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麗芳
摘? 要:唐末詩人司空圖的詩文集初名《一鳴集》,為唐僖宗光啟三年(887)親自編定,唐昭宗天復(fù)二年(902),司空圖又編了《絕麟集》,并對《一鳴集》有所補(bǔ)充?!督^麟集》宋代以后罕見提及,而《一鳴集》在宋初應(yīng)該還存世。南宋中期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是現(xiàn)存最早的司空圖文集刻印本,此本只收文章不收詩歌,在后世流傳頗廣。
關(guān)鍵詞:《一鳴集》;版本;源流;補(bǔ)遺
司空圖(837—908),字表圣,自號知非子、耐辱居士,河中虞鄉(xiāng)(今山西永濟(jì))人。司空圖能文章,善書法,尤其工詩,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有自己明確的主張,即尚自然沖淡、含蓄有味,推許陶淵明、王維、韋應(yīng)物、柳宗元一派詩風(fēng),貶抑元稹、白居易一派,認(rèn)為他們的詩缺乏韻外之致、言外之意。司空圖的詩論對后來宋代嚴(yán)羽的“妙悟”說、清代王士禛的“神韻”說都有深刻的影響。關(guān)于司空圖詩文集的版本源流研究及實際的補(bǔ)遺工作,前賢已有不少成果,但仍存在一些問題,特別是明清以后包括現(xiàn)當(dāng)代學(xué)者所輯補(bǔ)的作品,其可信度值得商榷者不少。有鑒于此,本文不擬完整重述司空圖詩文集所有版本的源流演變,僅著重從補(bǔ)遺的角度逐一梳理各個重要版本,通過對每首(句)補(bǔ)遺作品進(jìn)行溯源尋祖的考察,從而定其真?zhèn)?,使司空圖詩文的存世情況有可靠的認(rèn)定,為更深入的研究提供扎實的基礎(chǔ)。
一、司空圖《一鳴集》原編本探析
司空圖的詩文集《一鳴集》為光啟三年(887)親自編定,并自為序曰:“知非子雅嗜奇,以為文墨之伎,不足曝其名也,蓋欲揣機(jī)窮變,角功利于古豪。及遭亂竄伏,又顧無有憂天下而訪于我者,曷自見平生之志哉!因捃拾詩筆,殘缺亡幾,乃以中條別業(yè)一鳴(萬曼先生《唐集敘錄》注“似脫窗字”)以目其前集,庶警子孫耳。其述先大夫所著家牒《照乘傳》及補(bǔ)亡舅《贊祖彭城公中興事》,并愚自撰密史,皆別編次云。有唐光啟三年泗水司空氏中條王官谷濯纓亭記?!眥1}這里提到“捃拾詩筆”,這個“筆”當(dāng)是沿襲南北朝以來的用法,指稱無韻的散文作品,說明司空圖自己所編的《一鳴集》中是詩文兼收的,只是序中沒說篇目與卷數(shù)。光啟三年司空圖51歲,他將《一鳴集》稱作“前集”,似預(yù)設(shè)此后當(dāng)有“后集”之編。果然,在昭宗天復(fù)二年(902),他又編了《絕麟集》,并且對“前集”有所補(bǔ)充,其《〈絕麟集〉述》云:“駕在石門年秋八月,愚自關(guān)畿竄淅上,所著歌詩累千首,題于屋壁,且入前集。壬戌春,復(fù)自檀山至此,目敗痁作,火土二曜,葉力攻凌可知矣。冒沒已多,幸無大愧,固非赍恨而有作也?!w此集雜言,實病于負(fù)氣,亦猶小星將墜,則芒焰驟作,且有聲曳其后,而可駭者,撐霆裂月,挾之而共肆,其憤固不能自戢耳。今之云云,況恃白首無復(fù)顧藉,然后之賢英能喀出肺肝以示千載,亦當(dāng)不免斯累,豈遽咄咄耶!”{1}陶禮天先生據(jù)此認(rèn)為:“天復(fù)二年秋(66歲),表圣避亂至淅上,曾再次編撰《一鳴集》,大概是將光啟三年后至乾寧二年的部分詩文收入《一鳴集》?!⒂謱⑽词杖搿兑圾Q集》的‘雜言及乾寧二年以后的詩文,編為一集,題曰《絕麟集》(或稱《后集》)?!督^麟集》是否曾有刻本流傳不詳,今佚。……《一鳴集》三十卷本可能為司空荷重新編次,是否為表圣生前所編之原貌,是否此中包括了《絕麟集》的作品,今不能確考?!眥2}陶先生所言雖屬推測,但據(jù)目前所見文獻(xiàn),其說近是。
《絕麟集》宋代以后罕見提及,而《一鳴集》在宋初應(yīng)該還存世,因為清人整理的《崇文總目》卷五中著錄有“《一鳴集》三十卷”。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翰林學(xué)士張觀、李淑、宋祁等受命校定整理三館與秘閣藏書,仁宗要求他們對這些藏書“去蕪存菁、刊其訛舛”,然后編成書目。不久,朝廷又命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聶冠卿、郭稹、呂公綽、王洙、歐陽修等人校正條目,討論撰次,仿唐代《開元群書四部錄》編列,歷時七年,至仁宗慶歷元年(1041)七月成書?!冻缥目偰俊分兴浉鲿鶠槿^與秘閣的藏書,《一鳴集》三十卷應(yīng)該是據(jù)實著錄的?!缎绿茣に囄闹舅摹分械闹浥c《崇文總目》同。
但既參加過《崇文總目》的修撰,又是《新唐書》主編之一的宋祁有段話值得我們注意。他在《題司空表圣詩卷末》中說:“唐亡,表圣死,無子,家書湮散。后百五十三年,直宋嘉祐歲己亥(1059),武威段繹得書一卷,示予曰:表圣私稿也。紙用廢漫,字正楷,凡詩十有二篇,此世所傳表圣筆,其真不疑。繹以重番治背,髤軸錦護(hù)首,粲然若新,其勢不數(shù)百年不泯也?![得于虞鄉(xiāng)尉孫膺,膺得于谷口民張,張傳之祖,祖嘗為表圣主閣云?!雹刍蛴袑W(xué)者據(jù)此認(rèn)為司空圖《一鳴集》在北宋時已經(jīng)散佚,如祖保泉、陶禮天《司空表圣詩文集箋?!で把浴氛f:“此文把表圣殘稿流傳記述得這么清楚,表明宋氏的話可信。自編《一鳴集》失傳,則宋以來流傳的《一鳴集》乃為后人所編,而《集》中收有光啟三年以后所作的文章如《韓建德政碑》《絕麟集述》《休休亭記》《澤州靈泉院記》等便是證據(jù)?!眥4}趙榮蔚《唐五代別集敘錄》也據(jù)此認(rèn)為“此集至北宋時已散佚”{5}。按:上述觀點(diǎn)頗可商榷。筆者認(rèn)為宋祁這里所說的“家書湮散”,主要是指司空圖家藏的書籍或者司空圖的書法手跡而言,并不是說司空圖的文集已經(jīng)完全散佚了?!兑圾Q集》在北宋初的存世情況,還是依據(jù)《崇文總目》的記載定為存世三十卷為妥。至于《韓建德政碑》等作于光啟三年以后的文章收入其中,當(dāng)是司空圖自己或者其子司空荷后來增補(bǔ)進(jìn)去的。因為南宋初鄭樵《通志·藝文略八》中記載《一鳴集》也是三十卷,南宋晁公武在《郡齋讀書志·別集類中》也著錄有司空圖《一鳴集》三十卷,且記云:“集自為序,以濯纓亭一鳴窗名其集。子荷別為集后記。最長于詩,其論詩有曰:梅止于酸,而鹽止于咸,味常在酸咸之外。謂其詩‘棋聲花院靜,幡影石壇高之句為得之,人以其言為然。”⑥這表明三十卷詩文兼收的《一鳴集》在晁公武時還存世。宋初所編《文苑英華》卷一百六十錄司空圖《山中》詩,其尾聯(lián)云“昨夜前溪驟云雨,晚晴獨(dú)步數(shù)峰吟”,在“云”字下注云:“集作雷”。彭叔夏《文苑英華辯證》卷五:“司空圖《馮燕歌》,案《麗情集》乃沈亞之作。其歌云:‘為感詞人沈下賢,長歌更與分明說。下賢,亞之字也。嘗作《馮燕傳》,并作此歌,而司空圖集無之,則非圖作也?!眥7}此兩處所討論的都是詩歌,其中提到的“集”,定非南宋后流行的“但錄雜著”、不錄詩歌的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極有可能所指就是三十卷的《一鳴集》或者是十卷本的詩集。
二、司空圖詩文集自宋至清的傳存和補(bǔ)遺
三十卷《一鳴集》到南宋陳振孫時,則確已難得一見了,而之所以被人漸趨忽略的一個重要原因,恐怕在于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的刊刻。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現(xiàn)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影印本,在《影印說明》中將此本歸于“南宋中期刻十二行本”{1}。此次刊刻只收文章,將原來三十卷的詩文合集分為詩集和文集兩部分,故原集中文章部分賴以流傳,而詩歌部分則散傳于世,逐漸佚失?!吨饼S書錄解題·別集類上》著錄《一鳴集》一卷,記云:“圖見《卓行傳》,唐末高人勝士也。蜀本但有雜著,無詩。自有詩十卷,別行?!贝颂幩洝兑圾Q集》為“一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直齋書錄解題》此處有小注云“《文獻(xiàn)通考》改作三十卷”,校語云:“元抄本、盧校本作十卷?!眥2}筆者以為,此“一卷”當(dāng)是傳抄之誤,而“三十卷”也不確。此處所記應(yīng)該是“但有雜著,無詩”的蜀本十卷《一鳴集》,元抄本和盧校本是正確的。
蜀刻本《一鳴集》在后世書目中曾多次被提到,如繆荃孫曾見曹書倉影寫明成化本《司空表圣文集》,跋云:“此集有文無詩,陳振孫《書錄解題》云:‘蜀本前后八卷,俱題雜著,五六兩卷,獨(dú)題碑字。按,卷七雜著中,又有《復(fù)安南碑》,不應(yīng)此二卷獨(dú)題曰碑,當(dāng)由后人誤改,則與陳所見之本無異也。每卷首行題《司空表圣文集》卷幾,下題《一鳴集》。與瞿氏《書目》載宋刻《杜荀鶴文集》,下題《唐風(fēng)集》同,知其源出于宋?!雹酃⑽墓狻度f卷精華樓藏書記》卷一百八載一抄本,記云:“是集有文無詩,惟五卷六卷題碑,余皆題雜著。凡記述書記碑志賦贊之屬共七十首,書前上題《司空表圣文集》,下題《一鳴集》,與簡明目所著合,蓋猶是舊本也?!眥4}據(jù)繆荃孫跋語,曹書倉影寫明成化本《司空表圣文集》,與陳振孫所記相對照,“與陳氏所見之本無異也”{5},據(jù)此也可證陳振孫所記乃十卷的蜀刻本。另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唐別集類二·宋蜀本司空表圣文集跋》:“此宋代蜀刻本,凡十卷,半頁十二行,每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雙欄,版心不記字?jǐn)?shù)刊工,遇宋諱皆缺筆。前自序,次目錄,本卷前亦列文目。每卷書名下又標(biāo)‘一鳴集三字,各卷總目均題雜著,惟第五、六卷作碑。前后鈐‘翰林國史院官書朱文長印,又有‘劉體仁印‘潁川劉考功藏書印‘劉體仁各印。按:陳氏《直齋書錄解題》載《一鳴集》十卷……今此本卷數(shù)、標(biāo)題悉合,其雕刻刀法斷為蜀工,是陳氏所稱之蜀本即是刻也。”⑥另外,陳振孫又在《詩集類上》著錄《司空表圣集》十卷,記云:“別有全集,此集皆詩也。其子永州刺史荷為后記?!眥7}這表明至陳振孫時,司空圖的作品除了“別有全集”在流傳外,還同時流傳著單收雜著的蜀刻本文集十卷,正名《司空表圣文集》,又名《一鳴集》,還有單收詩歌的《司空表圣集》十卷,陳振孫家所藏只是十卷本文集和十卷本詩集,對于三十卷本的全集他也只是聽說而已。
至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刊刻之后,集中所收司空圖的七十篇文章就以比較固定的形態(tài)流傳,但是終宋一代,除了已經(jīng)散佚的三十卷本《一鳴集》以外,未再見有司空圖的詩集刊刻。我們只能在一些大型總集中見到司空圖的部分詩歌被收錄,如《文苑英華》收錄司空圖《中秋月》《早春》《山中》《上柏梯寺懷舊僧二首》《長安贈王注》《贈步寄李員外》《寄鄭仁規(guī)》《寄考功王員外》《江行二首》《浙江二首》《馮燕歌》等,《唐文粹》收司空圖《雜言》詩、《自戒》《效陳拾遺子昂感遇二首》《華下》《效陳拾遺子昂》《秋思》《正尸祭》等,《歲時雜詠》錄其《光啟人日逢鹿》《乙丑人日》《華下社日寄鄉(xiāng)中》《九月八日》《南至日四首》《歲盡日二首》《正月早朝》《庚子臘月五日》等詩篇,《三體唐詩》中收《自河西歸山》《修史亭》《酬張芬赦后見寄》《送永嘉崔道融》《下方》《華下送文浦》《柏梯寺懷舊僧》《早春》《江行》。南宋洪邁所編《萬首唐人絕句》所收最多,其七言卷五六和五七各收一百首,卷五八收三十一首,卷七一收十一首,五言卷十八收七十五首,共計三百一十七首。金代元好問的《唐詩鼓吹》收司空圖詩十四首,為《山中》《丁未歲歸王官谷》《書懷》《退棲》《五十》《陳疾》《新歲對寫真》《華下》《重陽山居》《爭名》《光啟四年春戊申》《淅上》二首、《丁巳重陽》。
到了元代,馬端臨在《文獻(xiàn)通考》中記載《司空表圣集》十卷,并援引陳振孫識語云:“別有全集,此集皆詩也?!眥1}恐是直接抄錄自《直齋書錄解題》。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八亦云司空圖:“先撰自為文于濯纓亭一鳴窗,今有《一鳴集》三十卷,行于世?!眥2}此處當(dāng)是據(jù)前代目錄所記,不足以證明三十卷的《一鳴集》在元代中期尚存世。此后《宋史·藝文志七》、焦竑《國史經(jīng)籍志》卷五亦著錄《一鳴集》三十卷,當(dāng)亦是據(jù)前代書目所記。頗疑自南宋中期以后,司空圖的作品即詩文分流,各以十卷本流傳,三十卷的《一鳴集》則漸趨湮沒,因十卷的蜀刻本每卷書名下都題“一鳴集”三字,所以《一鳴集》這個名字也逐漸發(fā)展為專指十卷本文集了。
自宋至清,十卷本《司空表圣文集》有多種抄本,汲古閣、平津館、鐵琴銅劍樓、皕宋樓、善本書室皆以舊抄本著錄,卷次篇第與前所記宋蜀本同,都是出自這一刻本。如《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二所記:“《司空表圣文集》十卷,唐司空圖撰。舊寫本,十一行二十一字,小題作《一鳴集》,其行格皆照宋刻本。序后目錄,每卷又有目錄連正文,與宋本正合。鈐有‘池北書庫考藏‘紅豆山房校正善本‘紅豆書屋‘惠棟之印‘定宇諸印。卷首有翰林院大官印,前有王漁洋手跋十行?!雹坳愞瘛痘饦菚俊芬嘀洝端究毡硎ノ募肥?,記云:“舊抄,毛子晉校本,一冊。”{4}邵章《四庫簡目標(biāo)注續(xù)錄》敘述了藏書家們參照不同抄本所進(jìn)行校正的情況以及比較重要的幾個抄本:“張芑堂藏季振宜家影鈔本,復(fù)錄吳有堂過何義門校、鄧孝先藏知不足齋鈔本,校新刊本多《連珠》八首,其他可以校正者,殆數(shù)百事。又見錢犀盦鈔本,亦間可補(bǔ)鮑本之缺失?!眥5}《涵芬樓燼余書錄》著趙味辛校汪季青抄本,趙跋云:“司空表圣《一鳴集》十卷,全子少權(quán)所貽。自宋刻外,未之付梓。知不足齋藏本乃從宋刻對校者,頃復(fù)借勘一過,補(bǔ)錄《連珠》八首,其顯然可疑者,則旁注證明。蓋明代刊書,于義有難通者,輒以意改竄,固非良法;而南宋學(xué)本坊本,往往草率偽誤,又不可徒以耳食為貴也。乾隆丙寅(1746)孟秋記。”⑥《四部叢刊》即據(jù)此抄本影印,題曰《司空表圣文集》。
據(jù)上引繆荃孫曾見曹書倉影寫明成化本《司空表圣文集》,可知明代成化年間,此集曾付梓刻印。《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biāo)注·別集類二》也記載《司空表圣文集》十卷有明刊本,當(dāng)即指此成化本。據(jù)繆荃孫所作跋,成化本基本是按照宋蜀刻本刊印的。清修《四庫全書》收錄《司空表圣文集》十卷,提要云:“所著詩集別行于世。此十卷乃其文集,即《唐志》所謂《一鳴集》也。……是編前后八卷,皆題為《雜著》;五卷六卷獨(dú)題曰《碑》,實則他卷亦有碑文,例殊叢脞?!眥7}此處所謂“此十卷乃其文集,即《唐志》所謂《一鳴集》也”,不確,見前述。此本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仁和朱氏輯入其所刊《結(jié)一廬賸余叢書》,民國十一年(1922)張元濟(jì)輯《續(xù)古逸叢書》亦加收錄。
司空圖的詩集自陳振孫著錄十卷以后,長期不見著錄或征引,直到明末,胡震亨在《唐音統(tǒng)簽·戊簽》的作者小傳下注:“有《一鳴集》三十卷,內(nèi)詩十卷(胡注:唐宋志同,晁公武云:以濯纓亭一鳴窗名其集,自序)。今存詩五卷?!比f曼先生《唐集敘錄》對此質(zhì)疑曰:“與宋人所謂文三十卷,詩十卷者異,不知何據(jù)。”又說:“胡氏《統(tǒng)簽》編為五卷,末附句十四條,《四部叢刊》據(jù)以影印,題《司空表圣詩集》?!眥1}按:胡震亨所說的《一鳴集》與《新唐書·藝文志》中所載《一鳴集》是一個意思,即司空圖全部的詩文作品共三十卷,其中即有詩十卷,宋人從未說過司空圖有“文三十卷”的話。陳振孫所說的詩集十卷,是從三十卷的《一鳴集》中析出來的。此處胡震亨也只是據(jù)前人所錄來介紹司空圖的全部作品,并不表明他看到了三十卷的《一鳴集》和十卷本的詩集?!短埔粑旌灐饭彩账究請D詩歌三百六十五首,殘句十四則。對于胡震亨《唐音戊簽》中所收錄的詩歌與殘句,祖保泉先生曾撰文,認(rèn)為全部是胡氏據(jù)《文苑英華》《萬首唐人絕句》以及宋、元、明人所編的唐詩選本或涉及唐詩的類書所輯錄的。{2}祖先生所說有一定依據(jù),果如此,則胡震亨是在司空圖詩集長期不傳的情況下,頗費(fèi)搜羅之功,使其得以重新結(jié)集并傳之后世,對司空圖詩歌的傳布貢獻(xiàn)頗大。
清編《全唐詩》卷六三二至卷六三四編司空圖詩為三卷,收錄詩歌三百六十九首,比《唐音統(tǒng)簽》多《寄贈詩僧秀公》《重陽日訪元秀上人》《酬張芬赦后見寄》《聽雨》四首,所收殘句與《唐音統(tǒng)簽》同?!度圃姟肪戆税宋逵盅a(bǔ)詩十首,卷八九一又錄《酒泉子詞》一首。佟培基先生《全唐詩重出誤收考》考出《全唐詩》中司空圖與他人重出詩多首,結(jié)論為:《寄懷元秀上人》的“元”字當(dāng)作“文”,詩應(yīng)為鄭谷所作?!洞雾嵑托闵先擞文衔迮_》《贈元昉公》《贈信美寺岑上人》《寄贈詩僧秀公》《重陽日訪元秀上人》《贈日東鑒禪師》均為鄭谷作?!冻陱埛疑夂笠娂摹窞樗究帐镒鳌!堵犛辍窞橥踅ㄔ姟!堵尻枒压拧窞楹姟埦渲械摹岸︼労头綕?jì),臺階潤欲平”,是《全唐詩》卷八八五所補(bǔ)的司空圖詩《丁巳元日》中的句子?!膀戲t思故第,鸚鵡失佳人”,是司空圖詩《庚子臘月五日》中的句子。③另外,殘句“看師逸跡兩相宜,高適歌行李白詩”,當(dāng)是貫休《辯光大師草書歌》中的詩句。
三、司空圖詩文集在現(xiàn)當(dāng)代的補(bǔ)遺情況檢討
孫望先生《全唐詩補(bǔ)逸》卷一三據(jù)《分門纂類唐歌詩》殘本第一冊《天地山川類》補(bǔ)《晚思》一首,{4}童養(yǎng)年先生《全唐詩續(xù)補(bǔ)遺》卷九據(jù)《六藝之一錄》卷二九○引朱長文《墨池編》十三補(bǔ)《辯光大師草書歌》,注云:“是否圖作,頗可疑?!睋?jù)《輿地紀(jì)勝》卷一七五《重慶府》補(bǔ)《恭州界》,又據(jù)元人李治《敬齋古今黈逸文》卷二補(bǔ)《春晚》殘句:“憑高憐酒韻,引滿未能已。”《撫事寄同游》殘句:“春添茶韻時過寺。”{5}陳尚君先生《全唐詩續(xù)拾》卷三五據(jù)上海圖書館藏明鈔本《古今歲時雜詠》卷四一補(bǔ)《歲盡日二首》之二,又據(jù)同書卷三九重錄《全唐詩》卷八八五中缺首二句的《南至日》一首。⑥清編《全唐文》卷八○七至卷八一○編司空圖文為四卷,收錄文章七十篇。《唐文拾遺》卷三三據(jù)《北夢瑣言》補(bǔ)《李公磎行狀》一篇?!度莆挠衷傺a(bǔ)》卷六錄其《滎陽族系圖記》一文。{7}
祖保泉、陶禮天二先生所撰《司空表圣詩文集箋?!罚ā端究毡硎ピ娂{?!肺寰砗汀端究毡硎ノ募{?!肥?,并附有《詩品二十四則》《司空表圣傳記四種》《司空表圣書法評傳》等。該書詩集部分用《唐音統(tǒng)簽·戊簽》為底本,文集部分用《四部叢刊》本《司空表圣文集》為底本。在該書《前言》中,祖、陶二先生考證出《唐音統(tǒng)簽》中的司空圖詩五卷是胡震亨從各種總集、類書當(dāng)中輯錄而出的,并一一考出了三百六十五首詩的來源,對于偽作或存疑作品作了辨析。其中,五七言絕句共三百二十首,出自洪邁《萬首唐人絕句》者三百一十七首,另三首為五言絕句《元日》,見于《司空表圣文集》中《與李生論詩書》的夾注;七言絕句《贈日東鑒禪師》,《萬首唐人絕句》中作鄭谷作;七言絕句《洛陽詠古》,在《萬首唐人絕句》中作胡曾詩?!短埔粑旌灐分辛硗馑氖迨自姡ㄎ逖怨旁娖呤?、七言古詩三首、五言律詩二十首、七言律詩十五首,祖、陶二先生分別考出其出自《唐文粹》《文苑英華》《樂府詩集》《三體唐詩》等宋以來唐詩選本。除此之外,祖、陶二先生還對《唐音統(tǒng)簽·戊簽》所收司空圖與別人的六首互見詩,即《(贈)信美寺岑上人》《寄懷元秀上人》《贈元昉公》《次韻和秀上人游南五臺》《贈日東鑒禪師》和《洛陽詠古》作了考釋,認(rèn)為《洛陽詠古》是胡曾作,《贈元昉公》《贈信美寺岑上人》的作者是鄭谷,其余三首存疑。又考辨了《全唐詩》所收司空圖與他人重出四首詩中的《重陽日訪元秀上人》和《懷詩僧秀公》是鄭谷作品。至于《酬張芬赦后見寄》,近人岑仲勉已判為中唐司空曙作品,而《聽雨》一詩,當(dāng)為王建作。祖、陶二先生所辨基本與佟培基先生意見一致,不同之處在于,佟先生將祖、陶二位不能確定的三首詩,也認(rèn)為是鄭谷作品。
祖、陶二先生在《司空表圣詩文集箋校》中將胡震亨所輯殘句及后人的輯佚成果作為附錄一,列于詩集箋校之后,刪除了重出的和被證偽的作品,并認(rèn)為《辯光大師草書歌》《辯光大師草書詩》都是司空圖作,另外,又據(jù)《古今歲時雜詠》補(bǔ)《華下社日寄鄉(xiāng)中》一詩,又補(bǔ)殘句四條,共計詩歌十四首、殘句二十條、詞一首。附錄二是《詩品二十四則》?!端究請D文集箋校》部分收錄了《四部叢刊》本所收的七十篇文章及后人輯佚的兩篇《〈滎陽族系記〉序》(即上文所云《全唐文又再補(bǔ)》卷六所輯錄的《滎陽族系圖記》)和《李公磎行狀》。
綜上所述,現(xiàn)存司空圖的詩文以祖保泉、陶禮天先生的《司空表圣詩文集箋校》收錄最為詳盡,共收詩歌三百七十九首、文章七十二篇、殘句二十條、詞一首。其中《辯光大師草書歌》《次韻和秀上人游南五臺》《寄懷元秀上人》《贈日東鑒禪師》等詩歌的作者,學(xué)界意見不同,當(dāng)存疑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