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哿

摘要：本文通過對江南名儒高燮建吹萬樓藏書、聚書活動及其發(fā)起成立的金山寒隱社刊書活動的舉要，探討高燮藏書、刊書的價值，闡發(fā)近代江南藏書家高燮及其同仁孜孜追求的人文精神，并以此略窺江南藏書文化的特色。

關鍵詞：高燮；吹萬樓；藏書；寒隱社；刊書；江南文化

江南文人的藏書之風，是地區(qū)文化實力的展現，也是書香門第的標志。翻開中國藏書史，江南一帶的藏書幾乎占據了半壁江山。明清兩代，江南藏書盛況空前，藏書家人多、所藏書多、所筑樓多，持續(xù)時間長，分布地區(qū)廣。對于古籍流傳和整理，藏書家以聚書的情懷，或耗盡家財，或孜孜抄錄，或謹慎守護，特重于當地文獻的收藏、研究、整理和出版。其中，金山高燮就是一位在詩文、學術及藏書等方面都成就斐然的學者，被金鶴望評為與胡石予、錢名山齊名的民國“江南三大儒”，其藏書、刊書經歷值得探究。

一、藏書家高燮

高燮（1879—1958），字時若，號吹萬、志攘、黃天、寒隱、葩翁，今上海市金山區(qū)張堰鎮(zhèn)人，近代上海藏書家，清末民初江南名儒，南社詩人。金山區(qū)現屬上海市，清雍正四年（1726）建金山縣，隸屬江蘇省松江府，曾是中國著名的產鹽之鄉(xiāng)。清中葉以后，松江府及上海地區(qū)作為藏書、刻書中心，學術地位不斷上升，也為咸同之際的“洋務”和“變法”培養(yǎng)了一批最早的西學人才。

高燮勤于治學，七歲入私塾，先后受教于俞貞甫、顧蓮舫、莊瘦岑、顧蓮、黃淵甫，曾作《題革命軍》《謁張蒼水墓》等，其文激昂振奮，以天下為己任。1903年高燮與高旭、高增等創(chuàng)辦覺民社，出版啟蒙月刊《覺民》。1906年，他參加國學保存會，曾多次捐書給國學保存會的藏書樓。1908年，他發(fā)起成立寒隱社，并撰寫《寒隱社小啟》，其宗旨是“提倡氣節(jié)、商討舊學、疏論新知”，并希望把地方結社性質的寒隱社推向全國。1912年高燮正式加入南社，這一年高爕和高旭、姚光、陳蛻、柳亞子等成立了“國學商兌會”，一直延續(xù)到1930年，出版了18期《國學叢選》。國學商兌會與南社內容互補，百家爭鳴，兼容并包。高燮寫有十三篇論學文章，重點維護孔學之真。他的著作有《吹萬樓詩》《吹萬樓文集》《吹萬樓日記節(jié)鈔》《望江南詞》等。其中《吹萬樓文集》18卷于1941年出版，刻印精美，金鶴望、胡樸安、溫丹銘、唐文治等作序，張元濟等人作評語。

二、高燮吹萬樓藏書

高燮之父高近齋以力田起家，光緒五年出資刊刻金山顧觀光先生的《七國地理考》和《國策編年》，開高家出版書籍的先河。高家出書不多，后以藏書聞名，與出版書籍聞名的金山錢家有一定的關聯(lián)。錢家重出版，刊刻有享譽海內外的大型叢書《守山閣叢書》《指?！贰缎∪f卷樓叢書》《藝海珠塵》《珠叢別錄》等，高家則重收藏與創(chuàng)作。

（一）高燮建吹萬樓

1916年，高燮在金山張堰秦望山西面，開始建造閑閑山莊，次年建成。十畝之間，桑者閑閑，花木扶疏，小橋流水。中有磚木結構的二層樓房，號“吹萬樓”。高燮潔身自好，性喜儒學，通小學，旁及子史，勤于耕讀，其書齋名曰“可讀齋”，自書門聯(lián)：“世間惟有讀書好，天下無如吃飯難?！鄙角f“食古書庫”聚書三十余萬卷，“擁書差足傲王侯”，另辟葩廬一室，匯聚《詩經》。高爕在吹萬樓幾次招待柳亞子、黃賓虹、傅鈍根等南社朋友，吹萬樓也是寒隱社、國學商兌會的活動中心。如今高燮姻親的嘉業(yè)堂藏書樓仍在，而吹萬樓已無存。

高燮性嗜書，其詩《題溫丹銘讀無用書齋圖》云：“我性嗜書抱幽獨，閉戶窮年常蟄伏。數十年來事藏蓄，四部縱橫堆滿屋。絕無一卷能媚俗，大都不入時人目。”他不貪享受，在家著布衣長衫，自謂“識字老農夫”。他的錢大多用于子女教育、鄉(xiāng)村水利建設、復興國學和鄉(xiāng)邦教化，個人財富唯有藏書。買書也體現了他保存文化遺產的意識。曾有五六冊書價逾百金，高燮舍之未購，難忍愛書之心，彷徨終夜，最后甚至賣船購書。

（二）吹萬樓藏書主要來源

高燮擁有的田產和商業(yè)股權，是其購書的財力支撐。他多從上海、杭州、南京、北京等地的書肆購書，古籍主要得自朱氏抱經堂藏書或購于一些私人藏書家之手。對于一些罕見刊本，高爕親自抄錄或者請人抄寫，《葩廬所藏詩經目錄》中?？吹健按等f樓鈔本”字樣。高爕還有一個藏書途徑是交換和受贈，他交友廣泛，與許多藏書家、文人和社會活動家互贈有無，以豐富其收藏。

（三）吹萬樓藏書特色

高燮別號葩叟，收藏《詩經》最為詳備，獨步海內。有關《詩經》的注疏、論辯、雜著，莫不搜羅。藏有木刻本、鉛印本、油印本、手抄本、名人批本等?？谷諔?zhàn)爭中住宅焚于炮火，藏書被毀，僅運出《詩經》各類版本數十箱，劫余珍本千余種，實編《詩經》目錄七百余種，共2 600多冊。高燮潛心向學，藏書在于致用，作為儒家學者和詩人，喜好研究《詩經》，在《詩經》收藏上獨具特色。吹萬樓藏書有簡單目錄，惜沒于戰(zhàn)亂，依據幸存的藏書和文字，可知珍貴的書有《詩補考》《幽夢錄》以及與高基、姚光、閔瑞珠合購的“吳興密韻樓”方志、張廷濟雜志手稿本等。高燮捐贈給復旦大學的2 600多冊《詩經》，種類齊全，更是難得的珍藏。

高燮為讀書而藏書，吹萬樓藏書規(guī)模達30余萬卷，經史子集具備。復旦大學圖書館藏高氏之書，多有高氏的點校、題跋，多則二三百字，介紹藏書來源、特色，或抒發(fā)讀書之體會。

吹萬樓藏書多鈐高氏藏書印，其印各有情懷。常用印章有“吹萬無用文字”“書駿子”“金山高氏袖海堂藏書印”“食古書庫鈔珍藏秘籍”“金山高燮”“高燮跋”“高燮書定”“高燮手?！薄按等f居士”等幾十種。高爕還特地為《詩經》藏書制作多枚印章以示偏愛，有“老葩”“葩翁”“葩廬”“葩廬藏書”“葩經室”“葩廬藏本”“詩經藏”“詩經癖”“葩廬劫余長物”等。

（四）高燮藏書最終去向

從《高燮集》和《吹萬樓日記節(jié)鈔》可知，吹萬樓藏書30余萬卷，共380余箱。1938年6月，在浙江打游擊的國民軍將領陶廣 ，派62師一部潛回金山，搶去二十多萬卷書。1943年，有人在嵊縣和余姚發(fā)現散佚的吹萬樓書。在陶廣動手前，搶運至上海僅經部詩類24箱，經部總義類6箱，史部方志類7箱，目錄類3箱，譜牒類1箱，集部約5～6箱，佛書類1箱，共40余箱。高燮聞聽故鄉(xiāng)藏書被搶后嚎啕大哭，又故作豁達之態(tài)：“因念斯世身且馀，身外之物尤無須，盡當廢讀長逃虛，有用無用非異殊”，“楚人失之，楚人得之”，所幸古籍未落日本人之手。

高燮熱心家鄉(xiāng)建設及公益事業(yè)，曾將部分書籍先后贈予圣約翰大學羅氏圖書館、國學保存會藏書樓及張堰鎮(zhèn)圖書館。高燮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三次捐書給國學保存會藏書樓；民國十四年（1925年），高燮資助的張堰鎮(zhèn)圖書館成立，并贈書不斷；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高燮資助張堰鎮(zhèn)圖書館舉辦了“金石書畫展覽會”。黃維廉所撰《圣約翰大學羅氏圖書館概況》一書記錄了當時高燮捐書的概況。

秦翰才編《高燮年譜》“1956年”條記載：“以劫余之存之各版《詩經》2 614冊以及批校稿本33種，與方志等153冊，贈于復旦大學?！睋渡虾＝貢夷夸洝贰案咣啤睏l，其余大部分書籍于解放初捐入上海文管會，后入上海圖書館收藏。

高爕一生都在盡心藏書，資金難免入不敷出，在收藏過程中也對收藏結構進行了調整，曾出讓、出售部分藏書。其晚年生活困窘，也有不得已而鬻書的經歷。

三、高燮和寒隱社印書

進入南社之前，高燮與高旭、姚光等在金山成立寒隱社，寒隱社致力于文化復興，傳承地方文脈，曾收集金山、松江地方文獻，特別是明季遺民的著作。姚光重在搜檢方志，刊《金山藝文志》《金山衛(wèi)佚史》。高燮搜集、整理出版了陳臥子的《安雅堂稿》和吳騏的《吳日千先生集》。寒隱社收集、整理、出版地方文獻，保存、傳播前人優(yōu)秀文化，為傳承地方文脈作出了巨大貢獻。

（一）?？骷具z書

“校刊明季遺書”并“表彰之”，是當時的風氣。高燮藏以致用，搜集、?？?、出版鄉(xiāng)賢遺稿。高燮《安雅堂稿序》提到陳去病、柳亞子欲刊《夏考功父子合集》事，柳亞子后刊《南明史略》，其序言云：“《安雅堂稿》其名見于姚太史弘緒《松風余韻》，已失傳，我邑徐香祖訪得此稿，至光緒戊巳年間華亭閔頤借此稿手鈔之，增輯《論史》一卷，先生歿，哲嗣瑞珠我友，以此書寄存于國學保存會數年。今年春，瑞珠謀竟先志，復將集貲付印，囑為敘其顛末，于是乃于瑞珠及家兄望之三人分任校點畢。夫文章著精神所寄也，吾猶竊幸公之文章久散未聚，而二得于我邑之所藏，誠我邑之光榮，是為序?！北砻鞲咣拼_實參與了黃節(jié)的國學保存會。閔瑞珠跋云：“此文章之關系世道者，唐宋以還所僅見。姚石子慫恿尤力，鳳石嘗學于余?！币κ影显疲骸坝嗳涡？敝?。受而讀之，議論沉痛，規(guī)劃剴切，凡今世之新政，先生多已早言之?！?/p>

高燮帶領寒隱社人士，各盡所能，終于在宣統(tǒng)元年將《安雅堂稿》交予上海時中書局，排印出版了鉛字本。正如高燮贊陳臥子所言，“大節(jié)炳然，用勵千載”，后學出版前賢遺稿，責無旁貸。

（二）《吳日千先生集》

寒隱社出版的第二本重要的書是《吳日千先生集》二卷。作者吳騏（1621—1695年），字日千，號鎧龍、鐵崖，江蘇華亭（今奉賢）人，崇禎諸生。入清，遁跡九峰三泖，著有《顑頷集》八卷。光緒《金山縣志》錄其文，乾隆《華亭縣志》錄其《杜鵑樓詞》，八種方志寫其生平。民國元年九月，上海國光印刷所代印寒隱社《吳日千先生集》鉛印本。此書為吳騏雜志，上冊收賦、序、論議、書啟，下冊是墓銘文、題跋、贊傳，延陵詩話置其后。

吳騏為明季遺民，歸隱高士，但其為文壯懷激烈，飽含家國情懷。他在《創(chuàng)守難易論》中警告統(tǒng)治者：“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業(yè)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業(yè)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不及其本世?！眳球U就是高燮的榜樣，他表面逍遙出世，內在是入世的君子儒。

真儒不仕而心憂天下，豈能以小人之心度之？在《勞逸憂樂論》中，吳騏認為人主和群臣各有權利和義務，“天之明，非可以飾說欺，非可以諛辭悅。非可因親，負天下之讬?！闭龤夂迫?，難能可貴。吳騏心念故國，情系黎庶，因此他的著作得到高燮和歷代讀書人的推崇。

四、結語

本文是對金山藏書家高燮藏書刊書事跡的敘述。高燮的閑閑山莊和吹萬樓，在民國是聞名一時的金山文化地標。他帶領的寒隱社也是本地最后一個有良心、有文化、有財力的私人出版機構，提倡文人氣節(jié)，起振文風，弘揚民族精神，用國學和文學啟蒙民眾?？箲?zhàn)時期，吹萬樓藏書散佚，金山之損失難以估量。失落的高燮藏書、著作和寒隱社刊書已足追惜，高燮及其尊敬的陳子龍、吳騏等人的精神，更是在中華文化史上生生不息，光耀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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