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華

不速之客

狗年大年三十，家里新添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天一早，女兒去同學小媛家拿東西，我和妻子去買菜。差不多買好時，妻子接到女兒電話。在周圍一片雜亂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中，妻子也聽不太真切，只說是家里來了客人，讓我們回去看看，不介意的話就在我們家過年了。一路開車回家，妻子猜想：“什么人大年三十會到別人家？難不成她談著男朋友，故意不告訴我們，今天要帶回家來讓我們驚喜一下？”也難怪妻子腦洞大開，女兒大學畢業(yè)工作幾年了，從不聽說有男朋友，妻子早就為她焦急了。遇事總喜歡往好處想，這也是人之天性嘛。尤其還是大過年的。

回家一看，竟然是一只狗！

原來，女兒從小媛家小區(qū)騎電動車出來，那只狗狗就跟著她。騎得快，它就快跑;慢下來，它就小跑。就這樣一直跟到了我家門口。

我至今仍有時會懷疑，這只狗狗是不是女兒和小媛蓄謀已久“拐”來的。有人說，喜歡小狗是大多數(shù)女孩子的天性，尤其是體型纖瘦、獨立任性的女孩。女兒好像很符合這些特點，又很善良，從小就喜歡小貓小狗，一有條件就想養(yǎng)一只，十來歲時就已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小蝴蝶犬，現(xiàn)在工作在外也還養(yǎng)著一只小貓咪。據(jù)說，這只狗狗是小媛她們小區(qū)一戶人家丟棄的。那是一家北京人，老兩口，可能是回北京了，就把狗狗丟了。狗狗于是在小區(qū)及附近流浪了兩三個月。小媛家已經(jīng)養(yǎng)著一只狗，每天在小區(qū)遛狗時肯定認識那只狗狗，狗狗也認識小媛;女兒常常去小媛家玩，和她一起遛狗，女兒也認識了那只狗狗，那只狗狗也認識了女兒。兩個女孩看它可憐，和小區(qū)里面有的人一樣時常帶點兒食物給它吃;要過年了，看它無家可歸，小媛家已經(jīng)有了狗狗，于是引著它到了我家，謊稱是它自己跟來的。

——我的邏輯大抵這樣。不知道女兒會不會認為我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

我有時會比較自私地想，大多數(shù)人對于別人的優(yōu)秀品行都會表示贊許，但有時落到自己或親人恐怕會是另一回事。比如，見義勇為人人夸，但如果是自己或親人，遇到真需要挺身而出時，恐怕也還是會考慮會不會很危險，確定沒有危險或麻煩時才會去做。對別人的善行也是如此。新聞里面看到有愛狗人士保護狗的義舉，我也覺得他們干得好?？吹礁鞣N虐待動物的事件，我也會憤慨。但落到自己頭上就不一定這樣了。女兒喜歡小貓小狗。去年在昆明景星街花鳥市場，看到別人丟棄的兩只小貓咪就撿回去自己養(yǎng)，其中一只還生命垂危，女兒把它帶去寵物醫(yī)院醫(yī)治了幾天，那只貓咪最后還是死去了。女兒白白花了幾百塊錢。我聽說后很不理解，指責她收養(yǎng)病貓花了錢不說，還有風險。她卻毫不后悔。

我向來不喜歡養(yǎng)什么貓狗之類的。理由很簡單，衛(wèi)生啥的不說了，一個字，懶。人生不易，工作辛苦，照管好自己都成問題，哪有閑心照管貓狗？妻子的態(tài)度更堅決。幾年前，她六歲的小侄子因為被狗抓傷染上了狂犬病，她親眼目睹了小侄子從發(fā)病到離世的最后三天，對狗早已深惡痛疾，并多次說不再養(yǎng)狗了。但人們的許多誓言總是說時容易，漸漸地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痛，這樣的事多了去了?；蛘咭苍S是出于女人天性的善良吧，一看到這只狗狗，妻子馬上就改變主意了：“既然這么可憐，先拿去舊房子里養(yǎng)著幾天看看吧，不想要么再送給別人！”其實兩年后，她還主動收養(yǎng)了一只患病的流浪泰迪犬，這是后話。

其實妻子后來常說，她第一眼看到這只狗，就覺得可愛。由于不喜歡養(yǎng)狗，我們向來分辨不清各種寵物狗的種類名稱，從小認識的狗類，就只有或黑或白、或黃或花的土狗，據(jù)說現(xiàn)在有了一個很大氣的名稱叫中華田園犬，還有就是看著就害怕的狼犬或假狼犬。就像從來只知道人也只有中國人和外國人兩種，至于二三十年來突然時時可見的各種膚色的外國人，我也從來只分得清他們是白人或黑人。周圍突然冒出來各種各樣的新品種狗，尤其是各種洋里洋氣的叫法，我也從來分不清，叫不來品種，只看著大小、毛色的不同而已。所以，我看不出這是一只什么品種。但是，這只狗顏值不錯——體型比小蝴蝶犬稍大一點點，還算小巧。胸腹、脖子和腿部純白，背上猶如穿了一件黃色馬甲;白色的脖頸上部，正中有一塊黃色的圓形;頭部和耳朵也是黃色，但額頭有一塊心形白色點綴，并順著眉間延伸到嘴唇兩邊。黃色的頭顱，黑色的眼睛、鼻子、嘴唇，有了這一抹白色相綴，整張臉就變得靈動起來了，黃黑白輪廓分明，猶如京劇臉譜里的三塊瓦。最迷人的是那一雙黑眼睛。又大又圓，煜煜奪目，而且周邊有一溜淺黑色的毛發(fā)映襯，猶如美女黛色的眼影一般，更顯得雙眼的深邃有神，自帶一種淡淡的憂郁。

由于是大年三十，要回老家過年，只好把狗狗先關(guān)著?；氐嚼霞乙徽f，老父親一聽很高興：“俗話說‘貓來窮，狗來富。明天就是狗年了，狗年旺旺，難說給家里帶來福氣呢！留著自己養(yǎng)吧，就取個名字叫‘來福多好！”我不置可否。幸福人生奮斗來，靠別人施與的算什么幸福，更何況是一只小狗，真能帶來福氣？再說這可是一只流浪狗，養(yǎng)得乖嗎？難說回去一看，一個家里都是狗屎狗尿呢！到時我會一腳把它踢出去。

晚上回家，開門，院子里不見狗狗身影。再到車庫里，才發(fā)現(xiàn)它蜷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吹脚畠?，趕快跑過來倚在腳邊，尾巴搖個不停。女兒說，可能是被外面的鞭炮聲嚇壞了，然后把帶來的雞肉魚肉放到塑料碗中。狗狗埋頭便吃，女兒蹲著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叫喚著“來?！?，它當然不理。不知道它老主人給它取的是啥名字。

我仔細查看了院子和車庫，沒找到一點屎尿痕跡。關(guān)在舊房子里接連觀察了三天，它從不在家里拉屎撒尿，只有等到女兒幫它套上牽狗繩，它才用力掙扎著出門去，一直找到有雜草或草坪處，才迫不及待地排便?？磥?，這曾是一只訓練有素的狗狗，老主人曾經(jīng)教過它文明禮儀，即使流浪了一段時間，它也從不在水泥地面上拉便便。這種好習慣，比我們有的人類好多了，尤其是正處在文明城市創(chuàng)建期間，非?？少F。

就因為這一點美德，經(jīng)全家表決一致通過，來福成了我們家的一員。

寵狗上灶

年過完不久，女兒外出上班去了;妻子工作比較忙，也很少有時間照管。就這樣，來福的吃喝拉撒睡，基本成了我一個人的事情。

讀李娟散文集《冬牧場》，里面說到許多哈薩克牧民是從來不喂狗的，在方圓幾十里才有一兩家牧民的牧場上，狗要想生存，除了和貓搶食——逮耗子，就只有靠改不了的本性——吃屎。幾十年來，我倒是從沒見過哪個養(yǎng)狗人家不興喂狗的。記得小時候，家里窮到只有米飯摻些雜糧勉強填飽肚子的時節(jié)，母親也會給狗的洋瓷碗里舀一點兒用糠面和菜葉煮過的豬食。

俗話說，狗不能喂太飽，人不能對太好。以前養(yǎng)過狗，我知道狗吃東西確實沒有節(jié)制，吃多了還會撐病了，所以有的人家一天只喂狗一頓;人會有肉就不吃豆腐，狗也不能喂得太好，大魚大肉吃得多了，它還會吃素食？我想，來福既然是流浪狗，流浪的幾個月里可能也就饑一頓飽一頓的吧，吃的恐怕就沒有多高的要求了。于是，開始養(yǎng)的那段時間就嘗試著給它吃素食?？墒俏覀兺耆脲e了。淡淡的白菜青菜，聞一下就走開，不吃;甜甜的南瓜蘿卜，聞一聞，舔一下，不吃;豬油炒過的蔬菜，還不吃。我想起了紅薯。十多年前在鄉(xiāng)村學校工作，有一個同事養(yǎng)了一只很小的獅子狗，只吃煮紅薯。大家開玩笑說他家這只狗品種最純正了——紅薯是黃色的，呈條狀，松軟，像極了小狗祖祖輩輩們最喜歡吃的東西！那個同事秋天紅薯上市的時節(jié)就買幾大口袋存著，夠小狗吃幾個月，可翻過年后，紅薯吃完了，也不容易買到。只有半夜騎著摩托車到十多公里外的城里，趕上農(nóng)民們的批發(fā)夜市，才可以買得到紅薯。他的妻子嘲笑他養(yǎng)個狗比養(yǎng)老婆孩子還上心。

于是試了紅薯。我們故意逗引它，一邊慢慢地剝著紅薯皮，一邊很享受地吃著。它坐在一邊，呆呆地看著，然后一邊“嗯嗯”地嬌嗔，一邊往面前蹭，似乎快要流出口水了?？蓙G一塊給它，它只是聞聞，又扭頭走了?？磥硭胂罅嵲诓恍?，或者說進化得還不錯，已經(jīng)喪失了本性。后來帶它外出時偶爾會遇到一堆便便，它也會鼻子湊過去嗅嗅，但接著扭頭就走，絲毫不感興趣。

只有喂肉食了。吃過飯后，省嘴待狗，留下幾片肉，和米飯拌在一起，倒在碗中（女兒找了一個圓形透明的塑料打包盒給它做飯碗），來福早就站在旁邊舔著鼻子等候。可是它翻找著把肉片吃完，米飯剩下，就走到女兒腳邊睡下了。下一頓，把肉切碎，和飯拌均勻，它揀不出肉，就只有連飯一起吃完。OK，就這樣了。于是豬肉、雞肉、牛肉、魚蝦，一種一種的輪番試驗，最終確認，腥味越大的它越喜歡。牛羊肉帶湯，最喜歡吃，蝦殼、蟹殼、小魚干，甚至魚骨頭，更是吃得六親不認?？磥砝蟽蓚€北京人待它不錯?？蛇@年頭，人們都在感嘆當年能吃的時候吃不起，現(xiàn)在吃得起卻為了健康不敢多吃了，至少我家就不一定每頓都吃肉，哪來的肉給它頓頓吃？于是，為了狗食，我也是費盡心思。

家里吃肉的時候不用說了，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省著點兒給它吃。家里不吃肉的時候，燉雞蛋或炒雞蛋拌一點兒，勉強可以對付。外出吃飯時就尷尬了，常常要磨到最后離桌，或者離桌以后再返回，帶一點兒殘羹冷炙回家喂狗——開始總覺得難為情。不過又想，其實也沒啥難為情的。近些年反對浪費，提倡“光盤”，外出吃飯，吃不完的打包帶走，許多人基本已經(jīng)形成了習慣。家里養(yǎng)狗，帶回去喂狗，這也是節(jié)儉。所以也就坦然了。等大家都吃好了，找一個打包盒，一個塑料袋，肉食類盡量帶走。有幾次帶回家的烤雞，數(shù)量太多，放在冰箱里存著，每頓拿出幾塊，連骨頭一起剁碎，拌在米飯里。吃過飯，我在廚房“當當當”剁雞骨頭，來福早就在餐廳搖著尾巴充滿期待地看著。等剁好，還在拌飯，它已經(jīng)等不得了，“汪汪汪”叫得歡，似乎在催促一樣。端到它吃飯的地方，等不得放好，就埋頭來聞味道，似乎要看看合不合口味。有時忙得差點兒把碗弄翻，自然招來了責罵。

我們夫妻倆一日兩餐基本在各自單位食堂吃，我們食堂的付廚師做得一手好菜，大家尤其喜歡他做的油炸檸檬魚。于是每周必有一頓吃檸檬魚。我也喜歡吃，提著口缸去打飯，先看看有些什么菜，總盼著吃魚，看到吃檸檬魚時總厚著臉皮請師傅多打給我一條，其他菜減少一點。其實我的盼望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來福有魚骨頭吃了。每人兩條魚，吃完飯后，飯桌上盤子里就剩下了許多魚骨，通常是脊骨、刺、鰭完整的一架。于是我拿出準備好的袋子，一桌一桌來，只要完整的，隨便撿撿就是小半袋。帶回家放在冰箱里，每頓拿幾架出來，摻點兒水煮軟和了，剁碎拌在飯里，就是來福的美餐。

貓咪愛吃魚，狗狗愛骨頭，一點不假。有時我會弄個大骨頭回去給來?？锌?。一拃多長的豬腿骨，又粗又沉，估計用來打狗都打得死。來福一看很興奮，跳起來，嘴張到最大才勉強含住，顫顫巍巍地抬回墊子上就開啃。那就是一個光骨頭，上面啥都沒有?？蓭滋煜聛恚瑑啥艘呀?jīng)被它啃的縮短了一截。出去拉屎，干掙了好一陣，盡拉出一坨一坨的白色的骨頭渣?；厝ペs快把骨頭沒收掉。

人每頓吃同一種菜會吃膩了，即使是最喜歡的那種。狗也一樣。有時候來福聞聞味道就不想吃了，扭頭走到一邊，到半夜可能餓不得已，又起來吃掉，反正第二天早上碗是空的。為了方便，也為了調(diào)節(jié)一下它的胃口，妻子還買了五公斤的一大袋狗糧，像雞飼料一樣粉末壓制的，黃豆大小的顆粒?？粗b袋上“牛肉骨粉、雞肉粉、蛋黃粉、菠菜粉、胡蘿卜粉、蘋果、奶油……”等等配料介紹，再抓幾顆聞聞，噴香撲鼻——我都想嘗嘗。妻子說，你嘗嘗吧，恐怕真好吃呢，買點兒給你做零食怎么樣？不知道來福以前有沒有吃過狗糧，反正我抓一把放到碗里，它非常興奮，一口氣吃完還舔著鼻子望著我。于是，沒有肉食的時候，或者連吃了幾頓雞肉或魚骨頭的時候，我就抓一把狗糧，加水煮一分鐘，拌飯給它吃一頓;或者沒空做狗飯時，就直接給它半碗狗糧。

民間有俗語，寵狗上灶。我很忌諱這個。雖然來福不吃蔬菜只吃肉，為它的飯食夠操心。但它始終還是一條狗，在飲食衛(wèi)生上還是要和人有一定的距離。有時外出吃飯，看到有的人一邊吃一邊夾著肉給狗吃，有的甚至把狗抱在腿上邊吃邊喂，總覺得很不自在。如果同桌像這樣，那就更倒胃口了。我們從不允許它進廚房和臥室，開始時候只要看見它進去就拉過來打一頓，出門上班時要把廚房、臥室門關(guān)起來。漸漸地它也懂得了規(guī)矩，看到我們在做飯，甚至在剁骨肉給它做飯，香味飄到飯廳、客廳，它也只敢來到廚房門口看著、睡著，搖著尾巴等候。我們吃飯時也不把肉或骨頭丟給它，一定要等到吃好以后才給它弄飯，所以有時它在桌邊呆呆地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但連骨頭、蝦殼這些都不丟給它，也就很無奈地一邊玩去了。

有句俗語，貓搬甑子，白為狗幫忙。說的是貓把甑子弄翻，飯被狗吃了，貓卻被主人打了。其實貓?zhí)婀繁澈阱伒牟恢贿@件事。比如人們常用“饞貓”來形容小孩子，但據(jù)我所知，貓恐怕沒有狗的嘴饞，貓比較高冷，還比較挑食，不會啥都想吃，至少它不會像狗一樣“望嘴”。來福的望嘴也是絕了，真如同“肚飽眼不飽”的孩子。不只是看到我們吃什么都要呆呆地、討好地望著，而且發(fā)展到聽見吃東西的聲音都能分辨。吃飯不必說了，吃個零食都逃不過它的圍觀，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吃、愛不愛吃。比如水果，看它望得可憐兮兮，試過幾種，它都不吃。糖類，只要不是酸的，都吃。妻子坐客廳看電視，拿起一顆糖，它在幾米外的墻拐角那邊，聽到剝塑料殼的聲音，很快就跑過來等著。漸漸地只要有打開包裝袋的聲音，即使它睡著了，它都會警醒，以為我們又躲著它吃好東西，干顛干顛地從睡處跑出來。有時我拿起煙盒，它聽到打開塑料包裝的聲音，都要趕快跑過來，看看吃不成才走開。最好玩的是磕葵花籽或松子，它聽見也來旁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看著我們磕開殼子吃果仁，它也學會了。不小心掉了一顆，它馬上卷進嘴里，跑回窩里。有時見不得它那種饞樣，妻子干脆抓一小把松子丟在地上，這時候它就乖了，趴在地上獨自“咔嚓咔嚓”地磕。本來就沒有幾顆牙齒，它居然有本事把每一顆松子、葵花籽磕開，最后只剩一片空殼。最好笑的是有一次，妻子吃小袋裝的泡椒雞腳，它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妻子故意試試它怕不怕辣，啃過的骨頭丟給它，它居然吃得津津有味。為治它的饞嘴，妻子故意揀了袋子里的一個小米辣給它，它一嘴含住就嚼，結(jié)果意識到味道不對，趕快吐出來，嘴張著、舌頭伸著，拼命甩頭，然后跑向水碗，不停地喝水。惡作劇成功，妻子笑了好幾天。

感謝前主人教導(dǎo)有方，雖說這么喜歡吃零食，可來福畢竟很有教養(yǎng)。透明的塑料果盤就放在茶幾上，它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松子、葵花籽和糖，可我試過多次，我們上班不在家時它也從不偷吃。我甚至故意放幾顆糖在茶幾下層，他都不敢動一下。

幾個月時間，來福就變了樣子。毛色亮了不說，腰明顯圓了，脊背都快平了，腿也明顯粗了。傍晚散步回來，地上伸開四腳一躺，飽滿的腰腹猶如懷孕了一般。妻子指著它說：“你自己看看，你哪里像條狗？胖得像豬一樣！”我拉著它的前腿掂掂：“嗯，不錯，挺有肉感的。趕快吃，多長肉，到土黃天么夠熬一鍋了！”妻子一聽：“小心你女兒和你斷絕關(guān)系！”女兒幾個月不見，有時會問問來福的情況。我拍了照片發(fā)給她，她通常是捂臉的表情：“又長胖了！”小媛看了女兒轉(zhuǎn)發(fā)的照片，和女兒說，來福有福氣啊，你老爸他們喂養(yǎng)得太好了，長得那么胖。

土命

收養(yǎng)來福時，雖已是春節(jié)，可還是冬天，來福的睡覺也是個問題。

女兒為來福考慮得還算周到，在網(wǎng)上買了一個海綿墊子給它。房子窄，只有放在客廳角落?？砂胍孤牭剿吆撸饋硪豢?，它不在客廳墊子上睡覺，跑來過道盡頭兩間臥室門口，直接睡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不冷才怪！比起客廳，臥室門口空間相對狹窄，相當于三面靠墻，肯定暖和一點兒，又接近主人。看來它覺得這里更有安全感呢。于是只好把它的墊子挪到臥室門口。

我又想錯了。在臥室門口睡覺，來福也不安生。一天晚上，剛睡下幾分鐘，我想起剛接的開水還沒喝，于是起床去客廳喝水。打開臥室門，就看見來福從客廳沙發(fā)上跳下跑過來。原來它趁我們睡了就偷偷地到沙發(fā)上去睡覺呢。這還得了！我不喜歡養(yǎng)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最見不得家里、身上到處都是狗毛！于是我提著它兩條前腿，把它丟在沙發(fā)上，按住痛打一頓。俗話說狗吃記性。第二天晚上，睡下一陣，我偷偷起來查看，同樣如此，又是一頓痛揍！一天中午下班回家，打開門又看見它從沙發(fā)上跳下來，我怒不可遏，抓過來丟在地板上，踩住脖子，用掃帚柄打了十多下。來福被打得一聲接一聲地慘叫，再把它丟到沙發(fā)上時，它逃命似的跳下來，跑到墊子上蜷縮成一團。把它提到沙發(fā)前，把它前爪搭到沙發(fā)邊沿，它也嚇得直往后縮。從此以后，再也沒發(fā)現(xiàn)它到過沙發(fā)上。

狗狗也如同孩子一般討嫌。女兒上幼兒園時要自帶被褥，放假時把她的被子拿回來洗的時候，拆開被套，發(fā)現(xiàn)里面的棉絮壞了一塊，反復(fù)審問，她才說午休時睡不著，又不敢起來，就掏被子里的棉絮玩，掏來掏去就掏空了一塊。也許是白天獨自在家睡夠了，又不敢去沙發(fā)睡覺，在墊子上也同樣不好好睡覺。有幾次，半夜聽到臥室門外有“唰啦唰啦”的聲音，起來查看又沒啥，它好好地在墊子邊躺著，抬頭警覺地看著我。夜夜如此，幾天后一看，海綿墊子的外套已經(jīng)被它抓壞了，墻角有一些碎海綿。再拉去墊子上面打，打了幾次都不管用了。這次真服了女兒。那么多年來從沒見她做過針線活，她居然花了一天功夫，把自己不要的牛仔褲拆了，用細密的針腳縫成一個套子，把稍稍破了一點的海綿裝進去，再縫起來?？蛇@樣的牛仔套子也耐不住它長期抓撓，同樣抓壞，每天早上起來或者下班回來，墊子被弄到一邊，碎海綿一地。

狗狗為什么不喜歡墊子，再冷都要睡在地板上？這個問題比較簡單，也比較神奇。據(jù)說五行之中，狗是土命，必須要接地氣。嚴格地說，水泥地都不行，必須是泥土地。見過殺狗，用繩子吊起來，撬開嘴巴，一碗水灌進去，不需要幾分鐘，頭就耷拉下來，亂蹬亂踹的四條腿也垂下了。接著就剝皮，而且只能吊著剝。據(jù)說，灌水后看似已經(jīng)死去的狗，解開繩子放在地上躺一會兒，又會爬起來跑了。十多年前，女兒帶著我家養(yǎng)的蝴蝶犬“娜娜”外出，在鄉(xiāng)村路上娜娜亂跑被轎車撞了，躺在路上奄奄一息。女兒邊哭邊打電話給我，我說你和車主協(xié)商一下，讓他賠償你。過了一會兒，女兒來電話說，還沒說好怎么賠償，結(jié)果它爬起來一瘸一拐就跑了。唉，真是土命的狗啊，這么堅強，又這么憨厚！

后來，我還給來福找過幾種避寒的東西，它都不喜歡?？吹阶龅膲|子不耐抓撓，我想找一個又暖和又牢固一點兒的東西，于是大方地給了它一塊門墊。那是地毯式的，又厚，又織得密實，它肯定抓不壞。果然，夜里也聽到“唰啦唰啦”抓墊子的聲音，可第二天看，墊子沒事，只是被它弄朝一邊，它依舊睡在地板上。給它準備了一個包裝紙箱，口向外橫放著，里面放了一件舊毛衣。第二天看，毛衣被弄出來了，紙箱底部被抓壞了。

夏天更是如此。給它備好的紙箱根本不進去，直接睡地板上。帶它上山，瘋夠了回家，痛喝一陣水后，馬上四腳長伸地躺在地上。妻子指著它說：“你看看你，像個淑女嗎？睡覺都沒個樣子，肚皮朝天！丟不丟人？”狗狗當然不管丟不丟人，更不知道要面子了。

魚兒離不開水，狗狗離不開大地?？磥韺ν恋貝鄣米钌畛恋?，是天生土命的狗??！

看來曾經(jīng)流浪的來福，需要的只是一個安全、溫馨的環(huán)境。本性難移，住樓房沒辦法選擇，睡地板是可以選擇的。真是賤命，愛咋睡就咋睡，不管它了。

騸割

養(yǎng)狗，第一要務(wù)是保證安全。

來福雖然個子小，膽子也小，應(yīng)該不會咬人。但也怕它亂跑，更怕它出門時嚇到小孩子，所以女兒當天就買了一根牽狗繩。但可能是比較細，而且有彈性，用不成。也許是流浪慣了受不住束縛，它拼命往后掙，再用前爪抓著脖子上的繩子，頭就掙脫出來了。于是女兒又重新買了一根，比較粗，有搭扣可以收緊，它掙不脫了。

小城對于養(yǎng)狗管得并不嚴，不需要辦什么證。但養(yǎng)了幾天，女兒還是帶它去打了狂犬疫苗。

為了養(yǎng)著省心，來福還做過一次絕育手術(shù)。

來福是一只雌性狗。女兒帶它去打疫苗時順便問了獸醫(yī)，說是來?？峙掠幸粴q多將近兩歲，正是青春期。帶它出門，看見其它狗狗，它總想跟著去。也有其它狗狗一看見就忙過來，在后面嗅來嗅去。像這樣怎么行？萬一不小心兒孫滿堂可怎么辦？女兒養(yǎng)過一只貓咪，后來她去上學，我們又不愿照管，就送去老家給老母親養(yǎng)著，豈料每年都要生兩胎，每胎三四只。小貓送人也送不完，賣也不值幾個錢，甚至賣不掉。母親經(jīng)常為這些小貓咪而頭疼。

帶著來福回老家，母親說：“找個人來把它騸了吧。騸過的狗乖，好養(yǎng)。我們村里以前倒是有一個劁豬匠，家里這只小丑就是他騸的，不過已是十多年前了，現(xiàn)在不知道還做不做這個，等去問問?！睅滋旌蠡貜?fù)說那個劁豬匠年紀大了，每天只到公園里打打麻將安度晚年了。只好作罷。女兒說，她當時就問過打疫苗那個獸醫(yī)，說是早就不做手術(shù)了。實在不行么帶到城里找寵物醫(yī)院，只是恐怕要幾百塊錢才行。岳父聽說大吃一驚：“騸個小狗也要幾百塊？我們這里每逢趕街天都有人到牲畜市場來鏾雞，等問問他會不會騸狗?！?/p>

幾天后，岳父打電話來：“鏾雞的來了，我問過他，會騸狗呢，拉來嘛?！狈畔码娫?，我一抖繩套，來福以為帶它出去玩呢，歡天喜地跑過來，直立而起，往前一撲，前爪準確地套進繩套。分分鐘驅(qū)車趕到十幾里外的小鎮(zhèn)，找到牲畜市場。果然，一個角落里，一個劁豬匠正在草地上忙碌著。面前，排著七八個雞籠，里面都裝滿了冠子開始發(fā)紅的小公雞，幾個村民等在旁邊。

劁豬匠接過主人家遞過來的小公雞，拔去雞腿內(nèi)側(cè)幾根雞毛，拿過咬在嘴里的刀片輕輕一劃，雞腹部就是一個豁口，草地上拿過一個工具——小彈簧兩端各有一片不銹鋼薄片，插入豁口，豁口就往兩邊撐開了。于是拿過一根細線，熟練地穿入豁口里，一繞，手拿兩端一拉，然后用鑷子夾起了一顆圓圓的雞腰子，丟在旁邊不銹鋼口缸里，里面已經(jīng)有將近半口缸了。再取出一顆，然后取過彎彎的鋼針，三下五除二縫好豁口，完工。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幾步之外的草地上，就躺著兩只小公雞，一只還趴著起不來，一只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鄉(xiāng)村劁豬匠的規(guī)矩可不像醫(yī)院，小雞小豬這些也就是賤命，出了重大醫(yī)療事故也不用賠償，主人也可以諒解。主人家對岳父說：“你家就在旁邊，不嫌棄么把這兩只雞拿回去燙燙煮吃了吧?！痹栏覆灰?。

輪到來福了。我抱住它，用手握住嘴。看到生人就緊張的來福，拼命往后縮。劁豬匠拿過一根鞋帶，把狗嘴扎起來，踩住頭部。又用一根捆住前腿，一個村民出手握住。我雙手各抓住一條后腿，掰開。來福死命掙扎無效，瑟瑟發(fā)抖，眼睛里充滿恐懼。劁豬匠拿過刀片，刮去來福左后腿根旁稀稀疏疏的毛，刀片用力一戳，拉開一道口子。來福掙扎著發(fā)出了兩聲慘叫。于是食指伸進去，先掏出一堆白色的脂肪，理出一根類似腸子的東西，把油脂撕開。握住前腿的村民問：“這個就是兒腸了吧？”劁豬匠說：“是的，按科學的說法就是子宮。”接著用線扎住相距兩三公分的兩端。我說：“是用線結(jié)扎住就行了嗎？”“不行，以前我試過，過了兩三年線腐了還會懷小狗呢！”

割去了一段兒腸，劁豬匠熟練地在里面縫上幾針，撬開一小瓶青霉素粉末倒進創(chuàng)口，用棉球擦擦創(chuàng)口周圍，說：“可以了，準備放手?！蔽覇枺骸巴饷?zhèn)诓豢p了嗎？”旁邊的人說：“不用縫，劁豬都不縫。它自己會長嚴呢。”一放開，來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我身后。我遞給劁豬匠26元錢。他說：“這個小手術(shù)，城里的寵物醫(yī)院么恐怕要七八十塊錢呢。我以前做過一個哈巴狗的難產(chǎn)手術(shù)，也只收了80塊?！逼鋵嵰郧芭畠涸诶ッ鞒抢飭栠^，雌犬絕育手術(shù)真的要幾百元。

騸狗期間，旁邊又送來了兩籠小公雞。

做了手術(shù)的來福，兩天沒有吃東西，只偶爾喝點水，就回窩里睡著，時不時地翹起腿，用舌頭把創(chuàng)口舔來舔去。劁豬匠說，豬狗用舌頭舔傷口就是在消毒，難不成唾液還有消毒功能？不敢相信。于是每天晚上，我們都要拿棉簽給它創(chuàng)口周圍擦些碘酒。把它抱來，放在地板上，拉開左腿。兩公分長的創(chuàng)口，最寬處約一公分，里面白色的脂肪，和豬肉案板上的花油差不多。擦完碘酒，為防止它舔，妻子總要輕撫著它，讓它在面前多躺一陣?？蓭追昼姾螅鸵獟暝饋?，慢慢走回窩里睡下，繼續(xù)舔創(chuàng)口。連續(xù)擦幾天，只要把它抱到茶幾旁邊，看到我打開碘酒瓶子，它就自覺地翹起左腿等著上藥。

手術(shù)后，最能看得出來福是傷病員的，是帶它外出撒尿時。平時，我到鞋柜前換鞋子時，它早就來到旁邊等著，我手伸到鞋柜上拿起牽狗繩，它就迫不及待地直立起來，后腿輕輕移動著保持平衡，兩只前爪伸著準備套進繩套。這幾天，它看到我拿起繩子，也想直立起來，可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只有等著我給它一只一只地套上。出門，下樓梯，平時狂掙著往下跑，巴不得一步跳幾級，我得用力掙著繩子，加快腳步才跟得上。手術(shù)后，妻子讓我抱著它上下樓梯，可我不喜歡抱。來福也很堅強，從不撒嬌請求抱它，而是一級一級慢慢雙腿往下跳。上樓梯更艱難，它得先把前腿搭上臺階，然后再靠右后腿支撐，左后腿搭上去。有時左后腿支撐時，明顯看得出它的動作遲緩，可以想象它忍著多大的疼痛。

好在來福一向身體強健，一次手術(shù)很順利就挺過來了。第三天，它會來飯桌前望嘴了，開始進食。創(chuàng)口在我們的精心護理下，慢慢痊愈，一個月不到，已經(jīng)全部長嚴實，只留下一道疤痕。

流浪的心

帶來福去騸割，有網(wǎng)友問，你這么做，它同意了嗎？的確，莫名其妙地被割去了身上的一個器官，它只知道恐懼、疼痛，卻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它從此將失去了做媽媽的權(quán)力。這很殘忍?？扇祟惓鲇谝患核嚼?，對無辜的外物甚至同類所犯下的罪行難道還少嗎？我本凡人，不想標榜自己有多高尚的心靈，只想養(yǎng)起來麻煩少一點兒，所以我不想為自己辯解。

原來就擔心流浪過的狗養(yǎng)不乖，這種擔心果然沒錯。在家吃吃睡睡玩玩一些小麻煩不必說了，最煩心的是出門不省心，騸過了也一樣。

每一只狗狗都有一顆流浪的心。也許是天性使然，來福總渴望出門。不管什么時候，只要看到我到鞋柜旁，它就很期待地抬頭看著我，看我換鞋子后會不會去拿牽狗繩。如果不拿，它就很失望，但開門時還是看著我的臉色，看我有沒有想帶它出門的意思，并隨時準備往門外沖。一邊防備著它溜出去，一邊快速開門、關(guān)門，下了幾層樓，還聽到它在門后面委屈地叫個不停。帶它出門時，它已經(jīng)習慣了套上繩子，所以只要拿起牽狗繩，它早就直立起來一跳一跳地等著，把套腿的兩個口子一拉開，它就會準確地把前腿搭上口子里?？圩永讲弊雍螅凵?，拉著繩子，出門。

別看它個子不大，掙扎起來力氣不小，尤其是見到熟人或其它狗狗時，一不小心還會被掙得繩子脫手。所以妻子總說拉不住，怕放跑了。于是，每天帶它出門便便或一起去散步，都是我拉著。

農(nóng)村孩子長大了都想往城市里奔。關(guān)于這個現(xiàn)象，我們村里的俗語是：“變狗都要投胎到城市里，骨頭嘛可以多撿到幾個啃啃。”可見城市是有多大的吸引力。不過城市里真有那么好？反正我不這樣認為，大量涌入城市的農(nóng)村人恐怕也有自己的真切體會。如果從狗的角度講，這個年代，城里的狗也不開心。人人渴望自由，狗更如此。可城里的狗，大多都要被關(guān)起來，出門一趟要拴著，有的還要被用皮革的、塑料的、金屬的種種嘴套箍住嘴巴，連叫幾聲都不得自由，更別說去撿骨頭。雖然被拴住的狗不愁吃。不拴的狗也有，大多是流浪狗，可也不能自由自在。酒店、飯館進不去，垃圾也都分類丟到垃圾桶里了，哪里撿骨頭？大街小巷到處是人，隨時嚇得夾著尾巴，還要小心別被車撞死了。

人類向往自然，狗也同樣如此。來福最高興的時候是隨我們到野外。所以我們?nèi)ヅ郎健⑼诟惩?、撿菌子都要帶著它去。到了陌生的山野，來福還算聽話。解開繩子，它就一溜煙往草坪、樹林里跑，沒有了束縛，它可以瘋狂地撒野。不過它不敢跑遠，瘋跑一陣，草地上打幾個滾，樹林里鉆來鉆去，然后回來。腿上、爪子上、肚子上、背上，沾滿了泥巴、草屑，還有討厭的粘連連，要一粒一粒地幫它扯下來。

人怕孤獨，狗更怕孤獨。來福最興奮的時候是遇見同類。帶它出門，只要見到其它狗，它必然會拼命往前掙著想去親近。其它狗看見它，也會跑過來，互相聞聞，尾巴下面嗅嗅。這種情況，我往往是拖著它離開，但還是有的狗會追著來，來福也是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有幾次帶它出去便便，我嘗試著把繩子解開，一出單元門，它就瘋跑出了小區(qū)，到小區(qū)門外綠化帶樹叢中拉了屎尿，再遛一圈，幾分鐘就回到了小區(qū)門口?？捎龅狡渌肪吐闊┝?，有幾次跟著去了個把小時才回來，弄得我在小區(qū)周圍轉(zhuǎn)了幾圈都找不到。

最過分的是有一次，晚上十點多，我才下班回家，單元門口按了門鈴，叫妻子把來福放出來。來福三步并兩步一路叫著猛沖下樓，出了單元門就向小區(qū)外沖。我在小區(qū)門口等了半小時不見，于是繞著小區(qū)找，終于遠遠看到它和附近常見的一只卷毛公狗在一起，但任我怎么喊，它只回頭看看，然后就跟著那只公狗跑了。沒辦法，我只有打電話把妻子叫出來，兩人分頭找。找到十一點多了，還是不見蹤影，只好作罷。第二天中午，傍晚，再分頭找，不見。告訴女兒，女兒和小媛發(fā)了微信朋友圈，我也找了經(jīng)營本地自媒體的朋友發(fā)尋狗信息，妻子也請小區(qū)保安注意關(guān)注。那幾天，我上下班途中都經(jīng)常留意路邊，還專門開車到以前帶來福經(jīng)常去的地方找，一無所獲。第三天晚上十點多，有朋友回信息給女兒，說有個地方有一只狗被撞死在路上，看著像來福。妻子一聽急了，馬上叫我開車，兩人一起去看。一條狗躺在路邊，乍一看很像，但不是。第四天早上，正在上班，女兒打電話說小媛的爸爸看見來福在他們小區(qū)，但喊不走，更抓不到。我趕忙開車過去，在小區(qū)里繞了兩圈，不見?；氐絾挝唬拮影l(fā)信息說她找到來福了。原來它回到我們小區(qū)門口，保安看見就打電話給她，她跑回去把它捉回了家。

發(fā)情期的狗，更是六親不認。據(jù)說做了子宮切除術(shù)的女人也同樣有性欲，我不懂。不過在正史野史中，太監(jiān)與宮女甚至妃嬪勾搭的事倒是屢有記載。來福切除了子宮，也同樣會發(fā)情，可以作為佐證。每到發(fā)情期帶它出門，就猶如傳說中的花癡，見到別的狗，小眼睛就直勾勾地，更是拖不走了。一次，到果園摘蘋果，下車就把繩子解開，它一溜風就跑了。正是金秋時節(jié)，樹上碩果累累，大家都非常高興，摘蘋果，吃蘋果。過了一陣，妻子忽然問：“來福呢？跑去哪兒了？”一邊喚，一邊找，才在果園主人家看守房后找到：他家養(yǎng)了一條獅子狗，拴在房后，兩只狗已經(jīng)連在了一起，怎么可能喊得回來？民間認為看見狗連襠就會倒霉。少年時期，只要在村里看見，我們總會很氣憤地用石頭、棍棒追著打，打得兩條狗荒唐地左沖右突、橫沖直撞，不知道往哪邊跑。其實農(nóng)村的忌諱不少，除了“二月不見狗連襠”之類自然現(xiàn)象，還有“四月不見人成雙”。有人眼睛無故疼痛流淚，人們就會說是見到了不該見的事，“生火眼”了。但也足見，世人把光天化日之下做齷齪之事的人，視同狗一樣，于是才有“狗男女”這些說法。

那天回家，妻子生氣地把在腳邊蹭的來福一腳踢開，指著罵：“滾朝一邊去！看你長得清清秀秀，雖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做不成大家閨秀，起碼也像小家碧玉一樣可愛。哪知道你也像其他雜種狗一樣的無恥！養(yǎng)著你真是丟臉！”來福被罵得一臉懵懂，灰溜溜地一邊去躺著。我一聽笑噴了。來福本來就只是一只雜種狗，我?guī)⒉綍r問過寵物店的人，說可能是黃色土狗和白色哈巴狗的后代。而且它只是狗，有自然屬性而沒有羞恥之心，罵了它也聽不懂。狗的一輩子，其實活得很簡單，好像并沒有什么好驕傲的，也沒有什么好羞恥的，它們只需要吃吃睡睡玩玩，哪像人活得這么累。好在做過手術(shù)，只有以后多注意一點兒了。

其實來福還有一次更驚險的經(jīng)歷。

去年的一天晚上，十點多回家才遛狗，我看街上幾乎沒有車輛、行人，于是把它放開讓它自由跑跑。豈料它一溜煙就沒影了，附近它以前常去的幾條街都找不到。第二天早上出門也不見它在門口等候。下午下班回家仍不見。妻子急了，女兒更急。朋友圈問了，有朋友說這幾天正是衛(wèi)生縣城檢查驗收期間，公安局正在抓流浪狗，可能被警察套去了。壞了，如果套走了，那就沒救了。

忽然想起有個同學就在公安局，一問，果然就是他負責這件事。他們昨天確實抓了一些流浪狗，說明天去看看有沒有我家的來福。

第二天，女兒去了公安局，找到我同學，到關(guān)狗處一看，沒有來福。同學問來福的樣子，女兒把照片給他看看。傍晚，同學來電話了，說在某個地方找到了來福，讓我們?nèi)ヮI(lǐng)。據(jù)女兒說，看到它的時候，來福簡直高興得難以自控，小眼睛里閃著欣喜的光芒，顧不得后面有人牽著，拼命地掙著撲過來。

失而復(fù)得，全家高興。不過也慶幸及時找回了，不然它要么被燉了湯鍋，要么是被某個警察看上，送去老家守葡萄田呢。有它一身的泥土和脖子上套著的電線圈為證。

不過來福也從此徹底失去了自由。只要一出門，必定用繩子套住了。只是，雖然有這樣驚險的經(jīng)歷，它應(yīng)該也不會明白或者很快就忘掉了這世間的兇險。因為，那顆世世代代遺傳下來的、向往自由的、流浪的初心，也猶如吃屎的狗性一般，改不了的。

養(yǎng)了三年，來福似乎更像我們家的一員了。不過雖然給它取了一個好名字，它并沒有給我們帶來什么好運——我們家并沒有發(fā)財，更沒人升官，女兒也還繼續(xù)做她的單身狗。好在，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更值得一提的是，每天少不了兩次帶它出門，風雨無阻，我們基本養(yǎng)成了飯后散步的習慣，步行平均數(shù)量常年保持每天一萬步以上，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好了，這應(yīng)該才是最大的福運吧？

責任編輯??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