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姬·伯內特 邢蓬宇 蔡丸子

如果簡·奧斯汀從未目睹過英格蘭的曠野風光，她筆下人物的性格塑造和命運安排又將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很多人有這樣一個印象：簡·奧斯汀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除了刺繡或插花外，什么重活也不用做。令人驚奇的是，這種毫無根據(jù)的看法竟傳播得如此廣泛——產(chǎn)生這種印象可能根源于她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可是這并不代表她本人也是這樣。

事實上，簡對于花園和園藝知之頗多。她出身于學者而非官宦之家，她的父親是英格蘭漢普郡貧窮的農(nóng)村教區(qū)史蒂夫頓的教區(qū)牧師。她從出生起就住在一個混亂但快樂的教區(qū)長家里。簡的父親在家周圍開墾了耕地，種植莊稼、畜養(yǎng)牲畜，以此補貼家用。平時，他還要給住在家里的一大幫男孩上課。簡的母親幫著維持學校，還負責管理家里自給自足的小田地、飼喂奶牛、照看花園并種植果蔬。

簡和比她大幾歲的姐姐卡桑德拉都有一個忙碌的童年，她們要承擔一部分家務活，比如幫著家人釀啤酒、制作奶酪、擠牛奶，簡還要負責喂雞和給牲畜提供飲水。每年到了卷干草垛的時候，簡和卡桑德拉還要跟著大人們一起工作。這種童年生活充滿了鄉(xiāng)村氣息，簡經(jīng)常騎著一匹小馬穿越泥濘的小路，全身心地感受、學習關于自然和收獲的知識。她們家還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地方，房子后面有一個大草坡，孩子們經(jīng)常在那里滾來滾去。在奧斯汀夫人的精心照料下，花園里種植了許多花草——主要用來制作切花——甚至還有一片種植草莓的苗圃。

簡最初的3部小說初稿——《第一印象》《埃莉諾與瑪麗安》和《蘇珊》，也是在這里構思完成的。后來，這3部小說分別被改寫為著名的《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和《諾桑覺寺》。

在史蒂夫頓附近住著幾位富有的鄉(xiāng)紳，他們是奧斯汀的鄰居。奧斯汀從未能像他們一樣富有，但是對這些士紳家族的了解，激發(fā)了簡的文學創(chuàng)作靈感。

簡的哥哥愛德華趕上了意料之外的好運。他被富有的遠房親戚收養(yǎng)，那家人沒有子嗣，需要過繼宗族男性以繼承財產(chǎn)。后來，愛德華繼承了大片房產(chǎn)，包括肯特郡的高德摩舍姆莊園。在1794年至1797年這段時期，簡和卡桑德拉經(jīng)常造訪高德摩舍姆莊園。1797年，愛德華和他的新任妻子伊麗莎白在莊園定居。簡曾經(jīng)和卡桑德拉打趣說：“肯特郡是唯一能獲得快樂的地方——那兒的每個人都很富有。”

高德摩舍姆莊園

在漢普郡，簡曾經(jīng)見識過很多大房子和花園，但是她哥哥位于高德摩舍姆的莊園，無論是面積還是精美程度都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1808年6月，她在莊園里給卡桑德拉寫信稱：“……昨天過得非常愉快：紳士們騎著馬在愛德華的農(nóng)場里轉了一圈，回來后又陪著我們沿著椴樹大道散步;晚飯后我們訪問了寺廟種植園……”

高德摩舍姆擁有18世紀莊園的所有要素。不難想象，簡多么急迫地想要擺脫愛德華家的喧鬧（他的家庭規(guī)模迅速擴張，總共有11個孩子），而只是安靜地在高墻之后閱讀、寫作，或者僅僅是沉浸于個人思考當中。莊園的墻上專門開了一扇門，便于莊園里的人在周日去村里的教堂做禮拜?，F(xiàn)在這扇門被稱為“柯林斯先生的門”——以《傲慢與偏見》中那位阿諛奉承的牧師的名字命名。

莊園里的很多花園并不僅僅是簡·奧斯汀時代的反映。在20世紀30年代，著名設計師諾拉·林賽對一些圍墻花園進行了改造，增加了一個意大利花園和游泳池花園，這些都體現(xiàn)出那個年代人們的喜好。其中一座圍墻花園在18世紀時被當成馬廄，現(xiàn)在則被改造成玫瑰園。最初的椴樹大道在1987年的風暴中遭到嚴重損壞，后來在1990年左右重新種植了行道樹。修剪整齊的綠籬是花園的突出特色。春天，果樹下鋪滿了水仙花和海葵花，就像一張大大的花毯。

對簡而言，高德摩舍姆是一處非常有意思的旅居地，但卻永遠難以成為她的家。1801年，她的父親從史蒂夫頓退休。為了給簡的長兄詹姆斯騰個住的地方，他們搬離了教區(qū)長寓所。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不論對簡個人，還是整個西方文學史，都是災難性的，以至于在其后的8年中，簡幾乎沒寫什么東西。1805年，奧斯汀牧師去世了。由于他并未留下什么像樣的遺產(chǎn)，簡、卡桑德拉和她們的母親的生活都有賴于兄長們的善意關心。她們不停地搬家，在巴斯的一個又一個租住的寓所中度過冬季，夏季則搬去與其他親戚同住。

簡自己的房子位于南安普敦，她和當海軍的哥哥弗蘭克以及他的妻子共同享有產(chǎn)權。在此之前，簡已經(jīng)很久沒有自己的花園了。在信中，她興奮地寫到，買了丁香、金鏈花和醋栗來種?？墒呛啿⒉幌矚g小鎮(zhèn)生活，當愛德華建議她們在1807年暑假回到漢普郡查頓莊園度假時，她欣然接受——這是她第一次去查頓，而最終也在此度過余生。

重返漢普郡

查頓的房產(chǎn)、莊園和大片土地都是愛德華繼承得來的財產(chǎn)，他最終也冠以收養(yǎng)人的姓氏，成為愛德華·奈特。簡希望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愛德華為他的母親和姐姐提供了兩處備選地——一棟位于高德摩舍姆附近的鄉(xiāng)村別墅，另一處就是查頓莊園里剛剛空出來的一座原地方長官居住的小屋。奧斯汀夫人更喜歡肯特郡的環(huán)境，而簡則傾向于查頓莊園，此時她已經(jīng)33歲了。最終大家還是同意了簡的意見，4位女士——奧斯汀夫人、簡、卡桑德拉和她們的朋友瑪莎·勞埃德于1809年7月搬到了查頓。

那座小屋（目前是簡·奧斯汀故居博物館）是一座堅固的紅磚房，有6間臥室，正好處于查頓村的中心，距離愛德華的“大房子”并不遠。它可能是《理智與情感》一書中埃莉諾和瑪麗安搬去德文郡的巴頓小屋的原型，盡管在此前很多年，簡就構思了這部小說的初稿。當時房子連同周圍的花園占地約1公頃（1萬平方米左右）——比現(xiàn)在人們能看到的院子大，果園、蜂房和蔬果園（奧斯汀夫人負責照料）一應俱全，此外還有一片灌木林——這些都是19世紀早期英國花園的標準配置。木柵欄和角梁樹籬（目前已經(jīng)改為磚墻）將房子與道路隔開，院子里有充足的空間讓奧斯汀一家在樹蔭下漫步，還鋪有一條礫石小路。

在信中，簡清楚地表明她對家庭和花園生活的熱愛——尤其是完全被女士們照料的花園。她們自己動手釀蜂蜜酒，飼養(yǎng)并烘焙火雞，種植豌豆、土豆、醋栗、葡萄和草莓。當卡桑德拉離開查頓去高德摩舍姆的時候，簡就會定期給她寫信，向其訴說生活近況，例如這封寫于1811年5月的信件：“你絕對難以想象——沒誰能想到——我們今天繞著果園走了多遠。我們甚至在其中一棵樹上發(fā)現(xiàn)了一粒杏果?！痹诓轭D，生長有很多普通的本土花卉，例如錦葵、蜀葵、夾竹桃和美洲石竹。同樣是在1811年的那個夏天，簡在信中告訴卡桑德拉，花園里到處都是粉色的花朵，還有很多美洲石竹和藍花耬斗菜。

在快樂的生活氛圍中，簡又開始了寫作?？ㄉ５吕袚怂械募覄?，以便讓簡從俗事中脫身，奧斯汀夫人則沉浸在蔬果園里。簡完成了《理智與情感》的修訂，并在1811年出版。這是她第一部公開出版的小說。隨后，簡又完成了《傲慢與偏見》的修改，并著手撰寫《曼斯菲爾德莊園》。1813年，《傲慢與偏見》出版發(fā)行。

愛德華經(jīng)常帶著一大家子在查頓莊園度夏，在他11個孩子中，就有簡最喜歡的侄女——范妮。簡與家人一起吃飯，并經(jīng)常在院子里散步。這棟紅磚房始建于16世紀晚期，那時候的花園應該比簡生活的時代更正規(guī)。到了18世紀，人們已經(jīng)按照當時英國流行的景觀風格對其進行了重新布置。在很多關于查頓莊園的繪畫作品中都展現(xiàn)了莊園里樸實無華的大片綠地，對此簡應該也是十分熟悉。

在莊園里，有一條位于房子旁邊的彎曲馬車小路和一片平坦的原野，躲過了英式園林景觀改造而被保留了下來。房子后面種有一叢當?shù)毓嗄竞透叽髥棠?，它們都是本土植物，與屋前的荒野遙相呼應。二者之間鋪有一條排水良好的礫石小路，供居住其中的人們漫步。事實上，簡居住在此期間寫的《愛瑪》《曼斯菲爾德莊園》和《勸導》等作品中的人物的生活背景幾乎都能在查頓村找到相應的出處。

時運之變

簡因作品而聲名鵲起——盡管此時并未達到高峰，這使得她有足夠的財力到倫敦旅游并造訪高德摩舍姆。她也能時不時地享用奢侈華麗的禮服，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但是在1815年，她們在查頓寧靜的生活因一起所有權訴訟案而面臨被打破的威脅。愛德華被迫支付1.5萬英鎊——當時這是一筆巨款，同時，亨利也因為他位于奧爾頓鎮(zhèn)附近的銀行生意而損失慘重。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在簡的一生中，她從寫作中獲得的所有報酬不過區(qū)區(qū)800英鎊。

簡的身體每況愈下，于1817年英年早逝，享年41歲。她被安葬在溫徹斯特大教堂，距離其人生最后階段所居住的房子不遠?？ㄉ５吕蛫W斯汀夫人最終的安葬地卻是查頓小屋旁邊的圣尼古拉斯教堂。沒有了妹妹的陪伴，卡桑德拉在查頓的屋子里又獨自居住了將近30年。圣尼古拉斯教堂似乎是《傲慢與偏見》中幸福的姐妹最終舉行婚禮的完美場所，然而現(xiàn)實中的奧斯汀姐妹卻未能如書中所寫的那樣幸福。

簡一直盼望能見到愛德華心心念念的新圍墻花園。1813年7月，她在給哥哥弗蘭克的信中寫道：“愛德華……提到了要建一座新的花園;現(xiàn)在的花園實在糟糕，位置也不怎么樣——他計劃將新花園建在自己房子后面的草坪最高處?！笔聦嵣希@座花園直到1818年才開始動工修建。此時，簡已經(jīng)去世一年了。

（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作家的花園：花園如何成為作家的靈感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