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約翰·彌爾頓與約翰·鄧恩都曾為悼念亡妻創(chuàng)作過十四行詩。彌爾頓在《夢亡妻》中通過奇幻的夢境再現(xiàn)了圣徒般純潔的妻,而鄧恩的《第十七首神圣十四行詩》則傾訴了他對亡妻無限的思念與渴求。本文通過介紹這兩首詩歌的寫作背景和主要內(nèi)容,分析并比較了其中的宗教特色與思想情感,深入探討了彌爾頓與鄧恩兩位詩人的悼亡思想。
關(guān)鍵詞:悼亡詩;彌爾頓;鄧恩
中圖分類號:I106.2;I0-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052(2021)06-00-02
悼亡詩,指的是生者悼念逝者的詩詞。被悼念的逝者從廣義上講可以是某個體、某群體甚至整個人類。在西方,人們用來哀吟亡魂的詩歌品類稱為挽歌。挽歌源于古希臘喪葬、祭奠親友時吟唱的歌曲,屬于西方抒情詩的一種。它原指悼亡詩,后凡悼亡逝者、悲嘆生死與人世無常的詩作都從屬于挽歌。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彌爾頓與鄧恩兩位大詩人都曾創(chuàng)作過悼念亡妻的十四行詩。1656年,彌爾頓在雙目失明的狀況下創(chuàng)作出詩歌《夢亡妻》。同時期的鄧恩也寫下《第十七首神圣十四行詩》以悼念逝去的愛妻安·莫爾。本文通過介紹這兩首詩歌的寫作背景和主要內(nèi)容,分析并比較了其中的宗教特色與思想情感,深入探討了彌爾頓與鄧恩兩位詩人的悼亡思想。
一、彌爾頓與凱瑟琳:夢中之喜,夢醒之悲
彌爾頓是文藝復興時期著名詩人,也是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民主斗士。為支持英國資產(chǎn)階級政權(quán),他不惜以雙眼為代價,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民主革命斗爭。1658年,“護國公”克倫威爾逝世,彌爾頓政治夢想面臨破滅。也正是現(xiàn)實的黑暗之中,詩人夢見了兩年前殞于產(chǎn)床上的凱瑟琳,他驚喜于愛妻夢中圣潔的形象并以此為契機,創(chuàng)作出了這首英國詩歌歷史上經(jīng)典的悼亡詩《夢亡妻》。凱瑟琳是彌爾頓的第二任妻子,她溫柔賢淑,是彌爾頓心中理想的愛人。不幸的是,1657年凱瑟琳產(chǎn)下一女后因產(chǎn)褥熱永遠離開了人世,剛出生的女兒也不久夭折。這無疑給彌爾頓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彌爾頓在夢境中遇見了心愛的亡妻,醒來便創(chuàng)作了這首悼亡詩[1]。
從內(nèi)容上看,詩歌首句便直入主題“我仿佛看到了婚后不久便進入天堂的妻,回到了我身邊(胡家?guī)n譯)”。在這里,詩人告訴讀者他終于再次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妻子,盡管她既蒼白又無力。根據(jù)他的描述,妻子的再現(xiàn)就像阿爾塞斯蒂從墳墓中回到丈夫懷中一樣,讓他感到幸福無比。在接下來的詩行中,彌爾頓引用了《舊約》摩西律法中的“凈身禮”,婉轉(zhuǎn)地介紹了妻子的死因并描寫了她的外貌。受洗后的愛妻一身潔白,脫離了凡世的苦痛,愛、善良、溫柔在她身上閃耀,但這一切也只能在幻想中呈現(xiàn)。如果說前十二行詩描寫的是詩人與愛妻重逢的溫馨夢境,那么最后兩行雙偶句則道出了夢境破碎后蒼涼的現(xiàn)實,“但是,唉,正當她俯身要和我擁抱,我醒了,她逃了,白晝帶回我的黑夜?!痹谠娙说膲艟忱?,當愛妻逐漸走近并俯身擁抱“我”時,夢境卻戛然而止,美好的一切皆化為灰燼。此時,蘇醒后的詩人立即意識到夢中的妻子只是一個幻象,可望不可即。于是巨大的孤獨與無力感瞬間將他吞噬,醒后殘酷的現(xiàn)實也變得讓人難以承受[2]。
二、鄧恩與安·莫爾:超越信仰的愛情
鄧恩是玄學派詩歌的開創(chuàng)性和代表性人物。他熟讀神學、法律、醫(yī)學和文學等書籍,所著詩歌邏輯縝密、詩風獨特,充滿著無數(shù)的奇思妙喻。他寫跳蚤吸血有孕、寫圓規(guī)琴瑟和鳴,大膽、豐富的想象力及獨特的人生視角奠定了他在整個英國詩歌史上的重要地位。鄧恩的愛情觀是矛盾的。他一方否定愛情,抱怨女人的善變,另一方面卻又贊美愛情的永恒。特別是在獻給愛妻的詩歌中,鄧恩化作癡情的丈夫,肯定愛情的價值、歌頌它的甜蜜。1617年,年僅33歲的愛妻安先他而去,鄧恩悲痛不已,寫下《第十七首神圣十四行詩》以寄托哀思。
鄧恩與安的婚姻摻雜著許多現(xiàn)實的因素。妻子安出生名門,可鄧恩當時只是一個“浪子”。他們的結(jié)合自然惹怒了安的父親,鄧恩因此也斷送了前途??杉词惯@場叛逆的婚姻使得夫妻二人吃盡苦頭,他們依然選擇相依相守?!兜谑呤咨袷ナ男性姟冯m然是一首悼亡詩,但詩人并未沉浸在喪妻的痛苦之中,而是豁達看待,為愛妻擺脫塵世表示欣慰。詩人在句首寫道:“既然我所愛的她,已經(jīng)把她最后的債務償還給造化;對她對我都有好處,死了;她的靈魂也早早地被劫奪,(傅浩,2006)”鄧恩認為,愛妻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在償還她所欠債務,由于自己事業(yè)上的不得志,他無法給予妻子應有的物質(zhì)與庇護,使得安成了無辜的受害者[3]。因此,她的死去是債務還完的標志,這對雙方都是有好處的。在失去安這一精神支柱后,鄧恩也曾急切地尋求上帝,想與安在天國重聚,可生死的界限讓他清醒。詩人在后面提到,盡管他找到了上帝也于事無補,盲目地追尋并不能消解渴意,逝去的日子永不會返還,塵世中的愛戀又怎能返回?在詩歌的末尾,詩人將自己的愛戀與信仰相比較,他寫道:“您不僅擔心,我會放縱聽任我的愛移向圣徒和天使、圣物之類貨色而且,心懷著您溫和的嫉妒之意”在這里,鄧恩認為,作為一個基督徒,他對妻子安的愛已經(jīng)超過了對上帝的愛,這無疑引起了上帝“溫和的嫉妒”[4]。上帝擔心他聽任圣徒和天使的擺布,從而不能保持對主完全的信仰與忠心。于是奪走了他的愛人,留他一人繼續(xù)在塵世中受難。
三、詩歌比較:現(xiàn)實中的夢境與清醒
兩首詩歌都具有一定的宗教色彩。彌爾頓在詩歌第六行中提到:“我的妻,如同古戒律規(guī)定的凈身禮/ 拯救的女子,洗凈了產(chǎn)褥上的血污,”這里詩人引用了《舊約》摩西律法中的“凈身禮”,婉轉(zhuǎn)地介紹了亡妻的死因。根據(jù)律法,婦女生子至少要經(jīng)過33天的潔凈禮,否則由于體液血污,身體是不潔的。凱瑟琳死于生育后的產(chǎn)褥熱,必須接受洗禮才能保持潔凈。詩人希望愛妻能夠干凈、快樂地生活在天堂之中,因此凈身禮不僅是詩歌中宗教色彩的體現(xiàn),也包含了詩人的美好祝愿,只有洗凈產(chǎn)褥上的血污,亡妻才能如此潔凈地站在他面前。
基督教的生死觀認為,個體的生命雖然短暫又有限,但亡者的靈魂會在天堂中永生,塵世的苦難能夠在此消解,這一觀念在兩位詩人的作品中都均有體現(xiàn)。彌爾頓能夠看見遠離苦痛的凱瑟琳,鄧恩也能視愛妻的離去作為一種解脫。曾幾何時,鄧恩也曾苦苦追尋上帝,祈求痛苦能夠消解,但他很快意識到盲目的追尋只是徒然。在詩歌的最后幾行,他提到上帝擔心“我”的愛會移向圣徒之類的貨色,于是懷著“溫和的嫉妒”疑慮眾生。這是詩人將自己的塵世之愛與對上帝的信仰之愛進行了比較。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上帝的地位本不可動搖,但詩人與安的愛戀竟然引起了上帝的“嫉妒”,由此可見鄧恩對安深厚的情感。總的來說,鄧恩的悼亡詩具有很強的宗教色彩。他把自己的深情與宗教混成一體,坦白曾經(jīng)因更看重塵世的愛戀而引起上帝的嫉妒。這樣精妙的比較手法不僅從側(cè)面表達了詩人對亡妻安哀悼與思念,也在宗教層面上永恒地定義了他們的愛情[5]。
但是,由于詩人的人生經(jīng)歷、體驗不同,兩首詩歌在某些內(nèi)容與情感表達方面均各有特點。在內(nèi)容上,《夢亡妻》創(chuàng)作于一場夢境之后,詩人能夠引夢入詩、以詩寫夢,形式十分新穎。弗洛伊德認為,夢是沖突愿望的偽裝滿足,它可以分為隱夢、夢的工作和顯夢[1]。彌爾頓在夢中與妻子相遇的情景就是顯夢,它是以視象和體驗表現(xiàn)了意識的幻想,滿足或正在滿足主體的欲望。夢中的凱瑟琳是彌爾頓幻想的人物,她的純潔與幸福不僅代表著詩人美好的祝愿,也是詩人逃避現(xiàn)實的體現(xiàn)。此外,相比于鄧恩的詩歌,彌爾頓在《夢亡妻》中使用了豐富的典故和大量的修辭手法。例如,在詩歌第二、三行中,詩人運用了阿爾薩斯蒂的故事來表現(xiàn)再見愛妻的欣喜之情。在希臘神話中,阿爾薩斯蒂與阿德莫托斯這對新婚夫婦忘記向月亮女神獻祭。于是女神決定賜死丈夫,阿爾薩斯蒂知道后,選擇犧牲自己救下丈夫。最終被朱庇特的兒子從墳墓中救下。在這個典故中,彌爾頓自比阿德莫托斯,通過典故巧妙地還原了再見亡妻時欣喜的情景。在詩歌的結(jié)尾,詩人還運用的修辭手法充分表現(xiàn)了內(nèi)心的悲苦與遺憾。他提到夢醒后的“白晝帶回我的黑夜”,看似矛盾卻另有深意。由于雙目失明,常人的白晝對于彌爾頓來說如同黑夜昏暗無比,可到了夜晚夢境來襲,他可以暫時忘記痛苦與愛妻在天堂里相視相遇,這自然中的黑夜由此成為他心中的“白晝”。在情感表達方面,鄧恩對愛妻逝去的釋然與現(xiàn)實的清醒也十分引人注目。面對愛妻死亡的現(xiàn)實,他并未過度悲傷,而是接受現(xiàn)實并替她高興。同樣清醒的認識還體現(xiàn)在他另一首哀歌《夢》里。詩人也曾試圖在舊愛的幻想中麻痹“失去”的痛苦,但他知道虛幻的夢境終將醒來,愛的“消逝”無可避免。如今的離別雖是生死,但過度沉淪只會使人日漸憔悴。
四、結(jié)語
彌爾頓和鄧恩在面對喪妻的痛苦時,他們都選擇以十四行詩的形式寄托自己的哀思。雙目失明的彌爾頓在《夢亡妻》中再見了愛妻。她脫去染血的產(chǎn)服,如同純潔的天使一般,將他的黑夜變?yōu)椤鞍讜儭?。在《第十七首神圣十四行詩》中,鄧恩則講述了另一場生離死別。他并未過度悲痛于愛妻的離去,而是為她償完債務感到欣喜。兩首詩歌無論是內(nèi)容還是情感表達上都各有特點,是文藝復興時期悼亡詩的典例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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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詠梅)
收稿日期:2021-03-01 修改日期:2021-04-10
作者簡介:吳雅麗(1996—),女,四川攀枝花人,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9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