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賽

（上海音樂學(xué)院，上海，200031）

引 言

商湯于公元前17世紀(jì)滅夏建國，盤庚于公元前14世紀(jì)遷都殷，周武王于公元前11世紀(jì)會合西南諸族滅商，商共傳17世，立31王，統(tǒng)治約600年時間。[1]（P11）商的禮樂十分豐富，禮樂體系非常健全。胡厚宣、胡振宇《殷商史》研究了商的宗教思想和禮樂思想，李純一《先秦音樂史》介紹了商代的樂舞與樂器。[2]（P39-66）商的音樂文學(xué)史料主要保存在《詩經(jīng)·商頌》中。

一、商樂與《商頌》

《漢書·禮樂志》：“自《夏》以往，其流不可聞已，《殷頌》猶有存者?！盵3]（P1038）《商頌》也是商史最重要的史料。司馬遷說：“余以頌次契之事，自成湯以來，采于《書》《詩》?！盵4]（P109）商本有風(fēng)、雅、頌，已然建構(gòu)一個完整的歌詩體系。鄭玄《詩譜序》：“邇及商王，不風(fēng)不雅?！笨追f達(dá)正義：“湯以諸侯行化，卒為天子?！渡添灐烦蓽谙聡饨ㄘ矢?，明其政教漸興，亦有風(fēng)雅。商周相接，年月未多，今無商風(fēng)雅，唯有其頌，是周世棄而不錄?！盵5]（P4）由于周初制禮作樂時，并沒有把商風(fēng)、商雅納入傳承范圍，所以商風(fēng)、商雅在西周中葉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幸運的是，商頌卻得到部分保存。滅商后，周封商族于宋地，較好地傳承了《商頌》。鄭玄《商頌譜》孔穎達(dá)正義：“以周用六代之樂，樂章固當(dāng)有之。故得有《商頌》也?！盵5]（P788）《黃帝頌》《顓頊頌》《嚳頌》《堯頌》《舜頌》《夏頌》等先王之樂也都在各自宗族封地傳承，最終沒有納入周太師的禮樂體系，沒有傳承下來。商族在宋地以《商頌》禘先祖，被微子啟等人傳承下來，一直傳到戴公。《國語·魯語》：“有正考甫者，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之太師，以《那》為首?！盵5]（P787-788）鄭玄《商頌譜》：“自從政衰，散亡商之禮樂，七至戴公時，當(dāng)宣王大夫正考父者，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歸，以祀其先王?！盵5]（P787-788）孔子的五世祖正考甫得《商頌》十二篇，獻(xiàn)給周大師。

《商頌》十二篇后來逐漸遺失了七篇，孔子錄得五篇編入《詩經(jīng)》中。鄭玄《商頌譜》：“孔子錄詩之時，則得五篇而已，乃列之，以備三頌，著為后王之義，監(jiān)三代之成功，法莫大于是矣。”[5]（P787-788）孔穎達(dá)正義：“今詩是孔子所定《商頌》，止有五篇，明是孔子錄詩之時已亡其七篇，唯得此五篇而已。王者存二王之后，所以通大三統(tǒng)。夏之篇章既以泯棄，唯有《商頌》而已?？鬃蛹蠕洝遏旐灐罚踔?，乃復(fù)取《商頌》列之，以備三頌，著為后王之義，使后人監(jiān)視三代之成法，其法莫大于是，言圣人之有深意也?！盵5]（P787-788）關(guān)于《商頌》究竟為商時歌詩還是周代宋地之詩，學(xué)界一直的爭論，各持一端。[6]王國維《說商頌》一文據(jù)甲骨卜辭，從名物、制度、文辭比勘等方面力主商頌為宋地歌詩。[7]（P53-55）從禮樂傳承的角度上說，我們無法否認(rèn)《商頌》與商樂的密切關(guān)系。[8]（P295-299）《商頌》是我們研究商的禮樂文明最重要的文字材料。

今存《詩經(jīng)·商頌》五篇《那》《長發(fā)》《烈祖》《殷武》《玄鳥》凡十六章一百五十四句，主要歌頌成湯、中宗、高宗三位商王的功德。孔穎達(dá)《商詩譜》正義：“受命謂成湯也，中興謂中宗、高宗也，《商頌》五篇唯有此三王之詩?！盵5]（P787-788）《商頌》在周代應(yīng)有完整的樂譜，可惜樂譜至漢代已經(jīng)不存，歷代補度曲也很少見。明朱載堉《律呂精義》用工尺譜補度《商頌·那》，系現(xiàn)存較早《商頌》樂譜。清乾隆《欽定詩經(jīng)樂譜全書》補度《商頌》五首樂譜，包括簫譜（塤、箎、排簫同）、笛譜（笙同）、鐘譜（磬同）、琴譜、瑟譜等，系現(xiàn)存最全《商頌》樂譜，本文引其中的笛譜即人聲譜，略作參考。

二、商祀契、相士、湯《玄鳥》《長發(fā)》樂章

商的始祖是契，契后繁衍十三代，遷都八次，至于湯（即天乙）。湯征伐昆吾和夏桀，結(jié)束了夏桀的殘暴統(tǒng)治，通過武力即位，故又稱武湯、武王。《尚書·伊訓(xùn)》：“惟我商王，布昭圣武?！盵5]（P114）湯成就了殷商的王業(yè)，又稱成湯?！渡袝ざ嗍俊罚骸俺蓽锵?，俊民甸四方。”[5]（P237）湯即位后，即頒布《湯誥》：“古禹、皋陶久勞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東為江，北為濟，西為河，南為淮，四瀆已修，萬民乃有居。后稷降播，農(nóng)殖百谷。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昔蚩尤與其大夫作亂百姓，帝乃弗予，有狀。先王言不可不勉?！盵4]（P97）司馬貞《史記索引》：“先王指黃帝、帝堯、帝舜等言。”[4]（P97）湯表示要繼承黃帝、顓頊、嚳、堯、舜、禹等先王的道統(tǒng)，向皋陶、后稷等賢臣學(xué)習(xí)，為百姓造福，反對蚩尤禍害百姓。自然，湯要傳承歷代先王的樂統(tǒng)，但其詳情已經(jīng)無從考實。

湯滅夏之后，特意保留了夏社。《尚書·湯誓》：“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笨资蟼鳎骸皽袌?、舜禪代之后，順天應(yīng)人，逆取順守，而有慚德，故革命創(chuàng)制，改正易服，變置社稷，而后世無及句龍者，故不可而止?！笨追f達(dá)正義：“《左傳》云：‘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后土為社。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已上祀之。’”[5]（P109）《史記·殷本紀(jì)》：“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盵4]（P96）夏社為夏族祭祀先祖之地，自然要傳承夏的禮樂。湯保留夏社，就是要傳承先王的樂統(tǒng)、禮統(tǒng)、道統(tǒng)和政統(tǒng)?！秴问洗呵铩す艠菲罚骸皽嗣烈鳛椤洞笞o(hù)》，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盵9]（P286）孔穎達(dá)《詩經(jīng)·商頌》疏：“是成湯作《濩》樂之事也?！冻柯丁贰毒耪小贰读小分畼?，蓋《大濩》之樂別曲名也。”[5]（P709）這個注疏有誤，混淆了傳承與創(chuàng)作?！赌印とq》：“（湯）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護(hù)》，又修《九招》?！盵10]（P36）這個說法比較符合實際。湯一方面?zhèn)鞒辛讼韧醯亩Y樂如《九招》《六列》，一方面制作新樂如《護(hù)》和《晨露》，主動融入黃帝一脈禮樂體系，既與歷代先王老百姓結(jié)成廣泛的部落聯(lián)盟，又有效加固本宗族勢力，夯實統(tǒng)治基礎(chǔ)。湯早期云紋鼎，即是傳承黃帝《云門》禮樂的明證（見圖1）。[11]（P26）

湯首先要制作祭祀先祖的新樂。殷人奉契為始祖，十四世后有成湯。[4]（P91）王國維據(jù)甲骨文考證，《史記》所載殷人先公先王世系基本可信。[1]（P17）殷族本來就有非常堅實的祭祀傳統(tǒng)，并且記諸文字?！抖Y記·表記》：“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盵5]（P915）殷人的祖先崇拜比天神崇拜要重要得多?！渡袝ど虝ひ劣?xùn)》：“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祗肅。”[5]（P116）《尚書·商書·盤庚》：“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鮮以不浮于天時。殷降大虐，先王不懷。”盤庚言商王如不興禮樂，就得不到先王的護(hù)佑，以至于被先祖遺棄：“我先后，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5]（P112）

商的始祖契，為娀氏之女名簡狄吞鳥卵而生，因輔佐堯舜有功，賜姓受封。鄭玄《商頌譜》：“商者，契所封之地。有娀氏之女名簡狄者，吞鳦卵而生契。堯之末年，舜舉為司徒，有五教之功，乃賜姓而封之?！盵5]（P787-788）商族有著悠久的玄鳥崇拜史，青銅器經(jīng)常有玄鳥圖樣（見圖2）。[11]（第2卷P37）《玄鳥》本為商族祀高宗武丁之詩，也保存了湯祀契的部分歌詩。

《玄鳥》商祀契降神樂章（見歌詩1）。應(yīng)為商族古樂古辭，三句，兩平韻，起訖音為宮（四）—變徵（尺），宮聲，工字調(diào)。有五個音四和五（宮）、上（角）、尺（變徵）、工（徵）、六（變宮）?！睹娦颉罚骸啊缎B》，祀高宗也?！北緲氛庐?dāng)傳承自湯時，應(yīng)為商族古樂?！缎B》開篇，講述契接受天命而生的傳說。《史記·殷本紀(jì)》：“殷契，母曰簡狄，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4]（P91）殷族以玄鳥為圖騰，用獸骨占卜、衣著尚白。[1]（P15）黃帝《云門》、顓頊《承云》祭祀都以降天神為主，而商的祭祀?yún)s以降始祖開篇，體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禮樂文明的進(jìn)化。殷土為殷族早期活動區(qū)域，位于東方勃海沿岸及河南、河北一帶。迄今所見甲骨文中祭祀祖先的卜辭有15000多條，超過任何一類的數(shù)量。[12]（P165）湯應(yīng)該傳承了大量商始祖祭祀歌詩，可惜現(xiàn)已不存。

《長發(fā)》本為高宗武丁于殷宗廟祭祀先祖歌詩，歌頌契、相士、湯和武丁。《毛詩序》：“《長發(fā)》，大禘也?！笨追f達(dá)正義：“《大禘》之樂歌也。禘者，祭天之名，謂殷王高宗之時，以正歲之正月，祭其所感之帝于南郊。詩人因其祭也，而歌此詩焉。經(jīng)陳洪水之時，已有將王之兆。玄王政教大行，相土威服海外。至于成湯，受天明命，誅除元惡，王有天下，又得賢臣為之輔佐。此皆天之所祐，故歌詠天德，因此大禘而為頌，故言大禘以總之。經(jīng)無高宗之事，而為高宗之頌者，以高宗禘祭得禮，因美之而為此頌，故為高宗之詩。但作者主言天德，止述商有天下之由，故其言不及高宗，此則鄭之意耳。王肅以大禘為殷祭，謂禘祭宗廟，非祭天也。毛氏既無明訓(xùn)，未知意與誰同?！盵5]（P800）孔穎達(dá)支持王肅的觀點，認(rèn)為《長發(fā)》本是頌先祖的歌詩?？追f達(dá)認(rèn)為這些歌詩是詩人所作，恐怕有誤。湯以前的部分，都可視為傳承了湯樂。

《長發(fā)》祀契降神樂章（見歌詩2）。應(yīng)為商族古辭，八句，八平韻，句句押韻?！妒酚洝ひ蟊炯o(jì)》：“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xùn)，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封于商，賜姓子氏。契興于唐、虞、大禹之際，功業(yè)著于百姓，百姓以平?！盵4]（P91）《長發(fā)》頌契功德有三。一是佐禹治水，“洪水茫茫。禹敷下土方。”二是擴大了商族的疆域，“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比峭苿由套迮c夏族（土方）和有娀族的交流、通婚結(jié)盟，壯大了商族：“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雹僖陨套骞艠窞橹?，加入夏樂、方國樂和有娀樂。商早期疆域以及夏族雜居的情況，略見夏、商早中期青銅文化分布圖（見圖3）。[11]（封面插圖）

《長發(fā)》湯祀契享神樂章（見歌詩3）。應(yīng)為商族古樂，五句，四平韻：“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dá)。受大國是達(dá)。率履不越，遂視既發(fā)?！毙鯅^發(fā)有為，被夏封到小方國，還是大方國，都能政令通達(dá)，履行職責(zé)并無僭越，有令必行。

《長發(fā)》湯配祀相士享神樂章（見歌詩4）。商族古樂加方國樂，三句，前兩句押兩仄韻：“相士烈烈。海外有截。”最后一句不押韻，為尸訓(xùn)詞：“帝命不違?！薄妒酚洝ひ蟊炯o(jì)》：“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士立。”[4]（P92）相士跟他爺爺一樣英武，征服了更遠(yuǎn)處的方國，為商族的進(jìn)一步興盛奠定了基礎(chǔ)。相士訓(xùn)導(dǎo)商族，不要違背天命。

《長發(fā)》祀湯降神樂章（見歌詩5）。商族武丁時古樂，六句，五韻。此降神樂章比較完整，共三次降神，為商高宗武丁時作。第一次降神，一連多日，商王早早來到祭湯的宮殿，迎接湯神靈的降臨，“至于湯齊。湯降不遲?！钡诙谓瞪?，商王對湯的崇拜敬仰與日俱增，“圣敬日躋。昭假遲遲?！钡谌谓瞪?，湯的神靈被商王的真誠所感動，終于降臨，湯命主祭統(tǒng)治九洲，“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p>

三、湯初修武樂《大護(hù)（獲）》

湯滅夏建商，為開國始祖。鄭玄《商頌譜》：“世有官守，十四世至湯則受命，代夏桀，定天下。”[5]（P787-788）湯用武力征討夏桀，推翻夏的統(tǒng)治?！秴问洗呵铩ず嗊x》：“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戰(zhàn)于郕，遂禽移大犧，登自鳴條，乃入巢門，遂有夏。遠(yuǎn)近歸之，故王天下?！盵9]（P286）《呂氏春秋·古樂》：“殷湯即位，夏為無道，暴虐萬民，侵削諸侯，不用軌度，天下患之。湯于是率六州以討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寧。湯乃命伊尹作為《大護(hù)》，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見其善。”[9]（P286）湯還對不服的諸侯頻繁征戰(zhàn)?！妒酚洝ひ蟊炯o(jì)》：“湯曰：‘吾甚武，號曰武王?！盵4]（P95）

湯制作武樂《大獲》，展現(xiàn)赫赫武功。賈逵說：“殷成，湯樂《大護(hù)》也?！盵4]（裴駰集解《史記·吳太伯世家》）?！洞笞o(hù)》反映了湯通過征戰(zhàn)，獲得了土地、財富和人民的支持，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赌印とq》：“湯放桀于大水，環(huán)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后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護(hù)》。”[10]（P36）《禮記·樂記》孔穎達(dá)正義：“但自夏以前，皆以文德王有天下。殷、周二代，唯以武功為民除殘伐暴，民得以生，人事道理盡極矣。”[5]（P677）此注有誤。黃帝《大卷》系武樂。《樂緯》：“殷曰《濩》，”注曰：“湯承衰而起，濩先王之道，故曰《大獲》，‘獲’音‘護(hù)’?！盵13]（P736）此注釋音正確，釋義則不通?！洞笞o(hù)》樂義與此前黃帝《大卷》、此后周武王《大武》同，都為武舞，展示奪取敵方人畜和財物、消滅敵方有生力量，不斷壯大自身實力、取得最終全面勝利?！洞螳@》不存，《長發(fā)》祀湯享神初獻(xiàn)、亞獻(xiàn)、終獻(xiàn)應(yīng)傳承自湯時武樂（見圖4）。

《長發(fā)》武丁祀湯享神初獻(xiàn)樂章（見歌詩6）。三段七句，全押韻。湯用武樂震懾小方國，使其立誓服從?！渡袝摹罚骸盃柌粡氖难裕鑴t孥戮汝，罔有攸赦。”[5]（P108）第一段兩句：“受大貢小貢。為下國駿厖?！睖邮艽髧倪M(jìn)貢，并以良馬賜進(jìn)貢國。文樂。第二段四句：“何天之龍。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戁不竦?！彬T兵列陣表演，武樂產(chǎn)生震懾。武樂。第三段一句：“百祿是總”。商鞏固了與方國的同盟，實現(xiàn)了團結(jié)與發(fā)展。

《長發(fā)》祀湯享神亞獻(xiàn)樂章（見歌詩7）。四句，押三韻?！拔渫踺d斾，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鄙虦玫缴系鄣谋Ｓ?，率領(lǐng)盟軍，氣勢如虹，征討夏桀。湯的戰(zhàn)車上旗幟飄揚，戰(zhàn)士手握大斧，像火一般地沖入敵陣，沒有誰敢阻擋。武樂。

《長發(fā)》武丁祀湯享神終獻(xiàn)樂章（見歌詩8）。四句，押二韻。終獻(xiàn)。最后一個字“桀”，與此前的句尾“蘗”“截”押韻。湯以都城亳（應(yīng)居黃河下游一帶）為據(jù)地，先后制服了周邊的一些小方國，不斷擴大統(tǒng)治范圍，“苞有三櫱，莫遂莫達(dá)。”湯率領(lǐng)軍隊逆黃河而上，一舉攻下韋（今河南滑縣東南）、顧（今山東鄄城東北），昆吾（今河南許昌）等三個方國，打開夏都的門戶，最終滅掉了夏桀，“九有有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p>

四、湯增修文樂《大護(hù)（濩）》

湯即位后，繼承了堯、舜、禹的善政，尚賢授職，受到百姓廣泛愛戴?！渡袝ど虝罚骸跋韧趺了э@，坐以待旦，旁求俊彥，啟迪后人，無越厥命以自覆，慎乃儉德，惟懷永圖?！盵5]（P116）湯對老百姓普施恩澤，“德施于諸侯”，社會很快恢復(fù)生機，穩(wěn)步發(fā)展。湯主持了求雨的活動，主動一人承攬各方國的過失?！秴问洗呵铩罚骸拔粢鬁讼蔫疃煜麓蠛担瓴皇?，湯乃以身禱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方，萬方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毀傷民之大命。’湯于是剪其發(fā)，攦其爪，自以為犧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盵9]（P485）甲骨文卜辭中有很多求雨樂舞的記載。湯的這些愛護(hù)老百姓的言行，自然受到廣泛的擁戴。

湯統(tǒng)治穩(wěn)固后，增修禮樂，將武舞《大獲》改為文舞，更名為《大護(hù)》。《禮記·樂記》：“殷、周之樂盡矣”?！稑酚洝窙]有講殷是什么樂，但指出殷樂和周樂集黃帝以來禮樂之大成。鄭玄注：“殷樂，謂湯之《大濩》也?！盵5]（P677）《白虎通》：“湯曰《大濩》者，言湯承衰，能護(hù)民之急也。”[14]（P102）《春秋繁露·楚莊王篇》：“湯之時，民樂其救之于患害也，故《頀》。頀者，救也?！盵15]（P21）《漢書·禮樂志》：“湯作《濩》，《濩》言救民也?！鳖亷煿抛⒃唬骸啊疄C’音‘護(hù)’”[3]（P1038）?！吨芏Y·春官宗伯·大司樂》鄭玄注：“《大濩》，湯樂也，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言其德能使天下得其所也?！盵5]（P337-338）《公羊傳·隱公五年》注曰：“殷曰《大護(hù)》，殷時民大樂其護(hù)己也。”[5]（P36）《通典·樂》：“湯作《大護(hù)》”。注曰：“湯以寬理人而除邪惡，其德能使天下得其所，言盡護(hù)救于人也?！盵16]（P3589）陳旸《樂書》：“成湯能民于涂炭而澤之，故伊尹為之作《濩》?！盵17]《春秋元命苞》：“湯之時，民樂其救之于患害，故曰《濩》，救世申救之，故民得所?！盵18]（P220）

湯用《護(hù)》來鞏固老百姓“中”的思想，確立“義”的行事規(guī)則?！渡袝ど虝ぶ衮持a》：“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薄蹲o(hù)》使用五聲理論樂治民，收效良好?！俄n詩外傳》：“湯作《護(hù)》。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仁愛；聞其徵聲，使人樂養(yǎng)而好施；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盵19]

湯作文舞籠絡(luò)各附庸方國，授旗旌以示嘉獎?！渡袝摹罚骸跋牡氯羝潱耠薇赝?。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盵5]（P108）湯通過利誘和威逼兩種手段，形成商的方國聯(lián)盟，[1]（P15）為滅夏奠定了基礎(chǔ)。

《長發(fā)》武丁祀湯終獻(xiàn)樂章（見歌詩9）。再現(xiàn)用湯凝聚小方國情形，兩段七句。第一段，兩句，兩平韻：“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睖邮芊絿M(jìn)貢的大小寶珠，并給方國授旗，此處應(yīng)為方國音樂。第二段，五句，五平韻：“何天之休。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yōu)優(yōu)。百祿是遒?！睖C布政令，建中于民，不急不緩，不剛不柔，中正平和，得到上天的福報。此處應(yīng)為商的音樂。

《玄鳥》武丁祀湯降神樂章（見歌詩10）。兩段。第一段兩句，兩平韻：“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睖邮芴烀?，統(tǒng)治四方。此處應(yīng)商族古樂。第二段兩句，兩仄韻：“方命厥后。奄有九有?！睖苊螅y(tǒng)治疆域不斷擴大到九州的方國。此處應(yīng)為方國音樂。

商用文樂配祀伊尹樂章（見歌詩11）?！妒酚洝ひ蟊炯o(jì)》：“伊尹名阿衡?！瓬伺d師率諸侯，伊尹從湯?！币烈o佐商王取得了討伐夏桀的勝利，后攝政，曾放逐大甲又迎其復(fù)位，為殷國初立重臣。第一、二句押兩仄韻，第三、四句換押兩仄韻。第五、六句句尾不押韻，但句頭同用“實”音，且與第三、四句韻尾相押?！拔粼谥腥~。有震且業(yè)。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币烈鼘儆休肥?，為異性宗神，甲骨文中有很多祭祀伊尹的卜辭。有莘氏首先和殷結(jié)成牢固的聯(lián)盟。[12]（P294）《呂氏春秋·慎大覽》說伊尹：“世世享商?！盵9]（P851）

元結(jié)《補樂歌十首·大濩》補作了文舞《大護(hù)》的詞：“《大濩》，有殷氏之樂歌也，其義蓋稱湯救天下，濩然得所。凡二章，章四句：‘萬姓苦兮，怨且哭。不有圣人兮，誰護(hù)育？圣人生兮，天下和。萬姓熙熙兮，舞且歌?！盵20]歌詞并沒有明確頌揚湯的功德，并不符合商的歷史。

五、太甲祀湯《那》樂章

《那》為湯孫太甲所作祀湯樂章（見歌詩12）。文樂。鄭玄《商頌譜》：“《那》，祀成湯也?！盵5]（P787-788）孔穎達(dá)正義：“《那》詩者，祀成湯之樂歌也。成湯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制禮作樂。及其崩也，后世以時祀之。詩人述其功業(yè)而作此歌也。”[5]（P787-788）朱載堉《律呂精義》補度。乾隆《詩經(jīng)樂譜全書·序》：“而專以商調(diào)譜《商頌》。夫商調(diào)乃宮商之商，非夏商之商也，此其穿鑿拘墟，不待辨而自明，豈足與言五音述三百哉。”此說頗有道理。朱載堉補度《那》，工尺乙四合五個音任意組合成章，沒有注意到歌詩的分段與分韻，也沒有注意到歌詩的儀式場景，存在很大缺陷。

湯孫太甲祀湯降神樂章（見歌詩13）。兩段六句。第一段四句，三仄韻：“猗與那與。置我鼗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睖酌擞谔孟掳呜还模瓬瞪?。鞉鼓，系一種搖動打擊樂器，為商獨特樂器。疏曰：“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縣鼓。植鞉鼓者，為楹貫而樹之。多其改夏之制，乃始植我殷家之樂鞉與鼓也。鞉雖不植，貫而搖之，亦植之類?！薄洞汗佟ば煛纷⒃疲骸办捜绻亩?，持其柄搖之，傍耳還自擊?！钡诙蝺删?，不押韻，為念白祝文：“湯孫奏假，綏我思成?！睖珜O太甲又奏升堂之樂，弦歌，冥想三日，迎湯降神。《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旋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盵5]（P805）太甲頌揚湯征服周邊大小方國，領(lǐng)導(dǎo)、聯(lián)合多種力量，并最終取得伐夏桀的勝利，奠定了商朝的基礎(chǔ)。

《那》太甲祀湯享神初獻(xiàn)樂章（見歌詩14）。六句，五平韻：“鼗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于赫湯孫。穆穆厥聲?！碧孟麓倒埽蒙锨庙嗪陀梗ù箸姡?，氣氛和毅莊誠。室內(nèi)跳萬舞，和美而盛大，甲骨文卜辭中有很多庸、笙樂器的記載。出土大量商代樂器。[21]（P42）湯已降神，湯的宗孫顯赫。

《那》太甲祀湯享神亞獻(xiàn)樂章（見歌詩15）。四句，三仄韻：“庸鼓有斁。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庇构氖婢?，萬舞盛大平和，商王、大臣、外賓與湯共享嘉宴，祥和愉悅。甲骨文卜辭中有很多庸、笙樂器的記載。出土大量商代樂器（見圖5）。[2]（P42）

《那》太甲祀湯享神終獻(xiàn)樂章（見歌詩16）。六句，兩平韻：“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zhí)事有恪?！鄙套灞小皽毓С?，執(zhí)事有恪”的傳統(tǒng)。商古樂古辭。

《那》太甲祀湯送神樂章（見歌詩17）。兩句，兩平韻：“顧予烝嘗。湯孫之將?！鄙套迮e行秋祭和冬祭，祈求得到湯的顧念和保佑。商古樂古辭。

六、大戊祀湯《烈祖》樂章

《烈祖》湯玄孫大戊祀湯樂章，文樂。鄭玄《商頌譜》：“后世有中宗者，嚴(yán)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盵5]（P787-788）鄭玄注：“中宗，殷王大戊，湯之玄孫也。有桑穀之異，懼而修德，殷道復(fù)興，故表顯之，號為中宗。”中宗復(fù)興商，制樂以彰顯先王湯的功德，申明血統(tǒng)與道統(tǒng)，以鞏固其統(tǒng)治。

《烈祖》祀湯降神樂章（見歌詩18）。四句，不押韻，為念白禱詞：“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錫無疆，及爾斯所?！辟濏灹易娴墓Φ?，祈求烈祖之靈降臨。

《烈祖》祀湯享神樂章（見歌詩19）。兩段。第一段六句，三平韻：“既載清酤，賚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無言，時靡有爭?！庇们弭c和羹享神，追思烈祖功德，虔誠齋戒，肅穆平和，沒有紛爭。第二段兩句，不押韻，為念白祈文：“綏我眉壽，黃耇無疆。”祈求烈祖賜以長壽。

《烈祖》祀湯送神樂章（見歌詩20）。十句，九平韻：“約軧錯衡，八鸞鶬鶬。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將。自天降康。豐年穰穰。來假來饗。降福無疆。顧予烝嘗。湯孫之將?！睖能囉闷ぐ囕灒抵[鈴，響入天際。湯賜予商的天命必將廣大而長久，還將降下安康和豐收，下一場秋冬祭祀，再來享受。懇請湯幫助宗孫，維持商的統(tǒng)治。

七、祖庚祀武丁《玄鳥》《殷武》樂章

鄭玄《商頌譜》：“后有高宗者，舊勞于外，爰洎小人作其即位，乃或諒闇，三年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靜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盵5]（P787-788）《史記·殷本記》：“帝武丁崩，子帝祖庚立。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為德，立其廟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訓(xùn)?！奔坠俏闹屑漓胛涠〉牟忿o了600多條。

《玄鳥》祀武丁降神樂章（見歌詩21）。二段七句。第一段三句，不押韻，為念白引詞：“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钡诙嗡木洌巾崳骸拔涠O子，武王靡不勝。龍旂十乘。大饎是承?！睖馁t孫武丁坐在十乘插首龍旗的車隊中，他曾經(jīng)戰(zhàn)無不勝，氣勢盛大地降臨。商古樂古辭。第一段與第二段之間用一對疊句銜接，形成頂真格。一念一唱，一引一和，有很強的儀式音樂場域感。

《玄鳥》祀武丁享神初獻(xiàn)樂章（見歌詩22）。兩段。第一段五句，四韻：“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祁祁?！庇酶鞣絿鴺贰５诹渑c第八句押兩平韻，第三、四、五句用兩對疊詞銜接，形成頂真格。在武丁的統(tǒng)治下，商的疆域不斷擴大，聚集的人口越來越多，遠(yuǎn)在四海的方國紛紛歸附。用方國樂。

《玄鳥》祀武丁送神樂章（見歌詩23）。三句，二韻：“景員維河。殷受命咸宜，百祿是何?！背P的人很多，國界直抵黃河沿線。這些興盛的景象表明，商接受天命是合適的，能承擔(dān)天賜的福祿。文樂，方國樂匯入商樂，以商樂收尾。

鄭玄注：“殷道衰而楚人叛，高宗撻然奮揚威武，出兵伐之，冒入其險阻，謂逾方城之隘，克其軍率，而俘虜其士眾。高宗所伐之處，國邑皆服其罪。更自敕整截然齊壹，是乃湯孫大甲之等功業(yè)?！笨追f達(dá)正義曰：“《殷武》詩者，祀高宗之樂歌也。高宗前世，殷道中衰，宮室不修，荊楚背叛。高宗有德，中興殷道，伐荊楚，修宮室。既崩之后，子孫美之。詩人追述其功而歌此詩也。經(jīng)六章，首章言伐楚之功，二章言責(zé)楚之義，三章、四章、五章述其告曉荊楚，卒章言其修治寢廟，皆是高宗生存所行，故于祀而言之，以美高宗也?！?/p>

《殷武》祀武丁降神樂章（見歌詩24）。六句，五仄韻：“撻彼殷武。奮伐荊楚。深入其阻。裒荊之旅。有截其所，湯孫之緒。”武丁神勇討伐楚國，率軍深入險艱之地，俘獲楚軍，安置楚地百姓，繼承了湯和遺志。用武樂。

《殷武》祀武丁享神初獻(xiàn)樂章（見歌詩25）。七句，押六平韻：“維女荊楚，居國南鄉(xiāng)。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鄭玄注：“維女楚國，近在荊州之域，居中國之南方，而背叛乎？成湯之時，乃氐羌遠(yuǎn)夷之國來獻(xiàn)來見，曰‘商王是吾常君也’”。此所用責(zé)楚之義，女乃遠(yuǎn)夷之不如?！边h(yuǎn)在南方的荊楚不服商，武丁領(lǐng)軍前去征伐，要求荊楚要像當(dāng)年的氐羌一樣，臣服于商湯。

《殷武》祀武丁享神亞獻(xiàn)樂章（見歌詩26）。頌揚武丁伐荊楚功業(yè)樂章。鄭玄注：“天命乃令天下眾君諸侯立都于禹所治之功，以歲時來朝覲于我殷王者，勿罪過與之禍適，徒敕以勸民稼穡，非可解倦。時楚不脩諸侯之職，此所用告曉楚之義也。禹平水土，弼成五服，而諸侯之國定，是以云然。天命乃下視下民，有嚴(yán)明之君，能明德慎罰，不敢怠惰，自暇于政事者，則命之于小國，以為天子。大立其福，謂命湯使由七十里王天下也。時楚僣號王位，此又所用告曉楚之義?！蔽寰?，前四句押四仄韻，后一句為念白訓(xùn)詞：“天命多辟。設(shè)都于禹之績。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鄙探邮芴烀?，賡續(xù)夏的政統(tǒng)，凡是禹貢范圍內(nèi)的方國，都要接受商的統(tǒng)治，都要向商朝貢，否則必然受到懲罰，遭致兵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遭到破壞。

祀武丁享神終獻(xiàn)樂章（見歌詩27）。六句，前兩句押兩平韻，后四句為念白訓(xùn)詞：“天命降監(jiān)。下民有嚴(yán)。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命于下國。封建厥福?！鄙淌芴烀?，監(jiān)管天下老百姓，禁止僭越，禁止放縱，禁止懈怠。各方國都要教導(dǎo)百姓遵守這些禁令，才能受到封地和福祐。

《殷武》祀武丁送神樂章（見歌詩28）。二段，六句，第一段前二句二仄韻，第二段后四句四平韻。“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后生?！编嵭ⅲ骸吧桃刂Y俗，翼翼然，可則效，乃四方之中正也。赫赫乎，其出政教也。濯濯乎，其見尊敬也。王乃壽考且安，以此全守我子孫。此又用商德重告曉楚之義?！钡谝欢纬痰亩Y俗恭謹(jǐn)，堪為各方國表率。第二段唱商的聲威顯著，神靈光明，在武丁的保祐下，商的宗孫長壽安寧。

《殷武》祀武丁撤饌樂章（見歌詩29）。七句，七平韻?！摆毂司吧?。松柏丸丸。是斷是遷。方斲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编嵭ⅲ骸案咦谥巴?，有廢政教不修寢廟者，高宗復(fù)成湯之道，故新路寢焉。”記述在景山為高宗武丁建廟的過程，采伐松柏，砍削調(diào)配，落成神殿。

八、紂壞禮樂、興俗樂和淫樂

商湯過逝后，伊尹還專門作訓(xùn)反對淫樂，維護(hù)禮樂?！渡袝ど虝ひ劣?xùn)》：“敢有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fēng)?！盵5]（P115）紂廢棄了先祖的樂舞，重享樂，有巫風(fēng)?！妒酚洝ひ蟊炯o(jì)》：“于是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诠砩?。”[4]（P105）《史記·周本紀(jì)》：“乃斷棄其先祖之樂，乃為淫聲，用變亂正聲，怡說婦人?！盵4]（P121）紂廢至尊之敬，營卑褻之事，作過制伎巧，以資耳目之娛。《史記·樂書》：“紂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國亡……紂之行何隘也?！虺枵?，不時也。北者，敗也；鄙者，陋也。紂樂好之，萬國殊心，諸侯不附，百姓不親，天下叛之，故身死國亡?！盵4]（P1235）

箕子作琴操。《史記·宋微子世家》：“紂為淫泆，箕子諫，不聽。人或曰：‘可以去矣?！釉唬骸疄槿顺贾G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說于民，吾不忍為也?！吮话l(fā)詳狂而為奴。遂隱而鼓琴以自悲，故傳之曰《箕子操》。”[4]（P1607-1609）《史記·宋微子世家》：“其后箕子朝周，過故殷虛，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所謂狡童者，紂也。殷民聞之，皆為流涕。”[4]（P1620-1621）

商紂不用先王禮樂，不敬先王，不受先王禮法的約束。《尚書·周書·泰誓》：“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zāi)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宮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鄙碳q受不到先王的護(hù)佑?！渡袝ぶ軙ぬ┦摹罚骸拔┦茇栌秀?，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既于兇盜?！鄙碳q不敬上帝神祇和先王宗廟。

商的俗樂之風(fēng)很盛。王亥曾經(jīng)以干舞引誘有易氏美女，被人捉奸后殺害?！短靻枴罚骸案蓞f(xié)時舞，何以懷之？平肋曼膚，何以肥之？有易牧豎，云何而逢？擊床先出，其何所從？”[21]（P89）由于殷商后期統(tǒng)治者好俗樂，前代商王之樂遺失較多?！稌x書·樂志》：“殷氏不綱，遺風(fēng)余孽，淫奏既興，雅章奔散，《英》《莖》之制，蓋已微矣?！盵22]（P675）

九、商族在宋地用《桑林》奉商祀

武王伐紂時，微子棄紂奔周。周武王克殷后，封武庚以商禮樂奉祀?！妒酚洝ひ蟊炯o(jì)》：“封紂子武庚、祿父，以續(xù)殷祀?！盵4]（P108）《禮記·樂記》：“既下車，而投殷之后于宋”[5]（P195）?！妒酚洝ばl(wèi)世家》：“武王已克殷紂，復(fù)以殷余民封紂子武庚祿父，比諸侯，以奉其先祀勿絕?！盵4]（P1589）《史記·宋微子世家》：“武王封紂子武庚祿父以續(xù)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盵4]（P1611）

微子啟將商族禮樂奉周武王。周武王無罪釋放微子啟，并恢復(fù)其爵位與封地?！妒酚洝に问兰摇罚骸拔渫蹩艘螅⒆訂⒛顺制浼榔?，造于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抱茅，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釋微子，復(fù)其位如故?！盵4]（P1610）微子啟把商的禮樂之器比較完整地獻(xiàn)給周武王，商樂在周武王朝中繼續(xù)傳承和發(fā)展。

周成王年幼，武庚趁機發(fā)動叛亂。周公攝政，誅滅武庚，命微子代武庚為商王，管理商族，封于宋國?！妒酚洝に挝⒆邮兰摇罚骸爸芄瘸谐赏趺D武庚，殺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開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國于宋。微子故能仁賢，乃代武庚，故殷之余民甚戴愛之。”[4]（P1610）鄭玄《商頌譜》：“商德之壞，武王伐紂，乃以陶唐氏火正閼伯之墟封紂兄微子啟，為宋公，代武庚為商后?！盵5]（P787-788）

微子啟受命，以商先王的禮樂奉商祀?！渡袝ぶ軙の⒆又罚骸皢韬?，乃祖成湯克齊圣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寬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德垂后裔，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篤不忘。”[5]（P195）

此后，商樂一直保留在宋地?！缎绿茣ぴ紫嗍老当怼罚骸八问铣鲎宰有?。殷王帝乙長子啟，周武王封之于宋，三十六世至君偃，為楚所滅，子孫以國為氏。”[23]（P3356）《地理志》：“宋地今之梁國、沛、楚、山陽、濟陰、東平及東群之須昌、壽張，皆宋分也?！盵5]（P788）

宋地傳承的商樂又稱《桑林》?！肚f子·養(yǎng)生主》：“合于《桑林》之舞”。注曰：“司馬云：‘（《桑林》）湯樂名?！拊疲骸挝铇访??！薄赌印っ鞴怼罚骸八沃小渡Ａ帧贰盵10]（P229）?！蹲髠鳌は骞辍罚ㄇ?63）：“宋公享晉侯于楚丘，請以《桑林》，荀罃辭。荀偃、士匄曰：‘諸侯宋、魯，于是觀禮。魯有禘樂，賓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舞，師題以旌夏，晉侯懼而退入于房。去旌，卒享而還。及著雍，疾。卜，《桑林》見。荀偃、士匄欲奔請禱焉。荀罃不可，曰：‘我辭禮矣，彼則以之。猶有鬼神，于彼加之。’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fēng)?！盵5]（P538-540）宋是商王后裔，魯是周王后裔，所以可以觀天子之樂。宋公以《桑林》樂舞招待晉侯，雖說也是天子遺樂，但由于行列龐大，氣勢雄渾，把晉侯嚇著了。《左傳·襄公十年》正義曰：“若非天子之樂，則宋人不當(dāng)請，荀罃不須辭。以宋人請而荀罃辭，明其非常樂也。宋是殷后，得用殷樂，知《桑林》是殷天子之樂名也。”孔穎達(dá)疏：“其曰《桑林》，先儒無說。唯書傳言湯伐桀之后，大旱七年，史卜曰：當(dāng)以人為禱。湯乃翦髪斷瓜，自以為性，而于桑林之社，而雨大至方數(shù)千里?；蚩啥\桑林以得雨，遂以林名其樂也。皇甫謐云：殷樂一名《桑林》，以《桑林》為《大護(hù)》別名，無文可馮，未能察也。”[5]（P538-540）《淮南子·齊俗訓(xùn)》：“殷人之禮，其社用石，祀門，葬樹松，其樂《大濩》《晨露》，其服尚白?！盵24]（P789）武丁時，留有大量關(guān)于祈求風(fēng)云雷電的甲骨卜辭。[1]（P470-477）

結(jié) 語

湯通過武力滅夏建商。湯保留了夏社和夏樂，并傳承了黃帝以來歷代先王之樂如《九招》《六列》等，賡續(xù)了黃帝以來的樂統(tǒng)、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確立了商統(tǒng)治的合法性。商自契以來，就形成了祭祀祖先的傳統(tǒng)。湯集歷代祭祖禮樂之大成，制作祭祀契和配祀相士的禮樂。這些禮樂后來大量遺失，仍有很少一部分隱現(xiàn)于《玄鳥》《長發(fā)》。湯制作的《大護(hù)》，可分兩個時期，兩個樂種。建國伊始，初修武樂《大獲》，展現(xiàn)湯的赫赫武功，威懾各個方國，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大獲》早佚，《長發(fā)》祀湯享神初獻(xiàn)、亞獻(xiàn)、終獻(xiàn)樂章可得部分遺存。湯的統(tǒng)治鞏固后，增修文樂《大護(hù)》，以宣揚德政，籠絡(luò)百姓，吸收方國歸附?！洞笞o(hù)》早佚，湯孫太甲祀湯，作《那》樂章。朱載堉補度，以商調(diào)譜《商頌》。乾隆則明辨商調(diào)乃宮商之商，非夏商之商也，此其穿鑿拘墟。《那》可分為迎神、享神、送神三部分。商祀太戊作《烈祖》樂章，也可分為迎神、享神、送神三部分。商祀武丁作《玄鳥》《殷武》樂章。商紂壞禮樂，興淫樂，遂成亡國之音。周武王滅商，封商紂子武庚于宋地以商樂奉商祀。周成王時，武庚作亂，周公滅之。封微子啟于宋，以商樂奉商祀。商族在宋地用《桑林》奉商祀?？鬃游迨雷嬲几乃蔚夭傻谩渡添灐肥o周太師。孔子編訂《詩經(jīng)》時，錄入僅余《商頌》五篇?！渡添灐分饕灀P契、相士、湯、太戊、武丁功德，其譜早不存。明朱載堉《律呂精義》補度了《那》。清永瑢等纂《欽定詩經(jīng)樂譜全書》則補度了五首《詩經(jīng)·商頌》。

歌詩4.《長發(fā)》湯配祀相士享神樂章

歌詩7.《長發(fā)》武丁祀湯享神亞獻(xiàn)樂章

歌詩10.《玄鳥》武丁祀湯降神樂章

歌詩22.《玄鳥》祀武丁享神初獻(xiàn)樂章

歌詩25.《殷武》祀武丁享神初獻(xiàn)樂章

圖2.商代青銅器上的鳥紋

注釋：

①胡厚宣認(rèn)為，土方為夏族。詳參胡厚宣，胡振宇《殷商史》第40-70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