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

“震撼、美麗、輝煌！”當《大漢海路》落下帷幕時，這三個詞從廣西自治區(qū)音協(xié)黃朝瑞主席的思維中跳躍出來，我亦同感。具體而言，音樂表現(xiàn)（樂隊及合唱）很震撼，舞臺、服裝很美麗，綜合藝術表現(xiàn)很輝煌！中國—東盟音樂周藝術總監(jiān)、廣西藝術學院鐘峻程教授的四幕歌劇《大漢海路》在音樂會版首演之后，歷經一年半的打磨，于2020年6月20—22日，作為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當代文學藝術原創(chuàng)工程扶持項目，以及廣西藝術學院音樂與舞蹈學一流學科建設項目的重要成果，在南國夏夜的廣西藝術學院校園匯演中心連演三場。

一、“大漢海路”的音樂呈現(xiàn)

歌劇《大漢海路》以西漢年間漢武帝派遣國舅大將軍陳云嘯統(tǒng)領船隊下南海與孟高棉貿易經商之行為主線，貫以明月公主隨行并為尋求百越部落醫(yī)術治病與首領亞勒“高山流水遇知音”為情感線，通過修建我國最早的“海上絲綢之路”始發(fā)港之一的合浦港為背景，歌頌漢武帝開辟海路的功績，歌頌大漢船隊與北部灣百越先民的民族情誼。全劇分“海上風暴”“石灸神針”“始發(fā)港口”“遠航南海”四幕進行呈現(xiàn)，以音樂文化視野再現(xiàn)開辟“大漢海路”的中國故事。

鐘峻程先將濃墨重彩“潑灑”在表現(xiàn)整劇脈絡的序曲，對其可謂精雕細琢，以大鑼、大鼓轟鳴開始震動心弦，接著銅管樂與打擊樂和鳴，弦樂低音襯托，音型緊張密集，低音號短促有力，凸顯大漢的歷史厚重感，一支龐大而威風凜凜的船隊駛向北部灣……接著跳躍式的長音，富有張力的音樂轉為弦樂和木管重奏，加強了從動到靜的變化，音樂變得寬廣、柔和，民族色彩呈現(xiàn)，北部灣風情撲面而來。序曲有氣勢磅礴之態(tài)，又不失南國的婉約，在展現(xiàn)大漢船隊開往南海的威武形象的同時，也感覺到海上吹來的海風和岸邊的民族之風。

序曲過后，大幕開啟，第一幕的音樂—開始打擊樂、管樂和鳴，氣勢宏大，大漢船隊形象凸現(xiàn)，再加以雄勁的合唱“大漢王朝，大漢王朝，燦爛輝煌！”各聲部旋律的同音反復、和聲的現(xiàn)代構架與變化，氣勢恢宏;國舅大將軍陳云嘯英雄色彩的戲劇男中音“……大漢孟高棉往與來，創(chuàng)建海上絲綢路”點出歌劇主題。當暴風雨來臨，描寫北部灣山寨首領亞勒救船隊于海難之中的音樂，渲染充滿情景感。與船隊同行的明月公主出場，高昂的旋律轉為輕柔，音樂“弦樂聲部在高音區(qū)奏出細膩、輕柔的旋律，并帶有一絲神秘感”。公主的詠嘆調內含對疾病與未來的憂傷和迷茫，旋律一開始以大二度下行與上行的重復，體現(xiàn)廣西民歌的基本特點（見譜例1）。

劇中第二幕百越山寨的無伴奏合唱《請茶歌》（見譜例2）展現(xiàn)了廣西本土地域風格與部落的風俗習慣。大二度、純四度和聲是廣西民歌的獨有特點，20世紀50年代上海音樂學院院長賀綠汀先生到廣西采風，發(fā)現(xiàn)這一特色并在一次開學典禮上說：“我剛從廣西回來，那里有許多民間合唱，其中還有很美的大二度和聲音程，這是我們特有的音樂?！?/p>

“山歌”之后，交響樂隊無縫銜接轉為輕快、輕柔與靈動，表現(xiàn)出對公主的虔誠祝福。

第三幕的音樂以公主演奏《高山流水》開始，彈琴歌唱的古曲風格在交響樂隊的襯托下達到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對接的預先設計，繼而明月公主的詠嘆調發(fā)展為與“心中的知音”亞勒的男女聲愛情二重唱，民族男高音與“民美融通”的女高音之間的珠聯(lián)璧合，既有民歌的色彩，又融進現(xiàn)代重唱的作曲技法。之后，公主的隨行柳葉與亞勒之妹亞妮及女聲合唱加入，歌詠了民族間的美好感情。接著，百越醫(yī)祖洛布隆前來拜見，就港口修建在三度灣還是鯊魚角，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音樂以亞勒與合浦郡太守劉熙文二重唱，亞勒、劉熙文、陳云嘯與洛布隆的四重唱等表現(xiàn)手法，展開戲劇沖突。

第四幕開場的音樂“導聽”與舞臺紗幕上的“導讀”，“完成了”港口的修建，舞臺沒有出現(xiàn)演員和修建港口的熱烈場面，交響樂隊“表現(xiàn)”修建港口之勢，現(xiàn)代媒體投影“輔助”進程，音樂給觀眾留下充分的想像力，如同“聲音景觀”（從文化與審美的角度值得記憶和欣賞的聲音），同時也節(jié)約了舞臺上大興土木修建港口的運作，藝術呈現(xiàn)簡約而有效果，震撼而有想象。接著音樂對“海上絲綢之路”準備啟航進行描述，旋律優(yōu)美、動人，劉熙文、柳葉、亞妮與洛布隆的男女聲四重唱，祝福公主和亞勒，祝福大漢船隊和港口，全體演員的合唱豐滿而富有變化的和聲與交響樂隊形成“交響合唱”，較之第一幕船隊的合唱更加燦爛輝煌，目送大漢船隊啟航。

本次音樂呈現(xiàn)的合作者是廣西交響樂團。近年來，樂團在指揮家湯沐海先生等訓練和指導下成為國內一支頗具實力的交響樂團，受到業(yè)界的一致首肯。擔任歌劇《大漢海路》指揮的是廣西藝術學院音樂學院院長蔡央教授，前些年曾赴上海得到指揮家張國勇先生的親授，從打擊樂手走向指揮臺，本次連續(xù)三場的演出一場比一場帶動樂情漸入佳境。曾擔任歌劇《大秦靈渠》聲樂指導的龔小平教授說：“作為普通綜合性藝術院校而非專業(yè)的歌劇院，能夠有勇氣創(chuàng)作歌劇并將其呈現(xiàn)于舞臺，真心不容易，的確了不起！”

二、地域性、民族性與現(xiàn)代性、世界性的融合

北部灣出海是中國走向世界的海路之一，也是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道路之一，鐘峻程教授將地域性民族音樂與交響語匯在《大漢海路》里巧妙融合并運用現(xiàn)代作曲技法予以呈現(xiàn)。打擊樂的扣人心弦，銅管樂隊的震撼力，弦樂的鋪墊、起伏、遞進和驟停等，表現(xiàn)出作曲家嫻熟的手法和樂團二度創(chuàng)作的能量。“其作品運用廣西民族民間音樂素材與西方技法相結合的音樂特征，體現(xiàn)出世界性、現(xiàn)代性與民族性相交融?！北緞⊙刂@樣的創(chuàng)作手法，無論是明月公主的詠嘆調還是山寨女聲無伴奏及眾人的合唱，大二度的橫向旋律與大二度、純四度的縱向和聲都體現(xiàn)廣西民歌的特別韻味，鐘峻程的作品就是扎根于廣西民族音樂的土壤，在歌劇與交響樂等作品中，創(chuàng)作出一種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音樂語言。

《大漢海路》是繼鐘峻程作曲的《大秦靈渠》之后的又一力作，在音樂上從“河渠走向海洋”，尤其是交響樂隊與合唱，在開場與結尾的幾處全體演繹中形成恢弘氣勢?！耙驗榻豁憳逢犈c合唱能最直接地影響到大歌劇音響厚度、深度的多方位發(fā)揮。”。本劇的一大“聽點”，讓人感到“震撼、輝煌”的是廣西交響樂團的“音響制造”與廣西藝術學院合唱團作為群眾演員的亦演亦唱，他們的聲音張力、強弱對比和音色轉換（從近于原生態(tài)的《請茶歌》到近乎交響合唱的《大漢王朝》《大漢海路》）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大漢海路》民族、美聲演員同臺呈現(xiàn)，女主角花腔女高音吳清打破唱法的界域，扮演明月公主的唱法“民美融通”，男主角亞勒扮演者張云龍為民族男高音，國舅大將軍陳云嘯扮演者劉暢瑞為美聲戲劇男中音，祖醫(yī)洛布隆的扮演者馬興智（兼導演）為美聲男中音，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沒有感覺很“西洋”，而是很“中國化”。可以說，本劇拋開“唱法”的界別，重在角色的聲部和形象設計，演繹跨越古今、融合中西的旋律風格。吳清出演明月公主后說：“其實我沒有明顯的美聲和民族的界限，要看唱段的本身是什么風格，旋律意境是輝煌的還是甜美的等等。那么，我就用適合它風格的音色來塑造形象，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倡導的中國民族聲樂。”劇中明月公主的唱段確實風格多樣，有娓娓道來的宣敘調、澎湃激昂的詠嘆調，有跟亞勒細軟綿長的愛情二重唱，也有漢樂府古曲風格的古琴彈唱，以及歡快跳躍的花腔技巧。吳清憑著自己的聲樂的深入理解，很好地完成了全劇的唱段。

為了體現(xiàn)百越部落的民族特點，男主角亞勒設計為民族男高音出演，第二幕開場的詠嘆調《眼望絲巾》旋律優(yōu)美、情感涌動，充分呈現(xiàn)出亞勒對公主深深的思念與愛慕之心，如果采用擅長把握中國風格歌曲或歌劇的美聲男高音來演繹亞勒一角，也是值得期待的

三、“中國新歌劇”與“走出去”

近年來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大量涌現(xiàn)，有純西洋化的呈現(xiàn)，更多的是借鑒西洋歌劇的表現(xiàn)手法，講述中國的故事，筆者認為，《大漢海路》冠以“中國新歌劇”（處于探索中）比較恰當。一方面它是中國古代漢民族與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故事，以“不分唱法”的聲樂理念集體呈現(xiàn);另一方面它是既借鑒西洋傳統(tǒng)歌劇方式，又引入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作于新時代的采用新的技法融會貫通古今中西的歌劇。

廣西藝術學院副院長、《大漢海路》藝術總監(jiān)侯道輝教授說：“必須集思廣益、精益求精，繼續(xù)打造使其走得更遠！”借助東盟博覽會和中國一東盟音樂周，進一步修改的歌劇《大漢海路》將走向東盟各國、走向世界。歌劇研究界有關人士認為：“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的題材選擇問題已經成為跨出國門的第一要素?！薄洞鬂h海路》的選材，在“一帶一路”倡議中，“呈現(xiàn)中國人民的當代音樂審美和創(chuàng)作智慧，以雅俗共賞的音樂藝術品與國際文藝市場相結合，充分體現(xiàn)中國當代歌劇藝術家所代表的新風尚和新風格，為中國音樂戲劇的國際化傳播、中西音樂戲劇的交融互進為前提”提供了可能和前景。筆者也認為，沿著海路，把廣西的歌劇帶向世界，改變在人們心目中廣西“只有山歌”的歷史。廣西音樂需要攜帶民歌，也需要攜帶交響樂、歌劇、音樂劇等中西合璧的藝術形式和成功作品走出廣西、走向世界，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鐘峻程說，“其實音樂文化上也是一種命運共同體，需要我們加強與海外的交流;交響樂團在我們國家越來越多，實際上我們都是在借鑒和發(fā)揚;這些從海外傳進來的體裁、形式、技術，將來對我們國家文化的宣傳和弘揚，可能取得一種很大的推動作用?！?/p>

四、《大漢海路》的美中不足

正因為此類“中國新歌劇”的創(chuàng)作處于“借鑒和發(fā)揚”的探索中，《大漢海路》還存在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提出來共同商榷。

一是男女主角的詠嘆調還不夠突出，建議繼續(xù)完善主角及配角的主要唱段，使觀眾看完歌劇后，有幾首動聽的詠嘆調在教學及音樂會中得以應用和傳唱，并且得到歌劇愛好者和聲樂愛好者的青睞;還可考慮中國觀眾的欣賞習慣，在角色簡短的交流中，使用的宣敘調應更加自然。鐘峻程認為歌劇就應該“用音樂說話”，他擅長與喜歡以西洋歌劇的世界性的方式來寫作歌劇，不加話劇對白，筆者尊重這樣的創(chuàng)作思路。

二是中國歌劇的重唱尤其是三重唱、四重唱，要慎用（但又不得不用），從某種意義上看美聲唱法與民族唱法分組，更有利于重唱的演繹。《大漢海路》的幾處重唱，如在港口的選址上由“意見分歧”到“達成共識”的藝術演進過程，體現(xiàn)了戲劇沖突，而后走向和諧，還有劉熙文、柳葉、亞妮與洛布隆的男女聲四重唱（譜例4），鑒于美聲、民族唱法的不同發(fā)聲特點和中國文字的發(fā)音特點，每個角色不同的歌詞表達，不宜用像弦樂四重奏的寫法，可以多借鑒如威爾第《弄臣》四重唱的寫法洋為中用，這一點我和導演溝通有同感。鐘峻程認為，重唱的第一重要性不是“好唱”，而是“音樂”，不能一味迎合，而是要提升人們的欣賞層次，正歌劇不是喜歌劇、輕歌劇，更不是娛樂。

三是從樂隊部分來看，第一幕的局部還可以更加緊湊，如明月公主首次登場，似乎讓觀眾“等得太久”，音樂還可以更加明亮皎潔，以驅散第一幕略顯沉悶的風暴來臨的壓抑感。還有，演出中交響樂隊與民族器樂的“中西合璧”，也是一次大膽的嘗試，但古琴不宜用古箏代替，其音色與意境相去甚遠，如果因古琴的音量問題，可以通過先進的擴音設備與交響樂融合，也是古琴文化與交響樂文化對話的嘗試。再有，從唱詞來看，建議唱詞貫以古典風格，目前局部地方有白話文下的口語化。

結語

鐘峻程自2012年創(chuàng)辦“中國一東盟音樂周”以來，作為藝術總監(jiān)的他，已然成為“八桂民族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音樂創(chuàng)作也進入人生的高峰期?！洞鬂h海路》體現(xiàn)了他的綜合實力，也傾注了他多年的心血。我們期待“八桂民族音樂”與世界音樂的更多接軌與融合，不失根本，且又傳承與創(chuàng)新，在北部灣掀起更加壯美的波濤，觀眾期待中國在海路上與世界各國的精彩故事。鐘峻程已經將筆鋒指向更加寬闊的海洋，不懼風浪，揚帆遠航！

（特約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