期游戲比擬為兒童勞動的另一種在場——許多自發(fā)的兒童游戲,雖然不是在成人刻意的勞動教育下而做出的勞動行為,但其中有大量形似成人勞動的元素,如動作、規(guī)則等。這些元素在成人那里會被當作勞動,但在兒童這里,實際只是游戲活動。
正是基于以上的觀察、理解和思考,筆者為處在童年期的兒童提出一種兒童成長立場的勞動教育觀點。這種觀點在本質上是尊重了處在不同年齡段的發(fā)展主體對于勞動所具有的不同理解和規(guī)律。對于兒童而言,嚴肅的勞動與輕松的玩耍之間在許多情形下并沒有嚴格的界限,兒童常常處在“無憂無慮、時間過得有些緩慢”之中,在屬于自己的時空里用玩耍、好奇之心去參與一些“嚴肅”的活動,譬如勞動或鉆研某個事物等。因此,勞動教育要看到兒童時期的相對獨立性,順應兒童的天性,遵循兒童發(fā)展的規(guī)律,用兒童視角來推進真正適合兒童發(fā)展的勞動教育。
已有文獻提供了一個共識性的觀點:游戲在一個人的生活中是極為重要的,而勞動和工作是從混沌的玩耍行為中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顯現出來的人類的又一種需要,這種需要隨之不斷得到“社會安排”的強化。古希臘時期,人們認為游戲是勞動的——倘若無法游戲,那么艱苦的勞動也毫無意義。這種態(tài)度不但可以從亞里士多德的論述中找到,亦可以從《理想國》中蘇格拉底的言論中看出端倪。勞動既可以獲取衣食住行所必須的生活資料,也可以放松身心、參與競賽、從事創(chuàng)造。赫伊津哈在《游戲的人》中引述亞里士多德《政治學》的內容來解釋游戲(paidia,也可譯作“娛樂”或“消遣”)與工作的關系,“休息與閑暇(paidia)比工作更為可取,實際上它正是一切工作的目的(telos)?!痹谌祟惖耐陼r期,游戲與勞動是合為一體的。馮特指出:“游戲是勞動的產兒,沒有一種形式的游戲不是以某種嚴肅的工作做原型的。不用說,這個工作在時間上是先于游戲的,因為生活的需要迫使人去勞動,而人在勞動中逐漸把自己的力量的實際使用看作一種快樂?!敝皇菍τ趥€體的成長而言,人類集體的勞動為個體提供了生存的物質基礎,孩童在幼年時期可以開展形式多樣的游戲活動。也正因為此,一些大教育家如福祿貝爾等會將童年定義為一段游戲的時光。
那么,這樣“另一種在場”的勞動對于兒童而言會意味著什么呢?首先,這種勞動會被兒童當作游戲。在一些社會性假裝游戲中,我們會看到勞作場面的兒童游戲,“模仿”在這類游戲中起著重要作用。本文的開始部分所提到的若干熟悉場景,有許多正是兒童在玩耍的模仿類游戲,他們正在自愿地卷入一項項“假裝游戲”之中。此時,兒童的心理感受很可能是:“‘我在模仿認真做事情,像爸爸/媽媽/老師那樣……”除此之外,此類游戲的心理感受還可能會是:“‘我覺得用一把掃帚不停地在地面上掃來掃去非常好玩……”也就是說,兒童會將勞動空間和勞動工具當作游戲對象來感受和玩耍。他們的動機是玩耍,而不是勞動。勞動過程中能引起兒童興致的元素有:驚奇的聲音、工具,新穎的方式,一起合作的伙伴,一定的成效等,而這些元素也正是兒童游戲所需要的四個重要條件——游戲介質、游戲規(guī)則、游戲伙伴、游戲報償。所以,當孩子投入地去做一些事情時,他們很可能正處于游戲中最容易出現的“暢”的狀態(tài),而不是在參與成人眼中的一項勞動。
其次,兒童會在這種勞動中進行“探究”?;顒又小疤骄俊钡陌l(fā)生,會深深地令兒童著迷?!疤骄俊痹谥蝺和度肱d趣活動方面發(fā)揮著十分關鍵的作用,即使是備受兒童喜愛的游戲活動,僅僅依靠愉悅性也是難以滿足兒童需要的。隨著兒童年齡的增長,兒童開始趨向規(guī)則復雜、開放多元的游戲形式。難度加大的游戲活動滿足的正是兒童的“探究”需要——探究新的空間、陌生的技能、未知的體驗。這一特點為我們解釋了為什么在兒童很小的時候,不少家長會有孩子還是挺“熱愛勞動”的印象,會主動跑過來搶著幫家長洗碗、掃地,再長大些,家長們反而感覺孩子變得“懶”了。其實并非長大了的兒童不熱愛那些“勞動”了,而是這些重復性高、技術要求相對簡單的家務勞動對于大一些的兒童而言,沒有那么多的在能力和規(guī)則上的吸引力與挑戰(zhàn)性,即無法驅動和滿足大孩子的游戲欲望了。對于大一些的兒童,另外一些勞動會讓他們產生主動參與的游戲意愿,比如讓在城市中長大的青少年去鄉(xiāng)間勞作、去工廠車間參與生產勞動、參與新奇有趣的家務勞動等。這些勞動形式之所以具有吸引力,是因為它們會讓兒童產生強烈的“探究”意愿。由此可以得知,“探究”是吸引兒童卷入各類活動的重要屬性,探究會吸引兒童迷戀游戲,探究也會使兒童沉浸于某種勞動過程。
最后,這種勞動所處的童年游戲期也是“勞動”習慣的重要養(yǎng)成期。游戲研究中本就有“生活準備說”這一經典游戲理論:游戲是對未來所需技能的一種培訓、學習和準備,游戲具有生物適應的技能,在游戲中通過模仿使成年生活所必須具備的、以本能為基礎的能力得到鍛煉,并不斷趨于完善。隨著我國教育的發(fā)展和人們教育觀的進步,兒童的游戲活動在家庭中被廣泛鼓勵和支持,在學校中也被逐漸挖掘出積極的發(fā)展性價值。同所有習慣的養(yǎng)成規(guī)律一樣,被認可價值、重復演練、操作技巧等,這些游戲中的因素都能有效幫助兒童將一些行為發(fā)展成為習慣,孩子的勞動意識、態(tài)度、情感、能力也可以從中獲得培養(yǎng)。所以,當我們在陪伴“無處不玩耍”的兒童時,可以以適當的方式給予一些技能指導和條件支持。當到兒童年齡大一些的階段,我們可以在更豐富的活動形式(如運動、愛好、特長等)中繼續(xù)培養(yǎng)他們的勞動素養(yǎng)。因此,從一定意義上來反思,勞動教育需要從更多視角去關心兒童成長的特點、了解和掌握兒童成長的規(guī)律,需要更整全地看待和對待人的各種活動,從中尋找勞動教育的天然契機和資源。
從兒童成長視角來看童年期兒童的行為和需要,似乎十分有必要將看似對立的“勞”(勞動)與“逸”(游戲)作為一輪因果乃至一個整體來認識和對待。在人類的生產與生活里,勞動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為了達成外部目標或獲得產品而展開的客觀勞作,在更多歷史的、社會的場景中都是有著“服務性”“生產性”等功能輸出特點的活動。然而對于兒童而言,人類勞動的這些意義和價值并非童年期兒童的優(yōu)勢生命需要和優(yōu)勢成長需要。隨著物質的豐盈、科技的進步,許多勞動的方式可能會被社會分工和技術取代。在這種狀況下,我們討論勞動教育,確實會常常難以有效地讓兒童從他們更為熟知的活動(如游戲、運動、愛好、體驗活動等)中將“勞動”活動識別出來。這種困境的存在,也反過來促使我們去思考我們是否在從兒童、成長、生活等視角去理解和研究人的勞動以及勞動教育。對于處在兒童期的孩子,尤其是更幼小的兒童,我們主張對勞動的理解要回到人的成長需要,也即主張勞動教育在不斷揭示和靠近勞動的社會性的同時,也要不斷理解和尊重兒童的自然性。
(責任編輯:母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