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一站一輩子

2021-11-23 06:03沈燕
中國鐵路文藝 2021年11期
關鍵詞:值班員江海英子

倒湖站

倒湖站好小。兩條左右都望不到頭的鋼軌,兩層的運轉(zhuǎn)值班樓,在巍巍的大山面前低矮得像個孩子,寫著“倒湖站”三個字的白色水泥站牌,除了被好奇的驢友打卡,平時都是寂寞地立在那,無聊地聽著鳥鳴。

倒湖站好偏。皖南山區(qū)大山里的車站,上海局最南頭的車站,一條河,連綿的大山,即使是去最近的村子,也要過一座橋,再走十幾公里才到,鐵路人都把這里叫作“西伯利亞”,偏遠,艱苦。

再不離開倒湖站,彭江海都快瘋了。調(diào)動申請遞了一次又一次,總是石沉大海。古時有個刑罰叫發(fā)配邊疆,他覺得自己是被流放到了倒湖站。

剛來的時候,彭江海還覺得一切都挺新奇,車站雖小,但滿眼的青山綠水,是上海局與南昌局交接的最后一個站。李副站長說:“我們守的可是上海局的南大門。”彭江海頓時覺得驕傲,手里拿著一紅一綠兩面信號旗,自己就是扛槍的邊防戰(zhàn)士。

實習期滿一年后,他正式成了助理值班員。助理值班員的裝備是,一身工作服,一頂鐵路帽,一個手持臺,再加上兩面旗。

列車快進站了,彭江海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手習慣性地摸了下路徽,保證是正中的位置閃閃發(fā)光,安心地斜挎上手持臺,大步走出運轉(zhuǎn)室。小小的黑匣子別在腰間像支手槍,彭江海小時候最喜歡看警匪片,此時覺得自己像極了里面最神氣的警察,戴著大蓋帽,別著個“黑匣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著兩面旗,一面紅色旗子,一面綠色旗子。

可別小看了這兩面不大的旗子。紅色旗子一揮,巨龍般的火車馬上乖乖地停駐;綠色旗子一揚,火車長鳴一聲,開向遠方。彭江海覺得這一紅一綠兩面旗,在他手里就像兩支珠聯(lián)璧合的龍泉寶劍,有了它們,自己就是行走江湖的俠客了??伤@個“俠客”是被困在倒湖,動彈不得。

師父說過,助理值班員要干滿兩年才能考值班員,可別小看了值班員,線路上所有的列車是停是走,都要聽他調(diào)度指揮呢。

彭江海本來今年可以考值班員,可他卻提不起精神來,滿腦子想著調(diào)動的事,一心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從江蘇省到安徽省,從徐州市到倒湖火車站,從家到單位,坐動車三個半小時,搭公交車一個半小時,再加上小慢車三個多小時,加起來就是上一天班的時間了。這樣跨省的通勤,彭江海跑了三年多,母親長吁短嘆了三年多,彭江海每次回家都要裝一耳朵的嘆氣聲。

昨晚又沒睡好,起床已經(jīng)快六點了,彭江海抓起背包就往公交站趕。

最早的一班公交6:10始發(fā),公交車開二十五分鐘左右到徐州東站,跑進候車大廳,過了安檢,往站臺狂奔。

見到G1669??吭谡九_上,彭江海輕吁了口氣,頓時輕松了。它真像條白色的小龍,乖巧,威武,整裝待發(fā),彭江海自然就是勇敢的馭龍者……想歸想,彭江海馬不停蹄地往餐車奔,找了個邊座,戴好耳機,眼睛看著車窗外。

動車啟動時很平穩(wěn),窗外的樹和房子直往后奔,彭江海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屏幕條,時速287公里。

白色的動車像支離弦的箭,在青山綠水間穿過。合肥南、巢湖東、銅陵北……一站一站輕巧掠過,日行千里的高速,風馳電掣。

彭江海自小就是個“火車迷”,他坐過綠皮車,乘過紅色的特快列車,京滬高鐵首發(fā)時,他還專門買了首發(fā)車票。彭江海喜歡收集火車票,厚厚的一大本,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硬卡票,到后來的學生票、通勤票和各式的免票,都寶貝似的珍藏著。如今刷身份證可以替代車票,一位玩收藏的老師直夸彭江海雖然小小年紀,但手里的東西是筆不小的財富。當初彭江海義無反顧地報了鐵路學校,就是一心一意奔著火車而來的,他任何時候都喜歡火車,百坐不厭。

G1669到黃山北準點10:28,一分不早。滴滴滴,動車的門打開了,早已守在車廂門口的彭江海像只靈巧的羚羊,跳下車廂,直接向公交車站走去。他是第一個坐上21路公交車的乘客,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從高鐵到公交,速度明顯慢下來了,窗外的青山綠水也變成了成排的樓成行的路燈,人多了,世界一下子喧鬧起來。如果說在高鐵上是貼地飛翔,那么在公交車上彭江海覺得是一種慢悠搖晃。

公交車停停走走像個吞吞吐吐的老大爺,彭江海皺著眉,塞緊耳機,努力讓自己適應突然降下來的節(jié)奏。從高鐵站到老火車站十六公里,公交車走了一個多小時,又繞道,又等人,彭江海索性閉上了眼睛。

黃山老火車站在屯溪老城區(qū),相比高大寬敞有氣勢的高鐵站,這里就簡陋了許多。上世紀80年代,皖贛線新建通車,結束了徽州不通火車的歷史,本來紅極一時的站前廣場如今已沒幾輛車,出站口一排的飯店旅舍,稀稀拉拉地看不到幾個人。

彭江海簡單解決了中飯,就進了站,經(jīng)過了安保檢查,彭江海習慣性地沖工作人員點點頭。通勤跑多了,也都混了個面熟,叫不上名來但心里也都知道的。候車室里有一個人站在檢票員的位置,彭江海平時都喊他應師傅,都是一個段的,彭江海掏出工作證,徑直走向檢票口。

應師傅見是他,說了句:“你又卡點,還有一分鐘就發(fā)車了?!闭f完身子向右一側(cè),左手往后輕輕一帶,通勤小門開了。彭江海調(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道了聲謝,往里面快步走去。

二號站臺上,綠皮的通勤車呼呼地冒著白煙,早就等在那里了。

英子姐

通勤車的列車長是個女的,大家都叫她英子姐。通勤車開到倒湖站,就有老師傅笑呵呵地逗趣。

“英子姐,你今天給我們帶什么好吃的了?”

英子姐也不惱,笑笑地說道:“帶啥都是我自己吃的,你們想吃自己去買?!贝蠹乙魂嚭逍Α?/p>

英子姐知道彭江海在倒湖站上班,每次都喜歡找他聊天。

“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要不要英子姐幫你介紹個對象?”

彭江海臉皮薄,像喝了酒一樣泛起紅,趕緊低下頭。英子姐咯咯地笑,一雙眼成了兩只月牙兒。

英子姐是單親媽媽,早些年丈夫出車禍去世了,她獨自把女兒拉扯大。彭江海心善,總把母親塞進包里的好吃的拿些給英子姐。英子姐大大方方地收下,有時回給他一根玉米,有時是個紅蘋果。

通勤車雖小,還要對外載客,每個小站都會有當?shù)氐陌傩諅兩舷萝?。都是些大爺大媽,方便又便宜,坐這趟小慢車習慣了。車上一個列車長,一個列車員,除了要管補票,還要打掃衛(wèi)生。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以來,通勤車就成了真正的通勤車,不再對外運營,坐的都是這條線上下班的職工。列車長、列車員、列檢,三個人就承包了一趟火車,自然也輕松了許多。

在車上,大家都喜歡聚在一起聊天,天南海北地侃著,你一句我一句,親切得很。彭江海剛開始的時候,極不習慣,上車總喜歡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戴上耳機,眼睛望著車窗外。英子姐的父親是某鐵路學校的老師,教過的好些學生都被分到了小站,有的是值班員,有的是助理值班員,還有的當了站長。英子姐空下來就拉著彭江海聊天,跟他講跑車的趣事,給他講老師傅們的糗事,火車一路走,故事一路說。

英子姐俏皮地對他說:“我們這趟通勤車,冬天叫‘凍車,夏天叫‘火車……”跟英子姐聊天特別開心,時間也過得特別快。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彭江海也會湊到老師傅談話堆里,聽他們侃大山,雖然說話極少,但一起跟著笑笑,心里沒來由地輕松許多。

兩節(jié)綠皮通勤車,一個車頭,加兩節(jié)車廂,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像極了公園里的玩具火車。汽笛一響,呼呼地往前沖。

今天是周末,人比往常還少了,一節(jié)車廂三五個人,車尾有工務的師傅在用儀器測量鋼軌,一個老師傅帶著兩個年輕人,年輕人臉生,可能是今年才分來的實習生,兩人認真地對著儀器,不時地問這問那,彭江海想到自己剛參加工作時,也是一臉的青春,也是看什么都好奇。

英子姐今天像有心思,嘴唇緊閉,眼眶有點紅,愣愣地望著車窗出神。她平時話多,總喜歡跟大家說笑,這下車廂里特別安靜,能聽到風從車窗里吹進來又竄出去。

通勤車在金村站停了下來,站很小,站臺擠在山間,旁邊幾里都看不見人家。站長早就等在那了,他要通過通勤車捎點東西到黟縣站去。英子姐從窗口接下個黃色大信封,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

通勤車每天一個來回,也成了沿線的投遞車,經(jīng)常會有東西從這個站帶到那個站。黃色的信封跟著通勤車不緊不慢地到了黟縣站,走神的英子姐居然忘了,快發(fā)車了,站上助理值班員用旗子使勁敲窗子,英子姐這才慌慌張張地把信封遞了下去,嘴里道著歉。

“剛才沒人上下車,我就走神了,不好意思……”

通勤車開到了祁門站,一個瘦瘦高高的女人上車了,彭江??粗凼?,她是英子姐的老鄉(xiāng),心直口快,上來就問英子姐:“孩子的事怎么樣了?”

英子姐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都已經(jīng)考上研了,人家硬是不愿意去,那邊通知書都下來了……”

彭江海努力地去聽,終于搞明白了七八分。原來英子姐有個優(yōu)秀的女兒,從小就羨慕媽媽一身的鐵路制服,她想當一名鐵路工人,可是家里的長輩想讓她找個安穩(wěn)的工作,不要整天東奔西跑的。

英子姐苦笑著說道:“……這孩子心思大,小時候就說喜歡火車,可我也沒想她會真要……”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通勤車上只有英子姐的聲音,車輪壓過鋼軌上撞擊的聲音咔咔傳來,有節(jié)奏地響著。

彭江海沒法解決英子姐的煩惱,自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把臉別過去,盯著車窗外。

皖南山區(qū)的四季分明,樹木青蔥地冒出頭,到夏天枝繁葉茂,冬天的時候是一地的白雪覆蓋著枯黃的樹葉,孕育著來年的生機。青山綠水,四季更迭,這是自然規(guī)律,卻讓人久看不厭。

李副站長

通勤車在山間跑起來很是輕快,像個走在回家路上的綠衣少女,蹦跳著鉆過隧道,悠悠地滑過橋梁,準點到了終點站——倒湖站。

早就改成單身宿舍的候車室門緊閉著,站臺上水泥地面被磨出沙土。一個身影立得筆直,瘦高,頭發(fā)花白。正午的陽光很烈,一道光從他藍色制服帽上照下來,分外醒目。這是李副站長,一個當過兵的鐵路人。

李副站長,才四十多歲,頭發(fā)卻已經(jīng)花白了一半,他退伍后就上了鐵路,上班時制服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做事一絲不茍,很認真的一個人。

倒湖站的運轉(zhuǎn)室面對著大山,后面就是條河,河那頭就是倒湖村。河叫閶江,聽人說閶江從這里倒著流,所以得名倒湖。一個四等的會讓站,與皖贛線上別的小站一樣,偏僻,簡陋。唯一不同的是,處在局管內(nèi)最后一個站,與南昌局交界,行車的手續(xù)復雜了一倍,要聽兩個局調(diào)度的指揮,辦理業(yè)務都要發(fā)兩個調(diào)度批準。執(zhí)行的是雙調(diào)度管理。

山里的空氣就是好,呼上一口,滿滿的負氧離子,神清氣爽??膳斫D_步有點沉,眉頭微皺,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心里堵得慌。

李副站長在站上的時間最長,除了平時上日常班,節(jié)假日還要值班,一年365天他有三百多天都待在站上。車站的辦公材料他要管,小廚房里的燃氣沒了他要找人換,值班員家里臨時有事他還要幫人替班,一人當成幾個人用。別看他一副嚴厲的樣子,但大家都知道他正直人好。

李副站長的家在祁門縣,徽州男人,平時話不多,但心特別細,做起事來有板有眼的,也有威信。他把宿舍收拾得跟軍營一樣,彭江海剛來時很不適應,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丶視r,母親驚奇地發(fā)現(xiàn)彭江海居然能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嘖嘖稱奇,直說兒子長大了,倒湖站是鍛煉人的好地方。

彭江海一下車就得到個消息,三班的值班員張林調(diào)走了。倒湖站不大,留不住人,來來往往流動性很大,來了幾年的人被調(diào)走很平常。張林是個站里的老員工,家在黃山市,早就聽說他想調(diào)回市區(qū),去高鐵線上工作,下了班坐公交就可以回家了,比這里待著強多了,也方便多了。

當初跟彭江海一起分來的還有個實習生,人家實習沒結束就走了,不是被調(diào)走的,是直接辭職了。

彭江海每次回家,母親都要跟他嘮叨,讓他一定要調(diào)回徐州。家那么遠,人在偏遠的小站上班,以后怎么談對象?成了家怎么照顧家庭?怎么管小孩?

彭江海頭大。調(diào)回徐州,做夢都想,談何容易,當初分配到鐵路,簽勞動合同時就寫著服從分配,分到哪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想要回徐州,就兩條路,要么上高鐵,要么直接辭職。彭江海有個師兄,考了個公務員直接跳槽走了。彭江海猶豫著,他舍不得離開鐵路,離開他喜歡的火車,可他也想回家,回徐州。

彭江海越想越郁悶,他發(fā)了個朋友圈:“什么時候是個頭?”

七個字引來了兩個私聊,他的朋友圈是屏蔽父母家人的,他不想他們擔心,能看到的都是些同學和朋友。不一會兒,下面一堆評論,有的說熬著吧,總比沒工作強;也有的說生活還有希望,讓他積極點,好好努力……還是好兄弟張建懂他,發(fā)來私信說:“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爭取,不然誰會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還記得當初畢業(yè)時,上鋪的張健思想就很成熟,他經(jīng)常對彭江海說:“要么你改變現(xiàn)實,要么你被現(xiàn)實改變?!?/p>

彭江海覺得有道理,自己不去試試,難道就這么被改變了嗎?

車站月末都要開月末總結會,李副站長主持,人到齊后,李副站長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南門為家,安全為重……”

這個“家”讓彭江海不由地皺了皺眉,細微表情被李副站長收在眼底,認真地說道:“我們是上海局的南大門,是與南昌局交界,工作程序上比別的站要煩瑣,工作起來更要認真仔細……”彭江海哪里聽得進去,有口無心地應承著。

散會后,李副站長讓彭江海留了下來,單獨談話。

李副站長說:“現(xiàn)在站上辦公都要電子化,年輕人電腦玩得好,頭腦靈,上手也快。多學點,多干點,以后是你們的天下。”

彭江海心里有事,一直低著頭,眼睛就望著地上了,一句話也不說。

李副站長心里明白,索性挑明了說:“你的實際困難我們都知道,你安心工作,我會向上反映的,段里領導會想辦法……”

李副站長說完,拍了拍彭江海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上班了。

彭江海一個人在站長室,突然看到墻上貼著的通訊錄。上面有財務科、人事科、辦公室……一欄一欄,五位數(shù)的電話號碼,彭江??吹脴O其認真。鐵路電話都是辦公用的,彭江海平時用得極少?,F(xiàn)在是手機時代,誰還用辦公電話呀,特別是單位的電話。

這些電話號碼彭江海平時都沒注意過,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打,現(xiàn)在四下無人,彭江海抓起站長桌上的電話,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去,心里像小鹿般亂撞。

回鈴音響起,一下,兩下,三下……七下,沒人接,電話那頭響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p>

彭江海長吁一口氣,像是原本就巴望著沒人接最好,他放下電話,一看鐘,十八點半了,下班的時間。怎么可能有人會接?自己上倒班都上傻了,只知道揮著旗,站在那接車,連正常日班的時間都忘看了。

俞師傅

電話沒打通,彭江海無精打采地低著頭,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轉(zhuǎn)眼就到交接班時間,值班員和助理值班員都是四班倒,晚上七點鐘交接班,從七點到兩點,一個小夜班,休息一天后,就要上個從凌晨兩點到九點的大夜班。大夜班最困的時候是早上五六點的時候,人都坐不住,站起來洗把臉,來回地走動下,好不容易撐到下班,再回家補覺,在家休息一天,又到了上班的時間……四天一個周期,周而復始,一年又一年。

交接班的手續(xù)嚴謹細致,先是值班員交接。交接工作,注意事項,清點材料工具,接收調(diào)度命令……

跟彭江海搭班的是俞師傅,也是彭江海的師父。他個子瘦小,頭發(fā)全白,背微駝,上下班時總拎著個有路徽的工具包。俞師傅平時話不多,總是悶聲不響地細致地做好一切,彭江海跟在后面,見眼色行事。

俞師傅左手點點,就是有車要來了,彭江海穿好裝備出去立崗;俞師傅腳抖抖,彭江海就知道一切正常,照常作業(yè)……三年多的時間,這對老少搭檔配合得相當默契。

俞師傅家里兩個女兒,老婆沒有工作,一份工資養(yǎng)一家人,他平時節(jié)約得很,車站的生活是單調(diào)和無聊的,值班間歇有人相約去最近的倒湖村里買些肉來打牙祭,俞師傅從來不參加,總說自己帶的菜多,不吃完可惜了。俞師傅的工具包就是他的“百寶箱”,里面裝著兩個飯盒,一盒飯一盒菜,吃完下班回家。寒來暑往,雷打不動。彭江海好奇,這樣帶飯菜,冬天可以熱一熱,可夏天的天氣像火爐,還沒到站都要餿了。彭江海從來沒在那飯盒里看見過大魚大肉,都是些家常菜,每次俞師傅都吃得可香了。

俞師傅是倒湖站的老人,別人都不愿意待,想方設法調(diào)走。可俞師傅像是待不夠,上班的時候上班,休息的時候在站旁邊開塊小菜園,春天的時候上山去采蕨,夏天的時候就去河里釣魚,愜意自得。聽人說他的老婆還是在倒湖村里找的,因為孩子要上學,才去了縣城。俞師傅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兒也可以進鐵路工作。

夜班熬人。離下趟車進站還有半個多小時,彭江海突然想到,今天開會的時候李副站長說到俞師傅還有六個月就要退休了,他好奇地問道:“師父,您是什么時候到倒湖站來上班的?”

俞師傅本是瞇著眼,一下子被問醒了般,眼睛大了半個圈,微微側(cè)了下臉,向著右邊望著一臉認真的彭江海,然后慢條斯理地說道:“倒湖站開站的那年?!?/p>

這回輪到彭江海瞪大了眼睛:“那,那您可是在這里待了一輩子?!?/p>

俞師傅的臉抽了一下,少見多怪地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回答道:“不就待了一輩子。”

彭江海緊追著問道:“那,那您怎么沒想過調(diào)走呀?”

俞師傅覺得彭江海問得奇怪,說道:“干嗎調(diào)走?到哪兒都是上班,不都是一樣的?!?/p>

彭江海怕被看穿了心思,臉微微有點紅,小聲說道:“那,那離家近點當然好了?!?/p>

俞師傅笑了,說道:“我們鐵路人還怕遠嗎?上了火車到哪兒都一樣?!迸斫2徽f話了,覺得面前的人是位哲人。

不知道是被彭江海問起了回憶,還是為退休倒計時發(fā)出感慨,俞師傅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鐵路上有個特殊的稱謂——跑通勤。跑通勤是鐵路系統(tǒng)用語,平時大家說得挺順口,就是指鐵路職工上下班?!?/p>

“我也沒有細算過自己的通勤跑了多少年,從1984年參加工作,皖贛線正式開通運營,剛剛上鐵路的我就被分到了倒湖站,一干就是一輩子。倒湖站的站長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從小俞熬成了老俞,一個站一輩子?!?/p>

彭江海起身給師父的保溫杯續(xù)滿了水。

“我最喜歡坐春天的小慢車,春天的皖南山區(qū)是最美的,萬物復蘇,坐上小慢車,像是開啟了一段奇幻之旅,山上換出了新綠,泥土的芳香夾在春風里從車窗外冒進來,直往人鼻子里鉆,田間開得最盛的是成片的黃色油菜花,一個個豎長了腦袋立著,一堆一堆擠在一起,燦爛得耀眼。還有那山上的野櫻,妖嬈的桃花,像白蝴蝶的玉蘭花,坐在火車上,窗外的景色像打開的畫卷,一點點盡收眼底?!?/p>

俞師傅望著窗外,眼睛閃亮,沉浸在回憶中。

“我不喜歡夏天的小慢車,像個裝著輪子的悶罐子,在火上烤著,車上的坐墊都是燙的,車頂上的小電風扇吹的都是熱風,像要把人給煮熟了。好多次都在車上碰到有人中暑的事,臉色蒼白的被抬下了車。幾十年的通勤跑下來,也都習慣了,再熱再烤,汗出得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鐵路人都習以為常了?!?/p>

“冬天的小慢車坐起來也熬人,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小慢車小心翼翼的像只覓食的小蛇,挪動著不長的身體,尋著那條長長的鐵軌往前跑。車廂里沒暖氣,窗子都放下來,冷氣還是從窗子的縫隙直往里鉆。人少的時候,車廂就成了個大冰柜似的凍得人直跺腳,兩只手直搓耳朵……”

夜越來越深,沒有火車經(jīng)過的小站被夜色籠著,對面的山上不時傳來不知何種動物的叫聲,彭江海以前聽到這聲音,心底發(fā)毛,如今習慣了,聽不到反倒覺得不自然。

一趟車過去,天邊也冒出點亮光。俞師傅重重地打了哈氣,站起身來,扭了扭腰。彭江海站起身上廁所,他從值班室的空調(diào)間走了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往常這時候,山風微送,天地都涼了下來,可今天卻出奇的熱,暑氣像是散不盡、說不出的悶。彭江海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猛地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蛇!一條一米多長的蛇!那條烏黑發(fā)亮的蛇也被彭江海驚得立起了半截的身子,吐著紅絲對著面前的不速之客。彭江海愣在那里,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他想往回跑,可腿腳發(fā)軟,人根本挪不動。

一條蛇,一個人,對峙著,時間像靜止了樣,像一個世紀那么長。那條蛇終于慢慢動了,晃動著身體,順著下水道游走了。彭江海哪里還敢上廁所,一口氣跑回了行車室。俞師傅見他面色發(fā)白,不等他張口便說道:“碰到蛇了吧?”彭江海蒼白著臉,直點頭。

俞師傅呵呵一笑,說道:“習慣了就好?!?/p>

這怎么可能習慣呢?以前就聽人說過,倒湖的蛇特別多,屋里床上都會進蛇。一次下小夜班,彭江海一腳踩上根軟軟細長的東西,頓時一身冷汗,仔細一看,是根稻草繩。彭江海從小就怕蛇,他可不想什么時候被蛇咬上一口,他一定要離開這里。

嚇出一身冷汗的彭江海,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嘴里罵罵咧咧地說道:“什么破地方,還倒湖,車子沒幾趟,要死不活的,還不如倒了……”

“砰”的一聲,茶杯倒了,不是倒了,是被重重地砸了下去。俞師傅站了起來,臉色鐵青,眼睛圓瞪著。杯子是他砸的。

一向好脾氣的俞師傅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彭江海還是第一次看到,嚇得愣在那兒,大氣不敢出。俞師傅粗著嗓門說道:

“你知道這條皖贛線是怎么修出來的嗎?皖贛線幾修幾停,當初修建時,打眼放炮,就靠一根鋼釬,一把大錘,每天要干十二三個小時,從祁門縣塔坊公社到江西的興田公社,雖不足四十公里,可建設過程的艱難……”

俞師傅氣鼓鼓地坐回椅子上,扭過頭不再理彭江海。

暴雨來襲

連續(xù)幾天幾夜的暴雨下得嚇人,老天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止不住地往下倒著瓢潑的雨。河水漲得飛快,一改昔日的蜿蜒秀美,變成了滾滾的黃浪,夾著不明漂浮物向前奔騰翻涌。

那條通往倒湖村的橋早已看不見蹤影,遠遠望去倒湖站就像個孤島,只有一南一北的鐵軌與外界相連。

彭江海每次出去接車的時候,人站在立崗亭下,被濺進來的雨水淋透半邊,來回幾次,鞋里都是水。俞師傅皺了皺眉,盯著窗外,一言不發(fā)。

趁休息的時候,彭江海去看河里的水,離鐵軌還有一截距離。他見俞師傅緊張,故意說道:“沒事的,水是淹不到我們站上來的?!?/p>

俞師傅白了他一眼,“當初修建皖贛線的時候,鐵路選址都在高位,水是淹不上來的,可如果樹倒在鐵軌上,火車就危險了?!迸斫M铝送律囝^,不再說話。

一個夜班下來,彭江海的兩眼直打架,拖著步子回宿舍休息。雨還在繼續(xù)下著,疲憊不堪的彭江海倒頭便睡著了。下半夜時,震耳的敲門聲把彭江海吵醒。他揉著睡眼,頓覺火大,打開門,正要罵人。

居然是李副站長,他套著件黃色的雨衣,一臉的水,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李副站長急急地說道:“前面有樹倒下來,壓在鐵路上了,快,快跟我去搶險?!?/p>

彭江海頓時清醒了,使勁揉揉眼睛,“哦”了一聲,套上衣服就往外跑。隔壁房間的門開了,是俞師傅。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簡單地說了句:“等下我,一起?!?/p>

李副站長猶豫了一下,說道:“您上半年剛做過手術,不能走太長的路……”

俞師傅已經(jīng)穿好了雨鞋,套上雨衣,說了三個字:“不礙事?!?/p>

三個人沖進了漆黑的雨幕里。

沒有一絲光的夜,瓢潑的大雨,三個人前后成一列。李副站長走在最前面,彭江海在中間,俞師傅走在最后面,三束手電的白光左右晃動,像移動在黑布上的三個光點,細微,渺小,但卻堅持亮成一行。

雨越下越大,劈頭蓋臉地往下砸,雨水夾著汗水,彭江海覺得眼前是昏花一片,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只是循著白色的光,機械地邁動著腳步。他不敢走得太慢,生怕被李副站長拉得太遠。李副站長是軍人出身,在雨里走起了急行軍。想著離下一趟車開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彭江海也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雨夾著風,風裹著雨,平時二十分鐘的路,彭江海他們走了快一個小時,終于走到時,借著手電光,看清了,鐵軌上橫躺著一根長長的松樹。

鐵路兩旁的護坡上,連日的雨水把泥土泡軟了,山體滑坡把樹沖上了鐵軌。這是一根三米多高的松樹,走近了還能聞到松葉發(fā)出的青味。

樹倒在鐵路上十分危險,威脅到列車安全。彭江海頓時覺得緊張極了,三人一起上前去搬樹。他們使勁地扯著樹枝,想把它挪開??蛇@棵看起來并不算粗壯的松樹,分量卻不輕,他們?nèi)齻€人手拉肩扛,它只移動了一點點的位置,還是橫臥在鐵軌上。手上沒有工具,李副站長焦急地用對講機向調(diào)度匯報情況,請求援助。

俞師傅停下來,喘著氣,兩只眼睛像鷹一樣來回張望著。突然,他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急急地走過去。彭江海停下一個人的無用功,站在雨里,不知如何是好。

俞師傅拖回的是一截斷在路邊的木頭,他用那木頭放在樹的底下,卡在鋼軌上,使勁往上撬,那棵橫躺著的樹輕輕地挪動了一點。彭江海心領神會,也趕緊上前去找,撿到一段木頭,加入了“撬”樹的行列。

時間越來越少。三個人,三根木頭,一點點地把松樹往鋼軌外撬。他們就像三只工蟻,撬動著比自己身體大幾倍的物體,雖然只有一點點的移動,但總算是有效果的。

終于,那棵橫躺著的樹被推下了鋼軌,挪到了路基邊。汽笛長鳴,一趟列車準時準點地從三個人面前開過,在雨幕中經(jīng)過了倒湖站。

雨漸漸小了,沒有了風雨聲,河里的水流聲越來越大。三個人癱坐在路邊,長長地吁了口氣。

俞師傅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說道:“這次快趕上2010年的那次洪災了?!?/p>

李副站長也笑了,跟著說道:“皖南的雨年年下,皖贛線年年抗洪搶險,我們鐵路人怕過啥?”

俞師傅繼續(xù)回憶著。“那年長江洪峰超過了最高水位,暴雨成災。皖贛線的車子全部停開,過路的列車都要從其他鐵路線繞行。”

說完,他頓了頓,扭頭對著彭江海說道:“知道我們當時是怎么搶險的嗎?有個老師傅叫王有貴,涵基塌方,他跳進水里打圍堰,剛動過手術的傷口化膿,人累得吐血,可他還堅持在一線,還讓大家替他向家里人保密?!?/p>

李副站長輕輕點了下頭,說道:“那次我也在,有位共產(chǎn)黨員叫許有林,他妻子和母親在半年里相繼去世,他帶著三個孩子吃住在工地上,起早貪黑的……”

“對,對,當時搶險,上頭還調(diào)來司機,40攝氏度的高溫,每日運土16個小時以上,條件極為艱苦,住的是‘蒸帳篷,吃的是‘雨泡飯……”

兩個往日話不多的男人,居然一唱一和地給彭江海講起了故事。彭江海覺得有趣極了,李副站長和俞師傅像喝酒似的,連說帶比畫,他仿佛也經(jīng)歷了2010年那次洪災的搶險現(xiàn)場,比自己看過的戰(zhàn)爭大片都有趣。

俞師傅感慨地說:“當初修皖贛線的有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戰(zhàn)斗功臣,有修建過寶成線、蘭青線的老鐵路人……”

“知道皖贛線是什么時候通車的嗎?是1982年10月1日,皖贛鐵路全線通車,倒湖站正式啟動營運,當時我們還屬上海鐵路局南京鐵路分局管轄……”

李副站長一臉泥水,自豪地說:“原來倒湖站條件不好,用電不方便,現(xiàn)在通上電,三線建設搞起來,領導都先想著給倒湖站配齊,我們站的條件現(xiàn)在可是皖贛線上最好的……”

彭江海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他夢到了倒湖站,晴空萬里,鳥語花香;夢到俞師傅退休后還回倒湖站來挖筍子;還夢到同學跟著他一起在倒湖站上班,一起坐著通勤車有說有笑……等他睡醒時,通勤車已經(jīng)通車了,他可以回徐州了。

彭江海簡單地吃了碗方便面,哼著小曲,背起包準備回家。李副站長急匆匆地大步趕了過來,拉住正要上車的彭江海說:“你等等,上面有領導下來檢查,說是要見見搶險有功的同志。”彭江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有您和我?guī)煾冈诰托辛?,我跟在后面也沒做什么?!?/p>

李副站長說:“你小子怎么還害羞了?有領導來不正好提提你的要求?”話里有話,彭江海頓時明白他的苦心。

助理值班員已經(jīng)搖旗放信號了,通勤車馬上就要開了。彭江海想了想,大聲說道:“我哪有什么要求?好好工作,守好南大門?!闭f完調(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一抽身跳上了火車。

李副站長追在后面大聲地叫道:“你小子不是打電話到段里去了嗎?怎么又沒要求了……”

通勤車已經(jīng)開動了,一場雨把鐵路洗得锃亮,連黑色的道砟石都在陽光下閃著光,天空碧藍如洗,連朵白云都沒有,青山綠水的皖贛線,一切都是清亮純凈,彭江海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通勤車上,乘務員是個陌生的小女孩,彭江海從來沒見過。戴著實習的牌子,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彭江海猛地想起來,英子姐應該已經(jīng)退休了,她的女兒有沒有上鐵路?眼前這個女孩跟英子姐有幾分像,又有點不像。彭江海覺得有點遺憾,轉(zhuǎn)而又多了幾分期待,他扭頭看向窗外。

風呼呼地吹進車窗,帶來夏的清涼。

作者簡介:沈燕,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供職于上海局集團公司上海通信段。作品散見于《新安晚報》《揚子晚報》《人民鐵道》報、《小說月報微型原創(chuàng)版》《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

猜你喜歡
值班員江海英子
非遺吹糖人
在露水與江海面前,你會如何選擇?
試析如何提高變電站值班員的倒閘操作規(guī)范性
江海
獨臂作家之死
鉆石妙賊
巧計得綿羊
值班員的猴兒子
6000m~3江海直達LNG運輸船推進系統(tǒng)分析
完善變電站值班員的倒閘操作規(guī)范性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