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愛田

小窩棚

我們地質(zhì)隊因流動性大，以前條件也不好，住的十分簡陋——小窩棚而已。小窩棚僅4米多高，呈長方形，以毛竹為架，四邊再用略帶拱形的毛竹支撐，撼之不動，非常牢固；四周圍以粗篾編成的竹籬，約15平方米間一個小房間（可攤兩張鋪），亦用竹籬，竹籬兩面均糊以一層薄黃泥，“屋”頂上鋪一層薄篾織就的竹籬，再蓋一層油毛氈，壓條釘緊；門、窗是木板釘?shù)?，四周都有指大的縫，冬天寒風(fēng)呼呼往里鉆，因為工作了一天很疲勞，同志們躺下便睡熟了，沒有誰說冷；夏天則特別炎熱，日間可見門口地上熱浪騰騰。以前我們沒有風(fēng)扇，夜里大家多開著門、窗睡，藉以降溫……我們的床也很簡陋，僅兩條凳，兩片木板往上一鋪便是床了，每個人都發(fā)有一張這樣的“床”。這就是我們的住房。

分隊速寫

當(dāng)時我所在的九分隊有職工二百多人，宿舍——小窩棚依山而建，一組三排，逐排借斜坡地勢遞升，坐西向東，每日晨起開門即受暖陽照耀，縱使在寒冬亦使人頓感暖意襲人！小窩棚背后有高山為屏，山上樹木蓊郁，喬松夭矯，迎風(fēng)搖曳，蜚翠漾碧；早晨山、樹被濃霧翳蔽，氤氳不見，但很快被旭日驅(qū)散，依然是蘢蔥彌望，欣欣向榮。左有溪流懸瀉，飛珠濺玉，汩汩歡流，竟如地質(zhì)隊員們的工作態(tài)度，激情奔涌。右為參差村落，人煙輻輳，雞犬時聞，老鄉(xiāng)常往小窩棚走動，給我們饋送果蔬，迎來送往，歡聲笑語遙傳村外。前為車間、倉庫，亦是小窩棚，門口是馬路，馬路對面是水田，禾苗芃彧，千攢萬簇，欣欣朝陽！穿過大致二百米田埂，便是分隊隊部，亦是小窩棚，四面圍合，有些“四合院”的味道，分隊領(lǐng)導(dǎo)就在小窩棚內(nèi)靠一張破舊簡陋的辦公桌辦公，那時大隊領(lǐng)導(dǎo)亦在這種小窩棚內(nèi)（大隊部）辦公，指揮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工人們以高度積極的態(tài)度、昂揚的斗志奮戰(zhàn)在崇山峻嶺、密林荒漠中……“四合院”內(nèi)還有閱覽室、理發(fā)室、醫(yī)務(wù)室、招待所、職工食堂等，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當(dāng)時食堂沒有凳桌，無論領(lǐng)導(dǎo)還是工人，排隊打到飯后就在“四合院”就便或蹲或坐在門口的巖石上吃飯，邊吃邊聊，笑聲頻起，居然都吃得分外香甜！食堂外側(cè)靠溪邊的是澡堂，男女僅用一扇竹籬隔開，靠墻內(nèi)側(cè)有一可容兩指的縫隙，不管哪邊的人，楚河漢界，塍域極清，誰也不會扒“墻”偷窺隔壁“隱藉”；洗澡忘帶香皂不論是哪邊呼喊一聲，便從那條縫隙里遞過來沖洗干凈的香皂，用完沖干凈又喊一聲，將香皂遞回去。我們的歲月在歡快的時光中度過……

“中國的太陽比外國的紅”

改革開放后，都市的日新月異誘惑著我們。在地質(zhì)隊也實在辛苦，且夫妻長期分居兩地，不少人想往城里調(diào)，人員流失大，勘探任務(wù)無法如期完成。那時有海外關(guān)系的，多想方設(shè)法往國外跑，我們班組的一徒弟也有這種關(guān)系，欲移居海外。大家說：“外國的太陽比中國的紅……”牛脾氣的老金師傅一聽色變，朝他們一聲斷喝：“誰說外國的太陽比中國的紅！”聲如巨雷，在徒弟們頭頂炸響。全場一時間驚得噤若寒蟬，鴉默鵲靜。老金師傅又大聲說，不，是吼：“咱們中國的太陽就比外國的紅！不信？你們?nèi)タ纯丛蹅冃掳徇w的工區(qū)山上的紅杜鵑，為什么開得別樣的紅艷？”老金師傅雖無甚文化，小節(jié)上他無所謂，大義上他可不含糊。我們二十幾個不知深淺的愣頭青，前呼后擁，攀巖越巘，曲折七里來到新搬遷的工區(qū)觀看，果見漫山遍野盡是紅杜鵑，花香飄泛，縷縷襲人；花簇連綿，流紅溢彩，映照山峽，紅透天際！這種紅真的紅得特別，能染紅萬物——山溪的水、山上的石、天上的云和我們的鉆塔、鉆臺與我們的臉、衣裳全被染紅了！這時在禿巖鉆臺上忙活的一位技術(shù)員悄悄告訴我們：“通過鉆探巖芯取樣化驗，我們腳下很可能有豐富的鈾！”“哇??！”大家一陣歡呼、擁抱。我真切地感受到，這種別樣的紅這會兒“紅”到了我們每個人的心里！

老金師傅還說，他的大女兒在二分隊當(dāng)找礦員，二女兒在四分隊還是干找礦員，小兒子在讀地質(zhì)大學(xué)，畢業(yè)后將來我們隊……我們聽后不禁臉紅，默然無語，都低下了頭……由此，這個徒弟就終止了辦理徙居海外的手續(xù)，留了下來；欲調(diào)往城市的人，也多留了下來，與大伙兒櫛風(fēng)沐雨，風(fēng)餐露宿，傲霜斗雪，同心協(xié)力奮戰(zhàn)在山里。

一天，下班途中遇大雨，老金師傅腳下一滑從山上摔下深谷，鮮血隨著雨水嘩嘩地流，傷勢極重，大伙兒剛把他救上來，他就走了。彌留之際，他使盡力氣緊緊抓著這個徒弟的手，說：“你能留下來……”另一只仍淌鮮血的手顫抖著朝他豎起大拇指。老金老師傅又?jǐn)鄶嗬m(xù)續(xù)，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但他的意思卻不含糊，大意大家都明白——咱們干的是“國家大事！”

“中國的太陽比外國的紅”，這個徒弟不忘老金師傅這句堅定不移的話，含淚激動地說：“是，師傅！我們的太陽就是比外國的紅！”可老金師傅那手還是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他扯高了嗓音朝天大喊：“而且比外國的大！”分貝極高，遙應(yīng)山谷，久久回蕩。老金師傅那手這才慢慢地松了下來……

大家知道，老金師傅那句話有常識問題，而又都明白，他的話含有另一層意思，這沒有錯！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繼而都熱血沸騰，休息安于小窩棚，工作個個都充滿朝氣，生龍活虎……

——選自中國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