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信發(fā)達的今天,見證過電話從“搖把子”到程控電話再到5G的我,唯獨對65―1型攜帶式磁石電話機有著深深的情懷。
65―1型攜帶式磁石電話機,俗名搖把子,它由永久磁石組成發(fā)電機,電池、耳機和機件裝在盒內(nèi),盒的側(cè)面有一個搖把子,盒上有兩個接線柱連接外線,用耳機通話。
我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搖把子電話,是在讀小學(xué)二年級時。村大隊部裝了一臺電話,和抗戰(zhàn)電影里看到的一個模樣,黑顏色,塊頭很大,底座四四方方,右側(cè)有一個搖把子,話筒支在頂部上面。當(dāng)時,這個時髦的物件擺在那里,給大隊部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有一天,我見隊部沒人,便偷偷走進屋里,心驚膽戰(zhàn)地抓起搖把子就搖了起來,不一會兒工夫,話筒里傳來女話務(wù)員的聲音,問我要哪里,嚇得我支支吾吾,不知該說啥,慌忙扔下話筒,狼狽地跑了。
再次與搖把子電話接觸是在1957年,我剛參加工作,是鐵道部西北干線鐵路工程局電務(wù)工程隊的一名通信工,從事架設(shè)鐵路新線的通信電線路和設(shè)備維護,以及故障處理。
通信工最怕的是夜間有突發(fā)事件的搶修工作。
于我而言,第一次的電話故障處理是永遠忘不掉的日子。59年前的一個冬夜,隊部調(diào)度室電話通知我處理天祝至龍溝站1874號至1878號電桿之間各站線混線。放下電話,我背上工具就出發(fā)了,大約走了三公里,遇到一只狼。聽師父講,通信工夜間處理故障容易碰見狼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碰見狼時不要慌,不要背對著它,不要轉(zhuǎn)向逃跑,而是用手電對著狼閃爍,拿出腳扣,慢慢后退到電桿前,用腳扣在電桿上使勁敲擊嚇跑它。可眼前的狼根本不害怕,我退一步它進一步,閃動著綠眼珠,咧著嘴,一副兇相,身上的毛豎立著,后屁股半蹲在地上,尾巴耷拉在地,前爪直立,跟我對峙著,隨時準(zhǔn)備向我進攻。見嚇不走它,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里飛快地想著如何脫身。我把一只腳扣丟在地上伸腳套上,深吸一口氣,將另一只腳扣向狼扔去,趁狼躲避時,抱著電桿開始往上爬。
雖然我爬上了電桿,但狼仍然沒有走的意思,而是號叫著,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知道狼不會上樹,以為高枕無憂了,誰知道不大一會兒又來了三只狼,其中一只狼的背上還趴著一個胖嘟嘟似狼非狼,前爪很短的生物。這個胖嘟嘟似狼非狼的生物一直盯著電桿上的我,過了一會兒,四頭狼圍在這個小短腿生物旁邊,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一樣,片刻以后狼群被分成了兩排,開始不斷地啃電桿,一只狼啃一口就換下一只狼接著啃。我慌了,這才想起來,這短腿的生物莫非是傳說中的狽?狽相當(dāng)于狼群中的軍師,非常聰明,平日靠狼群供養(yǎng),為狼群出謀劃策,可謂十分狡詐,但此生物極其稀少,只在傳說中聽聞過,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想到此處,趕緊用搖把子電話接通隊部的電話進行求救??粗侨?,自己卻無能為力,眼里充滿了恐懼。就在我筋疲力盡快絕望時,隊部的汽車從遠處開來……
關(guān)鍵時刻,搖把子電話救了我一命。我與它,就像夫妻一樣,誰也離不開誰。
1953年盛夏,甘谷山區(qū)連降大雨,導(dǎo)致山洪暴發(fā),洪水沖斷了天蘭線渭南鎮(zhèn)至甘谷間的路基,沖斷了多處站與站之間,站與局之間的通信聯(lián)絡(luò)。在那個年代,電話線就是與洪水搏斗的生命線。電話不通,一切救援工作將難以開展。
根據(jù)局抗洪電報的要求,隊部黨委第一時間調(diào)集骨干力量組成“黨員搶修突擊隊”。
故障地點在一個三十米高的山坡上。暴雨中,大量泥沙以及石塊的洪流,對于突擊隊來說是致命的,搶修難度極大。
師父宋虎任突擊隊隊長,這個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轉(zhuǎn)業(yè)軍人,始終走在前面,帶領(lǐng)我們爬山。出征前隊領(lǐng)導(dǎo)原本沒通知他,因為他的妻子病重正在住院,他是自己偷著來的。他說:“我是黨員,抗洪搶險我得上!”
故障地點在一個三十米高的山坡上(蒸汽機車時代鐵路涵洞跨徑超過1000米是不能在里面架設(shè)通信線路的,不利于檢修,只能走外線)。暴雨中,含有大量泥沙及石塊的洪流,對于突擊隊員是致命的。師父宋虎始終走在前面,帶領(lǐng)我們在風(fēng)雨中艱難前行。其間,隊員們多次因路滑而摔倒,手、腿、腳都劃出了累累傷痕,臉上身上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但是他們沒有退縮,仍義無反顧地繼續(xù)前進。
終于來到故障區(qū)域,呈凹形的山頂,三根電桿傾倒在水中。這種情況是雨水沉積浸泡線桿根基導(dǎo)致的,正常檢修是用水泵將凹形里的水抽出,重新挖坑栽桿,暴雨中,正常檢修顯然不可能,不知道凹形里的水有多深,人也不能迂回到對面,因山凹形邊沿很窄且異常濕滑,稍有不慎就會滑倒而滾下山,只能背著電線游到對面。師父宋虎從我手中搶過電話線,背在肩上,對我們說:“大家不要爭,我是黨員,又是隊長,我先下水!如果我有意外,錢發(fā)明任隊長?!毖粤T,他跳入水中,邊放線邊向?qū)γ嬗稳ァK于,他游到對面把斷線接通,就在我們松了一口氣的過程中,師父宋虎站的地方突然遭遇山體滑坡,他來不及躲避被摔下山坡……師父宋虎就這樣離開了我們,他的“我是黨員,又是隊長,我先下水”的話一直伴隨著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跋涉。
師父和我共同使用的搖把子電話機一直形影不離地陪伴著我。搖把子電話機留下了一個時代的印記,留下了一段滄桑歲月的故事,也留下了我對它的情和愛。每年師父的忌日,我都把家人叫來,把電話“搖”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父親、爺爺當(dāng)年用的是怎樣的搖把子電話,經(jīng)歷的又是怎樣一段令人難忘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