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倩
“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
作為歌劇《江姐》的主題曲,《紅梅贊》歷經六十載,依然動人心魄——紅梅凌寒盛開,一如那位29歲時犧牲在勝利前夜的共產黨員江姐,柔美卻堅韌剛強,有一身傲雪凌霜的錚錚鐵骨。
歌劇《江姐》是87歲的著名作曲家羊鳴創(chuàng)作生涯中格外難忘的篇章,也是一把打開他回憶的鑰匙。一哼起《紅梅贊》,他的思緒就飄回了那段激情迸濺的創(chuàng)作歲月,也飄回到他更久前的苦難童年。
1943年,羊鳴還叫楊培蘭。9歲的他離開家鄉(xiāng)山東,隨父親來到東北邊城安東寬甸縣。彼時,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1947年,解放軍進入寬甸,成立工會、農會,動蕩的局勢終于漸漸穩(wěn)定下來。對于解放軍,楊培蘭充滿了單純熾熱的向往。日本侵略者投降后,解放軍和國民黨軍隊都曾到過寬甸。借住在老鄉(xiāng)家時,解放軍總是會把屋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國民黨軍隊卻把人家養(yǎng)的雞宰來吃,還有人支起桌子在門口打麻將。鮮明的反差在孩子們白紙一樣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痕。
解放戰(zhàn)爭打響前后,青年們可以自愿參加解放軍,楊培蘭瞞著父親,偷偷來到了參軍報名處。參軍后,楊培蘭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夠有軍人氣概,于是改名為“楊明”,“明”寓意“光明”。
“部隊就是大家庭?!辈筷牭拇蠼憬銈兛此。蛶退鹣幢蛔?,在關照他日常生活的同時,還有教員給楊明補落下的文化課,教他做人的道理。
熱鬧的文工團讓楊明如魚得水,也是在這里,楊明與熱愛一生的作曲相遇了。樂隊隊長是楊明最佩服的人,他不僅小提琴拉得好,寫出的曲子也特別動聽。出于好奇和敬佩,楊明開始跟隊長學習作曲。白天,楊明把寫好的曲子放在隊長枕下,晚上或其他閑暇時,隊長就拿出來批改,有時也把楊明叫過來聊一聊。
文工團跟著部隊移動,隊長帶著他到解放區(qū)去收集民間音樂素材。對勞苦大眾,隊長滿懷敬意。“小楊明,音樂在哪兒?音樂就在人民當中。”隊長的話,在楊明心中扎了根。1949年15歲的楊明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歌曲《慶新年》,就脫胎自民間嗩吶曲?!稇c新年》發(fā)表在東北軍區(qū)的《部隊文藝》上時,楊明第一次使用了筆名“羊鳴”,因為曾有人打趣,說他寫的曲子像小羊叫。這個在楊明看來很有詩意的名字,至今仍然陪伴著他。
1950年,羊鳴調入東北空軍政治部文工團。1953年,羊鳴考入東北音樂??茖W校作曲系。1954年,他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毖蝤Q從未猶豫過,“生我的是父母,把我養(yǎng)大的是共產黨,我必須成為一名共產黨員?!?/p>
1958年,羊鳴從沈陽調至北京,來到空軍政治部文工團。
1962年,羊鳴遇到了一部極為重要的作品。
羅廣斌、楊益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紅巖》出版后,無數(shù)讀者被江姐的事跡深深觸動,其中也包括空軍政治部文工團的幾個熱血青年。只用了18天,閻肅便完成了歌劇《江姐》的劇本初稿。相較之下,音樂部分的創(chuàng)作要坎坷得多。
起初,羊鳴與作曲家姜春陽歷時一年交出了一稿,卻被領導徹底否定:“一個音符也不要留?!辈涣羟槊娴呐u當頭砸來,羊鳴和姜春陽都流淚了。后來,為了更加貼近江姐的人物原型,四川籍作曲家金砂也加入創(chuàng)作。他們和閻肅一起南下采風,走訪江姐生前的戰(zhàn)友,并參觀了渣滓洞、白公館、華鎣山等。在關押過先烈的牢房里,羊鳴見到了老虎凳、竹簽等刑具?!耙幌刖偷粞蹨I”——一位柔弱女子的軀體,怎么能包裹著如此堅強的意志呢?
再次提筆時,大家決定從川劇中尋找靈感。然而,這版“筋骨有余,柔情不足”的音樂仍然沒能得到領導的認可。作曲家們再度啟程,除了四川,又去了江南一帶,吸收越劇、杭劇、婺劇等戲劇音樂的元素。民間戲曲的表現(xiàn)手法、板腔等精華融匯成了《江姐》的音樂基調,那是與西洋歌劇截然不同的一種神韻。
歌劇《江姐》中的經典唱段很多,《五洲人民齊歡笑》《春蠶到死絲不斷》《繡紅旗》等無不深入人心,但要說最令人回味和難忘的,莫過于主題曲《紅梅贊》。
一般來說,歌劇創(chuàng)作要先有主題,后有詠嘆調,但《江姐》的主題遲遲定不下來。閻肅試著寫了一段“行船長江上,哪怕風和浪,風吹雨打也平常,心中自有紅太陽,我們握緊舵、劃好槳,向著目標奔向前方”的歌詞,大家看了,都不太滿意,因為它“只有概念,缺乏形象和藝術語言”?!皼]有好的歌詞,我們怎么作曲呢?領導壓我們,我們就壓閻肅?!毖蝤Q記得,閻肅有時大半夜興沖沖地拿著劇本來找他,被挑了毛病后,氣得咣的一聲關上門,抱怨道:“真難伺候!”羊鳴只能勸慰戰(zhàn)友:“不是我們難伺候,是咱們要對觀眾負責,得讓大家從作品里獲得新的啟迪?!?/p>
被逼到“走投無路”時,閻肅從兜里掏出兩個月前寫的一段關于梅花的歌詞,朗讀起來:“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傲雪凌霜的紅梅意象,一下子抓住了羊鳴。從精神到形象,紅梅都能和江姐聯(lián)系起來,正像是她的化身。音樂的靈感來了!“那真是從血液里噴出來的東西?!毖蝤Q感慨?!都t梅贊》雖然時長只有幾分鐘,但創(chuàng)作時,他曾8次易稿,修改20余次,“每個音符都不放過”。以“紅巖上紅梅開”一句為例,羊鳴至今依然能唱出它演變過程中的各個版本。最初,這一句的旋律取自江姐初登場時的“看長江”,聽起來有些簡單,不夠抓人,于是他把“紅梅”提高了小二度。聽來聽去,還是不夠,就又給它“甩”了一次。反復推敲后,一個個音符如待放的花苞般層層展開,直至凌寒盛放,蕩氣回腸。江姐作為革命者的剛毅與作為女性的柔情,在音樂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嘔心瀝血的《紅梅贊》寫完了,但它真的能如領導們所愿,在群眾中傳唱開來嗎?誰也不敢保證。一天,從文工團的大院一角,傳來了《紅梅贊》的哼唱——原來,文工團每天排練,動聽的旋律就這么“灌”到了一位炊事員的耳朵里,切菜時,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紅梅贊》?!皯摽梢粤?!”面對即將到來的公演,大家有了更多信心。
1964年9月,歌劇《江姐》在北京首演,轟動一時。后來,《江姐》到南京、上海等地巡演,所到之處,場場爆滿。等羊鳴從西藏歸來再到上海時,電臺循環(huán)播放《紅梅贊》,小孩子們跳皮筋唱著《紅梅贊》,人們的手帕上是《紅梅贊》的歌詞,連商店里賣的暖瓶上都印著一枝紅梅……
若要總結這些年的創(chuàng)作心得,羊鳴想說,寫好作品,竅門無他,“只把創(chuàng)作當成任務是行不通的。創(chuàng)作者要真正投入,要把心都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