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麗芬

“萬條垂下綠絲絳”是柳樹的成長模樣;“春風(fēng)吹又生”是小草的成長模樣，那朝氣蓬勃的青少年們又該如何成長呢？直面成長，或許是我們漫長又復(fù)雜的人生路上首先要學(xué)會的課題，魯迅的名篇《故鄉(xiāng)》就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三種不同的成長模樣。

文中的迅哥兒，帶著滿心的期待和不舍，時隔20多年跨越兩千余里，終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墒茄矍暗木吧珔s讓他的心狠狠地抽搐起來。深冬里陰晦的天氣、嗚嗚作響的冷氣，以及蒼黃的天色和那橫著的蕭索荒村，再加上變賣家產(chǎn)心緒本就不好。最后竟是“氣悶”和“悲哀”了。那么迅哥兒到底在故鄉(xiāng)經(jīng)歷了什么，竟有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其實正是因為三段成長，代表三種類型人的成長，他們都無一例外地長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樣子，以致于讓 “我”悲哀至極。

成為最討厭的樣子

迅哥兒回來最渴望見的是他兒時的伙伴——閏土，可他首先見到的卻是曾經(jīng)模糊，如今更是分外陌生的楊二嫂。楊二嫂的出場正如這次會面一樣，是突兀而不受歡迎的。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作者連用三個嘆號來表示楊二嫂強(qiáng)烈的語氣，那該是何等的尖利和奇怪呀？令人反感的聲音落下就是讓人生厭的模樣：“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xì)腳伶仃的圓規(guī)?！敝袊奈幕锸遣惶矚g凸顴骨的人，認(rèn)為這是尖酸刻薄的象征。楊二嫂雙手搭在大腿上，沒有裙子，只是一個打底褲，還張著兩腳，很不端莊的站姿，完全不在意形象，大約美丑于她已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能在這戶即將離開的人家里尋摸點值錢的東西，是她當(dāng)下最在意的。

這還是那個美麗的“豆腐西施”嗎？那個喜歡搽著粉，不怎么說話，端坐在那兒的美麗女子嗎？20多年的時光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當(dāng)年那個追求美麗的女子變成了如今不知羞恥的模樣呢？當(dāng)年的她有沒有想過20年后自己會變成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樣子呢？可是這樣的結(jié)局是愿意與否就能決定的嗎？如果能選擇的話，我相信她一定還是愿意端坐在豆腐店里，做著自己的小本生意?？上В磺卸紱]了。這是成長的代價嗎？還是環(huán)境的抹殺？不知道楊二嫂有沒有那么一瞬間，會回憶起她當(dāng)年的端莊美麗呢？

魯迅對楊二嫂的稱呼從“豆腐西施”到“楊二嫂”再到“圓規(guī)”，全然只剩下厭惡了，大約魯迅覺得她活得太過于“辛苦恣睢”了吧?？墒且粋€連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呢？所以，楊二嫂的成長里少了一些束縛、一些自律、一些尊嚴(yán)！

成為沒有自我的樣子

在沒有見到閏土之前，我們都跟著魯迅的筆墨見識了少年閏土活潑能干的樣子。他那紫色的圓臉，是健康的顏色;明晃晃的銀項圈，寄予著父親對他的愛;他說，他又對我說，他的小嘴里滔滔不絕地訴說著我全然不知道的天下的新鮮事;他托人送來的貝殼和鳥毛也是我所稀罕的，他就像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完全打破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知。在少年閏土面前，迅哥兒是無知的，無能的，好多知識不知道，好多游戲不會玩。閏土儼然成了他心目中的小英雄。以至于多年以后再次歸鄉(xiāng)，雖然滿目蕭條，但聽母親說閏土要來的時候，“我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xiāng)了”。

可是當(dāng)滿心期待的閏土終于到來時，卻如一盆冷水，澆滅了“我”所有的熱情和幻想?；尹S的有著很深皺紋的臉，無聲地訴說著生活的苦難;恭敬的態(tài)度，分明的一聲“老爺”，將一條巨大的鴻溝橫亙在兩個人之間，他們再也回不到親密無間的兒時關(guān)系。言談間，那個能說會道的小閏土卻宛然變成了只會搖頭，連皺紋都全然不動的“石像”?！岸嘧?，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边@個木偶人似乎已經(jīng)喪失了難過的能力，只能漠然地，無知覺地活下去，僅僅活下去而已……

沒有一種成長不是以變得更好為目的?？墒情c土的成長中卻越來越?jīng)]有了自己，無論是現(xiàn)實的還是精神的，他都已經(jīng)放棄了自我，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殼。成人的世界里總是有很多無奈，哪怕是在物質(zhì)豐富的現(xiàn)代，依然有無數(shù)的人慢慢活成了那個沒有表情的閏土……

成為渴望卻終究沒法實現(xiàn)的樣子

很多人都覺得文中的迅哥兒是《故鄉(xiāng)》中生活最好的人，也是最受人羨慕的。在同鄉(xiāng)人眼里，他是：“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大轎的闊綽老爺?！笔獠恢?，“我”不過是一個在世事沉浮中掙扎的連祖?zhèn)鞯恼佣急２蛔〉能浫鯐T了。我這次回來故鄉(xiāng)，是迫不得已，要把自己連根拔起，從此做了飄蕩的浮萍，再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當(dāng)初迅哥兒出走，離開熟悉的家鄉(xiāng)，到外面廣闊的天地中去闖蕩，必然是有著一番抱負(fù)的，也必然是相信自己有能力的?？墒堑筋^來卻發(fā)現(xiàn)，連最在乎的兒時伙伴，最能給自己精神動力的故鄉(xiāng)都失去了生機(jī)，又無能為力。還談什么理想和決心呢？現(xiàn)實面前，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令人無能為力。但是“我”的內(nèi)心又隱隱約約有不甘，模糊中總覺得生活應(yīng)該會是另外一番樣子的，所以總想做點什么，該做點什么，哪怕想想也是好的。這種妥協(xié)多像現(xiàn)實中的大多數(shù)人哪，懷著豪情壯志步入社會，卻被慢慢磨平了棱角，再沒有了銳氣……

再讀《故鄉(xiāng)》，已不再像年少時那樣感慨于朋友間的隔閡，反而有更多的無力感，那種傷痛和絕望是如此深入骨髓?！皶r代的灰落在每個人頭上，都成了一座大山”，而這些大山卻是個人無法承受之重。所以人終歸是社會中的人，在底層人物身上，總是能夠看到可愛、可悲、可憐、可痛的復(fù)雜，那么真實，又那么無奈。

好在總有一些領(lǐng)先于時代的人物，從未放棄過追逐美好的腳步，所以有了我們的今天。但是魯迅在文中給我們呈現(xiàn)的三種成長模式，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依舊以不同的版本演繹著。希望我們從中讀到了別人，也讀到了自己，更讀到了改變的希望。

閱讀心分享：

你有幻想過長大后的模樣嗎？年少輕狂，總?cè)滩蛔∠＜剑蠢罩磥淼拿篮??？墒乾F(xiàn)實中，有人在沉淪中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有人在放棄中沒有了自我，還有人在妥協(xié)中掙扎前行，無論哪種模樣，一定都不是自己的初心。品味經(jīng)典，也是品味不同的人生，希望大家能在別人的故事里讀出自己，讀出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