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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武士

2021-11-12 10:45
雨花 2021年1期

1

一條淡淡的影子出現(xiàn)在石壁上,它閃了一下就隱在昏暗中,等我的眼神瞄向那里的時候,它已經(jīng)消失,就像一層灰塵淹沒在眾多的灰塵中那樣?!懊淳?,回來了?”我抬抬手臂,為對面的水杯倒上茶。

“還是沒能瞞過你。”影子又閃了一下,落在我的面前。它飄落下來的姿態(tài)很是決絕,但我能感覺到它的小小失望?!敖塘暎一貋砹?。你猜,這次我?guī)淼氖鞘裁???/p>

我看到的,是一枚鑲嵌有綠松石的碩大戒指,它的邊緣處有一道暗暗的裂紋。

“哦。才仁上師。寧王?!?/p>

那枚戒指立即消失了。

2

我做“影子武士”的教習,已經(jīng)三年或者更久——其實略加計算,我就能準確地說出我在?林洞里所待的時間,但我不想計算,甚至是抵抗計算,有意不讓自己想到“時間”。時間,對我和我們的影子武士來說是沒什么意義的,真的沒有。我們的“每天”都不是一個統(tǒng)一的長度,它的長度完全取決于訓練的內(nèi)容和具體的需要。有時候,影子武士要趴在雪地里一動不動,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把自己與雪、與山巖融為一體,等他的這“一天”結束的時候,草葉早已發(fā)芽,對面高處的杜鵑已經(jīng)鋪滿山坡。何況,出于保密的需要,“影子武士”的諸多訓練都安排在?林洞內(nèi)進行,所有的時間都是燈光和火把的閃爍,完全沒有早晨、黃昏、正午或者夜晚之別,所有的時間都一模一樣,自然也就不需要計算了。

我是“影子武士”的教習——需要說明的是,“教習”這個稱謂是寬泛的,負責教授武功的人被稱為教習,負責教授忍術和制毒方法的人被稱為教習,負責教授武士們使用各種材料和器械的人被稱為教習,負責野外生存訓練的人被稱為教習,負責傳達指令的人被稱為教習,負責日常起居、餐食和相關記錄的被稱為教習,負責警衛(wèi)和掩蓋痕跡的同樣被稱為教習??梢哉f,除了那些“影子武士”,幾乎所有的人員都是教習,所有人都是。在這里,我所負責的是整理和歸檔各地驛報的信息,以及教授“影子武士”提升觀察和記憶能力的方法……我不會武功。

我是不會武功的教習,么玖曾嘗試將他學到的武功教給我一點兒,他還拉來么柒,然而我對學習武功燃不起絲毫的興趣,我是那么的笨拙……么柒不是那種鍥而不舍的人,我也不是,我早早就放棄了練習的想法,但么玖卻不那么容易放棄。

他會把他新學的武功,在我面前演練一遍,無論我有無學習的意愿。

“我要成為真正的影子?!彼f。

我知道他的意思。

3

我的日常是和歸梳房的七名教習一起,仔細閱讀那些浩瀚的、從四面八方傳到?林洞的驛報、書信和文集,它們有時會堆積得像一座小小的山……我們需要從中找出某些信息,某些變化,某些可能,某些預兆——總之,我們要從那些毫不相關的,有的來自于都城有的來自于邊陲,甚至來自于異域的種種紛亂的消息中,尋找它們沒有寫出、但又有所透露的東西。譬如,我從來自涌流驛、茺苔驛以及瀚流郡白牛驛發(fā)往京都的幾封驛報中,發(fā)現(xiàn)他們提到的騾馬的數(shù)量較之去年、前年有不小的減少,推斷瀚流郡一帶在冬天應發(fā)生過旱災,進而推斷,長河郡與瀚流郡將在夏初發(fā)生饑民的暴亂——后來的事實證明了我的判斷。再譬如,我從準水郡與哈罕咔林的驛報中讀到車輛增加、驛道上突然增多的馬糞無人收拾的消息中判斷,這里隱藏了一支來自準咔爾部的部隊,他們會很快發(fā)動對幽州的戰(zhàn)爭: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更多的時候,我們要做的是:一、整理某些“重要”人物或指令需要搜尋的個人資料,他們的身份變化,親屬關系,個人愛好,一般出行情況和飲食習慣,資產(chǎn)情況和資產(chǎn)布局,身體情況和疾病史,等等。二、官府文牒、信函中涉及“影子武士”的種種敘述,分析敘述內(nèi)容和它的可能后果,畢竟,“影子武士”的存在事關重大,任何一種威脅都必須消滅在萌芽之中。三、關于“影子武士”的使用和后果評估。

“影子武士”也會來到我們歸梳房,參與我們的整理、歸納和分析。偶爾,他們也會找到被我們忽略但其實很是有用的信息,當然這樣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之所以我與么玖的關系超出我與一般“影子武士”的關系,是因為在這個“少之又少”當中,極度認真、細致而又聰慧的么玖竟然提供了兩次。他,不會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這是我所喜歡的。

其實,在我完成我的教習的時候,我更愿意向他們發(fā)出這樣的提問:這封來自泥瓦鎮(zhèn)的信件,上面的水漬是從哪來的?它攜帶的氣息是怎樣的?你能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而那張抄錄自瀚流的驛報,你們猜猜,這個抄錄者多大年齡,性格和相貌是怎樣的,他完成這篇驛報的抄錄一共蘸了多少次墨,而這張紙,產(chǎn)地是哪里,它大約已經(jīng)存放了多久,它上面的那點霉斑從何而來,你的理由是什么。我對他們說,“影子武士”是利器也是刀刃,鋒利無比,所有知道“影子武士”存在的人一聽到“影子武士”幾個字都會感到一股寒氣從膽和脾的位置升上來,但它又是雙刃的,它的鋒利也同樣地作用于“影子武士”:任何的一點兒不察和疏漏都可能會讓自己喪命,甚至危及到主人。是故,我們的技藝首先是一種自保,讓我們能從所有的細微中瞧出別人瞧不出的東西,這一點一點,就能使我們距離危險略遠一步。

么柒一向懶散,缺少那么點進取之心,然而他的觀察能力卻又非常驚人,據(jù)說“出活兒”的時候異常勇猛,簡直是另一個人。有一次,我與么柒聊起這個話題,他給我的答案是:他并不想做什么“影子武士”,但做了也就做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就一個職業(yè),像我這樣的教習一樣,就是一個職業(yè)而已。他的懈怠在于,“影子武士”九死一生,做得好的做得不好的都是這樣,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至于在“出活兒”的時候勇猛,不過是職業(yè)要求,他怎么也得像那么回事兒,再說,在“九死之中”死在哪一“死”上不是死,沒什么好怕的。

“教習,你說是不是?”他斜著身子,叼著一片嚼了很久的草葉。

4

么玖不同,么玖可不是這個樣子。他的志向是成為“真正的影子武士”。

他那么說的時候,我真的是吃了一驚?!澳銈?,已經(jīng)是萬里挑一的‘影子武士’了??!我們都知道你們所經(jīng)歷的層層的選拔……難道說,你覺得你們不是?你見過別的樣子的‘影子武士’?”

“是,當然是。但我知道,在‘影子武士’之上還有‘影子武士’。他們才是真正的‘影子武士’。”

我告訴他,我不明白。

“教習,我想你應當明白。我知道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和你說這些,是想請你告訴我,成為‘真正的影子武士’的方法。我想,我一定要成為他們?!泵淳粮嬖V我說,他從一位年老的武士那里得知,在他們這類“影子武士”之上還有更為卓越精良的“影子武士”,本質(zhì)上,他們才能算作是真正的“影子武士”,因為他們是真正的“影子”,是一些武功高絕、極有修為的武士,利用自己的魂魄和意志再創(chuàng)造出一個“自己”,這個“自己”不單單有極高的功力修為,有和原來的武士同樣高超卓絕的堅韌、力量和智慧,更重要的是,他們幾乎是不死的,無論是刀劍還是火焰,洪水還是毒藥,都無法讓他們死亡。

“那,原來的那個武士如果死去,這個影子武士是不是也跟著死去?”

“不,他們告訴我,不是。他會繼續(xù)活著,只是再也感受不到原來那個武士的存在。據(jù)說,殺死‘真正的影子武士’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摧毀他的意志——而那是根本辦不到的。”

我告訴么玖,我聽說過這類故事,不過那些都是傳說而已,屬于以訛傳訛,不足信。它很可能是向往和幻覺,是“影子武士”們留給自己的想象。我們想象了雷神,可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雷神是真實存在的,沒有誰為我們勾畫過雷神的臉;我們想象了天帝和天庭,然而同樣地,沒有任何人曾到達過那里。我告訴么玖,在成為教習之后,我讀過大量的書籍、驛報、信函和密信,讀過大量的官史和野史……說我過目不忘肯定是夸張,但如果我讀到過相關記載是一定會有印象的。就在剛才,我梳理了我的全部記憶,就連蛛絲馬跡也沒放過,然而,沒有任何一條與你所說的“影子武士”相關的記載,沒有。我也飛快地搜索了周邊這些國度里的記載,也沒有?!安贿^,即使有記錄,大約也不能輕信。我記得,有本上報的折子里提到某地突然開出了一朵金色的月季,而靠近花蕊的花瓣處有一行清晰的青藍色的字:福壽,延康。我想,任何一個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個太過離奇的祥瑞,它不過是某地官員急于諂媚的攻心急火的燃燒罷了。”

么玖搖搖頭:不,我相信它是真的。雖然我沒有見過“真正的影子武士”,但我相信這個傳說不會是空穴來風。

“教習,我希望獲得你的幫助。如果你能幫我找到修煉成‘真正的影子武士’的辦法更好,如果一時找不到,那請你幫助我尋找凝聚精神和意志,將它們變成影子的方法。如果它也一時找不到,那,凝聚精神和意志的方法和藥劑我也要?!?/p>

他的目光在浩瀚的、幾乎沒有盡頭的歸梳房的書架上搜尋?!拔乙欢ㄒ蔀樗麄?。我可以不惜一切?!?/p>

5

“出活兒”,是“影子武士”的術語,意思是任務委派。

由專門的教習負責接收指令,而另外的專門教習負責根據(jù)指令的難易程度選擇委派,還有專門的教習負責為“影子武士”提供行程的裝束和化妝指導,專門的教習負責提供適用的武器器具,專門的教習負責將他們送到指定的地點……沒有誰能知道完整的指令,教習們不知道,影子武士們也不知道。他們得到的都是局部,他們按照各自的局部指令行事,完成好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就是了。

“割草”,指的是小任務,一般而言可以由一位“影子武士”獨立完成,當然也可以多派一位,負責放哨或消除痕跡。

“植樹”,一般由三至五位“影子武士”共同完成,需要分工和協(xié)作,它當然比“割草”要重要一些,計劃也要周密得多。

還有“開渠”,會有一小隊的“影子武士”秘密執(zhí)行,周期也長很多。而“雷霆”,則會有“影子武士”和諸多的教習一起參與,據(jù)說他們還會獲得另外一些不為人知的幫助。任務,當然屬于絕密的級別,而歸梳房則會在事后的驛報、信函和官府的來往公函中獲取線索,并對事件的后果和發(fā)展進行種種評估。

還有一種,用仙鶴的血浸染過的木質(zhì)信箋傳遞的任務:“響蛇”。對于“影子武士”來說,“響蛇”就是他們的死亡信函,無論成功與否他們都不可能再回到這個隱秘的山谷,“響蛇”會是執(zhí)行者最后一個任務。

所有“出活兒”都與我毫無關系,我和諸多的教習們都不能打探,否則會遭到重重的懲罰。但我會通過灰領教習們的忙碌以及歸梳院教習時“影子武士”們變化的空座判斷,執(zhí)行的是哪一類任務,大約有多少人參與。等“影子武士”歸隊,我便可以從各地的驛報、官府的文牒以及種種信函中判斷任務的內(nèi)容和執(zhí)行的情況——

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6

真的,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貌似嚴格的規(guī)則和懲罰制度本質(zhì)上是蒼白的,沒有誰真正把它們當回事兒,雖然每一個“影子武士”和教習都能倒背如流。它存在,懸掛在我們頭頂上,但上面布滿了漏洞,不僅能把水流搖晃下來,甚至可以漏得出游魚。

它們,或許曾經(jīng)被刻板而嚴厲地執(zhí)行過,但慢慢地,慢慢地,總發(fā)條就會變松,這臺嚴密的機器就會……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夠一直讓自己繃緊,盡管他們是那么隱秘的“影子武士”。

“出活兒”之后,不出三五個訓練日,參與“出活兒”的“影子武士”就會在只言片語中透露,他們是怎么做的,那里的墻,或者樹,他們消除痕跡的手段是怎樣的,“草”或“樹”有沒有警覺,等等。用不了多久,負責武功訓練、易容術訓練和偽裝訓練的教習們就會把前面的“出活兒”做成案例,盡管他們會略做些遮掩,模糊它發(fā)生的時間,但所有的“影子武士”都知道他們講述的就是不久前發(fā)生的事,當然也因此更有趣味和修正的意義。沒人在意他們在多大程度上已經(jīng)泄密——這倒不是什么混亂或松懈,我不這樣覺得,所有的教習和影子武士們也都不這樣覺得:對于我們這些隱藏在幽暗的山谷里、和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的影子武士以及教習們來說,這些秘密根本沒有機會傳到外面去。我們就像是對著搖動的蘆葦喊出“國王長著驢耳朵”的理發(fā)師,而蘆葦從來不會在風中繼續(xù)傳遞我們的話,它不會,它只能傳遞風聲,而誤入到山谷里的牧人或者騎士連風聲也不會完整地聽到。

他們會被在外圍巡邏的衛(wèi)兵或埋伏在草叢里、樹枝上的“影子武士”們殺死,并且飛快地消除掉自己曾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也正因如此,么玖才不會瞞我。

每次“出活兒”,尤其是“開渠”和“雷霆”,么玖都會帶來一件小物件,譬如一柄劍劍套上撬下的鑲嵌物,一枚虎骨鎏金的吊扣,一柄黑檀的棋子,或一方繡有荷花圖案的手帕。我會根據(jù)他所提供的物件猜測:它是某某人的,這項任務,大約與某某王或者某某尚書有關……

么玖不置可否。他只是展現(xiàn),把他在“出活兒”時得到的物件擺在我的面前,等我做出判斷之后馬上將物件收走,然后轉(zhuǎn)向下一個話題。他的話題,多是跟“真正的影子武士”有關,他希望成為那樣的人,他希望能從自己的魂魄和意志中抽出那樣的一條影子?!拔蚁嘈?,我終能找到成為‘真正的影子武士’的辦法?!?/p>

我知道,更多地,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7

我有超強的記憶力,雖然并不是真的過目不忘,然而在我成為“影子武士”們的教習之前,我竟然對自己的生活毫無印象,甚至,我都想不起自己曾有個童年,自己的童年是在記憶的訓練中度過的還是在捕捉蜻蜓和游魚的快樂中度過的。對此,我也十分不解,而歸梳房那些同樣記憶超群的教習們卻不是這樣,他們記得,他們甚至記得哪一年母親給他燒的哪一道菜因為心不在焉而多放了幾粒鹽。

沒有之前的記憶讓我感覺空蕩,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從什么地方飄來的,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讓自己生下根,落在地面上?!澳闫鋵崨]必要在意?!泵雌庹f,“在這里的哪一個人,不是有故事有創(chuàng)傷的?記憶往往會讓人更痛苦。終有一天,所有的記憶都會消逝,沒人還能記下什么,再說記下又有什么用?怎樣都不會讓你重活一次?!泵雌庹f,“反正我什么也不想記住,我死的時候,最好連自己曾活過也一起忘掉?!彼淖旖菚r常有取之不盡的草葉兒,“教習,我有時真希望那一天能來得早一些。當然,我也不會太過輕易死去?!?/p>

偶爾空閑下來的時候我會想,我究竟是和么玖親近些還是和么柒更親近些?我為什么要和么柒走得這么近?為什么感覺他的身上有我的影子?可仔細咀嚼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沒多少相同,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那個樣子??墒牵揖褪菚蝗桓杏X,他和我像。

么玖和我其實也像。就連那份堅韌、固執(zhí)也像。有段時間他因為“出活兒”不來找我,我的心里就會生出太多紛亂的草來,盡管我對他“出活兒”并沒多少擔心。在萬里挑一的“影子武士”中,么玖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何況他心細如發(fā),任何的危險都無法欺騙到他的嗅覺,就連從不參與武功訓練、對武功高下沒多少判斷力的歸梳房教習們也都認為么玖是“影子武士”中的天才,而這天才又那么刻苦努力,從不放過讓自己精進的機會。

從不放過。

他的幻影術是“影子武士”中最高的,就連專門的教習都難以和他相較,他可以輕易地在教習們面前隱身,將自己的身形變幻成一片樹葉,一只飛鳥閃過的影子,或者一只輕手輕腳的貓留在燈光中的身影——在?林洞,他能騙過所有的人,而不知道為什么,我卻……

我總能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盡管他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

“你,一個不會武功和忍術的人,怎么會……”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發(fā)現(xiàn)他,大約是在歸梳房閱讀那些驛報、書籍文書和信件而過度敏感的緣故,大約是記憶力的緣故:我似乎能記住自己身側(cè)的一切變化,哪怕只是一粒灰塵的墜落,一隊螞蟻的爬過。

“終有一天,我會讓自己能在教習的面前隱身,讓你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p>

我也盼望有那么一天。但我不能說謊。

8

又一名“影子武士”在訓練中死去?!翱上Я耍迸纸塘曉谖覀兠媲鞍l(fā)出惋惜,“前不久,他還曾向我借閱《子恒教書》。這本很生僻的文論,在他之前只有一位武士曾借閱過。他在第四十七頁的第三行點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墨點,現(xiàn)在看來,頗有些一語成讖的意思?!迸纸塘暤恼Z氣和他的表情很不匹配,從他的臉上我們看不出惋惜的成分,反而是笑意更多些。

簡單的葬禮之后,么玖來找我,當然使用著“影子幻術”。我閉著眼睛,可來自空氣的些微變化還是讓我有所察覺。

“教習,你看看這個?!?/p>

是一個象牙白的酒杯。杯底鑲嵌有兩條奇怪的游魚,一條似乎要將另一條吞下去。

“你們殺了孩子?”我問。

“不是,不是。”么玖說,“我是見它特別,出活兒之后就把它順了來。當時天色太暗我并沒看清,以為是象牙包銀,沒想到是嬰兒的頭骨?!?/p>

“鎮(zhèn)西將軍,劉鶴鳴?!蔽要q豫了一下,“關佑河,狼居胥節(jié)度史?!?/p>

“不,他是一個影子,一個隱藏在背后的人,”第一次,么玖對我的判斷做出回答,“一個奇怪的人,居住在一座極為偏僻的民房里,屋外全是茂密的竹子。他有偏頭疼的病,好飲酒,最后就死在了這上面。你猜不到,為了讓他死亡,我們在竹林里埋伏了近半個月,他的級別竟然是,‘雷霆’?!?/p>

“程野。我不知道你們觸動了什么,但應當不會風平浪靜。”我望著存放驛報的地方,“奇怪的是,我們歸梳房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半條蛛絲。”

“教習,你要相信我們的偽裝術,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他的死和‘影子武士’有關,他死于頭疼和略有些過量的酒……”

“即使他是正常死亡,也不會風平浪靜的。何況,他們未必相信……”

“會不會,在你們已經(jīng)銷毀的……”

我看了么玖一眼。是的,在?林洞和這些“影子武士”之間沒那么多秘密可言,大家隱藏著,按照舊有的規(guī)則保守著,但秘密最后還是被更多的人知曉,然后是心照不宣,然后可能在閑聊中不小心泄露出來……歸梳房的文檔銷毀是絕密,由三位專門的教習負責。要知道,送至?林洞來的驛報、信函、公文和秘札都是副本,有太多的、太多的不清楚面孔的人在為?林洞秘密做事,我們可以想象,它是一張有著豐富的聯(lián)結又各自獨立的巨大的網(wǎng)……文檔的銷毀是連我這個歸梳房教習也不曾參與的。我只知道它們會被送入一個密閉的大房間里,然后化淤池的一側(cè)就會涌出藍色的水流,水流略有一股腐草的味道。

“沒有。這個沒有是可怕的,它可能意味著,還有一條更為隱密的我們也無法偵知的通道……”

9

我的報告第四次被呈上去,負責傳遞的教習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然后將我的報告丟在了一邊,他拋出它的動作就像拋出一塊石頭?!斑@位教習,你怎么會以為……告訴你,歸梳房的其他教習都認為你不過是草木皆兵,你提到的那條所謂的通道完全是子虛烏有?!?/p>

某個休息的時刻,胖教習過來找我,他說,他不是以歸梳房總教習的身份和我談話,而是以朋友的身份,畢竟我們已經(jīng)共事這么多年,畢竟我們都已經(jīng)彼此熟悉。我們邊走邊談,從?林洞的一個角落開始,我們談論那些終年不見陽光卻在山洞里長勢良好的樹,談論植樹教習們的辛苦,然后談論?林洞里林立的房子和它們的布局,談論洞中的涼爽和我們的關節(jié)。他感嘆,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瓦片、每一條小溪都是精心設計的,如果我們能像“影子武士”那樣飛檐走壁飛到洞頂去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林洞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所有的路都通向另外的路,而所有路的盡頭看上去都仿佛是山窮水盡,再無轉(zhuǎn)寰的可能……“我們在一個局部,是無法看清全貌的,我們的感覺時常會欺騙到我們自己。有時,我會沉思著向我自己追問:老胖老胖,你知道在這個國度里最具威權、最有影響力的人是誰么?國王?坐擁三十座城池、八十萬勇士的鎮(zhèn)北將軍?或者,有三百位門徒、把持著諸多要害部門、深得國王信任的相國?是,但也不是。真正具有威權的其實是我們的主人,在他之上是看不見的命運。無論國王、將軍還是相國,他們的權威都是具體的、看得見的,而我們主人不是,他在暗處,掌握著這個國度或大或小、或緩或急的全部血管?!迸纸塘暥⒅遥澳闶遣皇且苍露?,我們的主人很可能是這三位威權人物中的一個?”

我點頭,是的。當然也可能不是,“影子武士”只聽令于主人的命令,他是誰、他是不是這三個威權人物中的某一個其實無關緊要。他只是一個象征,或許我們的主人是個女人或者孩子,但那又怎樣?

“是啊,那又怎樣?”胖教習點點頭,“論武功,我們的‘影子武士’也許是最高強的,不只是在我們國度。論消息判斷和匯總,我們歸梳房也許是最拿手的,而偵察和反偵察能力,蛇草組的教習們也許是最在行的……而在這座隔絕的山谷之外,還有眾多的、類似的或不同的機構在為我們的主人服務,我們也許只能算是九牛的一毛。你說,如果還有一條秘密通道,聯(lián)絡這三個威權人物或別的什么隱身人,我們的主人竟然會在幾年的時間中發(fā)現(xiàn)不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也告訴你吧,你的上報我們并沒有真正報上去。他們很可能以為,我們這樣子虛烏有地猜度,要么是瘋了,要么是想獲取權力——無論怎么想,對我們歸梳房都是不利的,很可能會引來山谷外面別的部門的攻擊。你不考慮,但我不能不考慮。所以,我建議你也就別在這事上糾纏,你應當把你的精力……要知道,你可是我們歸梳房最有能力和智慧的人。對了,聽說你自來到?林洞就沒出去過,就連曬太陽輪值你也不想去?”

是的,基本是的,我曾出去過兩次。我告訴他,是這樣的,我覺得在?林洞挺好,我沒有任何不適,而在太陽底下暴曬我反而覺得很不好,有種……陽光能直接穿透我的身體把我曬化掉的感覺。我的皮膚還會被曬得變色。

“變色?”

是的,它會變黃,像是熟透的乳豬。所以,我就不再走出山洞,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驛報、信函和文書的歸納整理和分析上。我愿意盡職、盡責。

10

或許,他們是對的。

一個隱秘人的死亡似乎并沒有制造起波瀾,他就像是一塊投入水池的石塊,濺起的水花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看見,然后是平靜,更為廣闊和沉寂的平靜。是那個叫程野的人原本沒那么大的影響,還是程野背后的勢力遭受了制衡,他們不得不作出妥協(xié)和讓步,相互之間達成協(xié)議?還是,我們的主人就是程野背后的人,他發(fā)現(xiàn)了程野的某些不軌的跡象,或者是我們的主人作出妥協(xié),以犧牲程野作為代價?……我不得其解。

不得其解的事兒就不再去想它,這是歸梳房教習們的原則,也是我的原則。這個世界上不得其解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有時,生活未必會選取最有邏輯的那種方式來進行。它時有斷裂,時有跳躍,時有搖擺,時有反向的、莫名其妙的洶涌……能被我們歸梳房抓到規(guī)律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多數(shù)時候,我們會——不再去想它。直到事情出現(xiàn)結局,我們再集中為它尋找一個理由,牽強或不那么牽強的邏輯,然后拿來交差。好在,以歸梳房這些教習們的智慧,理由和邏輯都是很好找的,而且足夠讓人信服。這就夠了,不是嗎?

我不再去想那條秘密通道,即使有,我也不會是揭開蓋子的那個人,也沒必要成為那個人,四封匯報的信函,我已經(jīng)完成了我的責任,再說,我也開始懷疑我的判斷,它可能真的是子虛烏有。最后一根稻草當然能將駱駝壓倒,但為此懷疑和監(jiān)視所有的稻草肯定是不智的,我覺得胖教習的這句話很有道理。

我不再想它。除了日常的歸梳房工作,我把自己更多的精力投在么玖的武功表演和為他尋找凝聚魂魄和意志“創(chuàng)造影子”的方法上,它雖然同樣荒謬,但至少是兩個人的事,而且我只是愿意提供幫助的那一個。

11

么玖說,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希望自己成為最強者,因為父親反復地告誡他,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第二和第七、第十、第三百沒什么區(qū)別,因為他們都不是對手。

么玖說,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總是早早地起來逼他練功,無論屋外風急雨驟還是寒風刺骨。當時,他很是恨自己的父親,但現(xiàn)在不恨了,早就不恨了,相反,他的心里對父親充滿感激。

么玖說,成為“影子武士”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父親的。可惜的是,他沒能看到自己的今日。而“真正的影子武士”最早也是從父親的嘴里聽到的,他聽得出,父親對“真正”的向往,父親的態(tài)度也極大地感染到他。

“或許,你們歸梳房的某處藏有暗道,里面存放的,才是關于‘真正的影子武士'的修成方法?”

不可能,我說,絕無這樣的可能。你知道我對環(huán)境的敏感,任何的異常移動都無法躲過我的眼睛,甚至我不用眼睛也能感覺到。就我所知,歸梳房里沒有暗道也沒有暗門,因為除了那兩扇供我們進出的門之外再無別的通道。我們,或許就在它的藏書中尋找更為合適。

“也許吧?!泵淳恋穆曇衾锇诵⌒〉氖M管他對這個“小小”也有了壓抑。“教習,你看看我新學的武功。還有一點我體會不好,感覺總是……差一點,就一點?!?/p>

說著,他化身成一道迅捷的影子,我看到那道影子中冒出了藍色的火苗。

他飛快地繞著墻壁旋轉(zhuǎn),偶爾拍打一下,好讓我知道他的位置,知道他在哪個方向做出了雷霆。我興致勃勃地看著,有時也會配合地把手伸出,將那團火苗接到我的手上。

我知道,他的演示包含了三個目的:一個是漂亮羽毛的展現(xiàn),一個是提示我更加注意地為他尋找凝聚魂魄和意志的方法,第三個,則是他通過自己的身體試探歸梳房的七十七間房子是否真的沒有暗道和暗門。當然,我不會說破。

12

影子突然落下,然后又突然消失。

“么玖,你要做什么?”我問。

但它已經(jīng)離開了房間。臺階上,多了一片剪掉了一半的羽毛。是鷹的,大約三歲。這片羽毛應當是鷹活著的時候直接拔下來的,否則它不會這么硬。

13

這次不是么玖,而是么柒。

他嚼著草葉,臉上多了些平日不常見的嚴肅。“教習,我終于見到它了。”

他遞過來的是一塊暗紅色的木牌兒?!绊懮摺?,我說——我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是的?!泵雌恻c點頭,“本來,我覺得自己并不稀罕這副皮囊,然而真的要舍掉的時候,還是有那么一小點兒不舍。我也不知道自己不舍的是什么?!?/p>

我本想說我理解他的不舍。就在他剛剛將木牌遞給我的時候,我竟然心痛了一下,仿佛有根針扎進我的身體,又飛快地拔了出來——但我沒說。我覺得那樣說有些太輕。我只是,遞給他一杯茶。

“不錯?!泵雌馔碌袅瞬萑~,“在?林洞內(nèi)喝茶,和在外面喝茶很不一樣?!彼月猿烈髁艘幌拢瑥淖约簯牙锾统鲆粋€夜光的小瓶,“留個念想吧——其實你也別專門記住我什么,那樣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是說,教習,你就留著它吧,還有點意思。你知道,我們出活兒,一般都會在不影響任務完成和消除痕跡的前提下順點什么東西,給自己留個紀念,大家都這樣……可我覺得沒什么好紀念的,要能忘掉反而更好,所以我基本上沒拿過什么。但它不一樣,它在晚上的時候會自己發(fā)光,挺特別的。我就拿上了,后面也就把它丟在了箱子里。要不是‘響蛇’,我還真想不起有個它?!?/p>

我盯著那個只有鵝蛋大小、滲著淡淡青色的光的小瓶,用力地盯著。

這時,我的身后閃過一道灰影。

“么玖,你也來了?”

14

“沒有練成‘真正的影子武士’,我不甘心。很不甘心?!?/p>

“我不想就這么死。教習,你說……”

“我不甘心?!?/p>

我對么玖說,很遺憾,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我找不到任何關于所謂“真正的影子武士”的只言片語,我也從未在任何的文書資料和信函中發(fā)現(xiàn)有誰提及過所謂“真正的影子武士”。這說明,其實傳說中的“真正的影子武士”只是結晶過的幻想,就像《山海經(jīng)》里的種種神獸,就像《幽神之境》中的神燈武士和金龜武士,它們不過是人們想象的創(chuàng)造物。作為“影子武士”,你已經(jīng)是卓越中最為卓越的那一個,你應當放棄自己的不甘。

“教習,如果我放棄這個不甘”,么玖的臉色更為陰沉,“我的不甘會變得更多。”

15

我說過我很不愿意計算時間,甚至會抵抗計算,有意不讓自己想到“時間”。時間,它對我和我們的“影子武士”來說是沒什么意義的,真的沒有,而在么柒和么玖離開之后就更沒有了。我覺得時間就像是一塊裏在身上的厚厚的布,你能聞到它顏色的氣息和棉質(zhì)的霉味兒,不那么好聞,但你也不想完全掙脫出來;我覺得時間就像是布衣房里堆積得像小山一樣的棉絮,你處在里面,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還是棉絮、棉絮,它們像蛛絲那樣碰著你的臉、你的手……我不愿意計算時間,尤其是在么柒和么玖離開之后,再沒有一個“影子武士”能像他們兩個。

偶爾,我會望著層層疊疊的驛報、文牒和信函出神,想象一種或者另外一種意外,么柒和么玖在“響蛇”的命令中掙脫,走上了隱秘和更深的曲折……我知道那不可能,但,我還是愿意讓自己想象一下。

有一些“影子武士”在“出活兒”之后再沒回來,而一些新的面孔則出現(xiàn)于“影子武士”的隊列中……有時我會恍惚,感覺時間本質(zhì)上是不動的,變動的只是微小的個人,他們才是所謂的虛幻泡影,是影子投在了時間的幕布上。

16

事發(fā)突然。它突然地,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及時地嗅出空氣里散布的不祥。

燈影晃動。我聽見一陣腳步的亂響,有幾個教習和“影子武士”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接下來就是火光,它一經(jīng)點燃,就變得鋪天蓋地,只用了不到三個瞬間,整個?林洞就沉陷進了火海,有著狂風和巨浪的火?!獨?!殺!

?林洞的洞頂被打開了十幾個洞——可憐的么玖想到過暗道在房間里、地面上和水流中,唯獨沒有想到山洞的洞頂——一些金衣的武士從中躍下。他們或許是另一隊“影子武士”,或許不是,但他們的武功應該不弱于我們的教習和“影子武士”,何況他們?nèi)藬?shù)眾多,有備而來。

我不得不在還沒燒到的房間里穿梭,躲藏,這時候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的后悔,我后悔當初沒有認真地向么玖學那么一點點兒的武功,那樣也許就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笨拙狼狽。么玖教的武功我都有一點兒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我缺乏學習的意愿,甚至心理上還有些抵抗——一個金衣武士發(fā)現(xiàn)了東躲西藏的我,他朝著我的胸口射出了一支響箭,巨大的沖力將我的身體撲倒,我倒進了火焰里……

火焰里,我的皮膚又一次變成了斑駁的金色。我竟然感覺不到疼痛,而剛剛穿透了我身體的那支響箭,已經(jīng)直直地釘在墻上,還在不停地顫動著。

我站起身子,心底竟然泛起了無比巨大的恐懼:原來,所謂“真正的影子武士”是存在的,而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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