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先秦時代,《詩經(jīng)》中的梅花已經(jīng)有了后世文化意義的雛形,經(jīng)過數(shù)朝詩人不斷地吸收、擴充、改造,元代梅花意向的文學內(nèi)涵已發(fā)展至較為完備的狀態(tài),元代詩人們在詩經(jīng)時代遺產(chǎn)的基礎(chǔ)上自出機杼,演出元時詠梅文學的一代清音。
【關(guān)鍵詞】梅花;《詩經(jīng)》;元詩;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7-0010-02
《詩經(jīng)》305篇詩歌中,有153篇出現(xiàn)了植物,占 50.2%,即超過一半《詩經(jīng)》內(nèi)容中都出現(xiàn)植物,梅自是其中之一。自“摽有梅,其實三兮”起,對梅花的吟詠就貫穿在中國文學史的長河之中。魏晉何晏詠梅作詩,宋林逋開梅花擬人之先河,元人在繼承前人詠梅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創(chuàng)新,方回《瀛奎律髓》中有一集專收梅花詩,韋珪、馮子振進行梅花之大型組詩創(chuàng)作,高啟、貢性之、王冕等人酷愛詠梅,使得元時詠梅花在欲著泛濫之跡的同時,也迅速發(fā)展完善?!对娊?jīng)》中梅意向的比興與比德傳統(tǒng)也在大量的元詩創(chuàng)作中流傳演變。
一、《詩經(jīng)》中的梅意向表現(xiàn)
《詩經(jīng)》中提到梅的詩歌共有五首,分別是《召南·摽有梅》 《秦風·終南》 《陳風·墓門》 《曹風·鸤鳩》 《小雅·四月》。學者曾將《詩經(jīng)》中的植物比興分為三個方面:運用植物意象的季節(jié)性展現(xiàn)人物心情的變化;運用植物意象的文化屬性寄托深沉之思;運用植物的形態(tài)特性形容女子之美。在這五首詩中,對三種特點各有表現(xiàn)。
(一)植物意象的季節(jié)性與人物心情的變化
《召南·摽有梅》一詩是此中典型,使用梅子不斷落下的意象起與,將女子的求嫁的心理軌跡巧妙的勾畫了出來。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①
《詩毛氏傳疏》云 :“梅媒聲同,故詩人見梅以起興?!泵纷庸麑嵪侣漕A示了女性婚嫁的好時光越來越短暫,詳細地表現(xiàn)了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焦急,將她的豐富的內(nèi)心活動和坦率真誠的形象刻畫的惟妙惟肖。同時女主人公以梅子起興,將自己與梅子放在同一位置上,在表現(xiàn)了她匹配佳偶的渴望的同時,也暗含了女性對自己“宜室宜家”的自信,與“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不同的是,一個是它喻,一個是女性自比喻,生命對于先民而言是一種本能,在最初人數(shù)悉少的時代,人們渴求家族多子多孫,人丁興盛。
《詩經(jīng)》中以花卉的形態(tài)特征寓寄人們對生命力誕生的歡喜之情,希望更多生命得以降臨?;ɑ苓M入詩中,則是因為先民的生活需要它的某一相似特點,表達心中的愿望或寄托。顯示出先民的傳統(tǒng)生殖崇拜。
(二)植物形態(tài)與女子之美
《召南·摽有梅》是文學史上第一首將梅與女性相聯(lián)系的詩歌。它并非像“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那般直接以花形容女性之美,而是以梅子子滿枝頭到飄零寥落的景象與女性容顏由盛轉(zhuǎn)衰相聯(lián)系,雖然未正面夸贊梅子清潤圓美,但“其實七兮”等句子能夠讓讀者在腦海中產(chǎn)生聯(lián)想,對少女風華正茂與含嬌含態(tài)的清甜模樣有所了解,已開后世擬人化的梅花美人之先河,且因是自喻,已經(jīng)有了后世以梅花比喻自身高潔的征兆。
(三)文化屬性與深沉之思
在《陳風·墓門》中,有“墓門有棘,斧以斯之”“墓門有梅,有鸮萃止” ②之句,梅樹與棗樹并列為起興之作用;《曹風·鸤鳩》中,在梅之后,又列棘與榛,這些植物的特點是都能夠被人采集食用,因此,在《詩經(jīng)》中,梅的食用作用最先被詩人所重視。“若作和羹,爾惟鹽梅”, 鹽梅適當,就成“和羹”,重視梅子的食用功能的觀念,在后世也就發(fā)展成了著名的“和羹”典故。
因為梅子提供果實的功勞,先秦詩人一開始便將梅定調(diào)為良木,正如《小雅·四月》所言:“山有嘉卉,侯栗侯梅?!?③《陳風·墓門》也以梅樹為良木,卻遭惡鳥“鸮”筑巢的不幸經(jīng)歷,來對君主進行諷諫,但也因先秦人關(guān)注梅實少關(guān)注梅花的原因,使得梅的形象在此時尚未發(fā)展出傲雪凌霜,堅貞不屈的印象,在為“鸮”筑巢時,也只能默默承受損害。且因為果實較為樸實無華,對梅的整體形象的描繪也較為樸素,缺少后世詠梅的“香”與“美”的特點。
梅在此時留給人的良木印象,也使得這一時期的梅偏向形容人物威儀赫赫,賢明而有才能,與后世清冷不群的格調(diào)迥然不同。《曹風·鸤鳩》:“鸤鳩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帶伊絲?!?④舉梅等植物,以其果實繁盛,能夠養(yǎng)育著歡鬧的小鳥,起興君子儀容美好,賢明的才能使得國民生活安康。此時的梅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令人敬仰的君子品格,但這里的君子更多的指在廟堂之上為政賢德的君子,而非之后的隱士高人。
二、元詩對梅意向的繼承與發(fā)展
在元詩中,梅花也承擔了身處不同季節(jié),引導詩人心情的轉(zhuǎn)換的作用,梅花由于其春日凋零的特性,使得愛梅的詩人在不見梅花的季節(jié)透漏出對梅花的深沉思念。如貢性之《題梅》:
莫怪臨風有所思,美人別去已多時。
段家橋下維舟處,臥看冰花倒影垂。⑤
在冰花凝結(jié)的冬日,詩人與梅花相伴,人與梅之間蕩漾著溫暖的感情,而梅花不在的今日,只有徒勞的寥落與惆悵。與《詩經(jīng)》的正敘的時間順序不同,這里是由詩人由眼前的實景起頭的倒序,先描繪對“美人”的思念,再將讀者拉入詩人對往昔的回憶,實現(xiàn)了今昔對比,使得詩歌呈現(xiàn)一種憂愁迷蒙的情感,和更加復雜的時空結(jié)構(gòu)。同時,與《詩經(jīng)》時代相比,梅與人之間不再是單向的借物喻人的關(guān)系,而是雙向的堅守與陪伴,人與梅之間產(chǎn)生了和諧的感情,梅也因此脫離了詩經(jīng)時代單純的“物”的范疇,而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感情與人格。
元代詩人詠梅,多有將梅花擬人化的表現(xiàn),將女性之美與梅的形容意態(tài)相聯(lián)系,便是詩人們的常見做法。如王冕《素梅》第四十三:
海云初破月團團,獨鶴歸來夜未闌。
一笙笙簫湖水上,玉妃無語倚闌干。⑥
詩人先是描繪了一幅月午乾坤中海云初破的寂靜景象,“夜未闌”則點名了時間,在如此一片波瀾不驚的深夜中,簫聲乍起,而梅花的表現(xiàn)則是“無語”,在這樣大量的環(huán)境描寫與一動一靜的對比之中,襯托出了梅花的清凈無塵,而“玉妃”的描寫,則形象地寫出了素梅清新脫俗的美貌,保持了植物的原始特點。此時為梅花做比的已經(jīng)不再是《詩經(jīng)》中渴望婚姻的生動世俗的女性,而是更接近于超凡脫俗的世外仙姝,因此詩人對梅形象的認識也就脫離了贊頌其果實繁多的生活化,而轉(zhuǎn)向?qū)ζ渥藨B(tài)風骨認識的文人化。
另一方面,梅在此時已不單單同女性相聯(lián)系,文人化的梅也被詩人賦予了隱士與文人的特質(zhì)。如高啟《梅花九首》其一:
瓊姿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⑦
“雪滿山中高士臥”一句,將梅比作深山高士,整首詩由大處著眼,轉(zhuǎn)向梅花的細處描寫,細致的確立了梅花不懼風雪,遺世獨立的高潔品格,梅的清冷婉轉(zhuǎn)的女性形象之外,又現(xiàn)一種堅貞不屈的男性隱士形象。
因此,由《詩經(jīng)》濫觴的梅的“良木”屬性也在元代詩歌中得到了極大的完善與展現(xiàn),贊譽梅花高潔品格,諷刺庸庸碌碌的昏庸之輩,也成為詩人詠梅詩中的常見內(nèi)容。如王冕《素梅》第四十八:
和靖門前雪作堆,多年積得滿身苔。
疏花個個團冰雪,羌笛吹他不下來。⑧
此詩運用林和靖的典故,寫林和靖門前苔痕堆積,無人拜訪,暗示如今希望與林和靖異世相酹的高潔之士已經(jīng)稀少,林和靖所愛之梅花,卻依舊保留著堅貞不屈,凌寒傲雪的精神,不為它所鄙夷的外族人所折辱。詩人的反抗精神也由此詩見出。與《詩經(jīng)》時代的遭受欺凌相比,梅花在此詩中更多的展現(xiàn)的是一種“寧可枝頭抱香死”的不可侵犯的姿態(tài)。作為詩人心目中“良木”的形象的來源,此時的梅已經(jīng)由多子多實,極具食用價值的“良木”轉(zhuǎn)變?yōu)榛ǘ湓诙扉_放,不與桃李同塵的姿態(tài)高潔的“良木”。同時,詩人對梅花的描寫也由對其果實的質(zhì)樸描繪轉(zhuǎn)為對其“色”“香”的重點關(guān)注,諸如“美人扶醉下瀛洲,云佩霞裾不勝愁?!敝惖脑娮魍ㄟ^神仙幻境和迷人的裝束,對梅花的纖柔意態(tài)和神骨仙姿進行鮮明的刻畫,已經(jīng)不是《詩經(jīng)》時代的粗獷描繪了。
三、結(jié)語
花卉在《詩經(jīng)》中的出現(xiàn),為《詩經(jīng)》提供了豐富的物象資源。在《詩經(jīng)》之后的文學作品中,花卉意義有傳承與演變兩種情況;就傳承方面而言,《詩經(jīng)》中的有些花卉寓意形成了特定的原型,后世文學在創(chuàng)作時繼承花卉原有的含義,梅便是繼承特定寓意的植物之一。在經(jīng)過數(shù)個時代的發(fā)展,在元代的特殊背景下,元人對詩經(jīng)與前代的詠梅有所繼承,卻又有所創(chuàng)新,從而為梅花定調(diào),承上啟下,開啟了后數(shù)百年明清詠梅詩之盛況。
注釋:
①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頁。
②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95頁。
③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09頁。
④周振甫譯注:《詩經(jīng)譯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94頁。
⑤楊鐮主編:《全元詩》,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03頁。
⑥楊鐮主編:《全元詩》,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44頁。(原:王冕:《竹齋集》,四庫本。)
⑦高啟:《高青丘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51頁。
⑧楊鐮主編:《全元詩》,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44頁。(原:王冕:《竹齋集》,四庫本。)
參考文獻:
[1]丁佐湘,何秋霞.《詩經(jīng)》中的植物意象及其文化解讀——以“蕭”為例[J].新余學院學報,2018,23(06):85-88.
[2]宋小芹.《詩經(jīng)》中植物特性與比興之密切關(guān)系的幾種表現(xiàn)[A].長江出版社.荊楚學術(shù)2016年第四期(總第五期)[C].海歸智庫(武漢)戰(zhàn)略投資管理有限公司,2016:3.
[3]閆鳳.《詩經(jīng)》花卉寓意研究[D].西北師范大學,2018.
作者簡介:
隋宇晴,女,遼寧大連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