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利
建黨100周年之際,喜逢《民主與法制》雜志出刊第1000期。向黨獻禮,可喜可賀!
離開《民主與法制》已經有20多年了。作為一名記者,我是從《民主與法制》起步的。是《民主與法制》培養(yǎng)了我,讓我從專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的隊伍走進了記者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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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真是緣分。1990年《民主與法制》在廬山開通訊員會議,邀請了《人民日報》陜西分社的首席記者孟西安。當時我在西北大學作家班讀書,畢業(yè)前夕到孟西安家做客。他正在為難,因為有個緊要的采訪任務他無法應約參加會議,就問我是否可以去替他?我當時就回答:行!因為我從小就有當記者的情結。
1991年,我正式調入《民主與法制》。作為民主與法制社記者,我第一次到抗洪一線采訪。那年夏天,江河泛濫,洪水肆虐,村莊淪為孤島,公路變成碼頭,暴雨滂沱持續(xù)不斷一片汪洋。江蘇告急!安徽告急!大半個皖東浸泡在水里……抗洪救災!總理親自來到前線視察災情指揮抗洪搶險。哪里有災情,哪里就是戰(zhàn)場。作為新聞記者,我主動請纓上前線。
大壩決口了,幾十米高的水柱噴涌而出。解放軍戰(zhàn)士奮不顧身,扛著麻袋往上沖……搶救孩子的民工,背著老人的戰(zhàn)士,泡在水里的指揮員……只有親眼見到那個現場,你才有真切的感受。一種感動,一股激情,我邊采邊寫,甚至在回北京火車上還趕著寫稿。洋洋灑灑5000多字,大家都說寫得很感人。我還沒來得及得意,王樹人總編輯拿著打好的稿子來找我說:“寫得是很感人,可是你稿子上的人名和地名不清楚啊?這個站在洪水中指揮的人叫什么名字?”馬上就要上版了,總編室主任急了。我更急?。●R上打電話去聯系,那可是前線,所有的人都沒有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時間,怎么聯系也找不到我采訪的對象。老大哥朱克辛安慰我說,別急別急,第一次采訪已經很不容易了。他看了看手表說:“這樣吧,你馬上走,返回現場去找。你不用急著往回趕,你補充采訪的內容打電話給我,我在這邊直接定稿?!笔状尾稍L就給我當頭一棒,瞬間打得我暈頭轉向。當時,我覺得采訪我應該會呀,我文學創(chuàng)作時,也經常到一線去采風??!那時候我下基層采訪到一個生產隊,呆了近一年的時間。我們當年到一線采訪,每次至少十天半月的。采訪,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題?。】晌艺媸呛雎粤宋膶W創(chuàng)作和新聞采訪的截然不同。文學的典型是虛構的,或者說是依據生活提供的事實重新升華和塑造的,也可以說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學創(chuàng)作更注重的是去體驗和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內心世界、精神狀態(tài)及命運起伏。即使是真人真事也必須要隱姓埋名,生怕讀者對號入座。就像魯迅所說:他“所寫的事跡大抵有一點見過或聽過的緣由,但決不全用這事實,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發(fā)開去……沒有專用過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然而,新聞恰恰相反,必須嚴絲合縫對號入座,5個“W”一個也不能少。
記者與作家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有許多不一致之處,比如記者更重視事實的實錄,作家則強調想象力及創(chuàng)作力的深刻。就這個問題,我經常和時任《民主與法制》副總編輯倪正良討論。他很認同我的觀點,他就認為當年許多作家寫的法制文學作品引起的種種侵權性的民事糾紛,多半都是因為想象的滲入、激情的失控,從而使文章出現失誤。那么,如何把作家和記者的經歷有機地合在一起呢?既要牢牢記著它的新聞性,又不只局限于此。在事實基礎之上,又加進了文學對時空的穿透,把文學性也牢牢地把握在紀實原則之下。老倪對這個問題還是很重視的,也經常組織年輕記者一起參與討論。
怎樣做好一個記者?是《民主與法制》給我上了最重要的一課。
我到《民主與法制》的時候,中國法學會會長王仲方同志是《民主與法制》名譽社長。沙洪同志是《民主與法制》社社長,總編輯是王樹人,還有副總編輯張貽玖。我特別敬佩他們。我印象特別深的是,我們的老總和副總,兩個老同志,每天上班下班都背著一個沉重的大包。特別是王樹人老總,每一天下班都要把我們明天要上版的稿件背回家,看完第二天又背回來給編輯部發(fā)稿。兢兢業(yè)業(yè)每一天,認認真真閱改每一篇稿件。言傳身教,老一輩革命家?guī)ш犖榫褪遣灰粯?,講道理深入淺出,談寫作入情入理。著名歌曲《你是燈塔》的歌詞就出自我們沙洪社長的手筆。他談到寫這首歌詞的創(chuàng)作經驗時說:我十幾歲就參加革命了,因為年齡小、個子矮,排隊總站在最前面。當年我們的隊伍行進在河北大平原上,就看見一輪特別紅、特別大的太陽迎著我們的隊伍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一直照耀著我們隊伍。我非常感慨,那時年輕容易熱血沸騰就寫了那首歌詞:“你是燈塔,照耀著黎明前的海洋……”他說,在實踐中的感受是最深刻最難以忘懷的。景以生情,情以生景,情景交融就有了靈感……
中國法學會會長王仲方同志,作為我們《民主與法制》名譽社長,經常參加我們的活動,經常跟我們年輕人講當年他們參加革命的故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說當年他給毛澤東主席當速記員的事。他說:“你們現在的條件多好啊,都用上電腦了,當時我們只能用頭腦。延安的條件很艱苦,我在速記班當班長,我們每個人脖子上掛一個小黑板,毛主席到哪里去講演,我們就跟著去速記。記錄整理出來再交給毛主席審閱,修改之后就是一篇文章了?!彼洃洩q新地說到1941年的大年初一,他和幾個青干校的學員用手帕包了花生、紅棗到楊家?guī)X給毛主席拜年的事。他說毛主席化開了半凍的毛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行字:“肯干、肯學、又是革命的,必定是有意義的,必定是有前途的!”經過了多少年的戰(zhàn)爭風雨,他始終保存著這幅珍貴的題詞。這幾句話,一直是鼓舞他在人生和革命的征途上奮進的座右銘。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的小速記已經成了白發(fā)老人,成了著名的法學家和社會活動家。然而,一談起這些往事,又像回到了延安,回到了青年時代。
無論是王仲方會長、沙洪社長,還是總編輯王樹人,歲月留給他們的只是年齡的痕跡,革命卻使他們的思想鋒芒永葆青春。這都是老一輩革命家留給我們《民主與法制》年輕人的最寶貴的財富,也是給我們年輕人留下的最深刻記憶。是他們的言傳身教,教會了我們如何當好一個合格的《民主與法制》記者。
《民主與法制》是一個整體,是一個特別能戰(zhàn)斗的隊伍。盡管我們前方只有一個記者,但他的背后卻是整個《民主與法制》社。
《民主與法制》社氣氛非常好,像一個大舞臺。每一個編輯記者都可以在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釋放,都有機會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能。
我是學中文的,開始對法律一竅不通,一切都得從頭學起??赡菚r候我挺膽大的,什么都敢寫。因為我的背后有一批學法懂法而且是法律知識水平很高的編輯和記者,他們就是我的支撐和靠山。
那個時候,《民主與法制》剛從上海遷到北京不久。我們的編輯、記者包括出版發(fā)行的隊伍,大家都不分彼此,經常在一起商量選題、討論稿件,有時候也爭得臉紅脖子粗,也真吵架、真生氣、真拍桌子。但也真好、真團結、真開心、真快樂!生活在這個氛圍里,每一個人都很有精氣神。“化繁為簡三秋樹”,那時候大家都很簡單,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跑基層,寫好稿,辦好《民主與法制》,不計較個人得失。
當年,我寫的《用匕首收割的愛》。線索是張所菲提供的,也是她聯系的采訪對象和采訪單位,責任編輯是朱克辛。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是我們三個還有發(fā)行部的劉巍一起去貴州采訪的。因為涉及法律法規(guī),那次采訪,我們非常認真,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一起討論采訪提綱,包括要采訪的要點等等。
張所菲是中國政法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朱克辛就來自法制戰(zhàn)線,當過審判長,在刑庭、民庭、經濟庭都干過,特別干練。他熟識法律法規(guī),特別是對案件的處理、細節(jié)的把握等都考慮得特別周密。從選題、采訪到案情分析等等,沒有他們的幫助,這篇文章我肯定是寫不好的?,F在想來那時候也挺奇怪的,為什么最后只署我一個人名呢?盡管是我執(zhí)筆寫的,但成果應該是大家的呀!說老實話,那時候我們對署名都沒那么在意,誰也沒有想過要聯合署名,我自己也沒有想起來應該和大家一起署名?,F在說來還挺內疚、挺慚愧的。功夫不負有心人,文章發(fā)出來以后效果非常理想,反響較大。后來,有專家評論這篇文章說:《用匕首收割的愛情》這篇文章與其說是事件本身吸引讀者,不如說是入情入理的剖析,讓讀者耳目一新。
的確,犯罪學是一門復雜的學問。一個罪犯的心理復雜沖動往往由多種因素構成,大學生親手殺死自己崇拜鐘愛的偶像,正是由一種自卑膨脹出來的狂妄自私、滋生出來的兇殘所驅使的。這種文章讀后,使我們對法律、對教育、對人性等,都應該引起反思。對于罪犯的道德淪喪,只用一些激烈的言辭譴責是沒有力量的,要緊的是筆筆入微、絲絲入扣、句句銜接、篇篇入理,真正找出醫(yī)治人心的穴位。
后來,我又寫了很多有關法治方面的作品,比如《畸形的愛》《殘酷的愛》《用匕首收割的愛情》,還有《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控告》《原始的殘暴》等等。還有一些反映社會問題的,比如《憂慮·歷史丑的復活》《警惕·假股票上市》《特殊工程》等等。有一篇文章,我還要特別說一下,就是《套上玻璃小鞋的舉報者》,發(fā)表于《民主與法制》1993年第13期。因為寫舉報信而入獄的是農業(yè)銀行一個普通職員,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因為一份告狀信,使自己失去人身自由,被關進大牢。他是母親、妻子和兒子的唯一依靠。妻子四處告狀無門,母親就是個農村婦女,也沒有文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兩歲的孫子到處求神拜佛。以至于這個兩歲的小男孩兒在很長時間內,見到菩薩,哪怕是擺在地攤上叫賣的小泥菩薩也跪倒磕頭,用稚嫩的聲音祈禱菩薩保佑,保佑我爸爸平安無事。這個細節(jié)挺讓人心疼的,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然而,天真的孩子并沒有為父親求來保護神,使他爸爸得以解脫的仍然是公正的法律。
這個事件一波三折,我們的采訪確實花了不少的力量。我一直清楚地記得受害者那張膽怯的面孔,他千方百計地找到我說:請你務必謹慎,我不是英雄我也不想當英雄,我并沒有奢望,我只是想從此以后能平平安安地生活,順順利利地工作,以更發(fā)奮的努力,用自己的工作成績來報答你們,報答幫助我、主持正義、給我關心支持的人們。至今我還保存著受害者給我寫來的5封信以及他的單位給我們發(fā)來的信函、公文等。
1993年,八一出版社結集出版了我在《民主與法制》雜志上刊發(fā)的文章。時任中國法學會會長王仲方同志親自給這本書作了序。他說:“《民主與法制》雜志社的女記者,將自己兩年多來寫的法治類紀實文學結集為《用匕首收割的愛情》出版,值得祝賀,這是法治文學中的一個新收獲?!边@本書也可以說是在領導和同志們的共同關懷幫助下完成的。沒有大家的幫助,就沒有這本書的問世。這本書也是我作為一個法治記者對《民主與法制》的匯報小結。
《民主與法制》創(chuàng)刊于1979年8月,是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激流勇進的也是唯一的一本法制刊物。正如劉桂明同志所說:“當年還沒有其他任何法制期刊,我國最大的法制媒體《法制日報》創(chuàng)刊于1980年8月,也比我們《民主與法制》晚了一年?!斗膳c生活》創(chuàng)刊于1984年,比《民主與法制》晚了5年,所謂最老是指在目前所有法制期刊與法治報紙中,《民主與法制》的創(chuàng)刊已經40年有余,再沒有比我們《民主與法制》更老的法制期刊了?!币部梢哉f,沒有比《民主與法制》更火的雜志了?!睹裰髋c法制》是當年各報刊亭最好賣最暢銷的主流雜志之一,最高的發(fā)行量每期達268萬冊。
什么是主流媒體?簡單地說就是黨和人民都需要的,都愛看都想讀的,就是好作品、好刊物。什么是好記者呢?我覺得一個記者首先要對自己的文章負責任,對人民負責任。把好關、把好度,掌握好分寸,這是一個法治記者要具備的基本素質。當記者就是要有眼光,看得清、認得準,這是對一個好記者的魄力、眼力和寫作能力的要求。記者當久了,文章寫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會隨著時代的脈搏一起跳動了。
《民主與法制》經常報道一些有爭議的人物和文章。我們的社會正處于轉型階段,人們的價值取向多元化。我們黨內對一些新生的事物看法,在短期內也不可能都統(tǒng)一,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就會產生有爭議的人物有爭議的事件。如果我們主流的媒體不發(fā)聲不過問,不理不報道,就很難把握輿論引導的主動權?,F在是信息化社會,堵是堵不住的,回避和掩飾,都有可能讓我們處于更被動。與其堵倒不如疏。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時候,法制宣傳還是非常深入的,反映法治活動的文學作品也很多。但不容忽視的是,那時候也有許多文章是借著重大案例,渲染犯罪細節(jié)尋找感官刺激的作品,在一些地攤雜志和報紙上也充滿了這種社會新聞,并引起過很多非議。
那么,我們要怎么寫民主與法治的文章?怎么來反映改革開放中遇到的各種難題?怎么去寫一個大學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同學這個事實?《民主與法制》當時影響非常大,這就需要我們每一個編輯記者以認真嚴肅的態(tài)度洞悉社會,分析人物發(fā)生的種種波折,不為獵奇,重在剖析。讓我們所發(fā)表的每一篇文章,都要能寫到讓人讀后掩卷沉思,如聞警鐘才是效果。
辦好《民主與法制》是黨和人民的要求。一切為了人民大眾!順應歷史的潮流,站在時代的潮頭,認清前進的方向。一本雜志、一個記者沒有明確的方向,不知道你的彼岸在哪里,那么什么風對你都不是順風。只有認清了形勢,看準了目標,有明確的方向,才能夠乘風破浪,勇往直前。
作為《民主與法制》社的一個老記者、老兵,我由衷地為《民主與法制》出刊第1000期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