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波 潘秋艷
摘要:在智能時代,數字閱讀是大勢所趨。以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為突破點,數字閱讀解構著傳統(tǒng)紙質閱讀的行為、習慣和既有的閱讀文化,因此有必要弄清數字技術下閱讀的邊界及特征,從歷史和現實的雙重關照中預測閱讀發(fā)展的未來走向,從而深刻理解終身閱讀信念,營造書香社會。
關鍵詞:數字閱讀 邊界 人機耦合 主體
追溯閱讀的歷史,閱讀是跨越既有閱讀邊界了解周圍的世界,最初跨越身體的障礙,如今是跨越技術的障礙,未來還可能跨越新的障礙,人類在閱讀中實現認識世界,獲得個人發(fā)展,根據非己書寫的語言符號解讀意義。
數字技術下閱讀邊界重構
由印刷技術確立的閱讀邊界。人類早期的閱讀被認為是接近神靈、獲取神圣指點的途徑,類似祭祀的公共朗讀行為。當時識字者甚少,要獲得新知不得不依靠識字者的放聲朗讀,因此以聽為主是最主要的閱讀特征,這也是為何中西方文明古國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朗讀作為解讀意義的原因。無論是希伯來的《圣經》、希臘《伊利亞特》、抑或是佛教的《大藏經》,民眾無不是依靠這種聚集式的閱讀體驗來解讀文本意義的,反復誦讀成就和鞏固了經典作品的地位。
從聽讀閱讀過渡到現在人們習以為常的默讀,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場拉鋸戰(zhàn)。如果說中世紀修道院的繕寫室是默讀取代朗讀的起因的話,那么印刷術則促進默讀代替朗讀,使之成為統(tǒng)治人們閱讀行為的主要閱讀方式。中世紀以來,語言變得更加穩(wěn)定,新穎、清晰、均衡的簡化文字的使用加快了人類語言的神經處理過程。特別是在金屬印刷術推動下,可供人們閱讀的書籍越來越多,讀者得以選擇自己想讀的書,并按照自己的標準對之加以品評和闡釋,印刷術釋放了書寫文字的力量,成為現代文明的推動力,加快了人類獲取知識的步伐。人們閱讀的場景也隨之發(fā)生根本性變化,由公共場域走向了私密空間,人們習慣于安靜閱讀,因此閱讀主要通過看來完成。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歷史長河中,印刷術促成以視覺組織理解文本的閱讀方式,人類習慣于長時間聚精會神解讀意義、思考意義、創(chuàng)造意義,從而形成了持久的“深度注意力”。漸漸地“閱讀”邊界被印刷術建構:閱讀是眼睛的運動,閱讀應當是專注的;文字是閱讀的對象,閱讀的目的是尋求文字背后的意義。
數字技術對閱讀邊界的僭越?;ヂ?lián)網時代,“我連接我存在”為當下讀者的真實寫照。人類閱讀行為從紙書抽離至網絡,而連接網絡的諸多終端,如電腦、手機、iPad等,成為新的閱讀載體,人們將這種閱讀方式稱之為“數字閱讀”,電腦閱讀、手機閱讀、電子書閱讀堪稱數字閱讀領域的三大“洪流”,“三流合一”宣告數字閱讀時代的到來。至此,印刷術劃定的閱讀邊界被數字技術摧枯拉朽般地侵占了。首先,閱讀從眼睛運動變成了多個器官運動,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都可能卷入閱讀。其次,讀者在由文字、圖片、動漫、影視和電子游戲等富文本編織成的網狀結構中跳轉,感性占勝了理性,人們很難擺脫強刺激水平的誘惑,奔走在多種閱讀通道里。再次,追求感官刺激的讀者,被圖像、視頻等無須讀者深加工的符號裹挾包圍,放棄對欲望符號的抵制。最后,印刷時代對單調沉悶信息的忍耐性被改變了,以非線性、非順序的“超級注意力”取代了線性的、有秩序的“深度注意力”,應驗了技術哲學家斯蒂格勒關于正在發(fā)生的技術將人類所有一切都卷入在內的預言,“技術產生了各種各樣前所未有的新型裝置:機器被應用于流通、交往、視、聲、娛樂、計算、工作、‘思維等一切領域,它還會被應用于感覺、替身(遙控顯像、遙感、模擬現實,réalité virtuelle)以及毀滅”。意義與肉身若即若離,由印刷術建構的閱讀意義被消解。
建構—解構—重構:閱讀邊界的律動?;赝祟惖臍v史,便可發(fā)現閱讀邊界是不停變動的,所謂靜止的閱讀邊界只是一種特殊狀態(tài),不過是促進改變的因素尚未積累到觸發(fā)突破常態(tài)的地步?;蜓灾?,靜止的閱讀邊界從不存在,因為“新讀者創(chuàng)造新文本,文本的新意直接依賴于文本的新形式”,讀者行為和文本存在形式是影響閱讀邊界的兩個主要變量。
最初人類依賴大自然賦予的載體來書寫符號,這時的閱讀被看作是解讀神旨,閱讀者是巫師、史官,他們是上蒼信息的解碼者和釋碼者,其他人只有傾聽他們的大聲朗讀從而領悟神圣的意義;隨著縑帛、竹簡、羊皮卷、紙張的發(fā)明,符號的神圣性被消解,讀者與作者的距離被拉近。不過,彼時建構出的閱讀邊界只是將上流社會人士納入其中,所謂閱讀的事業(yè)是士人的事業(yè);由雕版印刷術、石印技術、金屬印刷術引發(fā)的大規(guī)模文本復制,又一次解構由寫本書建構的閱讀邊界,閱讀的主體進一步下沉,它不再是士大夫的專利,默讀成為主要的閱讀形式。由印刷術建構的閱讀邊界統(tǒng)治了人類長達幾個世紀,使人們固化了閱讀的認知,因此,被新數字技術圍獵的閱讀邊界再一次席卷而來時,人們對閱讀邊界被瓦解出現種種不適,但是舊邊界的坍塌和新邊界的確立是無法避免的,因為世間唯獨不變的是變化本身。
數字時代閱讀的基本特征
數字時代是對印刷時代的一種補償式發(fā)展,引入了很多印刷復制品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因此閱讀的特征也在日益智能化的環(huán)境中有所變化,表露出獨特的特征。
內容全媒化。與傳統(tǒng)閱讀相比,數字閱讀的載體多媒體化、內容多元豐富,是一種動態(tài)閱讀。傳統(tǒng)閱讀以紙張為載體,文字、圖片都是靜態(tài)的。隨著科技不斷革新,出現了有聲讀物、VR閱讀等新形式,集文字、音頻、視頻、虛擬現實等符號一體化發(fā)展,畫面感不只躍然于紙上,可讀性大幅度提升。因此,數字環(huán)境下可閱讀的“屏幕”文本遠遠凌駕于印刷閱讀中由靜態(tài)文字、圖片所構成的文本。文本內涵的擴大,意味著讀者在數字閱讀過程中的認知活動變得更為復雜,閱讀也由此完成了產業(yè)數字化的升級和轉變。
數字閱讀不斷豐富讀者的感官,擴展了具身傳播的內涵。在口語時代,人們依靠聽覺器官——耳朵進行閱讀,聆聽先輩人訴說的傳說、大道理;在印刷媒介時代,人們的視覺器官——眼睛讀取更多,印刷使文字具體的呈現出來,人們可以獨立完成閱讀,沉浸在默讀的深度思考中;在數字閱讀時代,各器官都統(tǒng)合在閱讀中,呈現一體化發(fā)展趨勢,由此人類的感官系統(tǒng)也經歷了從平面到立體的過程,實現了多媒體聯(lián)動。技術引起的身體在閱讀中的變化是區(qū)別印刷閱讀時代與數字閱讀時代的重要表征。
閱讀非線性。傳統(tǒng)閱讀行為中,讀者似乎是被動的信息接收者,按照作者的邏輯、章節(jié)安排閱讀,是單向的線性活動;但是在數字閱讀中,基于網絡的可連接性和互動性,讀者既可以是受眾,又是信息的發(fā)布者,在網上撰寫書評。此時讀者閱讀動機不僅僅是提升自我,更是一種社交,分享完自己的看法后再回到書中進行下一步瀏覽,形成了跳躍性閱讀。超鏈接文本還可以實現不同文章切換閱讀,跳躍性閱讀頻繁出現,這使得讀者的閱讀方式從“閱讀”轉變?yōu)椤盀g覽”或者“搜索”?;ヂ?lián)網是一個共享開放的數字空間,其中蘊含著大量的非線性數字本文內容等著讀者們去檢索、挖掘、閱讀、分享。
在數字閱讀中,讀者的閱讀成本大大降低。60元的《紅樓夢》在KINDLE上免費閱讀,當讀者的圖書購買成本為零時,其閱讀注意力也在下降,遵循著本能、興趣跳躍性閱讀。青少年下劃的屏幕操作使得一目十行的跳讀逐漸形成。通過超文本鏈接,他們在數篇文章中穿梭閱讀。相應地,他們的大腦也同步發(fā)生著神經元聯(lián)結方式的改變,進而改寫讀者閱讀腦的結構,由此產生出的非線性思維與協(xié)同思維方式,也正是大腦演進的方向。在數字時代,讀者的閱讀能力、閱讀目的、閱讀積極性、閱讀范圍、閱讀量等指標總體上呈現出積極的變化。正如毛姆所說:跳躍式閱讀雖然不是一個好習慣,但卻是讀者不得不學會的一項技能。
連接即閱讀。傳統(tǒng)印刷閱讀的最佳時空是尋找一個安靜的空間、閑暇的時間閱讀書本,因此受到時空限制,無法做到隨時隨地閱讀,這是傳統(tǒng)閱讀的一大缺陷,但數字閱讀消弭了時空限制。首先,設備連接帶來閱讀,只要有數字設備,連上網絡,不管是在等車、排隊,還是在吃飯,任意一個場景都可以進行閱讀。其次,低儲存量刺激閱讀,在計算機中,任何符號都是通過數字轉化,這樣的數字編碼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即文本內存較小,在有限的數字空間中也能存儲萬卷書,儲存的低容量使閱讀變得便捷??偠灾?,只要和互聯(lián)網連接,就可以閱讀。在5G的世界里,萬物皆可連接,閱讀變成了一個橋梁,連接讀者和知識。
閱讀發(fā)展的未來走向
只要閱讀行為存在,閱讀技術就會同步變革,閱讀的邊界也會被重塑。未來,人類的閱讀將發(fā)生如下變化:閱讀主體將由人的閱讀轉變?yōu)槿藱C耦合的閱讀;閱讀方式將進入智慧閱讀時代,所想即所得;人類的主體性再次被強調,依據讀者需求對知識的篩選,閱讀的內容由原來的不分級別的粗放式生產,變?yōu)槎ㄖ剖缴a。
閱讀主體:從人機聯(lián)動到人機耦合。閱讀的未來取決于人類未來所需的學習內容、所憑借的技術,現在我們身處信息革命中,閱讀的輝煌會被數字化所傳承,延伸更多的身體器官,帶領我們前往新的精神高地,閱讀主體從單純的人轉向人機耦合。人機耦合描述了信息主體與用戶之間的一種信息傳遞與接受的匹配關系。技術加入人體,機器為肉身煥發(fā)活力,人工智能就是賽博格的典型代表。
賽博格的出現,使人們必須重新定義閱讀主體和閱讀行為,閱讀主體已演化為“有機融合界面”。首先,機器人“閱讀”文章的標題、內容后生成標簽,根據讀者喜好精準推送,進而實現人腦的閱讀;其次,人機耦合形成了激進的強具身閱讀觀,AI幫助人們調動身體的器官進行閱讀。這是一種全新的閱讀觀,有聲讀物幫助視障、文盲群體閱讀、視頻讀物配合手語幫助聽障人士閱讀,VR新聞幫助普通人在逼真的環(huán)境下實現“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再次,機器將突破閱讀主體對時空的限制,幫助人類突破閱讀能力的有限性,形成分布式注意力,使閱讀成為便在的、隨時隨地解釋意義、儲存記憶、生成數據的行為,在閱讀過程中,人類不再是唯一的主體,賽博格可以成為閱讀的一部分,賦予身體卷入閱讀新的意義。
閱讀方式:從數字閱讀到智慧閱讀。雖然“智慧閱讀”一詞廣泛運用于圖書館中,但是筆者認為,圖書館所用的“智慧閱讀”更多的是從讀者閱讀的智能化服務來看這個概念的。事實上,智能閱讀涵蓋了不同空間,不同閱讀場景,可以廣泛地視為繼數字閱讀后人們的一種閱讀狀態(tài)。與智慧閱讀相關聯(lián)的技術是人工智能技術,它廣泛應用于出版物的內容審核、文字識別、閱讀推薦、文字語音互轉等環(huán)節(jié),給閱讀內容的創(chuàng)造帶來改變,帶來閱讀新生態(tài)。
但人工智能閱讀不完全等于智慧閱讀,智慧閱讀是基于讀者日常閱讀行為,給讀者進行用戶畫像并對照畫像形成內容數據庫,不停調整讀者個性化閱讀需求和閱讀資源張力的、盡力滿足讀者需求的一種閱讀方式。智慧閱讀兼顧閱讀物的生產者和消費者關系,是生產者和消費者兩大閱讀主體間性的體現。
閱讀內容:從粗放式到定制式。在大數據時代,制定個性化閱讀方案能有效促進閱讀消費。未來的閱讀將從粗放式向定制化過渡,讓書本主動找到用戶。在通信技術支撐下,基于閱讀內容和知識趣味的“想象的共同體”,借由數字閱讀活動被用戶所構建,用戶經由網絡高速公路和各種數字閱讀應用平臺的牽線而相聚、對話,最終留下閱讀痕跡,生成用戶畫像。大數據從根本上改變了人們對閱讀的認知,實現了從“人找信息”到“信息找人”、從全方位到個性化的轉變,有針對性地篩選數字閱讀資源,為用戶提供需要的內容和服務。
內容由粗放到定制,閱讀的邏輯亦有改變。過去,圖書出版需要經歷選題、提交稿件、校對、宣發(fā)、反饋等環(huán)節(jié);但在智媒時代,閱讀邏輯逆行,先分析用戶的閱讀需求,據此生成閱讀選題,遵循“先定制后銷售”的生產邏輯和服務導向,讀者的主體性得到重視,第一時間回應讀者的閱讀主張。
結語
作為人類理解世界方式的閱讀,無論技術如何演進,只要人類的閱讀行為存在,就不會停下閱讀的步伐。在歷史的長河中,人類跨越了諸多障礙,肉身自帶的缺陷的障礙,技術的障礙,當然還有社會的障礙。完善自我,提升認知水平,閱讀必不可少。
作者單位:浙江傳媒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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