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英

彼得羅·格羅西是一個地道的佛羅倫薩人，算得上是生于斯長于斯，可他的作品并沒有絲毫托斯卡納的繁復的詩歌傳統(tǒng)，卻彌漫著美國小說的氣息。他在意大利不算是特例，比如拍出《完美陌生人》的意大利導演保羅·杰諾維塞也經(jīng)常讓他的故事發(fā)生在紐約，七零后女作家桑塔克洛奇的很多故事發(fā)生在倫敦，甚至小說標題都是英文，還有新生代八零后作家迪格拉多的代表作故事也發(fā)生在英國偏遠的城市。

近些年，意大利的文學敘事空間拓寬了，具有國際范兒，這也是作家的體驗和經(jīng)歷拓寬的結(jié)果。格羅西為了尋找自己的故事，曾經(jīng)環(huán)球旅行過一年，回來后又在巴里科（代表作為《海上鋼琴師》）開辦的“麥田守望者”寫作班學習了一段，后來又在紐約一家影視公司工作，學習導演，回到意大利后，在米蘭和羅馬做過譯者和編輯。同時他也在寫作，2010年獲得了意大利“坎皮耶羅”文學獎。

格羅西因其簡潔、果斷而清新的文風，通常被認為是海明威的沿襲者，他的故事脫離地域和日常，通常是寓言式的寫作，也和這位美國作家有類似之處。我們把海明威的《老人與?！放c格羅西的《拳擊手》放在一起，很容易看出這種延續(xù)性。

《老人與海》中的墨西哥灣可以替換為任何兇險的海域，這是一個孤單的老人與鯊魚的斗爭，他說：跟它們斗，跟它們斗到死。這是一種感人至深的氣概。而小說《拳擊手》開篇就揭示了男人生活中最高光、最無與倫比的時刻：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勢均力敵的人，可以與之戰(zhàn)斗。小說的原話是這樣的：在這個世界上，有那么一個地方，我還可以算得上一個人物、一個傳奇，可以勢均力敵地跟別人戰(zhàn)斗。

這邏輯很荒謬，但可能是男人一生最痛快、最值得記憶的時刻。在《老人與?！分校先酸灥搅舜篝~，也遇到了撕咬著他的獵物、折磨著他的鯊魚；在《拳擊手》中，“芭蕾舞男”找到了他的理想對手——聾啞男孩“山羊”，開始了一場持久但最終基本上打個平手的惡戰(zhàn)。故事當然還有讓人心衰力竭的等待，老人有八十四天沒有釣到魚，大魚在快要絕望時上鉤了，“芭蕾舞男”也經(jīng)歷了三個月的等待，“那三個月，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個月”。當這場比賽結(jié)束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夢幻和頑念消除之后，“所有一切忽然都成了真的”。一場至關(guān)重要的決斗，一段關(guān)于人生的寓言：一個在陰暗、散發(fā)著臭氣的拳擊場展開，一個在遼闊但殘酷無情的海面展開，都是人生最精彩、最讓人回味的部分。

在《老人與?！纷詈?，老人拖著一條十八英尺的大魚殘骸到了海港，獲得了其他漁夫的贊嘆，還有男孩的肯定和跟隨。男孩說：“它沒有打敗你，那魚沒有?！薄艾F(xiàn)在我們可以一起釣魚了，我要向你請教的事情還多著呢?！倍凇度瓝羰帧分?，“山羊”把他獲得的意大利冠軍賽獎牌送給了“芭蕾舞男”，就是想告訴他：“……你是最厲害的。你們倆是一類人，但是你強一點，你在擂臺上已經(jīng)展示出了這一點，用拳頭說明了這個問題……”有一種力量從這些文字中傳遞出來，讓讀者在閱讀中也撿回了一些作為人的尊嚴。

《馬》也是男孩的成長故事，寓言痕跡很明顯，同樣也沒有具體的地點和時間參照。母親的病逝缺席讓父親手足無措，這個男人有些刻板，似乎很難與兩個兒子建立一種日常的親密關(guān)系，他買了兩匹馬，讓兩個兒子有個營生，讓他們自己成長，似乎想擺脫一個重負。兩個兒子從此開始了他們的人生旅程，走上不同的道路。事情很明顯，在他們的人生路上，應該有所憑借，有所附著，兩個少年各得到了一匹馬，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完美的依托。

哥哥納坦灑脫不羈，他學會了照管馬匹之后，就經(jīng)常去城里，有時打架，有時遇見女人，他開始經(jīng)歷自己的人生。小說的重心在弟弟丹尼爾身上，他精明能干，居然在學會照料馬匹之后，還有了自己的一匹母馬，賺到了人生的第一筆錢，也獲得了藥劑師女兒的愛情。兩兄弟在夏天的草地上躺著，講述各自的經(jīng)歷，那是故事中最溫柔的場景?？偟膩碚f，這是一個可以把人帶到遠方的故事，一個很美麗的童話，小說散發(fā)著巴里科小說的夢幻氣息。

《猴子》講的是一個富家男孩皮耶羅忽然扮演起猴子來，這不是一個惡作劇，他的行為舉止真的退化成了猴子。他的朋友尼科去看他，其中引發(fā)的一系列對話和思考，也講述了幾個青年人的生活狀態(tài)。這當然不是對卡夫卡《變形記》的拙劣模仿，如果說前面幾個男孩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看清了眼前的現(xiàn)實，并接受了自己的生活，《猴子》里的男孩卻是一個卡在男孩與男人之間，無法完成身份轉(zhuǎn)換的迷失者。尼科的朋友皮耶羅對成人世界的拒絕，或者說他無法完成身份轉(zhuǎn)變，讓他成為一個“猴子”。

《馬蒂尼》講述的是發(fā)生在紐約的故事，馬蒂尼是一個年輕帥氣的作家，是小說中的“我”——弗蘭克希望成為的那種人。弗蘭克在酒店的酒吧里喝蘇格蘭威士忌，這杯威士忌，我們在巴里科的《一個人消失在世上》就已經(jīng)看到過了，這自然也是那些經(jīng)典美國小說，甚至是偵探小說里的硬漢不可或缺的裝點和道具。像馬蒂尼這樣存在裂縫、內(nèi)心潮濕的男人，在巴里科那個才華橫溢的小說家格溫身上也能看到，只是讓馬蒂尼心里的裂縫炸開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美艷的、冉冉升起的新星。她像一記重拳一樣擊中了這個才華橫溢的作家，造成了馬蒂尼的退隱。而幾十年后，弗蘭克成為一個作家，兩人深夜在一家咖啡館里見面，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而之前美艷的米里亞姆，也被設(shè)置成一個完美的背叛者和劊子手，而馬蒂尼是受了內(nèi)傷的深情男人。

《馬蒂尼》依舊延續(xù)了《拳擊手》的調(diào)子和術(shù)語：也許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不是你打出去的拳頭，而是你挨的那些拳頭。這是四個短篇中最自戀的一篇，但也有它迷人的魅力，這是一個男人避免油膩的努力，比如說沉默寡言，保持孤單，有意和女人保持距離。

格羅西的著作不算多，近些年還是有新書陸續(xù)出來，他的新書是2016年出版的《橫渡》，依然清新脫俗，之前他的小說是圍繞著男孩的成長，現(xiàn)在是很成熟、標新立異的男人，散發(fā)著藝術(shù)的、不合流俗的氣息。男主人公除了是一位設(shè)計師，還是一個水手，他要和父親穿越北方的海，那是非常寒冷的地段。小說中的父親是一個攝影師，一個不同凡響、具有傳奇色彩的人，有著很狂熱的生活，而“我”要平庸一些，但是精神上卻非常豐富強大，曾經(jīng)全部的熱情都傾注到出海上。這部新小說探索了父子關(guān)系。

格羅西和意大利其他七零后作家相比，恐怕很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年作家，從《拳擊手》開始，他的小說一直洋溢著一種青春的色彩。他的作品明顯沾染了他所鐘愛的美國小說的氣息，他似乎要用一些不同尋常的故事，抵抗庸常的生活，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希望他的寫作會有新突破。

圖書簡介

《拳頭》是意大利文壇實力中生代作家彼得羅·格羅西的驚艷處女作，收錄了三部短篇作品《拳擊手》《馬》《猴子》和一部中篇作品《馬蒂尼》。前三篇分別講述了幾個男孩如何面對現(xiàn)實、努力在成人世界里生存的成長故事?！恶R蒂尼》講述的是一個當紅作家如何從輝煌轉(zhuǎn)而消失于公眾視野的故事，刻畫了存在與表相、內(nèi)心的煎熬與外在的舉止之間的深刻差別。格羅西的文風簡潔有力，故事直擊人心。

作者簡介

彼得羅·格羅西，意大利新生代重要作家。1978年生，在佛羅倫薩獲得大學哲學系學位，在都靈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格羅西做過各種工作，包括編輯、酒吧招待、翻譯和廣告公司文案，偶爾也與電影公司合作。2006年出版短篇小說集《拳頭》，入圍意大利最重要的文學獎維亞雷焦獎和斯特雷加獎，其英文版入圍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