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蕭
“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他后來又說過什么?!?/p>
00
“像星星燃燒天空,像花墜落在春天,像大雪覆蓋冬天。你也這樣,點亮了我所有世界?!?/p>
01
深秋的一個雨天,任楓臨危受命替突發(fā)感冒的同學參加一場數(shù)學比賽。
就在十幾分鐘前,她還在緊鑼密鼓地背誦第一堂課可能會抽查的課文,只是全班噤聲時她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后被老師一個招手喊到門外,緊接著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這么任性的嗎?她忍不住質疑。
她茫茫然地走到東門附近,遠遠看到趙津祐也在。他站在人群里,個子很高,即使穿著簡簡單單的牛仔褲和白色衛(wèi)衣也格外出挑,她突然就接受了要去比賽這個殘酷現(xiàn)實。
出發(fā)去比賽場地的車上,她坐在趙津祐的斜后方,不太專注的視線會瞥到他的后腦勺。她總能從各種奇奇怪怪的方位窺見他的身影,如果學校有天要舉辦憑角度認人的比賽,她肯定能拿冠軍。她漫無邊際地想著,再回神,發(fā)現(xiàn)車子剛停穩(wěn),前排同學魚貫而出,趙津祐也正準備站起來。
視線漸漸被占滿過道的同學擋住,任楓磨蹭了一會兒,見后排已經(jīng)無人,自己才去排在隊末。她一步步地跟著隊伍往前挪,時不時望一眼窗外,正覺得疑惑,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張畫滿重點的紙。與此同時,身后有人問:“這是不是你掉的?”
她聞聲回頭,看到莫名其妙排在身后的男生笑著補充:“你好,我是高二七班的趙津祐?!?/p>
“啊,你好?!彼焓纸舆^他手中的資料,聲音輕到有些發(fā)虛,“我是五班的任楓,我們同級?!?/p>
其實她想的是,我認識你好久了。
趙津祐全然無知,仿佛第一次見到她,說:“我偶爾會去五班,說不定我們之前碰過面,聽說你今天是臨危受命,緊張嗎?”
任楓搖搖頭,晃著手中的資料:“我還好,我們班老師更緊張。”
趙津祐好像是笑了。前邊隊伍在縮短,她順勢往前,所以沒有來得及回頭看。
后來任楓想,大概那天,她運氣真的很好,跟趙津祐講了話,成績也沒拖大家的后腿。
那時距比賽已經(jīng)過去了兩周,課間,她抱著一沓作業(yè)本爬樓梯,半途手里突然一空,有人從身后趕超她時順手搶走了她負責搬運的作業(yè)本。她以為是班里哪個男生又搗亂,氣呼呼地一扭頭,發(fā)現(xiàn)是趙津祐。
“比賽表現(xiàn)不錯啊,任同學?!彼矂倧睦蠋煹霓k公室回來,顯然也知道了比賽結果。
他成績向來很好,拿獎是家常便飯。于是,任楓淺淺地勾起嘴角,“趙同學也一如既往地優(yōu)秀哦。”
趙津祐不滿:“下次夸我,情緒再飽滿一點?!?/p>
兩人在五班門口交接作業(yè),他繼續(xù)往前,任楓則在原地停了兩秒,她看著他的背影想,這次好像被記住了。
她認識趙津祐的時間要往前推好幾個月。
那時他們還沒有升高二,任楓的成績也不如現(xiàn)在優(yōu)秀。某天下午,她找課代表問一道數(shù)學題,可兩人研究許久都沒什么頭緒。課代表遺憾地表示可能要求教老師后,余光忽然瞥到窗外,咋咋呼呼地“哎”了一聲,扒著窗戶探頭,喊:“趙津祐,求你過來一下?!?/p>
任楓疑惑地歪頭,看到有男生一臉莫名其妙地退到窗前。
課代表連忙將她的習題冊貼到玻璃上,問:“這道題怎么解?”
趙津祐思考了幾秒,左手越窗去拿課代表桌上的鉛筆時,沖窗下托著下巴的任楓笑了笑,然后三兩下就演算出了答案。
看到他的第一眼,任楓對他的印象僅僅是好看,但這一秒,他簡直像在發(fā)光。這么好看的人還這么厲害,她看著他留在習題冊上淺淺的筆跡,察覺好像有什么從未體驗過的情緒悄然從心頭萌芽。
她很快就打聽到了他的名字和班級,課間去看他打球、放學跟他走同一條長街、也跟在課代表后頭去找他,跟他分享喜歡的零食。她做了這么多,但是很尋常的一個課間,她又在樓道遇到了他,她暗數(shù)著臺階準備再近一點就跟他打招呼,可他頭也沒抬地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樣子讓她覺得他很討厭。
她晚上想起仍覺得懊惱,于是拿出橡皮擦狠心將他留在她書上的字跡擦干凈,然后看著空白處委屈地紅了眼眶。月光從窗前灑進來,將她眼底的水光照得瑩亮,片刻后,她就著月光憤憤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然后就想,她要變得比他更優(yōu)秀,總有一天要向他證明她的存在。
時間從夏到秋,輾轉又是一年。
任楓原以為少女綺麗的幻想早在樓道轉角已破滅,都怪視線不夠專注,當她看到他被風吹得鼓鼓的上衣,看到他猝不及防的笑和飛揚的眉眼,又忍不住開始動搖。
02
氣溫一日低過一日,轉眼就入了冬。
班里調整了位置,任楓挪到了倒數(shù)第三排的左側過道邊,和窗只隔著一個座位的距離。她蜷縮在新座位上和熱水瓶相依為命的某天下午,一扭頭正好和路過窗外的趙津祐四目相對。
他狐疑地停頓,然后微微歪頭和她對視,表情看起來有些新奇。
任楓半張臉縮在高領毛衣里,沒想到會被他認出來,她在埋頭和起身之間猶豫,突然看到他從兜里掏出一瓶咖啡沖她晃了晃,然后放到窗臺,轉身離開。
任楓茫然地將窗打開一條縫,冷風撲面而來,她伸手卻觸到了一片溫熱。有種怪異的感覺浮上她心頭,好像她苦練技能很久,還沒跟他對打,就見他友好地朝她伸出了手。她有些遺憾又有些無措。
趙津祐不知道她內心的復雜情緒。在往后的許多天里,他也只是恰好路過她的窗外,偶爾叩下窗,在她望過來時,晃晃手中裝著栗子或小蛋糕的牛皮紙袋。
任楓不懂他的用意,也不知道要不要問“為什么要給我零食”這種問題。為什么呢?大概在他看來,她還算個有點聰明、有點有趣的同學,又或者他只是愛分享罷了。
但旁人不這么認為。有一次,無意間撞見趙津祐投喂現(xiàn)場的課代表詫異地問:“你們倆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
話都沒說過幾句就算關系好?任楓裝模作樣地凝眉想了想,說:“可能在被你襯托之后?!?/p>
成績逐漸被她超越的課代表噎了一下,冷哼一聲控訴道:“近墨者黑?!?/p>
不知道說的是她還是他。
那個月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五,他們班自習課的內容變成了看電影。
早在老師告知任楓比賽結果那天,她就從課代表口中聽聞,她去比賽的時候,有同學膽大包天地跟老師提建議,說最近學習實在太累,如果她考試還行,能不能讓大家占用自習課看一部電影?
她當時想,怪不得后來有好幾個同學隱晦地問她考得如何。她好奇地追問:“如果我沒考好呢?后果是什么?”
“多寫幾道數(shù)學題唄?!闭n代表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還好你爭氣?!?/p>
由于這個原因,爭氣的任楓的抽屜被同學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
冬季天黑得很早,全班投票選的電影又有些恐怖,所以開場沒多久,許多同學紛紛挪到了自己的朋友旁邊。進度條越往后,任楓身邊越空曠,但她又實在不愿意橫穿教室,去投奔另一邊的好友姜羽。
她靠閉眼成功躲過幾幕嚇人鏡頭,正悄悄給自己鼓掌,突然聽到身后響起一聲輕笑。
她瞬間僵住,直到教室的光線隨著鏡頭轉換,變得明亮一些,才敢回頭查看情況。
“你怎么在這兒?”
“嚇到了?”
兩人同時開口,她借著黑暗的遮擋說“沒有”。趙津祐湊近了一點,小聲說:“我路過,發(fā)現(xiàn)有熱鬧可看。你剛剛真的沒被嚇到?”他絕非故意,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她謹慎地從指縫間偷窺屏幕的模樣實在好笑。
任楓也小聲問:“我說是,你就能不笑我了嗎?”
趙津祐掩唇:“我努力忍住?!?/p>
任楓傲嬌地仰起頭,好巧不巧,屏幕上恰好出現(xiàn)了反派“貼面殺”的鏡頭。她抗拒地閉上眼,等背景音樂變得輕快一些,她抬起手想擋在眼前,卻意外碰到一團溫軟的布料,她還沒意識到抓住的是什么,就聽到趙津祐在耳邊說:“別急,還在呢。”
她“哦”一聲,試探地睜開眼睛,光線太暗,其實看不太清楚,但她突然反應過來橫在眼前,被她抓住的是他的手腕。她莫名聯(lián)想到,當初她是想被他看到才用功鉆研功課,如今得到獎勵剛好他也在,又或者他也算獎勵本身。
“好了。”被她抓著手腕的人小幅度地晃了晃,出聲提醒道。
她被燙到似的瞬間松開,可手指殘留的溫度久久不散,以至后來的情節(jié)完全沒看進去。
大概她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晚上放學,她和好友結伴回家,姜羽意猶未盡地說著觀后感,其間突然問:“你怎么一路上不說話?其實我看到了?!?/p>
“看到什么?”她下意識地接話。
姜羽微瞇起眼,“看到趙津祐坐在你旁邊!你們什么時候那么熟了?”
任楓在她審視的目光下坦白交代了前因后果,姜羽長吁短嘆了好幾聲,替她打抱不平:“你準備就這么輕易地原諒他了?”
任楓點點頭,雖然有點不情愿,但確實是這樣,畢竟說起來趙津祐也沒做什么:“而且,我最近反而有些慶幸,被他記住的不是最初那個平庸的任楓?!?/p>
姜羽不忿地驚嘆一聲:“清醒點,朋友,你人長得好看又可愛,都是他視力不行?!?/p>
任楓回之以肆無忌憚的“哈哈哈”。
03
兩個人相處久了,很容易生出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比如,任楓發(fā)現(xiàn)趙津祐偏愛在第一個課間和下午的自習課前經(jīng)過她窗外;比如,他也能從她趴在桌上的姿勢分辨出她是在犯困,還是被什么題傷透了腦筋。他們之間沒人特意說過什么,卻又好像能感覺出對方與其他人的不同。
第一場雪落下那天,任楓上完課后,看到趙津祐在一個小時前發(fā)信息問她:你在哪兒?
她跟老師打完招呼,背著書包走出教室,正準備回復,突然有所感應似的往旁邊多看了一眼。走廊寂寂無聲,趙津祐斜靠墻安靜地翻著一本書,書包被他放在腳邊,旁邊有一攤水漬,不知等了多久。
她無法描述那一刻的心動,只是突然想,如果時間要停止,不如就停在這一刻。視線里的人慢半拍地看了過來,看到她的一瞬間就笑起來。她小跑幾步過去,“你怎么來了?我剛看到信息?!?/p>
他拎起書包,語氣尋常道:“下雪了。我想看看你在干嗎?!?/p>
任楓突然想繞著他轉幾圈,但也只是想了想。兩人手臂挨著手臂往外走,她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你是問姜羽了吧,我不想告訴你,我周末在上補習班,是想讓你覺得我天生就這么聰明的,結果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
“還有啊,我們今天上課,老師剛好提到兩首跟雪有關的曲子,她說古曲的小標題起得都很別致,比如風鼓瓊林、凍云殘雪,也有稱折竹聲、碎玉聲的,是不是很好聽?回頭我搜來分享給你聽?!?/p>
趙津祐的附和讓她以為自己天生是演說家。她正準備繼續(xù)說話時,玻璃門感應到兩人的靠近,倏地自動打開,寒風裹著碎雪涌進來,她“哇”了兩聲,注意力被燈下紛紛揚揚的雪吸引。
兩人冒雪前行,班里最早穿上羽絨服的任楓突然感覺不到冷似的,一邊踩著雪,一邊跟身邊的少年感慨道:“感覺遇到你以后,我的運氣都變好了。”
趙津祐疑惑地扭頭:“是嗎?”見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又彎腰去捧雪,他順勢伸手扶了一下,隨即笑意淺淺道,“希望任同學一直都有好運氣?!?/p>
任楓差點把剛攏起的雪團捏碎,不知道是不是她思維太擴散,她莫名想到他這句話是不是也在說希望她一直跟他在一塊兒,這樣就能一直擁有好運氣。她被自己的腦洞震驚到,面紅耳赤地垂下頭。
“走路呢,你發(fā)什么呆。”沒走幾米,趙津祐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有右拐的車輛從身邊擦過,任楓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路口。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她望著車燈前打著旋兒的雪,被趙津祐帶著重新往前時才想起來要解釋:“我剛剛只是忽然想到了一道題。”
“過馬路認真點?!彼f。
任楓抿唇看向綠燈倒計時的數(shù)字,余光瞥到什么,慢半拍地意識到是他抓著她的手腕沒放。她的心跳聲突然又聒噪起來。
“想到什么題了?”到了路口的另一邊,趙津祐松開她后詢問。
她愣了一秒,將僵在半空的手放到兜里的同時收起眼底的悵然,才借口說:“是之前在競賽書上看到的一道題?!?/p>
趙津祐突然扭過頭看她,一秒、兩秒、三秒后,他拍了拍她帽檐的雪,問:“冷嗎?”
任楓搖頭,怕失落得太明顯,只好微微垂頭,假裝繼續(xù)捏雪人。直到,她的視線里再次伸過來一只手。她疑惑地扭頭,發(fā)現(xiàn)趙津祐也在看著她。他說:“又要過馬路了。”
若不是他眼中的局促太明顯,她幾乎沒反應過來。她咬著唇抑制笑意,末了又嘴硬道:“這次我會好好看路的?!?/p>
趙津祐歪頭認真地打量她,最后輕笑一聲,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衣袖前行。
藏于林木間的房屋被白雪覆蓋,有零星燈火透出一簇簇朦朧的光,抬眼望去,恍若不似人間。
04
“少年人喜歡不說喜歡,說想看看你在干嗎,說遇到你運氣都變好了。”尤今朝嘖嘖兩聲,問,“然后呢?”
任楓癱在沙發(fā)上,過了好半天才說:“然后停在這兒,剩下的還沒寫出來?!?/p>
她從大一那年開始寫網(wǎng)文,幾年下來也攢了一點小名氣。上月底,她突發(fā)奇想,寫了一篇跟以往風格大相徑庭的新文,但最近卡文卡到懷疑人生。她對著電腦整整三天沒敲出一個字,正抑郁地癱在沙發(fā)上混吃等死時,就收到了尤今朝的信息。
嚴格來說,尤今朝是她的讀者。她剛開始寫文的時候,偶爾和他在網(wǎng)頁評論里聊幾句,因為他講話有趣,又跟她三觀契合,久而久之就被她放到了好友列表里。他們從沒見過面,她不知道也不在乎他高矮胖瘦,多大年齡,在念書還是在工作,只是喜歡跟他偶爾聊聊天。
“所以現(xiàn)實中……你們是分開了?為什么?”尤今朝追問。
任楓詫異地回復了幾個問號,她沒記得她透露過這個信息。
尤今朝好像比她還詫異:“難道這不是你自己的經(jīng)歷?你沒發(fā)現(xiàn)你新文寫得極其詳盡,反反復復鋪陳,你以前可沒這個毛病。”
“……所以大家都看出來了?”她不可置信地問,她刻意模糊了時間、地點,只是想在忘記之前記錄,并不想被認出來。
“想多了,你早期也沒幾個粉絲?!庇冉癯f。
任楓冷笑:“你這么厲害,怎么不去干刑偵?”
“身體狀況不允許。”尤今朝說,“所以是為什么?”
跟他拌嘴才激起的士氣又瞬間熄滅。為什么?任楓最近也常常在想。
那年積雪消融后,時間的進度條像被人為操控似的,嗖地一下就到了新的一年。她的成績穩(wěn)步上升,原本不該有什么波折,但夏天來臨時,她那對忙于各自的事業(yè)、理想,常年不著家的父母不約而同地記起了她的存在。
她“看完這頁就寫作業(yè)的拖延癥狀”“寫一張卷子就休息十分鐘的激勵大法”在兩個大人眼中似乎十惡不赦。她假意聽從,他們開始以更嚴格的標準要求她,她反抗,他們認為她是因為無人管束才養(yǎng)出的壞毛病。
好像之前年紀更小的任楓都可以獨立生活,那年反倒不行了。
她課上頻頻走神、在家也無心學習,導致那次的月考成績不太理想,這在兩個大人眼中無疑坐實了“再放任她就會一事無成”的結局。
他們悄然來學校詢問她轉學事宜那天,毫無所知的任楓和趙津祐在走廊聊天,不知道是路過的哪位同學起哄,刻意撞了一下趙津祐,于是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撲,一下撞上了正悶頭吃面包的任楓。
她面紅耳赤著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她父母。于是那次“詢問”就變成了“辦手續(xù)”。
之后有段時間,他們靠著手機聯(lián)系,因為常常存在“時差”,所以她總是一次連發(fā)好多條,這樣,隔幾天就能收到趙津祐逐一回答她的所有問題的短信。她有時會反復看那些答案,想象著他講某句話時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因為“玩手機”,她沒少跟父母吵架,最兇的一次,手機被摔得支離破碎。他們失聯(lián)后的第二個月,任楓用零花錢又偷買了一部,但是她發(fā)給趙津祐的信息再也沒人回復。她以為他們有相同的境遇,于是努力擺正心態(tài),準備在未來跟他重逢。
直到高考結束后不久,她突然從姜羽口中聽聞,趙津祐最近跟一個女生幾乎是形影不離。
“課代表之前借趙津祐的筆記,看到了夾在里邊的字條,兩人約好要考同一所大學。那之后我看到他和徐雯雯經(jīng)常一起放學。前兩天同學聚會,我們兩個班剛好撞到一塊,好多同學都看到他倆一起出現(xiàn)時還牽著手?!?/p>
姜羽說得煞有其事,任楓將信將疑地給他打電話,一陣嘟嘟聲后,電話那邊響起一聲軟軟的“喂”,是女生的聲音。
她遲疑了兩秒,說:“我找趙津祐?!?/p>
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緊接著電話就被掛斷了。
聽完八卦的尤今朝好幾個小時后才又出現(xiàn):“剛剛不小心睡過去了?!鳖D了頓,他又問,“都過去這么久了,你怎么突然想寫出來,難道他其實是個沒有好下場的反派?”
任楓自嘲地笑了笑:“因為我最近才知道,他當時沒有喜歡別人?!?/p>
05
是上個月,姜羽忽然聯(lián)系她,說有件事要告訴她。
姜羽收拾房間,在衣柜頂上的雜物箱后面翻出來一件沒有拆封的禮物。她好奇地打開,發(fā)現(xiàn)居然是幾年前趙津祐送的。她捧著禮物去找父母詢問,后來得知,那年高考前,趙津祐來找過姜羽,說的應該是讓她將禮物轉交給任楓,但她當時不在家,父母一致認為趙津祐這套說辭是在掩人耳目,于是決定先把禮物藏起來。后來她忙著高考、等分數(shù)、去報到等一系列瑣碎事,他們也跟著緊張,漸漸就忘了這件事。
姜羽翻出禮物,在夾帶的信封上看到了任楓的名字和日期后,去找課代表詢問當時的情況,結果卻聽到一句“那本筆記不是趙津祐的,他隨手拿同學的來糊弄我”。所以姜羽覺得,任楓和他中間可能有誤會。
但任楓不覺得:“我給他發(fā)了很多信息,他沒有回,給他打電話也是一個女生接的?!?/p>
“可能當時他的手機也被沒收了吧。”姜羽猜測。
任楓反問:“那后來呢?他后來也沒回我?!?/p>
兩個人誰都沒說服誰,姜羽認為是她誤導在先,所以積極聯(lián)系有關同學,想搞清楚當年的真相,最后折騰了一圈,只打聽到趙津祐在那段時間反常地請過好幾次假,以及和女同學牽手是傳了好幾輪后的謠言。
她沮喪地跟任楓匯報完情況,又慫恿道:“你這幾年沒談戀愛不是因為沒放下嗎?聽說他也沒談戀愛?!彪S后她發(fā)來一個手機號,可憐兮兮地說,“求你讓我將功折罪?!?/p>
任楓翻出手機里的通訊錄,微信盛行以后,她換新手機時很多號碼都丟了,但有個署名為“Z”的人一直存在。不特意翻到底就不會看到,久而久之,曾經(jīng)倒背如流的號碼漸漸在心里落了灰。
她切屏對比了一下姜羽發(fā)來的手機號,準備關掉頁面時掃到尾號,愣了一下,又迅速切回到對話框,然后發(fā)現(xiàn)兩個號碼的后兩位是反過來的。
“這號碼是趙津祐的?你沒有看錯?”她問姜羽。
姜羽很快回復,說:“千真萬確,就是他的?!?/p>
任楓按捺不住,迅速跑回了老房子。說是老房子,也不過是她父母工作重心再次轉移前待得久一點的地方。她剛過來時討厭這座城市的一切,但不知不覺莫名地待了許多年。
她翻箱倒柜,最后在放雜物的抽屜里找到了那部曾經(jīng)被摔得支離破碎的舊手機。當年它被修好后,她父母說要等她的月考成績提升到班級前五才肯將它歸還。她為了反抗,轉頭買了新手機,還幼稚地將成績當作工具,好幾次故意寫錯答案,所以直到高中畢業(yè),她都沒拿回這支舊手機。
后來,她聽到趙津祐和別人的傳聞,認定是他故意疏遠,因此這部存滿了他的信息的舊手機就成了遷怒對象,她任由它被父母收到角落,再沒過問。
眼下,任楓給它充了會兒電,滿懷希望地開機,然后就看到短信的右上角有個紅色數(shù)字。
“我今天路過五班窗外,扭頭時才意識到你已經(jīng)不在那間教室了,突然就有點惆悵。你在新的學校還好嗎?有空晚上一起寫作業(yè)?!?/p>
“我一直以為比賽那天是第一次見到你,但今天跟你們班課代表聊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都怪我以前眼瞎。今天上課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在走神,老師氣得讓我滾去走廊罰站。偶然想到一句話,我們在同一場夏日晚風里,覺得有被安慰到。希望你也是?!?/p>
“都不回我。你生病了嗎?還是學校不讓帶手機了?最近看到一些很有趣的故事,想慢慢講給你聽,這樣等你拿到手機說不定就能收到許多快樂。有時候又很想時間過得再快一點?!?/p>
……
十多條信息,她逐一看下來,最后發(fā)現(xiàn)有個故事只講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或許還有更多的故事沒能在手機電量耗盡前抵達。因為等不到她開機,所以它們時效漸漸耗盡,就如同它們的主人,大概也疑惑過為什么會被她“丟棄”。
她好像隔著時空,看到十幾歲的他又出現(xiàn)在眼前,看到她懶洋洋地笑笑,片刻后,又斂目淡淡地嘆一口氣。
“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他后來又說過什么?!?/p>
“唉?!庇冉癯f。
06
過了好幾天,任楓的新文還停在之前那里。
直到有天晚上,她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說:“我有種錯覺,好像只要我不寫,時間就會一直停在下雪的那天晚上,他們也會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就想,不如索性就停在這里吧,就當是我在畫地為牢?!?/p>
敲完這行字,她關上電腦,遲遲再沒有動作。
上周,她看到四年前的信息,一度想要聯(lián)系趙津祐。起碼告訴他,當時種種并不是她故意,她只是搞錯了號碼,陰差陽錯沒及時看到他的信息。
只是后來,八百年沒人講話的高中同學群里忽然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某某同學如何如何,她往上翻了翻,發(fā)現(xiàn)是因為她那篇新文,還是被熟悉的人看到了,但沒人爭當男主,反倒都在好奇是誰寫的。還好她故意模糊了一些信息,至今沒被人懷疑。
她慶幸之余,忽然想到,這事早晚也會傳到趙津祐那兒,他會認出是她嗎?又怎么看待她將他寫進故事里這件事?
她疑惑的問題當晚就得到了答案。大家都默認男主是趙津祐,所以有同學聯(lián)系到了他。
“趙津祐,你看看這個,男主原型好像是你。”
“是很像?!?/p>
“看完有什么感想?你們還在一起沒?”
“沒有。故事刻意夸大了我們當時的感情,其中花費了很多筆墨的,大概是她看來珍貴不已的回憶,我好像都沒什么印象了。畢竟過去了那么久,當年懵懵懂懂的喜歡,如今回想起來也像霧里看花似的?!?/p>
“小說嘛,肯定要經(jīng)過加工的。所以你知道是誰寫的?她叫什么?哪個班的?”
“三班?五班?想不起來了?!?/p>
……
好像幾年前經(jīng)歷過的不忿和難過又重新感受一遍。任楓突然明白,他們早已在時光的路口擦肩而過,再也回不了頭。她想說的話,對他毫無意義,耿耿于懷賴在原地的人只有她。
她甚至懷疑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他們沒有互通姓名,沒在黑暗的教室看同一場電影,沒在冬日的街頭徐徐而行,一起聽雪落。
當晚,她夢到了最后一次見到趙津祐的情景。
那是大一那年的元旦,她從教室出來,看到路兩旁的樹枝上都掛滿了一串串像糖葫蘆似的紅燈籠,正覺得好笑,轉眼就看到了路燈下的他。
她沉默地跟他對視,幾秒后敗下陣來,問:“你有什么事?”
趙津祐咳了兩聲,半晌后,神色如常道:“聽說你在這兒,剛好路過來看看?!?/p>
她突然就有些生氣,為無疾而終的感情,也為他失聯(lián)那么久,再見卻還可以厚著臉皮說出這樣的話,還不是她所期望的。于是她冷聲道:“那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p>
趙津祐笑了笑:“有點懷念高中的校門口,起碼可以買到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跟你道歉……我是偷溜出來的,也該走了。”說完,他就慢悠悠地倒退著,看著她,又一步一步地離開了她的世界。
她當時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干嗎,所以賭著氣不肯好好說話,不肯給好臉色,醒來回想起那一幕才恍然覺得,那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和還喜歡著她的趙津祐那么靠近。
人為什么會變呢?她難過地想。
07
任楓又窩了幾天,然后翻出之前存的梗開始動筆。
她一邊彌補似的寫著新文,一邊準備畢業(yè)答辯,忙忙碌碌幾個月,某天忽然發(fā)現(xiàn)尤今朝很久都沒出現(xiàn)。
“你最近在忙什么?轉眼我都已經(jīng)畢業(yè)了,明明覺得才入學不久,唉。”
任楓點擊發(fā)送,下一秒,對話框里出現(xiàn)了一個醒目的紅色嘆號——她被尤今朝刪除好友了。她頓時就有些生氣,一條又一條的驗證信息發(fā)過去,但對方不為所動,再也沒出現(xiàn)在她的好友列表。
夜深時,她也反思過,是哪句話說錯,哪里讓他失望了嗎?但不告而別真的太過分,而且消息遲遲沒回應,她氣憤之余,漸漸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生活還在繼續(xù),她要準備找工作,也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猶豫。
如果她足夠細心,就能發(fā)現(xiàn)尤今朝刪掉她以后新?lián)Q的頭像和班級群里的那張聊天截圖中趙津祐用的一樣,甚至,趙津祐的名字倒過來念就是尤今朝。但她沒有。
她不常去她的讀者群里,所以也看不到里邊的每一條信息,她不知道他們在議論著新文的故事走向和結局時,某天也議論過很喜歡她的一位讀者。
“離開?是粉轉黑了嗎?這么突然?!庇腥簡T問。
“不是,他之前就病得挺嚴重的,好像是什么隔代傳的家族遺傳病,高三那年學習任務重才誘發(fā)的?!?/p>
“啊,這樣啊……突然不知道說什么了,希望他有跟喜歡的人好好告別,想做的也都做到了吧?!?/p>
“唉?!?/p>
有關他的幾條消息很快被新的討論覆蓋,任楓沒看到,并且將永遠都不會再看到。
就如同當年電量耗盡的手機,即便收到再多信息,也無法召喚她在有效期內讀取,所以它們短暫停留,又很快過期。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