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
一
他突然接到上峰指令,晚上九點鐘趕到二樓會議室集中,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電話里特意叮囑他帶上“家伙”。人家沒說什么任務(wù),他也不便問,這是紀(jì)律。對同事來說,“家伙”就是槍,就是手銬,再不濟也是一根警棍。他卻很省事,只有一個攝像機,便攜式的,數(shù)碼的,微型的,索尼品牌的,日本貨,好幾年了,用起來趁手,效果還真不賴。
這樣一來,他的計劃就打亂了。
他和牌友已經(jīng)約好,晚上繼續(xù)戰(zhàn)斗。沒想到回家洗完澡換身衣服剛要出門,命令就來了——干警察就這點不好——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失信是在所難免的。他平時工作很辛苦,只有周末才能“娛樂”一下。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唱歌,也不洗腳按摩玩女人,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就是打打“紅中麻將”,僅此而已?!凹t中麻將”據(jù)說是長沙人發(fā)明的,有人干脆直呼它“長沙麻將”。一副牌里有四個“紅中”,它們是萬能的,可以代表任意一只牌與坨索萬組合成句,這就顛覆了傳統(tǒng)的麻將格局,使老祖宗傳下的玩法發(fā)生革命性變化,帶給玩家無窮無盡的樂趣和吸引力?!凹t中麻將”傳到這個縣城才幾年時間,方興未艾。他愛好“紅中麻將”,它有魔幻般的力量令他著迷。拿老婆的說法,他能把麻將“熬水喝了”??傻K于自己的身份,他的活動很不方便。在縣城,打麻將的地方比比皆是,那都不是他可以隨心所欲出入的場所。在單位,他的身份并不顯貴,但比較打眼。一個揣著“家伙”經(jīng)常跟在領(lǐng)導(dǎo)屁股后面轉(zhuǎn)悠的人,即便個子不高,又怎會被人小瞧呢?更何況他筆下那些錦繡文章令許多人得到過實實在在的好處。
臨河邊二樓的那家麻將館解決了他的難題。本來,他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家“娛樂”場所可供玩樂,是單位開車的“飛哥”帶他去的?!帮w哥”是局長的專職司機,技術(shù)嫻熟,都說他是把車當(dāng)飛機開的。他倆都是局長身邊的“紅人”,自然就成了知己?!帮w哥”知道他喜好專一,就約他去二樓“摸幾把”。他問哪個二樓。聽說麻將館就在批發(fā)城東頭,離公安局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幾乎就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去?!帮w哥”硬是把他拽去了。“飛哥”說:“那里絕對安全,你去看一眼就知道?!彼f:“你真以為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嗎?”“飛哥”說:“現(xiàn)在反過來了,看著越安全的地方其實越危險。”
到那里一看,他還真就把心放了下來。不僅把心放下來,連屁股也落在麻將桌邊虛位以待的椅子上拔不出來了。首先是“麻哥”上來裝煙,“和天下”的牌子,絕對的高檔,可惜他不會,謝絕了。他想問問“麻哥”這是誰開的場子,嘴上稍沒跟上節(jié)奏,“麻哥”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他好像有點明白了,就不用再問了。“麻哥”是交警大隊的哥們,他的義氣跟牌技一樣遠近聞名,而且吃喝玩樂樣樣在行,在社會上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h城里可能有人沒聽說過誰當(dāng)縣長,但絕對知道交警“麻哥”。接著,“花姐”端來一杯上好綠茶,放在他旁邊的小圓杌上。她好像得罪過客人似的,以那種謙卑的語氣說:“稍等,馬上就有人?!薄盎ń恪毙栈?,貌不驚人,但她戴金項鏈、金耳環(huán)、金手鐲、金戒指,上半身金光閃閃,差不多把自己打扮成了“金”人。他又產(chǎn)生疑問,想問一下麻將館是不是她和“麻哥”合伙開的。因為像“花姐”這么金貴的女人,平素是不會放下架子端茶遞水伺候人的,說話的語氣也從沒這么軟乎過,但忌于她老公在縣委宣傳部當(dāng)副部長,直接管著他頭上這頂“宣傳專干”的帽子,他就免開尊口了。他掃視一下場面,正如“飛哥”所言,確乎沒什么讓人不放心的。這是個三室兩廳的單元房,除了進門的唯一通道,其他窗戶都是封閉的,安了鋁合金防盜網(wǎng)。別說人進不來出不去,恐怕連一只耗子也找不到突破口。房子本是住人的,但它現(xiàn)在的功用有所改變,用來擺了麻將桌,給老板創(chuàng)收。他數(shù)了數(shù),客廳兩桌,三個臥室各一桌。臥室里已經(jīng)客滿,自動麻將機正在辛勤地工作,嗡嗡嗡,嗡嗡嗡,響聲此起彼伏——他仿佛聽到了印鈔機的聲音??蛷d里也有一桌人在玩。他們把嚼完的檳榔殼吐在地板上,把煙霧噴在空氣中,嘴在動,手在動,眼睛在動,腦瓜子也在動,整個人都沒閑著。閑人只剩他和“飛哥”。他倆四缺二,正坐在桌邊“稍等”。當(dāng)時還早著呢,如果來得遲點,肯定沒位子。二樓賭博生意奇好,這是明擺的形勢。那些打牌的人他大都認(rèn)識,按照社會上的說法,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即便沒“身份”,人家也很有錢。這世道,有錢比有“身份”差不了分毫!
在“稍等”的這點時間里,他和“飛哥”小聲交流了一些情況,也算是摸底。這里打紅中麻將的規(guī)矩是五十元起底,獎四個碼,興齊頭碼,沒紅中和牌后加獎兩個碼。這樣一來,一盤牌最多可以獎碼七個,開杠各家二十,還興活沖,已經(jīng)不小了。他悶算了一下,一場牌對付下來,手氣不正的話,輸個三五千元輕而易舉。他也替老板算了一筆賬,每一盤抽水十元,像這樣生意爆棚,一天的純收入不會少于三千元,一個月兜底就是九萬了。他拿自己的月工資做比較,心里馬上就下起一場雪,后悔不該來這兒“稍等”。
不過,第一次還好,他贏了。這一贏,他也就上癮了。
今天下午,他又?jǐn)孬@頗豐,一吃三進賬五千多元。散桌的時候,幾個輸家不服氣,約他晚上再接再厲,不見不散。他也貪心不足地想,難得今天這么好的門子,有兩把牌單吊麻將都自摸,燒人家三個“紅中”沒商量。既然如此,何不趁熱打鐵擴大戰(zhàn)果?更何況玩來玩去都成了牌友,他不是那種贏錢就跑路的德性——輸贏事小,名譽重要,打牌也是能檢驗人品的。
不過,賭場如戰(zhàn)場。牌局變幻風(fēng)云莫測,晚上的“娛樂”充滿未知的變數(shù)。他在臨出門的時候,態(tài)度變得曖昧起來。恰好,單位通知他執(zhí)行任務(wù),一下子就把風(fēng)險降到了零。
阿彌陀佛,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想,哥們,這就怨不得我了。
二
單位的三樓是治安大隊辦公的樓層。
他趕到的時候,會議室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嘰嘰喳喳的很熱鬧。內(nèi)勤小方將他攔在會議室門口,把一只塑料筐伸到他面前??磥碛幸粓鲂袆?,這是出于保密的需要。他瞟了里面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機,想都沒想,先關(guān)機,然后丟進去。那些品牌不同的手機形狀各異,混在一個筐子里,就像手機開大會,還有一比,像是逛商場的主婦從貨架上取下物品扔進筐子里。小方一本假正經(jīng),“不給親嫂子打電話說聲?當(dāng)著本小姐的面打電話是可以的。”他反應(yīng)夠快:“親嫂子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的夜不歸宿,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要干什么,再就沒誰操心鄙人的夜生活了,還打什么打?再說,當(dāng)著你的面,我想打給別的女人,也怕惹你不高興呀。”小方很大方,她已經(jīng)習(xí)慣男人占她這類便宜,喜歡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臭美吧你,滾一邊去?!彼麆傄韧鶗h室里“滾”,小方撥拉他一把,“領(lǐng)導(dǎo)正在大隊長辦公室研究工作,要你馬上過去。”
他檢查一下手里的家伙,抖了抖身上的制服。
辦公室六個人。局長、分管治安口的傅副局長、治安大隊長、刑警大隊長、巡警大隊長、城關(guān)派出所所長。這樣整齊的陣容一年里并不多見,可見這是一次動真格的大行動。毫無疑問,他的任務(wù)就是隨警作戰(zhàn),抓拍工作過程,為下一步的宣傳積累素材。他剛把鏡頭蓋擰開,局長馬上“入戲”——跟了局長四年多,他們之間的配合很默契?!疤幌裨捔?!”局長手里揚著一張紙,“縣城的賭博之風(fēng)如此猖獗,已經(jīng)引起市民強烈不滿,舉報竟然驚動省廳。就在今天下午,上面發(fā)來專函,明令要求我們?nèi)【喨屹€場。除了正式公函,剛才市局冉局長還親自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市局配合,如有需要,他全力支持。他這是啥意思,嗯?”
他聽出來了,冉局長這是在給局長下通牒,你有沒有辦法把賭博之風(fēng)殺下去?如果干不了的話,我可以另外安排人,別占著茅坑不拉屎。當(dāng)然,局長這時候把話抬出來,是直接說給傅局長聽的。
從進公安局那天起,局長和傅局長兩人就不怎么對付,這在單位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他在腦子里把傅局長進公安的事捋了一遍,覺得官場有時很無聊。傅局長是軍轉(zhuǎn)干部,副團級,剛到公安局上任時牛逼哄哄的。他甚至還鬧過笑話。組織上征求意見,要他在公安局副政委和副局長兩職務(wù)之間二選一,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副政委。因為他聽說公安局已經(jīng)有了三個副局長,卻只有一個政委,副政委暫時空缺。在部隊,政委、副政委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物既然稀為貴,職務(wù)就是少為尊了——他的選擇理論上說得過去。后來有高人指點,說公安局不比部隊,如果局長強勢,連政委都不算一盤菜,副政委能算老幾?所以,從來就沒人爭當(dāng)副政委。你放著好好的副局長不干,卻自愿跟在政委后面吃屁,腦袋受潮了吧?他馬上變卦,纏著組織部要求重新任職。他不僅要當(dāng)副局長,而且在班子分工時,還霸蠻把油水充足的治安大隊劃成自己的“菜園地”。這一弄,他把局長得罪了,兩人就結(jié)下梁子。管治安的副局長人選一直裝在局長心里,不是他傅局長,而是另有其主。傅局長打亂了局長的算盤,局長當(dāng)然不高興。但是,傅局長背后有很硬的“鋼筋”撐著,局長輕易扳不動他,只能忍氣吞聲。所以,縣里禁賭工作不力,讓省廳盯上,局長正好拿這事開刀,挫挫傅局長的銳氣。天賜良機??!從某種意義上說,省廳真是給力,節(jié)骨眼上幫了局長一個大忙。
“治安管理工作不到位,我有責(zé)任?!备蹈本珠L軍人出身,擔(dān)當(dāng)還是有的。
“傅局長,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如果真沒干好,現(xiàn)在你有補過的機會?!本珠L說:“今天晚上的行動由你任總指揮,分三組對三處目標(biāo)同時展開查處行動,請你馬上安排下去。”
“這么大的行動,省廳高度重視,我建議還是局長親自掛帥。我任副指揮?!备稻珠L不是假推諉,他是真謙虛。在服從意識上,傅局長體現(xiàn)出軍人作風(fēng)。只是,他到公安局工作的時間不長,這里面的水有多深還不是蠻清楚。
他一邊抓拍“領(lǐng)導(dǎo)重視”的鏡頭,心里暗自替傅局長瞎操心。局里工作干好了,哪樣不是局長的功勞?但如果出紕漏,追責(zé)就得有人頂包。像這種不靠譜的取締行動,局長是不會自己攬活的。他本來不癢,干嘛非要捉只虱子往自己身上放呢?你傅局長是真不明白還是難得糊涂?
局長果然發(fā)話了?!案稻珠L別客氣,這不是分羅漢肉,不需要你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治安工作是你的責(zé)任田,別人不宜插手。你只管放手干,我支持你?!?/p>
傅局長作風(fēng)硬朗,安排工作很利索。治安大隊負(fù)責(zé)端掉一號目標(biāo),刑警大隊查處二號點,三號歸城關(guān)派出所??紤]到各單位警力不夠,巡警大隊的兄弟們分成三組,分別協(xié)助各隊所行動。從抓現(xiàn)場、問材料到處罰,每單位各負(fù)其責(zé)。傅局長最后說:“如有困難,由我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p>
局長對傅局長這樣的部署表示滿意。他最后強調(diào):“一號目標(biāo)是這次取締行動的重點,傅局長,你要親自帶隊出警,確保萬無一失。”
傅局長響亮地回答:“是!請問局長還有什么指示?”
“談不上指示。我只有一個要求,確保行動取得成功,用戰(zhàn)果給省廳和市局一個滿意的交代。”局長憂心忡忡,“如果這次行動失敗,今年我局的工作全都白搭,兄弟們的汗水白流了,虧也白吃了,年底的戲不好看。這一點,傅局長想必是清楚的?!?/p>
有那么嚴(yán)重嗎?他把鏡頭從局長那兒搖過來對準(zhǔn)傅局長,給他來了個特寫。他覺得傅局長此刻的面部表情最適合用那句話來形容:任重而道遠。大戰(zhàn)在即,指揮者這種經(jīng)典的表情包必須精確記錄下來。如果行動完美收官,對傅局長的書寫必將是濃墨重彩的。
“現(xiàn)在是九點半鐘,”局長看看手機時間,“馬上執(zhí)行吧,大家辛苦。”
從大隊長辦公室出來,傅局長指著他手里的家伙:“你,隨我一起行動。”
那還用說嗎?這么多年,他總算混明白了,鏡頭跟著領(lǐng)導(dǎo)走永遠都不會迷失前進的方向。
三
他堅決沒想到,所謂一號目標(biāo)竟會是那個倒霉的二樓。
他想起自己和“飛哥”那次充滿矛盾與哲思的對話。他說別以為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飛哥”卻認(rèn)為越安全的地方可能越危險。殊途同歸啊,他們說出的是同一個真理。
和影視劇里那些地下黨或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臥底一樣,他此刻處心積慮想干的事情就是怎么把“情報”送出去,讓二樓那些還沉迷在“坨索萬”之中的人們馬上散伙,而且情況緊急。他簡單估算了一下,留給他們撤離的時間最多只有十分鐘。十分鐘什么概念啊,連早泄的男人都會撐不過來的??墒?,機會呢?一開始是有,小方讓他給“親嫂子”打電話“說一聲”。他如果足夠敏感的話,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這等叵測的事情發(fā)生。他完全可以通過暗語將信息透露給老婆,讓她傳遞給二樓——老婆隨他去玩過兩次,熟悉那地兒,而且他老婆的腦瓜子并不笨??墒牵?dāng)時想都沒想,就把手機搜出來乖乖交給了小方。他真是后悔死了,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種恨。當(dāng)時只記得跟小方貧嘴,怎么就沒有半點未雨綢繆的憂患意識呢?現(xiàn)在手機一收,他成了聾子、瞎子,而且集體出動彼此監(jiān)督,誰也別想玩小動作。
他把自己恨得牙根癢癢的時候,傅局長一聲令下,隊伍出發(fā)了。從公安局突襲一號目標(biāo),只需出大門往南過馬路,沿著批發(fā)城巷子朝河邊走,分分鐘就到了。巷子里沒安路燈,只有兩邊樓房里漏出來的燈光影影綽綽地照著他們十幾號人。時令雖已交秋,溽熱尚未退場,把那些不愿瞌睡的人們驅(qū)趕到樓下空曠的院子內(nèi),或者河岸邊有風(fēng)的地方,三三兩兩地抽煙、打扇、散步、閑聊。警察不能走得太急,這是策略。傅局長交代過了,不要弄得過于張揚,擾亂市民的夜生活,讓人家看出警察的真實意圖。這一點正對了他的心思——慢下來!他恨不得巷子像一根皮筋無限拉長,一直長到天邊,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他恨不得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時針不轉(zhuǎn),分針不轉(zhuǎn),秒針也不轉(zhuǎn),就這么成為永恒,讓他想出一個萬全的辦法,廢掉這次取締行動。有一個情景劇在他腦海里已經(jīng)上演無數(shù)遍了:二樓客廳的防盜門被敲開,警察沖進去,喝令聲震耳欲聾,“不許動!都原地蹲下,把手抱住腦袋,聽清楚沒有?”他手里的攝像機正滋滋轉(zhuǎn)動拍攝全景,他清晰地看見了鏡頭里的麻將牌,那幾個“紅中”尤其顯眼,桌面和地磚上到處散落著現(xiàn)金,百元的、五十元面額的、十元二十元的都有,那是驚慌失措的牌友們留下的。他甚至想起“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和“金錢擲罷嬌無力”兩句詩。毋庸置疑,這是警方一次成功的抓賭行動!然而,就在他塌腰撅臀兢兢業(yè)業(yè)地遠景、近景、特寫忙個不停的時候,有人把他認(rèn)出來了。
“那不就是下午一吃三的那個家伙嗎?原來,你TM 還是公安局的探子啊?!?/p>
“好嘛,要抓一起抓,一個也不能少。”
“不就是打個麻將嗎,我們又不搞腐敗,怕個卵!”
……
這些不絕于耳的聲音讓他打了個冷噤。他想,今天這糗事似乎就是沖他來的,是有人故意要把他拿到火上去烤。自己一旦暴露身份,最樂觀的結(jié)果是挨處分、扣獎金,在社會上再也交不到朋友,做不成好人。最壞的結(jié)果只怕還要隨大隊伍進去“清醒”幾天,檔案里記上一筆。搞成那個樣子,他的人生就真是失敗中的失敗啊。不行!他不能去抓這個賭。別人把石頭搬起來只砸自己的腳,他這次如果去抓賭,那就是拿石頭往自己腦袋上砸!腳砸了可以治,腦袋砸破了人就沒了。所以,茲事體大。他必須想辦法通報二樓,冒風(fēng)險也得去。情急之中,他忽然想出一個點子,馬上主動向傅局長請戰(zhàn),自己要求先去偵察一下,看二樓是否還亮著燈,是否能聽到麻將聲,以確保行動萬無一失。他為自己情急智生能想出這么高級的主意竊喜不已。傅局長也覺得這主意不錯。省廳那幫官僚們聽到風(fēng)聲就以為真會下雨,他們壓根不懂基層。倘若一號目標(biāo)今天晚上沒營業(yè),警察撲空就出了洋相。傅局長夸贊他說:“你一個筆桿子,想不到還很懂套路??烊タ旎匕??!?/p>
在樓底,他果然看到二樓亮著燈,麻將機自動洗牌的聲音在闃寂的夜空里清晰可聞。一樓的卷閘門關(guān)著,像一堵沉默的墻立在那里。卷閘門旁邊有道耳門把守樓道,他每次打牌都是先打電話聯(lián)系,然后就會有人下來給他打開那道門。現(xiàn)在,電話沒了,他只能對樓上喊話,提醒他們警察要來抓賭,必須迅速轉(zhuǎn)移。他認(rèn)為喊話時應(yīng)該把自己隱藏起來,而且要變聲,不能讓人家知道給他們點水的“活雷鋒”就是自己。
當(dāng)他決定付諸行動的時候,有兩個聲音在腦海里開始掐架。
甲:“趕快報信吧,遲了就來不及了?!?/p>
乙:“不,為什么要給他們報信?”
甲:“客觀上為別人,主觀上為自己?!?/p>
乙:“我沒懂。我只讀很少的書。你能不能說得簡單點兒?!?/p>
甲:“我和他們現(xiàn)在是在一條船上。一根藤上的螞蚱,同生死共患難,你聽說過沒有?”
乙:“你就不怕犯紀(jì)律嗎?”
甲:“別啰唆了,我沒時間和你瞎掰。我只知道保護自己。”
他最終站在甲的一邊。他感覺自己就是甲派來的。
路邊的人行道上正好有棵桂花樹,亭亭如蓋的樹冠剛好遮擋住樓上俯瞰的視線,不算太粗的樹干勉強能擋住他大半個身子。好在夜色朦朧,為他充當(dāng)無名英雄創(chuàng)造了條件。他清了清嗓子剛要張嘴,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河堤上閃爍著明滅的煙頭,同時,納涼的人們零零星星在堤面上踅來踅去,伴隨著嘁嘁喳喳的私語。這就是說,他不能大喊大叫了。他的行為如果讓路人識破,造成警方工作失利,所有的麻煩都得由他一個人扛著。他才沒那么二。他嘬著嘴唇,右手捏住兩腮,盡力讓喉嚨憋住部分氣流出不來,然后用一種近乎反串的聲音叫道:“喂,二樓,二樓……”
二樓沒有反應(yīng)。他的聲音弱弱的,窗簾加上玻璃,把他低分貝的叫聲雙層阻隔在外面?zhèn)鞑贿M去。麻將機洗牌的聲音和客人打牌的聲音又將他的叫聲在夜色里稀釋掉不少,二樓的人聽不到他的報警情有可原。可是,他的聲音的確不能再大了,再大就暴露了。
這事比較麻煩!
他突然想到另一個更大的麻煩,是頭腦里的那個“乙”剛剛提醒過他的,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當(dāng)這個內(nèi)鬼。你想想,公安局嚴(yán)密組織精心部署的突擊行動如果毀于一旦必然倒查,誰的嫌疑最大?當(dāng)然只有他了。所有的電話已經(jīng)統(tǒng)一收管,大家一起行動,唯一脫離隊伍的人只有他,這還用查嗎?這簡直就是一道十以內(nèi)加減法的算術(shù)題,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他倒吸一口涼氣,慶幸自己差點沒把“好人好事”做成。
傅局長問:“什么情況?”
他說:“情況正常?!?/p>
“那就是說,我們可以行動了?!?/p>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麌肃榈溃骸拔抑皇钦f,二樓沒有熄燈?!闭Z焉不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么。房間里亮著燈說明什么?首先說明房間里有人。而對于一家麻將館來說,有人就意味著正在聚賭——抓賭的時機成熟了——這與他的初衷南轅北轍。
傅局長有點煩他?!澳阋娺^摸黑打麻將的嗎?你以為他們是在下盲棋啊?!?/p>
他語無倫次地說:“我認(rèn)為……可不可以這樣?”他抬頭觀察傅局長的臉色,夜幕里看得不甚清楚,只見一個凌厲的輪廓。傅局長個頭兒高大,比他高出半個肩膀一個頭,近距離觀察須仰視才行。站在傅局長的角度往下看,身材矮小的宣傳專干怎么看怎么低調(diào),任何時候都讓人感覺踏實、放心。
傅局長盯著他,“你的舌頭是不是有毛???能不能把話說清楚點?”
“我認(rèn)為今天的行動可以停一停?!痹捯怀隹?,他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停一停?”傅局長詰問:“你剛才說什么,該不會是我耳背聽錯了吧?”
“我不是說不抓,”他急忙解釋:“我只是建議往后推一推,今天不抓,明天也是可以抓的。”他腦瓜里靈光一閃——實在躲不過的話,他明天可以裝病躺到醫(yī)院里去……
“理由呢?”
“沒理由,只是一種感覺。”他說:“我感覺今天的行動可能不順利。感覺這東西有時候很靈的,我相信自己的感覺?!?/p>
傅局長說:“我也有種感覺,我怎么感覺你今天怪怪的。你剛才去偵察沒碰到牛頭馬面的紅毛鬼吧?”
他無語。
“哦,”傅局長恍然明白什么似的,“你說實話,麻將館老板是不是你親戚?”
他搖頭。
“不要撒謊,”傅局長很義氣,他還為自己的洞察秋毫有點小得意,“親戚是親戚的搞法,說清楚了我心里有數(shù)?!?/p>
“真不是。”
“那就是你暗中入股了?”傅局長使用了排除法,“警察是不能參與經(jīng)營娛樂場所的,包括家屬也不行,上面有明文規(guī)定。這一點你想必很清楚?!?/p>
“不不不……”他一連說了七八個“不”字,努力替自己撇清。
“我終于明白了?!备稻珠L最后怒其不爭地嘆息一聲?!澳氵@個家伙,哪兒不好玩啰?”
四
他沒有否定傅局長的判斷。
他把傅局長和治安大隊長叫到一邊,很認(rèn)真地說:“有個問題,我想請領(lǐng)導(dǎo)認(rèn)真思考一下?!?/p>
傅局長不耐煩,話里帶著揶揄,“你倒是很像一個導(dǎo)師?!?/p>
“如果這家麻將館是警察或者警察家屬開的,我們查還是不查?”
“當(dāng)然查!”傅局長的右手在夜色里猛地一劈,劈得空氣都跟著震顫了一下。他的語氣沒商量:“省廳的明傳你也看到了,市局冉局長正盯著這事,局長的態(tài)度旗幟鮮明擺在那里。這么多尚方寶劍,我們還忌憚什么?我們是正義的,正義的事業(yè)是不能戰(zhàn)勝的。這好像是哪位偉人說過的話吧。”傅局長最后說:“這不是你應(yīng)該操心的事,有問題我負(fù)責(zé)?!备稻珠L還是部隊那一套,對社會的復(fù)雜性估計不足。
他看著治安大隊長,希望他能站出來替自己聲援一下。大隊長碰到這類事情定然不少,他有的是辦法。可是,大隊長令他很失望。大隊長說:“我們應(yīng)該按領(lǐng)導(dǎo)的指示辦?!?/p>
“那我再提一個問題?!彼呀?jīng)被逼到墻角沒退路了,“我們把門敲開后,如果發(fā)現(xiàn)有不少警察正在和社會上的人一起打牌怎么辦?”他不是危言聳聽,每次在二樓“娛樂”時,他都會碰到單位同事或“麻哥”的朋友。
“你哪來這么多問題?你怎不干脆直說別人把你指認(rèn)出來怎么辦?”這個問題似乎更難不倒傅局長?!耙黄鹱?,先抓了再說。奶奶個熊,他敢頂風(fēng)違紀(jì),我還正不壓邪么?”
他說:“傅局長,你需要進一步思考一下。”
“有這么復(fù)雜嗎?要思考你思考吧,我不需要。”
他說:“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想清楚了再抓,而不是先抓了再說。等到把人都抓了,許多話就不好說了,再說就遲了。”
“你這話什么意思?警告或者威脅?”
“沒那么嚴(yán)重,我只是替領(lǐng)導(dǎo)考慮?!彼f:“傅局長你想啊,抓賭的事在社會上一傳開,輿論的焦點馬上就會關(guān)注最后的處理結(jié)果。你把警察關(guān)了吧,公安局自己亂套了,外人看笑話;你不關(guān)警察,只處罰別人,人家會譴責(zé)我們執(zhí)法不公。到時候公安局理虧,會有很多麻煩,既沒法把這碗水端平,自己的屁股也揩不干凈。”
“這倒是個問題?!备稻珠L脾氣是霸道點,但性子還算直爽,聽他這么一說,顯得納罕起來。他轉(zhuǎn)向治安大隊長,“你有什么高見?”
治安大隊長朝他努努嘴,“解鈴還須系鈴人。高見在他那兒?!?/p>
他知道,治安大隊長這是在踢皮球——這位仁兄當(dāng)大隊長十多年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滑得像泥鰍。
傅局長聽完他的“高見”,心里不是特別滿意。他疑問道:“這行嗎?嘖嘖,我感覺太不可思議了?!?/p>
他就像孫悟空鉆進傅局長肚子里一樣,猜出了他的顧慮——難道我親自帶隊指揮的這場抓賭行動就這么草草收場?這樣的結(jié)果怎么對得住“總指揮”的尊嚴(yán),又如何向上交代?他心知傅局長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而且他已經(jīng)替傅局長想好了臺階。他說:“傅局長,我斗膽猜測一下,另外兩個組也將無功而返?!?/p>
一號目標(biāo)經(jīng)過這番折騰已經(jīng)耗時不少,二號和三號那邊應(yīng)該差不多了。傅局長看看他,將信將疑地打出兩個電話。他沒說那兩組情況如何,只一味地?fù)u頭,對治安大隊長說:“按他說的執(zhí)行吧,我就不去現(xiàn)場了。”
治安大隊長領(lǐng)命而去。傅局長沒忘叮囑一句:“搞得要像那么回事,別給我弄漏了?!?/p>
幾只皮鞋輪番踹門,卷閘門發(fā)出“噼噼啪啪”的亂響。
“樓上有人嗎?我們是公安局的?!?/p>
“還不打開,我們破門了?!?/p>
二樓的燈瞬間熄滅,一切歸于沉靜。
喊叫聲和踹門聲還在持續(xù),馬上就吸引來不少圍觀的人。聽說是公安局抓賭,人們表現(xiàn)出莫名的好奇和興奮,各種各樣的議論此起彼伏。大隊長逮住一位癟嘴老奶奶問:“老人家,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說這二樓上經(jīng)常有人聚眾賭博,您知道有這回事嗎?”
老奶奶一副栽花不栽刺的神情?!拔也怀3鲩T,也不打麻將,你問問他們吧?!彼D(zhuǎn)過身來,突然發(fā)現(xiàn)電視鏡頭正對著她,“哦呀,會死的,你拍我老婆子干什么呢,還不趕快給我刪掉?!闭f完,她就歪歪扭扭地走了。
有個表現(xiàn)欲很強的中年婦女可能急于出鏡,主動和大隊長搭訕:“我平時經(jīng)??匆娪腥嗽跇巧洗蚺?,可是,等你們今天來抓時卻熄風(fēng)靜影,應(yīng)該是有人報點了?!?/p>
旁邊有個年輕人搶答:“報點哪有這么死火?人家肯定上面有人,抓也白抓?!?/p>
他馬上把鏡頭對準(zhǔn)年輕人,開始隨機采訪?!澳銓簿纸裉焱砩系男袆釉趺纯矗俊?/p>
年輕人沒準(zhǔn)備,被問住了。他抓撓自己的頭發(fā),面帶羞澀地說:“我們當(dāng)然支持公安局的行動,只是……別走過場?!?/p>
年輕人的話點醒了治安大隊長,他命令兄弟們:“找錘子來,給我把門砸開!”
警察的錘子揮舉在空中剛要發(fā)揮作用,一個干部模樣的男人站出來主持公道:“警察同志,砸門還是不好吧?”
他趕緊調(diào)過鏡頭對準(zhǔn)他。
大隊長追問:“有什么不好?”
“干部”說:“說破天也就是賭博而已,屬人民內(nèi)部矛盾,用不著毀壞人家財物嘛。你們這么做,行為有點過當(dāng)。”
旁邊有人附議:“是呀,就在公安局門口,一泡尿遠的路,警察隨時來抓,他們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
“再說,你們把門砸開,樓上要是沒人,怎么說?公安局給人家賠門不?”
“對,警察總不能知法犯法嘛。”
……
我的個乖,太完美了,收隊!
五
抓賭行動失敗,而且是三個目標(biāo)無一斬獲,總指揮傅局長責(zé)任非小。省廳和市局雖說都不滿意,但該局上報的文字工作總結(jié)挑不出太多漏洞,似也無可苛責(zé),尤其是他提供的那份視頻資料有點有面,客觀真實地記錄了現(xiàn)場查處的全過程,充分表明公安局對待上級指令態(tài)度端正,嚴(yán)肅認(rèn)真,執(zhí)行力毋庸置疑。只是到年底,該局治安管理工作排位全市倒數(shù)第一,被市局冉局長在會上點名批評。按照上級末位淘汰制的文件規(guī)定,負(fù)有主管責(zé)任的傅局長被調(diào)整出公安局,到縣里另一個不起眼的小局任副局長。他上任才一年多,就把位子騰了出來。
歡送晚宴上,局長特意給傅局長多敬了三杯酒。醉意上來時,他拍著傅局長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說:“老兄啊,沒把你關(guān)照好,我問心有愧?!?/p>
傅局長感恩戴德,把酒喝得杯杯見底。他面色酡紅,語無倫次:“局長,這一年多時間,我在公安局真是白混了,還給你惹出不少麻煩,對不住啊。我自己的工作沒干好,不怨天不尤人,以后,我們還是好兄弟?!闭f完,傅局長哽咽一陣,竟然號啕大哭。大家一片嚷嚷,稱傅局長醉了,趕緊將他攙扶下去。
離任的先天下午,傅局長特意把他叫到辦公室,有頭沒額地聊天。聊著聊著,自然就聊到那天晚上抓賭的事情上去了。
傅局長突然說:“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备稻珠L指的是那天他斷言另外兩處也都抓瞎的事?!拔也灰詾槟阏嬗心潜臼?,我懷疑這里面有貓膩?!?/p>
他心里暗語道:“傅局長,你真是傻得可愛啊,怎么才明白過來呢,黃花菜都涼了。”他嘴上明說的話是:“我也只是一種揣測,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家沒有金剛鉆,敢攬那個瓷器活嗎?”
傅局長點著頭,“嗯,我后來也查出些名堂來了,他們都是有背景的?!备稻珠L只是不解:“可是,他們怎會提前知道我們的行動?”
他說:“你是說有人給他們通風(fēng)報信嗎?”
“有這種可能,但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呀?!备稻珠L被自己搞糊涂了。他說:“至少,我們的一號目標(biāo)是我親自帶隊,沒人報點。人家要報點也是三個,不可能漏掉一號?!?/p>
他聽了兀自好笑,隨口胡謅到:“就是嘛,二樓一直亮著燈,是我們放了他們一馬,要不……”
傅局長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止住他的話。“如果有,這個人會是誰?我們來分析一下。”傅局長扳著自己的手指,“參加行動的人手機統(tǒng)一收管,誰也走漏不出任何消息。知情的人就那么幾個,省廳治安總隊,天高皇帝遠,不可能;市局冉局長,也不會捉鬼放鬼;莫非是他……”他兀自搖著頭;“不可能吧?”
傅局長雖沒指名道姓,但他還是聽明白了,他說的“他”是誰。他不敢接話,敷衍幾句后,逃也似的離開傅局長辦公室,就像逃離一場橫行的瘟疫那樣。
不久,他陪同局長下聯(lián)系村搞扶貧攻堅。局長在車上也冷不丁問起那次抓賭?!拔以趺绰犝f那天晚上是你出給傅局長的餿主意呀?”
對有人會把那天晚上的秘密捅到局長那兒,他一點也不感到奇怪,而且連人都猜得出八九不離十。他只是一時語塞,無以因應(yīng)局長的質(zhì)詢。
局長看出他的尷尬,淡然一笑,“你不要想多了,那件事情其實處理得非??茖W(xué),既對工作有交代,又保護了我們的民警,可謂一箭雙雕。”局長進一步闡述道:“既然有我們自己的同志在現(xiàn)場參賭,不抓方為上策。上面對我們的工作滿意不滿意,或者我們能不能評先進都無關(guān)緊要,我們的隊伍如果出問題才是大事。”
開車的“飛哥”接話,“傅局長那天幸好是親自盯一號,如果是去二號或三號,責(zé)任就更大了?!?/p>
他不懂:“為什么?”
“飛哥”說:“一號是你們故意放水,好歹還演了一場戲,把老百姓忽悠過去。二號和三號早就聞到風(fēng)聲,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打牌。要是傅局長帶隊抓他們,是不是連弄虛作假的機會都沒有?”
他聽罷怔忪了一下??磥恚帮w哥”什么都知道,莫非那天通風(fēng)報信的人真是他?
“唉,”局長哀嘆一聲,“一切皆是天意,怎么都撲空了呢?那么好的機會沒抓住,傅局長真是有點可惜了,他當(dāng)副局長才一年多時間。但不管怎么說,我們的宣傳專干在關(guān)鍵時刻還是發(fā)揮作用,立下了汗馬功勞的。要不是你那個視頻資料,冉局長那邊,我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p>
他想問局長,你真就說得清楚嗎?
又一個周末到來的時候,“飛哥”還是約他去臨河的二樓打麻將。他吸取上次的教訓(xùn),再也不敢造次。“飛哥”卻大馬金刀地說:“放心,不會有事的,永遠都不會有?!?/p>
“聽你閃,上次要不是我給傅局長出歪主意,連自己都搭進去了?!彼恍拧帮w哥”的話,“誰頭上也沒包鐵皮,你就少吹牛了?!?/p>
“我知道,”“飛哥”不以為然地說,“只要你跟著傅局長,你們就不會對二樓動真格?!?/p>
“你怎么知道我會隨傅局長行動?”他記得那天臨時接到通知參加行動后,并沒給“飛哥”聯(lián)系。
“這個你就不用問了?!薄帮w哥”神神叨叨,“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你那天竟敢在樓下公開喊叫,你蠢啊?!?/p>
“這個你也知道?”他愕然。
“給你明說吧,我那天就在二樓打牌,你明白嗎?”
他沒明白。這個世界讓他變得越糊涂了。
2019年6月5日初稿于厚福樓
6月12日第二稿
10月18日第三稿改定于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