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向來為人所道,蓋因這兩種吃的不欺唇齒,晚菘脆甜,早韭新穎,況且古人習(xí)慣在元日做春盤。春盤也叫五辛盤,周處的《風土記》里說:“五辛所以發(fā)五藏之氣,即大蒜、小蒜、韭菜、蕓薹、胡荽是也?!本虏诵鲁?,葉兒還帶些許紫色,香得清雅,和另外四位自帶香氣的拌著吃,喝春酒,向春天致意。
春天時,古人總是欣欣然,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青韭黃粱自是好看,韭菜炒河蝦,青韭紅蝦也好看。要飲春酒,“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只是喝春酒時,老人要讓著年輕人,因為年輕人長大一歲是值得祝賀的;而老人只是更老,頗有點兒惋惜之情。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贝酱藭r,韭菜就有點兒不堪吃了,氣味忽然粗俗??傻搅饲锾?,搖身一變,韭菜開出的韭花又是妙物。
說到韭花,不免想到《韭花帖》里說:“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實謂珍羞?!?/p>
金風嫩涼,韭菜花之味漸佳,況且還有嫩羊肉,真是絕配。
韭菜開了花也不堪吃,只是吃它將開未開的小骨朵兒,切碎也好,搗碎也好,加點兒鹽漬一下,小骨朵兒細碎的顆粒感配羊肉吃再好不過,就是佐粥也讓人食欲盎然。
韭菜到處都有,無非好田肥美、貧土清瘦罷了。一般來說,韭菜大多用來炒雞蛋,這種吃法《禮記》有載:“庶人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雁?!边@說的是祭祀,祭祀之后,還是活人享用了。
通常來說,山韭之味濃烈,它的葉兒不似大棚里的寬大,水分也少,斷不至炒個雞蛋都水汪汪的,染得雞蛋烏青。
很多人喜歡用韭菜、瘦肉包餃子,也不是不好,只是餡兒煮熟之后成了一個硬丸,不太好咬;用五花肉就好了,有點兒油脂,碎韭菜松散地浸在里頭,尚有綠意,吃時要小心一點兒,燙得失聲,畢竟不好看。
韭菜有時還和粉絲在一起,用來做韭菜盒子。多年前,老家縣城一棵樹下坐著一個老太太,賣韭菜盒子:發(fā)面,木炭爐子上頭架個平底鍋,煎得兩面微黃,像輪圓月。再叫上一碗玉米糝子糊湯,吃得妥妥帖帖。
后來在別處也吃過韭菜盒子,大多是油炸的,半圓狀,像個大餃子,不堪一吃,并且長短不一的韭菜葉子愛鉆牙齒縫兒。
韭菜葉子黏牙,不大好看,好像嘴里擱了剩菜。戀愛的人,不宜吃味道大的東西,比如大蒜,比如韭菜。
我寫過一個有關(guān)初戀的小文章,兩個人都準備初吻了,姑娘瞄了一眼小伙兒,說:“呀,你嘴里有片韭菜葉子!”于是,初吻未竟,繼而分手。
其實,這只是我的惡作劇,無非是說大多初戀弱不禁風,關(guān)韭菜何事呢?
韭菜的吃法,梁實秋先生寫過一種,叫韭菜簍:面發(fā)得好,潔白無疵,沒有斑點油皮。而且捏法特佳,細褶勻稱,捏合處沒有面疙瘩。最特別的是蒸出來盛在盤里,一個個高壯聳立,不像一般軟趴趴的扁包子,底直徑一寸許,高度幾達二寸,像是竹簍似的骨立挺拔,看上去就很美觀。我疑心是利用筒狀的模型。餡兒也講究,粗大的韭菜葉一概舍去,專選細嫩部分細切,然后拌上切碎的生板油丁。蒸好之后,脂油半融半呈晶瑩的碎渣,使得韭菜變得軟潤合度。
梁先生以為這種挺拔是用模型做出來的,真是可愛的想法。其實發(fā)面時加一次面粉,揉好,讓它醒著;等它軟下來,再加面粉,再揉再醒;凡三次,發(fā)不動時,再用來包包子,蒸出來就挺著了。這個方法,是一位做了幾十年硬面饅頭的師傅說的,我試過,果然。
另外,吃過一回豆腐皮包子,據(jù)說是晴雯最愛吃的:包子皮是豆腐皮,小小的像個口袋,里頭是一點兒青豆碎、一點兒蝦仁末兒、一點兒筍末兒、一點兒火腿末兒,還有一 丁點兒腌雪里蕻,系“口袋”的是一根韭菜葉兒。
回家翻《紅樓夢》,沒有看到豆腐皮包子怎么做,只是說賈寶玉從府上回來,想著晴雯愛吃,就帶了回來,結(jié)果晴雯已經(jīng)吃飽了,那幾個包子讓李奶奶拿去給她孫子吃了。
韭菜里頭還有一種韭黃,是不讓見光的韭菜。不見光的東西,吃也可,不吃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