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樊
(上海市寶山區(qū)人民法院,上海 201999)
隨著現(xiàn)代物流的不斷創(chuàng)新和交通運輸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運輸企業(yè)的自體運營能力無法滿足市場不斷擴大的需求,從而推動了個體運輸行業(yè)的發(fā)展。但是,由于行政管理和資質準入的限制,導致個體車輛從事貨運存在經(jīng)營資質問題,因而只能掛靠在具有運輸資格的單位名下才能從事合法運營。目前,我國尚無專門的法律法規(guī)調整這類法律關系,導致司法實踐中可能存在多種認識。尤其是對于掛靠在同一運輸單位名下的兩車發(fā)生交通事故后,該如何認定賠償責任和保險責任,存在一定爭議。
2017年9月27日,張某駕駛D車輛與徐某駕駛的C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事故造成C車輛車頭、D車輛車尾受損,經(jīng)交警部門認定徐某承擔事故主要責任,張某承擔事故次要責任。經(jīng)查,畢某將C車輛掛靠在大進公司名下,與大進公司簽訂了《車輛掛靠合同》,約定由大進公司代其投保,C車輛在華安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和商業(yè)險。張某將D車輛也掛靠在大進公司名下并簽訂了《車輛掛靠合同》,約定由大進公司代其投保,D車輛在太平洋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在英大泰和保險公司投保了商業(yè)險。
華安保險公司對C車輛車損進行理賠后,取得了保險人代位求償權,故訴請要求張某、大進公司連帶賠償其支付的理賠款,此款由太平洋保險、英大泰和保險分別在交強險和商業(yè)險范圍內承擔。大進公司答辯認為款項應當由相應保險公司承擔。太平洋保險公司表示愿意承擔相應的交強險。英大泰和保險公司認為發(fā)生交通事故的兩車均為大進公司名下車輛,沒有受害的第三方,根據(jù)保險條款規(guī)定,屬于三者險免責范圍。①該案件內容摘自上海市寶山區(qū)人民法院(2020)滬0113民初419號民事判決書。一審法院判決支持原告訴請,后英大泰和保險公司上訴,二審法院判決維持原判。
上述案例中,因道路交通事故雙方當事人的車輛均掛靠在同一公司名下,涉案事故發(fā)生后,對于侵權人與被侵權人是否應當認定為合一,保險公司能否因此免除保險責任或者適用保險合同中的免責條款,存在一定爭議。如何從應然和實然的角度解決審判實踐中存在的分歧,更好地實現(xiàn)法律適用的統(tǒng)一,值得思考研究。
人民法院受理的掛靠車輛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件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另一種是保險合同類糾紛,雖然糾紛的案由有所不同,但本質上就是確定因交通事故導致的民事侵權賠償責任的承擔主體以及對應保險責任的承擔主體。
從車輛掛靠經(jīng)營的本質上來看,是掛靠方和掛靠單位在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基礎,自愿形成的一種權利義務關系。掛靠方一般為個人,其將自己所有的車輛,登記在被掛靠單位的名下后領取牌照,再去道路交通運輸管理部門辦理營運證。掛靠人通常自主經(jīng)營,但每年需要向掛靠單位繳納固定的管理費用及各類稅費等,由掛靠單位代為辦理保險等事宜。這種車輛掛靠模式的產(chǎn)生根源于現(xiàn)行的行政管理模式和貨運車輛營運資格準入限制,雖然掛靠車輛登記在掛靠單位名下,但對于掛靠車輛的實際權屬問題,通常沒有爭議,可以認定為歸掛靠方所有,車輛掛靠合同中一般對此也會有明確約定。
從交通事故本身來看,機動車在正常使用過程發(fā)生交通事故的,若相對車輛權屬相同,則不會產(chǎn)生侵權賠償?shù)膯栴},若相對車輛權屬不同,各方理應按照事故責任比例進行侵權賠償。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規(guī)定:“以掛靠形式從事道路運輸經(jīng)營活動的機動車發(fā)生交通事故造成損害,屬于該機動車一方責任,當事人請求由掛靠人和被掛靠人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被侵權方要求掛靠方和掛靠單位承擔連帶責任,既可以要求掛靠方或者掛靠單位單獨承擔全部損害賠償責任,也可以要求兩者承擔全部的損害賠償責任。①楊立新.道路交通事故責任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176.民事侵權責任落實后,對應的保險責任則只需要根據(jù)保險合同的約定,來明確保險人的相應責任。
前述案件本質上屬于道路交通事故引發(fā)的保險合同類糾紛,相對方機動車輛是在正常使用過程中發(fā)生的碰撞,如果兩車所有權相同,則侵權人和被侵權人相同,不會產(chǎn)生侵權問題,也就不存在原告華安保險公司代位求償?shù)幕A。但是從車輛掛靠經(jīng)營的本質來說,掛靠單位大進公司并非涉案兩車的真正所有權人,掛靠方張某和畢某才是涉案相對車輛的所有權人。在不考慮涉案兩車已經(jīng)投保的情況下,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后,兩車應當按照交警部門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按照責任比例進行侵權賠償,即相對車輛的實際所有權人畢某和張某有權按照事故責任比例相互主張侵權賠償,兩車對應的保險公司也應當各自分別進行理賠。
英大泰和保險公司認為涉案相對車輛均登記在大進公司名下,不存在遭受損失的第三方,一方面不符合侵權責任中侵權方和被侵權方分屬不同主體的構成要件,另一方面提出涉案保險條款第二十六條作為免責條款②涉案保險條款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被保險人及其家庭成員、被保險人允許的駕駛人及其家庭成員所有、承租、使用、管理、運輸或代管的財產(chǎn)的損失,以及本車上財產(chǎn)的損失,人身傷亡、財產(chǎn)損失和費用,保險人不負責賠償?!?。但通過上述分析可知,就車輛掛靠經(jīng)營的本質來說,掛靠單位并非真正所有權人,掛靠方才是真正的車輛所有權人,故本案不存在侵權人和被侵權人合一的情況。而相應的免責條款,因英大泰和保險公司無法提供證據(jù)證明已就免責條款向投保人進行提示說明,免責條款不發(fā)生法律效力。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現(xiàn)實中道路交通事故雙方同屬于一家掛靠單位時,確實存在道德風險防范的問題,當車輛駕駛人在保險事故發(fā)生后沒有損失時,其有可能故意制造交通事故騙取保險賠償。而保險公司制定各種免責條款的目的也在于最大限度的限制賭博行為和防范道德風險。前述案件中,交通事故發(fā)生在車輛正常行駛過程中,事故雙方車輛實際所有權分屬于不同主體,掛靠單位代掛靠人投保的根本目的在于填補交通事故導致的損失而非保險欺詐,沒有證據(jù)證明涉案事故存在虛假、故意制造等道德風險,結合案件的侵權損害賠償?shù)幕A請求權來看,由英大泰和保險公司進行商業(yè)三者險理賠并無不當。
當同一掛靠單位名下的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時,事故責任的認定也應當確切到掛靠方,不能單純著眼于掛靠單位,僅僅因為事故相對車輛掛靠在同一單位名下,就因此認定為侵權人和被侵權人合一。這類情況必須認識到掛靠關系中車輛所有權的本質,實際上是歸屬于掛靠方而非掛靠單位,處理原則應當是由掛靠方基于所有權按照事故責任比例相互主張侵權賠償。
在現(xiàn)行社會管理模式下,由于貨運車輛營運資質問題,車輛掛靠經(jīng)營已經(jīng)是一種較為常見的模式,導致貨運車輛在實際投保過程中,車輛登記與實際所有權分離是常有的現(xiàn)象,被保險人不是真正所有權人也時有發(fā)生。
從車輛保險制度本身出發(fā),各方理應恪守最大誠信原則,最大誠信原則是指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在訂立保險合同以及保險合同的有效期間內,應向對方當事人提供影響其作出訂立合同以及履行合同決定的全部實質性危險的重要事實,同時絕對信守合同訂立時的認定和承諾。③林寶清.保險法原理與案例[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58.一方面被保險人不得通過虛假串通、偽造等方式故意制造交通事故以獲取保險利益,另一方面保險人也應當科學合理地通過保險條款限制賭博行為和防范道德風險,并有效進行提示說明,以達到保險條款制定的目的。
雖然車輛掛靠制度存在一定的弊端,但因現(xiàn)行管理模式的限制,再加上其在整合市場、優(yōu)勢互補方面確實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故車輛掛靠現(xiàn)象在我國依然普遍存在。對于審判實踐中存在爭議,本文從車輛掛靠的所有權本質歸屬于掛靠方出發(fā),嘗試解決同一掛靠單位名下車輛發(fā)生交通事故時的保險責任認定問題,并對車輛保險制度的完善提出一定的思考和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