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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覺醒
——魏晉天人視域下的名教與自然關(guān)系及其嬗變

2021-11-26 09:39:13
關(guān)鍵詞:郭象名教王弼

曾 嘉

(南京大學 哲學系,江蘇 南京210023)

與以基督教為背景的西方哲學側(cè)重于辨說神人關(guān)系不同,中國哲學始終關(guān)注自然與人,恒論天人關(guān)系??鬃印安徽Z怪力亂神”,老子“道法自然”,中國哲學從孕育之初開始,作為主宰的“神”即是缺位的。這種“神”的缺位,其積極面是“人”的覺醒,消極面則是人的“越位”。這種覺醒與越位之間的折沖與轉(zhuǎn)換,在魏晉時期尤為凸顯。先秦哲學的無神論傾向是作為“類”的人的覺醒,而魏晉玄學則是作為“個體”的人的覺醒。這種覺醒固然是可貴的,但是如果沒有超越層面的賦命、提升與制衡,那么“覺醒”極易導致“失格”,乃至淪喪。這個超越的層面,在中國哲學的話語中即是“天”。在中國哲學敘事中,天與人是一貫的、合一的。天人合一背景下的“人的覺醒”,在魏晉時期就表現(xiàn)為名教與自然之關(guān)系及其嬗變。

一、天人視域及名教與自然之辨的興起

天人關(guān)系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重要論題之一,在儒道二家有著本體論的意味。二家皆欲貫通天道與性命,故都本天道以明人事,將“天人合一”懸為人生與政治之鵠的。然而,儒家是人文主義的,道家是自然主義的,其對天人關(guān)系的辨析旨近而趣異。這種趣異在漢魏時就表現(xiàn)在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上。所以要研探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就必須在天人視域內(nèi)對二家別異做一番厘清。

(一)天與人

中國古民以農(nóng)為業(yè),農(nóng)業(yè)緊關(guān)天時,所以古民信天最篤,合天道以行人事。何者為“天”?在儒家看來,天是造物的主宰?!对娊?jīng)·大雅》:“天生烝民?!雹偃钤骸妒?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224頁。《易傳·系辭下》:“天地之大德曰生?!雹谌钤骸妒?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179頁。《論語·陽貨》:“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雹廴钤骸妒?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487頁。更可言之,天是一種宇宙秩序。在道家那里,天卻是純真的自然。老、莊或稱天為“樸”,或稱天為“真”,正是此理,如《莊子·秋水》:“無以人滅天,……是謂反其真?!雹芄螅骸肚f子注疏》,成玄英疏,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21頁。漢初黃老之學的文本《淮南子》繼承了此種觀點:“所謂天者,純粹樸素,質(zhì)直皓白,未始有與雜糅者也?!雹賱⑽牡洌骸痘茨哮櫫壹狻罚T逸,喬華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20頁。這里的“天”是一種原始的自然狀態(tài),它自然而然,沒有人為干預,沒有人類行為的痕跡。

何者為“人”?人是天地之心,人是天地之靈。《禮記·禮運》:“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雹谌钤骸妒?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3083頁?!肮嗜苏?,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③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3081頁?!缎⒔?jīng)·圣治章》也說:“天地之性人為貴。”④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551頁。在儒家的經(jīng)典中,一以貫之地論述人之地位的崇高。儒家貴人,道家則貴天??鬃诱f:“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雹萑钤骸妒?jīng)注疏》(清嘉慶刊本),第5470頁。老子卻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雹尥蹂觯骸独献拥赖陆?jīng)注校釋》,樓宇烈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64頁。在道家看來,人的最高境界是“真人”“至人”,而“至人無己”“真人……與道合真,同于自然”⑦《道藏》(第25 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95頁。。高妙的境界都是擺脫人的束縛,臻至與道相合的自然而然。

所以在天人關(guān)系上,道家把天人看作相反對待的事物,主張去人而從天,甚至滅人以全天,如莊子所說“畸人”:“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⑧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150頁。。道家把“損”“忘”作為修養(yǎng)功夫。反過來,儒家把天人看作是相輔相成的事物,主張盡人以合天,“參天地,贊化育”,故其以“名教”“禮法”為治平綱要。

儒道在天人關(guān)系上的此種歧異,在相同的救世情懷的驅(qū)動下,入漢以后,便表現(xiàn)為名教與自然的紛爭與融合。

(二)自然與名教

這里所謂“自然”約有二義:其一,天道,運生萬物。何晏《無名論》:“自然者,道也?!雹釛畈骸读凶蛹尅?,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21頁。自然就是道;其二,天然,純真無為。《莊子·秋水》:“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雹夤螅骸肚f子注疏》,成玄英疏,第321頁。牛馬的四足是天生的,天然如此。為了控制牛馬而拴馬繩和穿牛鼻卻是后天的,是人為添加的表現(xiàn)。因此郭象在注《莊子》時就認為:“天然耳,非為也,故以天言之。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26頁。自然正是在此意義上與名教相對,自然是天真無為,自然而然,與之對立者是“為”或“偽”。故自然是一種去禮法,非名教的狀態(tài)。

所謂“名教”,就是“以名為教”。春秋末期,孔子欲“正名”以救時弊。漢代將綱常立為名分,號稱名節(jié),用它來論德才、定功名,這就是“以名為教”。而名爵及其相關(guān)的道德倫理又為禮儀所規(guī)范,所以名教又是禮教。

在漢代初年,治用黃老,與民休息。武帝之后,推任董仲舒,儒術(shù)重新煥發(fā)出光彩,朝廷用名教綱常約束政治與社會生活。舉孝廉,選茂才,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升進人才,整飭政治,但經(jīng)術(shù)不醇,人心未正,朝廷用儒術(shù)來文飾政治,士人們則藉經(jīng)術(shù)謀取俸祿。孝廉方正,也往往名不副實,行不副名。譚嗣同總結(jié)這種現(xiàn)象說道:“俗學陋行,動言名教,敬若天命而不敢渝,畏若國憲而不敢議?!?譚嗣同:《仁學》,見蔡尚思,方行編:《譚嗣同全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99頁。于是高明之人、激憤之士乃有所反動,不再標榜道德而轉(zhuǎn)求于解放人性。

此外,王莽新政多據(jù)儒家經(jīng)典而行,但矯情虛飾,不切實際,徒然惑亂天下,而以敗亡終。魏武霸業(yè),唯才是舉,其令說:“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舯亓慷罂捎?,則齊桓其何以霸世?”?陳壽:《三國志》,裴松之注,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2頁。這在實際上選拔了那些不仁不孝之人,形成了對名教的沖擊。

(三)名教與自然之辨的思想背景

從漢初學術(shù)的發(fā)展理路上看,儒道二家對名教與自然皆有兩個側(cè)面的解說。儒家一方面大講“天人感應”“人副天數(shù)”“唯人獨能偶天地?!斓刂庩栔?,常設(shè)于身,身猶天也。數(shù)與之相參,故命與之相連也”①蘇輿:《春秋繁露義證》,鐘哲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314-316頁。。這其實就是天人合一的另一種形態(tài),按其內(nèi)在邏輯,則名教就是自然的一種延伸。另一方面,伴隨著經(jīng)學的興起,讖緯之說也開始盛行“異圣人之意,惑學者之心,移眾人之志”②王利器:《新語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37頁。,相應地,非讖之論隨之而起。天人感應說是從內(nèi)在理路中正面引出名教與自然之辨的命題,并提供了資糧;符命讖緯則是從外在風潮上反面刺激了該命題,并為玄風所終結(jié)。

道家方面,漢初尊崇黃老學說,用清凈之說來應對民生凋敝,匯通“無為而無所不為”的真意,弱化刑罰之治,所以《新語》上說:“是以君子為治也,塊然若無事,寂然若無聲,官府若無吏,亭落若無民。”③王利器:《新語校注》,第118頁。這說明,治國者應該作出教化的準則,專心一致建設(shè)儒教式的道德社會,但究其實質(zhì),卻是對劉漢政治合法性的否定。“無為”的政治意涵中有一個面向是對既定事實的認可與遵守。景帝時,儒道兩家針對湯武革命的議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黃老一方的黃生說:“冠雖敝必加于首,履雖新必貫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④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12頁。轅固因此反問說:“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⑤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3793頁。從此一爭論可以看出,黃老思想的“無為”作為漢初社會的治理原則,其運用到實際的政治生活中時雖成效顯著,但“無為”作為政治哲學的概念卻牽涉到了政治合法性的問題。君臣上下是否可以流轉(zhuǎn)更替?這種流轉(zhuǎn)更替如何實現(xiàn)?其實現(xiàn)方式是什么?道家對現(xiàn)有社會的遵從僅是“無為”的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無為”在時間維度上指向《老子》文本中小國寡民的狀態(tài),那才是接近于“道”的真正的無為。而仁義道德、禮樂制度等都是“道”不能維持之后產(chǎn)生的,所以道家“無為”是對現(xiàn)有社會規(guī)范的消極否定,潛藏著對名教的批判和回到本初狀態(tài)的要求。東漢以降,名教式微,道家學說勃興,士大夫開始追求自我,魏晉玄風中掀起了名教與自然之辨,當時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則促成了此一辨說的發(fā)生與演進。

二、早期玄學中的名教與自然

天人關(guān)系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基本視域,將名教與自然置于其中,是一種橫向的共時性考察,可以在廣域中窺見二者范疇之間的統(tǒng)一與不同,既識其廣,還探其深。共時性的考察之后,在歷史發(fā)展的脈絡中,通過歷時性的檢視,對于范疇的認識,幾乎可稱完備。限于篇幅,這里不能對名教與自然之辨做縱貫全史的梳理,只能從某一個歷史節(jié)點上略做剖辨,以期窺一斑而知全豹?;厮菝膛c自然的分衍史,先秦時期萌芽,漢世發(fā)展枝葉,到魏晉則開花結(jié)果,之后花果飄零,已不足觀。因此這里僅在魏晉玄學的背景中,探討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及其嬗變。

玄學的基本特征是“援道入儒”。玄學窮究本體,而遠離人事輕忽名教,因此自然與名教之辨成了玄學的重要議題。人們對“玄”的闡釋,自東漢至魏晉,已有很大的不同。在西漢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論之后,儒學就深陷讖緯神學的漩渦,以至于到了東漢末年,經(jīng)學所構(gòu)建的神學世界與價值體系轟然崩潰,魏晉玄學隨即登場,對漢代以來的名教觀念全力反對,并渴求回復到本初的自然之中。湯用彤指出,漢人論玄“未超于象數(shù)。其所研求,常在乎吉兇”,而魏晉玄學則“進而論天地萬物之本體”⑥湯用彤:《魏晉玄學論稿》,第39頁。。前者崇尚“言天道,合人事”,后者推重“進于純玄學之討論”⑦湯用彤:《魏晉玄學論稿》,第40頁。。所以在對儒與道、名教與自然的解釋上,漢與魏晉便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價值取向。

馮友蘭認為玄學是“新道家”,但正始玄學又未嘗不可說是“新儒學”。何晏匯集注釋《論語》,王弼注釋《易》,都是援道入儒,藉老莊以通儒學,所以在自然與名教的關(guān)系上主張“名教本于自然”。詳辨之,所謂“本于”又包含著體與用、道與器、本與末的三層義蘊。

(一)名教與自然是體與用的關(guān)系

老子說:“道法自然”,而道就是“無”——“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①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樓宇烈校釋,第110頁。,因此何、王皆“貴無”。在何晏的理論中,“無”是“體”,是萬物存在的根據(jù),他說:“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②房玄齡:《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236頁?!盁o”“有”之間的關(guān)系是“有之為有,待無以生;事而為事,由無以成”③楊伯峻:《列子集釋》,第10-11頁。。可以看出,這一理論把“有”的生成追溯到了“無”,體現(xiàn)了以無為本的核心意涵。推而廣之,宇宙的運行和圣人的作為都依“自然”而行,也就是所謂:“天地以自然運,圣人以自然用”④楊伯峻:《列子集釋》,第121頁。。這里的“自然”是天地、圣人都需依從的事物。王弼繼承了何晏的觀點,認為“萬物雖貴,以無為用,不能舍無以為體也”⑤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94頁?!坝兄詾槔?,皆賴無以為用也”⑥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第27頁。。也就是說,萬事萬物都以“無”為根據(jù),“皆賴無以為用”,名教是“有”,是“事”,也就是“用”,名教作為“用”須以“無”為本體才能發(fā)揮作用。

(二)自然與名教是道與器的關(guān)系

自然是最本初的狀態(tài),可以說是“無”,也可以說是“真”,是形而上的道。名教是形而下的器,是形上之道的體現(xiàn)。自然與名教之間就是“真”(“樸”)與“名”的生成關(guān)系,如老子說:“真散則百行出,殊類生,若器也。圣人因其分散,故為之立官長?!雹咄蹂觯骸锻蹂黾a尅罚瑯怯盍倚a?,第75頁?!罢妗鄙伞懊?,換言之就是名教本于自然。具體的生成過程王弼曾這樣描述:“始制,謂樸散為官長時也。始制官長,不可不立名分以定尊卑,故始制有名也。過此以往,將爭錐刀之末?!雹嗤蹂觯骸锻蹂黾a尅?,樓宇烈校釋,第82頁。也就是說,器生于道,名教生于自然。

(三)自然與名教是本與末的關(guān)系

王弼用母子關(guān)系來解釋這種本末關(guān)系,《老子注》:“仁義,母之所生,非可以為母?!雹嵬蹂觯骸锻蹂黾a尅?,樓宇烈校釋,第95頁。這里“母”喻指自然,“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舉其末,則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華不作”⑩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第95頁。,王弼以樸素自然之性為倫理道德之本,認為道德若失其本,“任名以號物”,就會導致“名雖美焉,偽亦必生”——喪失了真,“失治之母也”,就產(chǎn)生了種種“偽”,完全是自然與名教關(guān)系的本末倒置。本末倒置會導致“敦樸之德不著,而名行之美顯尚,則修其所尚而望其譽,修其所道而冀其利。望譽冀利以勤其行,名彌美而誠愈外,利彌重而心愈競”?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第199頁。。“自然”被認為是“敦樸之德”,是清凈無欲,是人的應然狀態(tài)?!懊獭北徽J為是“名行之美”,是仁義禮法等道德行為規(guī)范,是人的實然狀態(tài)。人在實然狀態(tài)中,受制于名教,忸怩作態(tài),以至于整個社會最終都將“父子兄弟,懷情失直,孝不任誠,慈不任實,蓋顯名行之所招也”?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第199頁。。這便是當時社會現(xiàn)象的真實寫照。王弼厭惡此種社會現(xiàn)象,而以自然為政治的至高境界:“大人在上,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為始,故下知有之而已。言從上也?!?王弼:《王弼集校釋》,樓宇烈校釋,第40頁。誠信缺失的統(tǒng)治者,不會得到百姓的信任,社會道德的失范也會被歸諸名教。不過,名教又有其“不可不立”的必要性。早在何、王之前,蔡邕就已經(jīng)這樣認為:“夫君臣父子,名教之本也。然則,名教之作,何為者也?蓋準天地之性,求之自然之理,……未有違夫天地之性而可以序定人倫,失乎自然之理而可以彰明治體者也?!?袁宏:《袁宏〈后漢紀〉集校》,李興和點校,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30頁?!疤斓刂浴奔啊白匀恢怼北砻髁司几缸又g上下級的關(guān)系是永恒不變的,蔡邕用“天地之性”和“自然之理”來解說名教,已經(jīng)具有了某種玄學的氣息。由此可以看出,“名教本于自然”之說的確是當時士大夫中頗為流行的觀念??傊?,“名教本于自然”“名教出于自然”,何、王崇本而不絕末,自然固要標舉,但名教也不可摒棄。

然而,援道入儒并由之產(chǎn)生的“名教本于自然”的理念卻導致了對名教的消解。名教是保證社會秩序得以穩(wěn)固的價值觀念和道德準則,將名教的價值根源歸因于“自然”,把“自然”視為先天,“名教”視為后天,以“散樸為器”作為解釋依據(jù)來論證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其結(jié)果卻是名教的后天性相對于自然的先天性在價值序列中不具備優(yōu)先級。王弼說:“夫以道治國,崇本以息末;以正治國,立辟以攻末。本不立而末淺,民無所及,故必至于以奇用兵也?!雹偻蹂觯骸锻蹂黾a尅?,樓宇烈校釋,第149頁。他認為,效法道的自然就是在以道治國,安定天下。在與自然的比照中名教被視為末流,是奇而不是正。名教既然存在于“自然”的意義之下,是在“無”中產(chǎn)生的,那么名教的存在就從根本上被否定了。玄學在下一階段的變化中轉(zhuǎn)而生成了更為激進的觀點——“越名教而任自然”,以及對此的調(diào)和——“名教即自然”,中后期玄學中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論述正由此展開。

三、中后期玄學中的名教與自然

前漢儒學復興,以陰陽雜于其中。魏晉玄學發(fā)展初期,何晏、王弼以老、莊申說儒義。世道陵替,風氣變化,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也隨之發(fā)生逆轉(zhuǎn),阮籍、嵇康推崇老、莊而貶抑儒教。正始玄學時期,自然與名教是本與末、體與用、道與器的關(guān)系,雖然主張“抱樸以全篤實”,但還是認為“興仁義”可以“敦薄俗”。然而,何晏以曹氏駙馬之貴、尚書列侯之尊,卻被夷滅三族;王弼以曠世天縱之才,卻受政治牽連,暴病而亡,赍志以歿,人們由此對所謂可以安身立命的名教產(chǎn)生了強烈的懷疑。老子所說“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②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樓宇烈校釋,第93頁。,隨之被玄學家奉為圭臬。于是玄學轉(zhuǎn)向了更加激進的層面,玄學家們將名教看作贅疣、寇仇,認為只有徹底地拋棄名教,才能恢復人的自然本性。嵇康認為,六經(jīng)違性,名教矯飾,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六經(jīng)紛錯,百家繁熾,……推其原也,六經(jīng)以抑引為主,人性以從欲為歡;抑引則違其愿,從欲則得自然?!雹埏担骸讹导Wⅰ罚髅鲹P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408頁。他直接指責名教的核心經(jīng)典“六經(jīng)”貶低人性,導致人追求榮利而忘卻了本性。這里所說的自然,是人的自然之性,“違其愿”是反自然的,順應人性欲望才能回歸人的本性。嵇康的理論更好地把自愿與自然聯(lián)系在了一起。

阮籍則直接將恪守禮法的君子比作虱子,稱世之所謂君子“誦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胁桓译x縫際,動不敢出裈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饑則嚙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④阮籍:《阮籍集校注》,陳伯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63-166頁。。阮籍的言下之意是,代表著人倫綱常的禮法就如同裈襠一般,是沒有恒久價值的。將禮法君子和人倫綱常都否定之后,阮籍又進一步否定君臣之義。他認為,名教既然如此不堪,那么君臣之義也不必再守了,他針對君主、君臣存在的依據(jù)及其應有責任這兩個方面展開論述。他說:“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雹萑罴骸度罴Wⅰ?,陳伯君校注,第170頁。要知道,君君臣臣正是名教之本啊!鮑敬言也指出:“古者無君,勝于今世?!雹薷鸷椋骸侗阕油馄9{》,楊明照校箋,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493頁。兩者都直接否定了君主存在的必要性。

“越名教而任自然”作為一種人生觀或政治理念,其人性論的基礎(chǔ)是“民之性,好安而惡危,好逸而惡勞,故不擾則其愿得,不逼則其志從”⑦嵇康:《嵇康集校注》,戴明揚校注,第408頁。。可以看出,“不逼”是“愿得”和“志從”的大前提。社會要持續(xù)不斷地發(fā)展,就要對個性理解與尊重,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鴻荒之世,大樸未虧,君無文于上,民無競于下,物全理順,莫不自得。飽則安寢,饑則求食,怡然鼓腹,不知為至德之世也。若此,則安知仁義之端,禮律之文”⑧嵇康:《嵇康集校注》,戴明揚校注,第408頁。?這是“任自然”的歷史依據(jù)??梢郧逦乜闯?,嵇康主張大人君子需要超越凡俗的規(guī)矩制度而順應自然之道,所謂“越名教”,是要越凌假名教;所謂“任自然”,卻并非是要縱意恣肆,而是要“不違乎道”。嵇康指出:“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于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①嵇康:《嵇康集校注》,戴明揚校注,第368頁。也就是說,作為君子,如果心中能不在乎、不關(guān)心凡俗世間的是非觀念,就可以遵循自然之大道,如果內(nèi)心超越,就可以不被欲望所束縛。所以,竹林玄學與正始玄學在理路上不是抵牾的,而是銜接相承的,都是融合了儒道以救時弊。阮、嵇二人的“越名教”,正是《論語·子路》所記載的“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簡言之,“越名教而任自然”就是超越名教,無措是非。竹林七賢正是在此理念下才不墮下流,不媚權(quán)貴,不虧大節(jié),進退不失其據(jù)的。

隨著放達風氣的興盛,玄學末流任情而背理,其恣縱之行甚至有下于俗常之人?!稌x書》:“竹林之為放,有疾而為顰者也,元康之為放,無德而折巾者也。”②房玄齡:《晉書》,第2458頁。于是就有了裴頠的“崇有”、王坦之的“廢莊”、郭象的“獨化”,都想撥亂反正,倡導“自然即是名教”的思想。

裴頠認為:“夫至無者無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而必體有,……虛無是有之所謂遺者也?!瓭姓呓杂幸病!雹鄯啃g:《晉書》,第1046-1047頁。在這里,“有”已經(jīng)成為宇宙人生的本體,崇尚“有”就是不廢名教,名教是本體在社會人生中的必然體現(xiàn),也就是說名教即是自然。因為“貴無”思想的后果會導致士大夫們“薄綜世之務,賤功烈之用;高浮游之業(yè),卑經(jīng)實之賢”④嚴可均:《全晉文》,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329頁。,亦即輕視社會規(guī)范,貶低功業(yè),將虛浮視為高尚,低估實干,所以裴頠抨擊“貴無”,推崇“實有”。他指出“貴無”論者“立言藉于虛無,謂之玄妙;處官不親所司,……瀆棄長幼之序,混漫貴賤之級”⑤嚴可均:《全晉文》,第329頁。。結(jié)合史實來看,這種抨擊并不過分,“貴無”確實造成了社會失衡現(xiàn)象,導致政治秩序、道德準則及價值觀念的無序和混亂。當然,裴頠也沒有完全否定無為之說:“堯舜勞于求賢,逸于使能。分業(yè)既辨,居任得人,無為而治,豈不宜哉?!雹迖揽删骸度珪x文》,第326頁。也就是說,堯舜統(tǒng)治的時期就屬于所謂“無為”,但實際上這個“無為”并不是真的沒有作為,而是有所“勞”,有所“為”,選賢舉善就是其表現(xiàn)之一。

裴頠從“貴無”到“崇有”的視角轉(zhuǎn)換,混同了本質(zhì)與現(xiàn)象,使人生失去了超越層面的向度。東晉孫盛認為:“昔裴逸民作《崇有》《貴無》二論,時談者或以為不達虛勝之道者,或以為矯時流遁者,余以為尚無既失之矣,崇有亦未為得也?!雹邍揽删骸度珪x文》,第653頁?!顿F無論》已軼,我們無法確知其“非有非無”的理路,但孫盛為東晉人,應當看過裴頠的作品,他認為裴頠尚無既失,崇有也未得,沒有能達到虛勝之道。裴頠之后,郭象在其基礎(chǔ)上提出了“玄冥”“獨化”等理論。

獨化在郭象的理論中具有多重意涵:其一,萬物是“自然”——“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⑧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406頁。,萬物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受外力作用的;其二,萬物是“自爾”——“尋其原以至乎極,則無故而自爾也”⑨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268頁。,萬物的根本在于自身;其三,萬物是“自生”——“生物者無物,而物自生耳”⑩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208頁。,萬物的源起不是他物引起的,而是萬物自生;其四,萬物是“自造”——“造物者無主,而物各自造”?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60頁。,萬物的形成沒有一個造物主,萬物自身成為自身。郭象“獨化論”的四重意涵意在說明自生與獨化為一,萬物生生化化,不生他物,也不為他物所生。萬物生化的原動力不在事物的外部,乃是事物自身運動變化的結(jié)果。

獨化論反對何晏、王弼的“貴無”。從郭象注文可以清晰地看出,郭象的自生、獨化說是一種否定本原的思想。郭象重新解釋了“無”,他認為,“無”只是“言道之無所不在也。……無所不在而所在皆無也”?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137頁。,這就是“玄冥”。如何理解“玄冥”呢?“玄冥者,所以名無而非無也?!?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141頁?!靶ぁ辈皇强諢o,它是這個或那個樣子,都有所然,卻又不知其所以然,也不問其所以然?!靶ぁ本褪恰靶ぶ场保褪恰坝小?,其中蘊涵了有形(物)與無形(氣)之物,這種不得不然的情況就是“玄冥”①康中乾:《從莊子到郭象——〈莊子〉與〈莊子注〉比較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23頁注。,而萬有“未有不獨化于玄冥者也”②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60頁。。所以辯證地說,獨化論不僅反對“貴無”也反對“崇有”:“若游有,則不能周遍咸也”③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400頁。。這在人生態(tài)度上表現(xiàn)為逍遙,在社會政治上則表現(xiàn)為不廢名教,“夫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也”④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281頁。。郭象認為,人性有變化,人的性情在具體內(nèi)容上也應該因時而變,若執(zhí)著于仁義舊教條,就會變成為仁義而仁義,產(chǎn)生偽仁義,不僅違背人的本性,也忘卻了人的“自性”。仁義禮樂是人之性情所固有的,所以“名教即自然”,遵循名教是人之性情的內(nèi)在需要。人事本乎天命,郭象所提倡的名教,乃以現(xiàn)實人性為標準,與莊子的人性標準自有不同?!肚f子》說:“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⑤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321頁。天與人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又相互對立的兩個部分。郭象卻認為:“牛馬不辭穿落者,天命之固當也。茍當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雹薰螅骸肚f子注疏》,成玄英疏,第321頁。牛馬能夠被駕馭是因為天性如此,那么人類社會的名教禮法也是符合天性的,因此“夫知禮意者,必游外以經(jīng)內(nèi),守母以存子,稱情而直往也。若乃矜乎名聲,牽乎形制,則孝不任誠,……豈禮之大意哉”⑦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147頁。!在郭象看來,“游外以經(jīng)內(nèi)”意味著禮法世界與超越禮法束縛的不同準則,對外在的禮法主張要以超越的眼光來對待,以人的內(nèi)在情性為前提;“守母以存子”意味著允許“跡”的存在,“跡”是現(xiàn)象,表現(xiàn)為名教,“所以跡”是原因和本質(zhì),是性與自然?!八咱E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跡則六經(jīng)也?!雹喙螅骸肚f子注疏》,成玄英疏,第288頁?!佰E”是末,“所以跡”是本,“所以跡”必然要表現(xiàn)為“跡”,任物之真性的政治必然轉(zhuǎn)化為名教。“稱情而直往”則是強調(diào)要順著真實人性去領(lǐng)悟禮的大意,不受外在禮制的牽絆,禮的內(nèi)在實質(zhì)乃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梢钥闯?,郭象的名教就是本于人性的行為準則和社會秩序,名教非但不違人性,反而是適于人性的。適性就是物得其所,人得其位,最終都各遂其生??傊?,獨化論反對無中生有,主張自生無待,講究足性逍遙,把冥內(nèi)遊外、名教與自然合一作為哲學至境。

自何晏、王弼而至向秀、郭象,從詮釋學上看,何、王是援道入儒,阮、嵇是越儒崇道,向、郭是融儒正道,而經(jīng)過向、郭的修正,莊學越趨圓融。如《莊子·逍遙游》所論蜩鳩與鯤鵬、朝菌與冥靈,尚有小大之辨,高下之分,而郭象卻說:“小大雖差,各任其性,茍當其分,逍遙一也。”⑨劉義慶:《世說新語校箋》,徐震堮校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20頁。從自然與名教的關(guān)系上看,此刻在玄學中恰好完成了一個正反合的辯證演進周期。至此,自然與名教之辨已基本完結(jié)。

四、名教與自然的嬗變

魏晉玄學是士人的哲學,名教與自然關(guān)系的嬗變是士人對時代困境的回應。西漢以降,政治上,名教綱常懸為國憲,桎梏人性;學術(shù)上,一方面讖緯的興盛違背理性,另一方面古、今文經(jīng)學之爭沒有停止;人生遭際上,篡亂相乘,兵戎迭起,操守已不足恃,性命已無所寄:這些都激發(fā)了人性的解放和自我的覺醒。劉師培說:“故一時學士大夫,其自視既高,超然有出塵之想,不為浮榮所束,不為塵網(wǎng)所攖,由放曠而為高尚,由厭世而為樂天?!雹鈩熍啵骸墩摴沤駥W風變遷與政俗之關(guān)系》,見錢鐘書主編:《中國近代學術(shù)名著——劉師培辛亥前文選》,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第452頁。名教與自然之辨,正是這種人性解放與自我覺醒的體現(xiàn),社會秩序需要名教,人性解放向往自然。人性既有對秩序的呼喚,又有對秩序沖決的需要,這兩者之間的沖突與調(diào)和就構(gòu)成了名教與自然關(guān)系的遞進與嬗變。

就玄學本身來說,名教與自然的討論已達到了援道入儒的理論頂點。從“名教本于自然”到“越名教而任自然”,最后歸于“名教即自然”,這是一條清晰的玄學發(fā)展脈絡。東漢末年以降儒家的倫理綱常,不足以合理解釋社會現(xiàn)實的變化,因此士人們援引道家的思想闡釋儒學,試圖以此找到隱藏于社會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zhì),在這之中無論自然與名教的關(guān)系如何,始終都需要面對名教是社會秩序之唯一來源的理論困境。因此,在理論思考中無論將名教置于何處,都必須對它給予說明,即便是將名教作為先天性的東西,也是如此,因為名教的先天性卻面對著社會中的政治亂象,與名教的秩序性是不相匹配的。

對名教與自然關(guān)系的思考是純思想性的思考,是在概念的精神王國中遨游,此種抽象玄思討論的是最根本的問題。玄思是由社會現(xiàn)實引起的,但一旦上升到概念的領(lǐng)域,就必然與現(xiàn)實無關(guān)了。儒學作為魏晉士人最為根本的思想來源,始終擺脫不了儒學的實踐面向,很顯然,王弼、阮籍、嵇康、裴頠等人雖然努力地想要在思想上有所建構(gòu),卻終究有所欠缺。王弼需要回應理想政治,阮籍、嵇康需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體認超越名教的自然,裴頠則需要在政治實踐中彌補現(xiàn)實與理想的鴻溝。

郭象的“名教即自然”將人的自然本性與名教的社會秩序相結(jié)合,以“各適其性”的理路,構(gòu)建出可以應對社會動蕩的理解方式,蜩、學鳩、鯤鵬三者之間“各適其性”就暗含了這種理解方式。人可以各適其性,社會政治也是如此。郭象說:“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外內(nèi),乃天理自然,豈真人之所為哉!”①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30頁??梢钥闯?,名教的君臣孝悌都是符合人的天性的,是人的本性中固有的自然。他的這一套理論邏輯不僅契合了當時的社會需求,也切中了文化價值取向之所在,“夫圣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于山林之中”②郭象:《莊子注疏》,成玄英疏,第15頁。。這種糅雜儒道的和諧,此后便成了后世所稱頌的典范。

因此,當玄學家們在“名教即自然”的命題中構(gòu)建出一個鮮明的儒道融合的圣人模式時,名教與自然的命題就已在中國文化中完成了時代任務,既超脫于俗世,又存在于俗世之中。俗世并不是人生抵達圣人境界的阻礙,而是一個人修成圣人的必備條件,這種理念自郭象提出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后世中國人孜孜追求的價值目標,因為它既包含了儒學強烈的實踐要求,又表現(xiàn)出一種“無礙于物”的通達。

從“名教本于自然”到“越名教而任自然”再到“名教即自然”,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最終回歸到了“天人合一”。名教與自然之辨正是天人合一思想發(fā)展中重要的一環(huán)。能將名教與自然綰合為一,就是圣人,這便是莊子所說的“內(nèi)圣外王之道”,也是《中庸》中“盡己之性而后可以盡人之性,盡人之性而后可以盡物之性,盡物之性而后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的圣王境界。但無論是天人合一,還是內(nèi)圣外王,在名教與自然的這種表達中,都存在著一個內(nèi)在的致命缺陷,那就是天人合一中的“天”,內(nèi)圣外王中的“圣”,如果僅僅停留于“自然”的層面,那么人的發(fā)展就失去了超越的向度。也就是說,人如果僅僅是自然的,人終究也只能是世俗的。天人合一的高階發(fā)展必然指向“超自然”的維度,亦即宗教的維度,于是就出現(xiàn)了玄學與佛學的合流。

玄學貴無,般若談空;玄學講無名、無為,般若講無相、無生,因此玄學與佛學有著天然的親和性。但佛學在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工夫論以及思辨性上都遠超儒、道二家,所以佛學一經(jīng)傳入,就勢陵儒、道之上,直欲奪其席,易其幟,如支道林以僧人身份卻成了清談領(lǐng)袖?!妒勒f新語·文學》中有一個例子頗能說明問題。“逍遙”是當時玄學清談的重要主題,向、郭二人對“逍遙”的闡釋流行一時,可支道林卻能別開新意,“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③劉義慶:《世說新語箋疏》,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84頁。。因此,“后遂用支理”④劉義慶:《世說新語箋疏》,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第184頁。。湯用彤在總結(jié)東晉學術(shù)發(fā)展時更是指出:“因是學術(shù)大柄,為此外來之教(佛教)所篡奪。”⑤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81頁。

名教與自然之辨,由于儒、道的融合,在“名教即自然”的命題中得以完結(jié)。當佛學興起以后,名教與自然之辨,又在性理層面上展開了更為深入的討論與融合,而這已是宋代理學的范疇了。

五、結(jié)語

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是魏晉玄學的重要范疇。魏晉以降,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不再直接為學人所關(guān)注,但唐宋以后,關(guān)于人與天、理與性的深究嚴辯,仍可看作為名教和自然之辨的延伸。而這種意義上的名教與自然之辨對當今社會與學術(shù)都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與價值。當今世界的最大困境就是西方傳統(tǒng)哲學中高度抽象和機械的自然觀造成了人與自然的巨大撕裂,而中國哲學在這方面特有的圓融與合一,正可以正其邪、補其弊。如果說名教與自然之辨在魏晉時期是士人對彼時時代困境的回應,那么,在現(xiàn)代的語境中,名教與自然之辨已經(jīng)具有了后現(xiàn)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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