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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札記

2021-09-06 19:34劉荒田
廣州文藝 2021年8期
關(guān)鍵詞:隨園青苔

劉荒田

“隨身帶”

袁枚所著《隨園詩話》有一則,道及他自己如何從“村童牧豎,一顰一笑”中汲取作詩的靈感,舉了兩個例子。一是:十月中,聽到隨園里的挑糞工,在梅樹下喜滋滋地說:“有一身花矣?!弊髁藘删湓姡骸霸掠持癯汕€字,霜高梅孕一身花?!绷硪皇牵核鲁鲩T,送行的野僧說:“可惜園中梅花盛開,公帶不去!”他也作了兩句詩:“只憐香雪梅千樹,不得隨身帶上船?!碧艏S工和野僧不會寫詩,但出其不意的一句話令才子傾倒。

從十月嚴霜里滿樹的梅花到春天浩瀚的梅花信,都不能“隨身帶”,實在是亙古之憾。最大限度地縮小范圍倒是可行的。陸機的名作《贈范曄》:“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折一株梅花,托“快遞哥”送給故人。江南和位于隴西的隴頭,兩地距離遙遠,彼時的保鮮技術(shù)未必過關(guān),充其量是梅枝插在盛水的瓶子里,或以濕潤物裹枝,一路小心保護,運抵時沒枯死已算了不起,指望它展現(xiàn)江南春日漫山遍野的爛漫,則失諸無知。所以,只宜品味詩意,而不膠著于技術(shù)細節(jié)。

還能隨身帶什么呢?想起清人俞樾的《茶香室叢鈔》有一則:余姚的楊某,帶三四口大甕,進四明山的過云巖,在云深處,一個勁用手把云往甕里塞,滿了就用紙密封,帶到山下。和朋友喝酒時,把大甕搬出,以針刺破封紙,一縷白云如線透出,裊裊而上,“須臾繞梁棟,已而蒸騰坐間,郁勃撲人面,無不引滿大呼,謂絕奇也”。不過,這故事是作者從《紹興府志》引來的,并非親歷。揆諸常識,溫度和濕度一旦有變,云就消失。如果真的可行,追求環(huán)?;蜓湃さ囊淮嗽缇桶阉龀纱笃髽I(yè)。

白云能否攜帶存疑,但2018年,有企業(yè)從秦嶺海拔2600米以上的原始森林,以壓縮機收集新鮮空氣,然后過濾,灌裝,在塑料瓶子上標明“秦嶺森林負氧空氣”,每瓶售價18元。據(jù)說買家相當踴躍,有的一買就是整箱,霧霾天特別暢銷。一企業(yè)賣空氣進賬400萬元。云和空氣的表面區(qū)別在于可見與否。這一新聞漏洞太多,沒多少人上鉤,兩年過去,“賣空氣”行業(yè)不曾做大做強就是明證。如此說來,原汁原味的風景是帶不走的。

想來想去,較為成功的“隨身帶”發(fā)生在劉邦的父母身上,兒子當皇帝以后,老兩口搬進宮殿,享受頂級榮華富貴,但他們很不快樂。兒子問根由,原來他們舍不得從前一起生活的村民。于是皇帝在皇城里造了一模一樣的村莊,有房舍、井臺和槐樹。父母日夕想念的全體父老鄉(xiāng)親也遷入,從此,父母過上從前的日子。這未嘗不算釜底抽薪的解決辦法,但從前的拍肩膀換成跪拜,關(guān)系從本質(zhì)上變了,親密不可能存在了。最后,只剩下形式。

那么,能隨身帶什么呢?圖像可以,直接的有現(xiàn)場寫生,更加大量的是拍照,間接的有文字描寫。不是沒有遺憾,再逼真再精美的照片,都難以曲盡其靈動的風韻,傳遞鮮活的現(xiàn)場感。二者的區(qū)別,一如塑料花和真花。文字則相反,多夸大其好處,讓人羨慕不已,親身領(lǐng)略之后卻大為失望。

原來,人生的許多體驗無從復(fù)制,更不能原封不動地“隨身帶”。

爬進鄉(xiāng)夢的苔

“細雨偏三月,無人又一年?!?/p>

詩題為《詠苔》。冬夜臨睡讀《隨園詩話》,被上面兩句俘虜了,賠上小半夜無眠。再看,作者是號稱“揚州八怪”之首的金農(nóng),他更有名的詩句是:“故人笑比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钡腥苏J為這兩句出自唐人高蟾的“君恩秋后葉,一日一回疏”,并不算奇。袁枚稱贊前兩句“乃真獨造”。

為了這詩,我滿腦子是青苔,青苔。二十多年前,舊金山一位朋友在報上開攝影專欄,邀我給照片配詩,我給《枯苔》寫了這樣一首詩:“多情的青苔/從家鄉(xiāng)的天井/階前,墻角/爬過大海以后/卻在岸石上/被干旱絆倒了/意外地獲得了/異族的膚色?!碑斎?,敝帚難以自珍。劉禹錫《陋室銘》中的“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才是不朽之句。

一如苔痕是“陋室”的標配,青苔在多雨的江南隨處可見。金農(nóng)詠苔取迂回戰(zhàn)術(shù),對“苔”提也不提,改從三月的細雨下手。那是春天,燕子的尾巴怎么也剪不斷雨絲的纏綿,然而,濕氣日重,遍地冒出青苔。而少小離家老大回,走進積滿灰塵的家,撥開重重疊疊的蜘蛛網(wǎng),頭一眼往往是青苔。對此,我是有第一手經(jīng)驗的。每一次回到老家,拿起近一斤重的帶綠銹的鑰匙,打開坤甸大門,拉開趟櫳,走進祖屋,滿眼是綠,里面是苔的領(lǐng)地。鋪方磚的地面和墻根,天井所對的方槽四周的花崗石階,水缸,廳堂里的谷甕底座,土地神的香爐下……綠苔觸目可見,如雨后出岫的云陣。有一些孤軍深入,在祖父母、曾祖父母的炭像四周作點綴。我坐在酸枝椅上,掃視四周,驚訝于苔的圖形,渾成,柔婉,和我手里拿的《韓昌黎全集》恰成對照。這本書是我從閣樓的五斗柜翻出來的,脫線的書頁里不乏蠹魚的杰作,洞眼和線條無不流麗。人去樓空所引起的嘆息中,含著凄涼的黑幽默——連老鼠也絕跡,是長久沒有食物的緣故。然而苔蘚是活生生的,長年累月悄悄蔓延。

不過,青苔并非獨厚于讓人發(fā)思古幽情的所在,它的生命力來自卑微,只要潮濕就能生長,問題在于:如果有人踩踏,就難得恣肆。金農(nóng)詩的下句,以“無人又一年”讓你想象此地的寂寞,繼而聯(lián)想到“苔”這片處女地。詩人的情緒系于兩個虛字——“偏”含惱人的綿綿春愁,“又”是嗔怪,更是渴盼。與腳跡無緣的苔,不就是詩人常綠的懷念嗎?

回到我不成器的新詩去。將“枯苔”看作新移民的自況不是不可以的。越洋而來,爬得太遠,最后上岸,立足于新大陸。此地濕度不足,青苔青不起來,色地變白,這就是“異族的膚色”了。

撇開詩,苔在舊金山也隨處可見。我家后院分三層,最高一層砌亂石為基,雨后在凹凸的縫隙,茸茸綠意若有若無,那就是它。人和苔的較勁,見于蘇東坡的《百步洪》:“君看巖邊蒼石上,古來篙眼如蜂窠?!奔ち髋缘氖^的“蒼”,就是苔蘚。

在洋社會,對青苔感興趣的人不多。我輩出于積習,對蘊含東方審美趣味的蘊藉詩情放不下,這不,這一夜,我醒來數(shù)次,從夢境里進進出出,都脫不了苔。第一次,看到它從金農(nóng)的詩句爬出,在我的鄉(xiāng)夢里鋪開一片片,繼而閃進我早年寫的懷鄉(xiāng)詩,最后,棲息在袁枚的詩《苔》:“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朦朧里,身上的汗毛都變成生長的青苔。

“跌碎夢滿地”

《隨園詩話》有一則道及:“有友呼僮烹茶,僮酣睡。厲聲喝之,童驚撲地。因得句云:‘跌碎夢滿地。”且設(shè)想這一場景,以為主人外出,舒坦地睡懶覺,夢得天昏地暗之際,被主人帶怒氣的呼叫驚醒,一個翻身從床上跌下,揉揉眼,忙說好好,一溜煙進廚房去生火。而地上,有童仆的“遺夢”。那是什么?是四處流淌的水,是迸散的琉璃片,是隨手一撒的珍珠,還是一碗冒熱氣的鹵肉飯?天曉得。

想起今人北島被廣泛引用的名句:“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碎的聲音。”還有一本青春網(wǎng)絡(luò)小說,書名為《夢破碎的聲音》。夢被賦予“能碎”“易碎”的特質(zhì),始于何時,不可考。但如果因古人以詩讓夢“碎”過,此后誰用這一意象,就被貼上“抄襲”的標簽,我十分反對。雷同也許出于巧合。為文為詩,十八般武藝就這些。

尚不知道夢碎的“聲音”是怎么樣的?北島提供一種——酒杯相碰,那是相當鏗鏘的,若太用力,則成清脆的“咣”——碎了。其他呢?囿于見識,想抄也沒得抄,那就亂擬:如瀑布飛灑,如銀瓶乍破,如豎琴落地——那是雅士的;如驚飛夏蟬,如投石于潭,如鮫人灑淚——那是青年的;如趕雞,如殺豬,如摔撲倒地——那是給俗人的。其實,夢(特指好夢,若是噩夢,巴不得它完蛋)之碎是必然的,差異只在時間。前文的書童,碎得有點狼狽。較普遍的“碎”,則緣于睡醒。

醒來的人間,依然有無數(shù)的“夢碎”。較具代表性的,是充滿激情的愛。從情竇初開之年到塵埃落定的老年,這樣的悲喜劇從來不斷。共同的特征是初發(fā)時在化學(xué)物的作用下,急劇膨脹,被密不透風的幸福包圍,進入渾然忘我的亢奮狀態(tài)。從肉體到靈魂,都盡情舒展,全力以赴,為了享用二人世界的纏綿、甜美。家庭、兒女、經(jīng)濟狀況、房子、職業(yè)、與雙方親屬的關(guān)系……所有現(xiàn)實問題都被忘卻,忽略,擱置。淪陷于與“夢游”近似的階段,誰會看到未來呢?怎么會想到,好夢無一不“碎”,浪漫的戀愛碎為婚姻,進而碎為柴米油鹽,尿布和房租、迅猛有余的愛被導(dǎo)入平川,野性被馴化為親情——這算碎得漂亮一類;家庭解體,爭產(chǎn),爭撫養(yǎng)權(quán),兩敗俱傷的一類,夢就碎成彈片。

如果在相當程度上由荷爾蒙駕馭的愛情,碎了可再碎,再度入夢就是;于老人而言,更大的陷阱在親情。國內(nèi)的退休老人,兒女在美國成家立業(yè),他們賣掉房子,連根拔起,來美國和后代團聚。初期,夢境多美好!繞膝,含飴,天倫……然而,不少人的夢碎在婆媳關(guān)系,語言不通,日子無聊。

所以,透徹地明白“夢碎”的必然,預(yù)先設(shè)置后路,如重新入睡,再筑夢境;如坦然接受結(jié)果,再度出發(fā)。年輕人把夢碎的聲音化為跳樓的鈍響,那是最愚蠢的。

袁枚對“跌碎夢滿地”這詩句的評價是:“五字奇險,酷類長吉?!奔毤悠肺叮€生奇想:據(jù)說人臨終前會去“撿腳印”,即對平生經(jīng)歷做最后的梳理。“腳印”是曾有過的“實”,而“夢”是存于記憶的“虛”。趁腦筋管用,把夢的碎片一一收集,予以評鑒,未始沒有意義。比如,老來追尋年輕時的一次失戀,去初吻之處、定情之處憑吊,恍惚間,地上有光影迷離的小石子、枯草梗,可能是多情的往昔刻意留下的。

從“近鄉(xiāng)情更怯”

到“轉(zhuǎn)致久無書”

《隨園詩話》把“只因相見近,轉(zhuǎn)致久無書”和“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原文為“近鄉(xiāng)心更怯”)并列,稱二者為“善寫客情”的典范。后者早已膾炙人口,常讀常新。即如今天,通信科技發(fā)達,手機里通過視頻、微信隨時聯(lián)結(jié),哪怕遠隔萬里,“鄉(xiāng)”的即時信息依舊了然,哪怕是離開多年的游子,行跡早已遷離家鄉(xiāng),“怯”還是自然而然地從內(nèi)心涌出。

從前,或怯于音信隔絕,親人生死未卜;或怯于老屋的殘破、鄉(xiāng)親的冷眼;甚而,只怯于積累太多的鄉(xiāng)愁,生怕鄉(xiāng)夢里的情景和即將揭曉的謎底全然兩樣。今天,所“怯”當然沒那么沉重,但多少有一些。以我為例,無論居住在海外還是離家鄉(xiāng),百多公里的城市,返鄉(xiāng)早已是常事,但每一次視野中都出現(xiàn)靠近老屋的灰黑色碉樓,它如此儼然、龐然,似在隔空發(fā)問:“回來了?”我心中就波瀾驟起,審問自己:此去可對得起祖宗與家山?頓時臉紅耳熱。

詩句“只因相見近,轉(zhuǎn)致久無書”指的是一種社交現(xiàn)象:朋友住得近,相見容易,所以彼此沒書信來往很久了。書信在現(xiàn)代早已過時。我一年到頭,用去的郵票不足五枚,且都是為了付賬單或寄報稅表。朋友之間的通信,轉(zhuǎn)為電郵、微信、臉書。信箋、鋼筆擱置多年,手寫技能退化,固然是大勢。然而,最近因新冠肺炎疫情趨向高峰,每天自囚于家,如順應(yīng)邏輯,本該多與朋友聯(lián)系,卻是相反,一如既往地“無書”。本來,無論撥打手機還是利用微信的通話功能,二者均免費,依然興趣匱乏。放在二三十年前,和朋友通電話是何等迫切的心靈需求,買了無數(shù)張電話卡,和投緣者一談就幾個小時。今天整天,手機放在家,我只拿起過一次,接聽一個自稱是快遞公司的詐騙電話,和騙子聊了三分鐘,被問快遞單編號,我報以12345678,他掛了。此后電話鈴再沒響過。

要問緣由,該是自然趨勢,人際交往需要投入激情,老來欲望陸續(xù)退場,幸存的幾位老友早已心心相印,卻不復(fù)仰賴“傾訴”。樂觀地說,這是人格獨立的表征。心靈已自給自足,獨處時所潛心的,是讀書、書寫、看劇、思考,難以進入深層的泛泛之談成了累贅,更不必說禮節(jié)性問候了。

回到引詩去。“只因相見近,轉(zhuǎn)致久無書”,我只在袁枚這本書中讀到。起初怪自己讀書太少,但從網(wǎng)上搜索,也沒有任何相關(guān)信息,不知出自何詩何人。別說深度遠遜“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也比不上《隨園詩話》所引的一首:“有客來故鄉(xiāng),貽我鄉(xiāng)里札。心怪書來遲,反復(fù)看年月。”(《接家書》,彭賁園作),袁枚稱贊它“寫盡家書遲接之苦”。住得近就不寫信,乃人間常態(tài),人之常情,一如餓了要吃飯?!敖l(xiāng)情更怯”精準地表現(xiàn)了歸人近鄉(xiāng)這一特定時空的微妙心理,道出人人口中所無而心中皆有的情愫。中國古典詩以表現(xiàn)人性見長,因高度概括而獲得最大公約數(shù),適用性廣大。

《隨園詩話》還把以下詩句列為“善寫別情者”:“可憐高處望,猶見故人車?!薄跋嗫瓷形催h,不敢遽回舟?!闭撛娗?,它們超過“只因相見近”少許。

干卿底事

初春,駕車穿過舊金山海濱的金門公園。平日,密密匝匝的樹和連片的草地,盡是綠色,要么老成的墨綠,要么天真的嫩綠。不知何時冒出大模大樣的絳紅,不多,這里那里,一蓬蓬,很是觸目,是桃花。每年春節(jié),桃之夭夭是按時出場的,灼灼其華是不會偷懶的。不但燦爛在野外,還會被中國人砍下,放在唐人街的花攤,按照蓓蕾的多寡和枝條的大小,每株賣價從一二十元到數(shù)百元不等。然后,街上浮動著超低空的桃花云,最后,被對新年滿懷憧憬的人插進大花瓶。不過,在新冠病毒橫行之年,這一場面不復(fù)見。

我停下車子,在樹下徘徊,花香若有若無,近看不再成片,而是各自為政。我脫下口罩,以示誠懇,向樹上忙于迎春的使者致敬。以為一次點頭,至少有一朵花輕搖一下,以些微的感動回應(yīng)。然而枝頭并無動靜,討了個沒趣。沒有風,蜜蜂嗡嗡飛過。記起十年前路過徐州,走進一處建了天下劉姓發(fā)祥地“彭城堂”的園林,白楊樹約齊了,在頭頂蕭蕭復(fù)蕭蕭,我起初認定是始祖顯靈。再想,樹才不管人事呢!

是啊,何止“吹皺一池春水”,組成自然界的全部東西,哪一樁“干卿底事”?桃花不為人的節(jié)慶而開,一二十天后,落紅遍地,也并非配合才子傷春。林黛玉葬花,花不會感恩。人,特別是詩人和戀愛中人,向植物慷慨分發(fā)只有人才有的感情或詩意。一廂情愿,欺負人家不會申辯,更不能將不滿付諸行動?;ú唤庹Z,石頭不能言,由世代罔替的獨裁者——人類包辦,被用來作這種象征那種前兆。

人和動植物的不相通,是命定的?!巴ǜ小痹圃?,是文學(xué)上一種表現(xiàn)手法而已。極少的例外,見于寵物,也僅限于初級、表面。徹底解決溝通上的難題的,從古到今,似乎只有一個公冶長?!峨S園詩話》載:有一次他從魏國回到魯國,見一老婦人在路上哭,問她為什么?回答說兒子外出沒回來。他說,剛才聽到一群烏鴉談話,說要一起到某村莊吃肉,很可能你兒子已經(jīng)死了。老婦人趕去查看,果然看到兒子的尸體,便向村官告狀。村官說,沒殺人,怎么知道有尸體?把公冶長抓起來,對他說:“你說你能通鳥語,且試給我看看,如果是真的就放你?!惫遍L坐了60天牢,終于聽到鳥叫,哈哈笑起來。監(jiān)獄長問他笑什么,公冶長說:“鳥雀在嘁嘁喳喳,說白蓮水邊,一輛運糧食的車翻了,拉車的牛連角也摔斷了,還沒收拾干凈,咱們飛去啄個痛快!”監(jiān)獄長前去查看,果然如此,于是公冶長獲得自由。此后他還敢不敢窺探有羽一族的隱私,不得而知。

這故事誠然別開生面,可是有點煞風景。不懂鳥語,單聽鳥聲,清脆婉轉(zhuǎn)。求偶時公鳥放低身段,曲意挑逗,娘們矜持地應(yīng)對。鳥們斗歌,此起彼應(yīng),更是高級天籟。可是,深入鳥們的日常生活,才知道它們一點也不雅,不談?wù)軐W(xué)、美學(xué)、愛情和詠物詩,只說口腹。和人類一樣,以食為天。而烏鴉的口糧,居然是人的尸體。讀至此,惡心嗎?

佛家對妄自尊大的人類做出警誡。周作人的《我的雜學(xué)》抄了《梵網(wǎng)經(jīng)》中對“盜戒”的注解:“《善見》云,盜空中鳥,左翅至右翅,尾至顛,上下亦爾。俱得重罪。準此戒,縱無主,鳥身自為主,盜皆重也。”連提鳥籠也是罪,別說拿氣槍瞄準了。

駕車從公園開出,一連打了十個響遏行云的噴嚏,來自花粉過敏。沒有疑問,是桃花送的禮物。姑且算是對我的青睞吧!

責任編輯:姚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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