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偉鋒
我多次去過塔后,領(lǐng)略過它的煙雨朦朧,見識過它的多彩田園,也品嘗過它的原味瓜果,但于月下卻從未有過。今晚月兒正好,遂不假思索地趕去塔后,彌補一下久已的遺憾。
一入塔后,四周寂寥,村莊靜穆。一輪圓月停懸東山上空,月朗風清,連月中的桂樹都清晰可見。
周邊的山、樹與白天相比都變了模樣,農(nóng)房則似人字平面積木。原來多形狀的樹木,現(xiàn)只剩三角形或不規(guī)則的橫切形,尤其那蓬松形的樹木好似被壓扁的銀杏葉標本。月下移步舉望,平時立體的山變幻成不同的“皮影戲”。有的像大象,有的似兔子,有的如鞍馬,煞有趣味。面對同樣事物產(chǎn)生的不同觀賞效果,與其說是觀察的時間變了,不如說是見者的心境變了。
最美莫過于這幾塘荷。由于白天接受了太多的喧囂,塘荷已難掩疲憊,早早收縮起張揚的莖葉,內(nèi)卷成喇叭形復(fù)古留聲機一樣。機座是籠蓋水面的一層浮萍,看上去如厚實大地承托著橫七縱八的負重。惟有不知倦的青蛙從不同角落發(fā)出聲聲蛙鳴。如此秘境,怎叫人會速速離去呢?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寫道“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得是個自由的人。”那一刻,我完全體會到了他說的“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xiàn)在都可不理”。因為此情此景,其他明顯多余,好好“享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最妥。
說到“香”。奇怪,漫步那晚,塔后竟無雜香庸擾,是月亮吸走了?還是鼻子一時失靈?無從知曉。不過,我還是最喜歡這樣的清歡滋味。實際上,我們難堪生活中太多的暗香、明香,清新本真才是最好的“香”。
山民早已酣睡,僅我一人時而扭胯,時而醉步,放肆地游走村內(nèi),連尾隨的幾只土狗都停頓欣賞我的丑態(tài)。忽地一片木棧道下傳來溪水流淙聲,頃刻溢滿心房。我索性仰躺其上,與天地親密接觸一回,讓如水月色蓋被于我。后迷糊中醒來,發(fā)現(xiàn)微光掩映兩字碑刻行書:我在。我不禁啞然失笑,自言自語道:“我還在嗎?”
塔后民宿多,有叫度過、陶園、盛滿、君蘭苑、御心閣等的,各色招牌燈箱在月夜下愈發(fā)醒目,散發(fā)著獨特韻味,勾人許多遐想。最讓我過目不忘的是這塊“尋山一夜”。
歷史上,天臺山佛宗道源、山水神秀,是浙東唐詩之路目的地。曾有400多位詩人來此留下上千首詩歌。孟浩然賦詩: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塔后村就位于這褐紅色的赤城山西側(cè)腳下,山頂留存一座南北朝時建造的梁妃塔。那么,這些文人在天臺山何以獲得這么多靈感呢?我想,他們穿行鄉(xiāng)間山中巧遇了“表里澄澈、塵心一洗”的月夜。歷此一晚后,菩提、觀自在、三諦圓融等內(nèi)里都會覓得許多答案。
塔本無前后之分。古人取村莊名多用“后”字,少用“前”字,這其中蘊含著無上的智慧,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處世之道。就像這塔后中人隱于山間月底,卻偷得太多的桃源之樂,令我們羨慕得爭相尋山一夜。
回到家中又望窗外,發(fā)現(xiàn)十幾層樓房上的月亮少了點什么。心中又念起威廉·莫里斯這句:我們的根在林木之幽,泉水之側(cè),苔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