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欣波
明媚縫合的天與地
野雞碩肥,春草悽悽
山澗的梧桐剝繭抽絲,面朝朝露
伸出誦經(jīng)的喇叭
我在種菜。芥菜長勢兇猛,意境壯闊
瓜蔬則如遭遇一場空前浩劫
枝葉霜冷,氣息奄奄
我憤怒,奮力,卻也無奈
攫一把芥菜,焯水入盤,悲苦下咽
無立錐之地,何談歸隱
也罷,開門去看梧桐花
這個季節(jié)最不隱晦的花
飄細雨的日子
稚嫩的油白菜越發(fā)綠翠
無名的灰色鳥兒在屋脊飛去飛來
我坐在飛檐翹角的暗處
莫名地望著遠處初上燈火的高樓
烏云向北大朵漂移
南山早已黯淡不清
一切那么死寂,死寂得令人頗感恓惶
腦際總是冒出暮鼓晨鐘的聲響
似乎無力喊出一句有用的話
也無力放下設計精美的煙斗
還是老牌子的茶,濃濃的澀味,遺世的
煙霞
我輕輕地啜,又輕輕起身添了熱水
雞零狗碎的世界,唯獨辣椒顧盼自雄
我已厭惡山谷的種菜生活
渴望鄰家的那匹瘋癲的公馬
它趾高氣揚,粗實的脖頸
因不愿干農(nóng)活而惹惱主人
倔強地躺在錦簇的月季和馥郁的芍藥叢中
我不想看它一天天耗費體力
老死于通往集鎮(zhèn)的柏油路
我一直幻想有足夠的錢
幻想賣掉敞亮的房屋和全部的機械農(nóng)具
去換來這匹雜色的公馬
跟它平步青云、自由翱翔
我相信,它會飛
當我告訴它主人這一切的時候
他抹抹鼻子,同意我的條件
加上那片他覬覦已久
寓意豐收的火紅的辣椒
天忽然放晴了
種在崇樓廣宇間的油麥菜
和鮮的泛光的絲瓜藤蔓
拔高了許多
浴盆的那幾滴凌晨留下的血
被我用力而快速地沖洗
幾滴發(fā)紫的斑跡皮黏著骨,無法去除
只好噴了清潔劑,繼續(xù)拿刷子刷
回到花苞香艷的露臺檐下
靜靜地折疊在搖椅里
無意想起那幾滴斑跡,揮之不走
像陰影,或久治不愈的心疾
濕漉漉地掛在春的枝頭
昨夜有一場突襲的大雨,綿延數(shù)里
種菜的日子,蝴蝶經(jīng)常來
它始終盤旋在右側,自由快活
不肯輕易離去,但飛不過屋檐
有次偶爾轉向左邊,卻意外飛高,扶搖
直上
盡管寒冷,在稠得化不開的云層
然而它飛高了,可惜又下不到我的菜園
錯過了清新脫俗、立意高遠的春光
之后趕來許多蝴蝶,各色斑紋
我拿著掃帚將它們擋在欄外
禁止入園,拒絕再看它們起舞蹁躚
施肥澆水,生發(fā)色正而厚樸的幼苗
整整一個夏天,它要吞噬渾濁的星空
我心急如焚,咨詢博士
又查閱了相當?shù)馁Y料
它依舊自顧自地蠻長,終于遮蔽了狂飆
的黑暗
我錯愕,更餓得饑腸轆轆
它卻不結果實,甚至未曾開花
它的枝干早已比我粗壯
我每日清晨燒水沏茶,等它肥力耗盡
枯死在秋季,挖凈根須,一并剁成過冬
的柴火
來年楊柳飄動,打算重新撒上南瓜子
打酸棗的時節(jié),收獲了最后一畦馬齒菜
此時中秋已至,萬物漸黃
我坐在寂靜的高塬
時間疊化為一攤微蕩的泥水
清晨或傍晚,我于徐風中習慣吸煙
望著蔓延而來掛滿果子的酸棗枝
它的刺細小而尖銳,幾乎無處不在
我想養(yǎng)一群純種山羊,來阻擋這一切
又擔心馬齒菜被糟蹋盡,左右為難
改種薔薇吧,放棄經(jīng)營多年的蔬菜生意
或許這樣,記憶會變得輕如棉絮
泥水清澈,春有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