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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時代的抒情聲音

2021-12-23 20:49張棟
粵海風 2021年6期
關鍵詞:劉慈欣抒情

摘要:在《三體》中,科幻作家劉慈欣通過神話敘事的方式,呈現了人類在技術時代的抒情可能與多元的情感表達形態(tài)。神話視閾中“宏”敘事的獨特運用,使劉慈欣發(fā)掘出技術時代人類崇高情感存在的普遍性,及其由世俗性向宗教性的轉變。人類對生存時空的認識,也蘊含著情感表達的秘密,當傳統(tǒng)的神話時空在技術的干預下發(fā)生了轉化,進而生成新的神話時空,人類的情感也經歷了一個由相對純粹到不斷接受嚴峻考驗的過程。技術時代的各種挑戰(zhàn),促使劉慈欣從更為內在的層面探討人類情感表達的有效性,他發(fā)現人類的善良本性及表達愛的能力,是人類獲得情感救贖乃至使族群得以延續(xù)的根本秘密。劉慈欣的神話敘事創(chuàng)新,延續(xù)了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抒情傳統(tǒng),為之補充了豐富的現代內涵,同時也為科幻創(chuàng)作之“中國性”的發(fā)現,乃至促進中外科幻文學的溝通與交流,提供了良好的創(chuàng)作借鑒。

關鍵詞:劉慈欣 神話敘事 技術時代 抒情

在技術的時代,人類如何抒情?這既是一個人類情感在技術時代避免被異化的現實問題,也是一個借助藝術創(chuàng)作以實現人類情感疏導的藝術實踐問題。在這方面,劉慈欣的小說創(chuàng)作為上述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個樣本。在《三體》《流浪地球》等小說中,劉慈欣尋找到了將“技術”與“抒情”糅合于一處的媒介——神話敘事。對人類未來科技發(fā)展前景及在宇宙空間中境遇的想象,使這些作品獲得了神話的敘事外觀,從而成為原始人類想象未來世界的當下映射,與此同時,人類對未知世界所產生的崇敬、畏懼、歡欣等多重情感,也成為傳統(tǒng)神話中人類情感表現的當下延續(xù)。在“硬科幻”這一技術外衣之下,劉慈欣探索了人類感性體驗與情感內容在未來發(fā)展的多種可能,從而使一種小說形式的現代神話得以呈現。

神話敘事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定義,但有狹義與廣義的區(qū)分。狹義地來說,神話敘事指人類創(chuàng)造的傳統(tǒng)神話體現出的敘事特征,它與人類的自然與社會想象相關。廣義地來說,神話敘事則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這是因為“從神話呈現出的形態(tài)來看,通過敘事表現出的神話是多元的,它突破了文字表述的范圍,拓展到了社會敘事、歷史敘事的范疇,實現了縱向歷史與橫向現實的交融。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神話敘事是指神話介入人類歷史與生活演進的方式,它既是人類在生存歷史中形成的經驗記憶的強化,同時也以語言表達的形式形成了多元的主題闡釋,它是一個具有多樣意涵的概念,呈現效果亦涵蓋了多種表達方式”[1]。從身體敘事到文字敘事,乃至技術敘事,神話敘事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而呈現出上述演變,《三體》等作品雖然具有文字敘事的外觀,但卻承載了人類的科技想象與情感變異,因此突破了傳統(tǒng)神話的表現內容,它以更為豐富的細節(jié)呈現、更具現代意味的形式呈現,及更為深厚的內涵表達,成為技術時代神話敘事的藝術實踐典型。與堅持現實主義傳統(tǒng)的作家不同,劉慈欣另辟蹊徑,在神話的技術敘事階段中開辟出“抒情”一路,突出了神話敘事的抒情特質,延續(xù)了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抒情傳統(tǒng),同時也為科幻敘事的民族化進路提供了具有代表性的創(chuàng)作實踐。

一、“宏”敘事中的“崇高”情感表現

劉慈欣在《三體》中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宏大的世界,這個世界是由“宏電子、宏原子、宏紀元”等這些未來世界的符號構筑而成,而且“巨大的物體、復雜的結構、全息的層次、大跨度的時間”[2] 構成了這個世界的主要特點。在作者自己看來,其創(chuàng)作的特征在于“把宏觀的大歷史作為細節(jié)來描寫”,從而“使得對歷史的大框架敘述成為小說的主體”,這便是“宏細節(jié)”之內涵。[3] 這里的“宏”是需要從維度角度進行說明的,不管是時空維度,還是人類技術進步、族群變遷的維度,劉慈欣均是以一種宏觀視野搭建一個與現實不同的世界,他就像一個創(chuàng)世者,在以千萬年計的時空跨度中展現一個陌生化的世界,在對技術器物的繁復書寫中描摹一個未來的可能世界,并試圖在這一過程中探索世界存在與人性的秘密。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使神話與現實、技術與情感圓融地糅合在《三體》的世界之中。

劉慈欣對“宏細節(jié)”的熱衷,及其“創(chuàng)世”激情的來源,恰恰是傳統(tǒng)神話的“宏”敘事。在世界各地神話中普遍存在的創(chuàng)世神話、人類誕生神話、洪水神話等等,均蘊含著人類對世界、對自我進行認知的渴望,因此人類從一開始便以一種“宏”視野去探討這些根本性問題。當人類把自我的歷史追溯至天地誕生之始,并把一些神話的解釋當作解決現實問題的方案,那么神話敘事中的這種“宏”便有了現實存在的合法性,這種獨特的解釋方式逐漸成為人類思維結構的一部分,并影響了人類的藝術實踐。劉慈欣雖然借鑒的是神話的思維邏輯,但《三體》卻不是一種傳統(tǒng)神話的回望式書寫,而是以一種前瞻性的視野呈現出科幻敘事的思維路徑,那就是由當下想象未來,從而實現一種“未來完成式”的敘事景觀。雖然敘事的順序存在區(qū)別,但讀者在閱讀《三體》的過程中產生的廣闊時空感受及崇高與敬畏兼具的情感體驗,與對經典神話的鑒賞心理并無相差。

雖然劉慈欣借鑒了傳統(tǒng)神話的敘事理路,但在結構故事的知識背景方面,作家與神話的講述者有著極大的差別。傳統(tǒng)神話是先民基于經驗層次進行想象的結果,對于自然世界的理性認知缺失使神話成為人類感性體驗的凝結,但受人類現代文明熏陶的劉慈欣,卻完全是現代科技成果的擁躉,其“硬科幻”的創(chuàng)作風格即是其具有成熟理性認知的證明。也就是說,雖然《三體》充溢著作家天馬行空的想象,但這一想象仍植根于現代物理學的普遍規(guī)律,即“聚焦于推斷物理世界本身基本原則可能出現的變化”[4]。如果說笛卡爾立足于西方神學傳統(tǒng)實現了對自然科學原理的發(fā)現,那么劉慈欣則反其道而行,他恰恰是在人類現代科技原理的基礎上返歸神話的敘事傳統(tǒng),進而構造技術時代的新神話空間。因此,劉慈欣構造的未來時空,并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機械世界,而是在一種“宏”視野觀照下,跨越千萬年時空并在宇宙維度上徐徐展開的瑰奇畫卷。在這幅承載人類文明的巨幅幕布上,鐫刻的并非作家對人類技術文明的熱烈渴望,而恰恰是作家對人類科技的深刻反思,以及由之引發(fā)的一種繁華落盡之后的崇高情感。劉慈欣在《三體》中呈現出的整體性視野,使其具有了“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的“神思”品格,同時也塑造了技術時代人類崇高情感的話語表現方式。

在《三體》中,劉慈欣所描摹的崇高情感具有內在層次的劃分,它包括世俗性與宗教性的崇高情感,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人類情感發(fā)展所經歷的不同階段。從個體性的情感體驗到群體性的信仰聚合,崇高情感特質的豐富性與內在的漸變過程,在《三體》中一覽無余。

世俗性崇高情感的發(fā)生,往往需要某種陌生化情境的催化。在《三體》中,那些具有龐大、復雜結構的事物對個人造成的心靈沖擊,使人物產生了崇敬、畏懼、緊張、興奮等多種特質雜糅的混合性情感。巨大的紅岸工程之于葉文潔,宇宙整體的微波背景輻射及《三體》游戲中的巨大建筑之于汪淼,未來時代的地下森林城市之于羅輯,乃至太陽系由三維向二維跌落的宏大景象之于程心,這些可稱為視覺奇觀的事物本身即具有宏偉、巨大等令人震撼的特征,它那蘊含巨大能量的壓迫性力量能夠使人類的日常心理經驗發(fā)生偏離,并達到一種更具超越性的層次。劉慈欣不遺余力地去用華美的語言展示這些奇觀,尤其是當這些奇觀預示著人類未來的毀滅結局時,這些奇觀甚至具有了相當的悲劇美學色彩??档略凇墩搩?yōu)美感與崇高感》中點明崇高本身具有的令人畏懼的屬性,“這種感情本身有時候帶有某種恐懼,或者也還有憂郁,在某些情況僅只伴有寧靜的驚奇”。[5] 在劉慈欣筆下,奇觀的呈現不僅有令人畏懼的成分,而且也達到了康德所說的“高貴”乃至“華麗”的程度,這催生了人類不同層次崇高情感的發(fā)生。在塑造物體引發(fā)人崇高情感的同時,劉慈欣也在探索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某些擁有巨大能量的人物使人類心理產生的震撼及崇高情感的發(fā)生。這種表現傾向在傳統(tǒng)神話中早已成熟,盤古、女媧、伏羲等神靈的開天辟地或改天換地,使世間秩序趨于穩(wěn)定,神話的接受者對神靈神奇力量的嘆服及對社會秩序的習慣性依賴,使得對于神靈的崇高情感油然而生,而這種情感也會進一步催生出一系列的祭祀儀式及圍繞廟宇而展開的信仰空間,這可稱為崇高情感的現實實踐轉化?!度w》中,除了三體人之外,像葉文潔、羅輯等人都是血肉之軀,但他們卻成為人類崇高情感的來源。劉慈欣對他們“神性”的塑造,并未遵循超現實的路數,而是借助技術使他們作為人類的力量得以無限延伸。比如葉文潔,她通過紅岸工程與三體人的交流,從而成為地球三體運動的領導者,擔當了“救世主”的角色。又如羅輯,他之所以能夠成功威懾三體文明,一方面是因為黑暗森林法則的存在,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通過一系列技術手段(雷迪亞茲的搖籃系統(tǒng)、信號發(fā)射系統(tǒng)、生命體征監(jiān)測系統(tǒng))將自己的性命與三體文明的命運聯(lián)結在一起,這為人類文明的存續(xù)爭取了時間。因此,《三體》的神話敘事恰恰是在技術運用的基礎上得以成立的,技術使個體的能力得以延伸,這推動了大眾對這一個體“神性”的確證,由此推動了一種信仰體系的建立。然而,圍繞葉文潔、羅輯而產生的崇高情感之所以是世俗性的,是因為人類針對他們產生的崇高情感仍是出于自身的利益目的,當葉文潔們的選擇不再維護人類的利益,甚至二者之間相抵牾時,這種情感就會發(fā)生轉向。雖然結果并不如人意,但人類思維中對某些對象的習慣性依賴,卻使世俗性的崇高情感得以上升到宗教層次,這也深刻改變了人類對自我乃至宇宙世界的認知。

人類宗教情感的發(fā)生,在一定程度上正是來自對“崇高”的感受,當世俗性的個人崇高感受在媒介的助推下獲得越來越多的認同,這種集聚效應便推動某種信仰由個體延展至群體,進而形成一個穩(wěn)固的、具有統(tǒng)一認知方式的共同體??档抡J為,“對于宇宙之無窮大的數學概念,對永恒性的形而上學的考察、天意,我們的靈魂不朽,都包含著有某種崇高性和價值”[6]。康德所說的“崇高”顯然超越了世俗價值,而是具有了某種宗教意味,宗教的信仰與實踐即圍繞上述理念而逐步展開。在《三體》中,當傳說中的外星文明真切地成為人類的威脅,而現實的宗教偶像又難以拯救人類時,人類的心理自然會發(fā)生新的轉向,進而發(fā)生新的宗教信仰傾向。劉慈欣即在小說中闡釋了這種新型宗教發(fā)生的心理機制:“對于人類這樣一個幼稚的文明,更高等的異種文明產生的吸引力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漸漸地,隨著對那個遙遠文明的想象越來越豐富,拯救派在精神上對三體文明產生了宗教感情,人馬座三星成了太空中的奧林匹斯山,那是神的住所,三體教由此誕生?!盵7] 地球人在對三體文明的想象以及對三體人所創(chuàng)造“神跡”的嘆服中,生發(fā)了一種崇高情感,而人類發(fā)達的宗教信仰傳統(tǒng),則為“三體教”的誕生提供了適宜的土壤。這一宗教的萌芽,始于葉文潔對人類現存秩序的失望,而遙遠星系中的三體文明則為人類恢復正常秩序提供了可能,作為“神”的三體人對葉文潔的回應與許諾,使一個圍繞葉文潔形成的信仰群體形成。但在事實上,這種出于利益交換目的的信仰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人類的功利目的使他們不再信奉那些虛無縹緲的神祇,而是更愿意去侍奉一個雖然喜怒無常但卻有著實體、且能創(chuàng)造“神跡”的對象。因此,在未來的技術時代,神話變成了現實,宗教具有了強烈的功利性,人們也很難從中提煉出具有思想性的成分。人類的宗教向功利性民間宗教的退化,也使人類面臨著更高的信仰風險與更大的代價。在傳統(tǒng)的宗教信仰中,人類與其信仰的對象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神靈的想象性存在也會內在地約束信仰者的道德規(guī)范,但在三體教之中,信眾與其信仰對象之間沒有距離,三體文明以絕對力量控制著人類的行為與心靈,因此,雖然人類是出于一種崇高的心理體驗產生對三體文明的信仰,但這種崇高顯然具有更多的“恐懼”屬性。在這種壓制之下,信仰的純粹性本身即是令人懷疑的,三體教的存在雖然滿足了人類一直以來的超自然崇拜需要,但卻沒有發(fā)揮其“終極關懷與探尋”[8] 的功能,因此宇宙存在、人生意義等宏觀問題,乃至道德倫理與社會秩序等更具體的問題,皆難以被解決。

劉慈欣在《三體》中通過“宏”敘事還原了現代神話敘事的多元面相,而在這一過程中,人類崇高情感的階段性特征也得到了細致呈現。人類在技術時代取得的進步及面對的多重危機,使其往往能在一種奇觀情景的體驗中生發(fā)崇高情感,這是一種糅合著世俗性與宗教性的復雜情感。劉慈欣顯然是在某種極端情境的刻畫中延伸了中國的“抒情”傳統(tǒng),它雖然包含著中國人的傳統(tǒng)情感特質,但在一種“宏”視野下,這種抒情具有了更為強烈的人類性特征。當人類文明跌落進廣闊的二維平面之上,人類那崇高的情感也像刻錄在留聲機唱片上的音符一樣,被永遠地鐫刻在那無垠的帷幕之上,成為人類文明曾經存在的證明。

二、神話時空的技術轉化與情感變遷

對人類生存時空的認知與表現,是神話敘事區(qū)別于一般敘事的關鍵所在,它映射出人類對外在世界與生存環(huán)境的基本認知,同時也間接地呈現出人類的情感變遷。在神話敘事由傳統(tǒng)向現代形式的轉化過程中,人類的時空觀念也在發(fā)生變化。當曾經想象的神圣時空成為現代自然科學視閾下的客觀之物,人類的時空想象必然會發(fā)生新的變化,而人類對神圣時空的情感體驗自然也會被其他情感類型所取代,這在《三體》中表現尤為明顯。在劉慈欣那里,他對傳統(tǒng)的神話時空進行了技術化的改造,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拋棄了神話,而是在現實時空表現與新神話時空塑造的過程中,實現神話思維與現代自然科學觀的糅合,從而以文學虛構的形式開辟出神話敘事的現代方式。

按照傳統(tǒng)的神話時空觀,時間與空間是密不可分的。列維-布留爾認為,原始人的時間觀念是混亂的,而且“差不多所有的原始語言表現時間關系的手段都非常貧乏”,但與此同時,他們“表現空間關系的手段卻又十分豐富”。[9] 顯然,布留爾認為人類空間感的產生早于時間感,這與人類原始思維更注重直觀體驗而抽象能力不足有關。但事實上,如果沒有時間作為參照系,人類的空間感知也難以發(fā)生,只不過時間作為一種抽象存在,一直潛隱在人類思維深處,這在神話敘事中均有所體現。如《三五歷紀》中的盤古神話,“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边@則后出的神話,恰恰突出了時間與空間在世界初生之時的融合形態(tài),也證明了整體性的時空觀念在人類思維層次所發(fā)揮的基礎作用。隨著人類對事物特殊性的認知越發(fā)成熟,尤其是宗教的興起與發(fā)展,時間與空間的非均質特征越發(fā)突出,并成為人類認識世界、實踐信仰的重要背景。上述認識顯然也影響了人類的情感形態(tài),正是因為對時空作了神圣與世俗的劃分,因此某些具有特殊時空屬性的事物便成為人類集體記憶的一部分,成為重要的“顯圣”之物。這種神圣的時空在人類對諸多地理“中心”(北歐神話中的“生命樹”、美索不達米亞傳說中的“萬國之山”、中國神話中的昆侖山等等)的塑造中表現尤為突出,它們成為伊利亞德所說的“神圣空間”,與世俗空間相隔離,而且,“神圣時間”也會在人類的祝圣行為中不斷被強化,“從而構成無數儀式系統(tǒng)以及一切虔誠信徒普遍懷有的個人救贖希望的基礎”[10]。這是就更具普遍意義上的神話時空認知而言,隨著人類進入現代社會,這種認知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就中國的情況而言,雖然昆侖山、蓬萊山早已被還原為地理名詞,但圍繞它們產生的時空觀念并未消失,而是留存于民間的堪輿之學中,它“不但有八卦、干支等因素的配合,而且所謂五行之說,也以五原素的金、木、水、火、土延到五個方向:東、南、西、北和中……”[11],它也能夠繼續(xù)延伸到四季等時間因素的劃分。因此,傳統(tǒng)的神話時空對于人類來說一般具有神圣性,是普遍性中的特殊存在,而人類的情感表現則集中于對這一時空之神秘性與模糊性的強烈心理認同,它甚至能夠上升到信仰的層次,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精神指引。這種獨特的情感形式甚至會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人們的理性認知,并進一步規(guī)約人們的倫理行為,成為道德標準確立的重要來源。

人類在成長歷史中秉持的傳統(tǒng)神話時空觀念,成為劉慈欣《三體》創(chuàng)作的重要來源,但作家并未對傳統(tǒng)神話進行重述,而是對神話時空進行了技術化改造,這構成了《三體》整體的“硬科幻”風格。劉慈欣的改造工作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對傳統(tǒng)神話時空的物理學還原,一是在技術想象的基礎上在宇宙空間開辟新型神話時空,從而展現人類在技術時代的情感嬗變。

與傳統(tǒng)神話中具有混融、神秘特征的時空不同,《三體》世界中時間與空間的物理意義得到了突出,也就是說,時空不再是非均質的存在,而是均勻、平衡地漫延在物理世界之中,由三維空間與一維時間組成的思維時空,成為人類生存展開的基本背景。這便是劉慈欣對傳統(tǒng)神話時空觀的第一重改造,他使時間與空間回歸其本身的意義,祛除了神話敘事賦予時空的多重迷障,突出了人類生存的現實性。但如果只是還原了時空的物理意義,那么科幻創(chuàng)作就只是從科學角度構造故事的現實主義文學,科幻文學的自身特征難以得到凸顯。而從文本故事的層面來說,三體文明的威脅,也使在物理時空規(guī)約下生存的人類文明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汪淼在整個宇宙帷幕上看到的紅色的、令人心生畏懼的倒計時數字,以及代表三體文明的統(tǒng)治者智子對人類的殘暴統(tǒng)治(將人類全部驅趕到澳大利亞),都使得人類理解的物理時空受到了殘酷的擠壓。因此,不管是從文本特殊性的強調層面,還是從故事本身的邏輯層面,都需要作家對時間與空間的特性作出進一步發(fā)揮。劉慈欣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對傳統(tǒng)神話時空進行了技術化改造,這使得在宇宙維度中的時空呈現具有了神話的外觀。

客觀來說,劉慈欣的改造工作仍是基于基本的物理規(guī)律,只不過是把那些人類當下在自然科學領域的設想進行了直觀化呈現,對于沒有專業(yè)背景的閱讀者來說,這些圖景與神話無異。在《三體》中,劉慈欣塑造了“技術爆炸”所引發(fā)的人類科技進步及遠遠超越現代人經驗層次的未來景觀,在那個時代中,時間與空間本身即是神奇的事物。人類不僅制造出恒星級的戰(zhàn)艦(“藍色空間”號“萬有引力”號),而且終于擺脫了時間的束縛,最終制造出超光速的飛船。又比如人類在宇宙中對四維空間的發(fā)現,在這一個空間中,人類能看到三維世界的“無限細節(jié)”,并進而產生一種“高維空間感”,它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因為“我們在三維空間中稱之為廣闊、浩渺的這類東西,會在第四個維度上被無限重復,在那個三維世界中不存在的方向上被無限復制”[12]。當整個太陽系在降維打擊之下,從三維向二維平面迅速跌落,時空又再次發(fā)生變異,劉慈欣盡可能地用文學語言將這些奇觀情境描繪出來,塑造了現代人所理解的神話。這里的“神話”離不開技術的支撐,因為劉慈欣所描繪的奇觀都需要結合人類自然科學的基本認知才能夠成立。光速飛船與三體人的強相互作用力探測器,是基于相對論及力學原理(所謂“強相互作用力”即物理學中的“強核力”);對四維空間感的細致描繪,則依據相對論的空間維度學說;降維打擊的發(fā)生則與物理學中的“質速關系式”等原理相關,這樣看來,技術時代的神話時空并不如想象中那樣神秘,就像傳統(tǒng)神話中的諸多元素都能在人類的日常生活實踐中尋找到原型一般。由此,借助技術的力量及其現實創(chuàng)造力,乃至與神話想象的融合,劉慈欣完成了對神話時空的技術轉化,從而構建了一種新型神話時空。在現代人看來,這一神話時空既有人類賴以生存的技術支撐,又內蘊著原始的神話內核,因此成為人類現代情感的寄居之地。

神話時空內涵的轉化,同時也記錄了人類情感變遷的軌跡,在技術時代生存的現代人類,面臨著更為嚴峻的情感考驗。傳統(tǒng)神話中的超現實圖景,在理性欠發(fā)達的原始人類那里是真實的存在,并催生了人類對具有強大力量的神秘神靈的絕對信仰,并形成了對心靈的自我約束。雖然原始人因為神話信仰的存在而被束縛,但他們在情感層面卻是自足的,也就是說,對神性的深切領悟使他們實現了人性的增長與完善。在現代人這里,情況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原始人類所信仰的超現實圖景,經過現代科技的解釋,已成為現代人類日常生活展開的基本背景,但人類在成長歷史中形成的信仰心理又使得他們總是傾向于尋找那些強大的、可供心靈依靠的對象,這種現象在危機發(fā)生之時表現得尤其明顯。當三體人展示了令人恐怖的統(tǒng)治力量,而且其科技文明已遠遠超越了地球人的想象時,人類的求生本能以及習慣性的信仰心理,使其自然地把三體人當作了“神”。但與那些傳統(tǒng)神祇不同的是,三體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他們并非是以暗示、象征等較為間接的方式懲戒人類,而是能夠直接帶給人類以生存與死亡。

在人類與三體人組成的信仰系統(tǒng)中,作為至上神的三體人是“零道德”的,但就人類的傳統(tǒng)神祇來說,至上神往往是正直的,這是因為“他是道德律的制定者,也因為他就是道德的來源”[13]。也就是說,三體人非但自身不具備道德屬性,而且也難以為人類制定道德規(guī)范,那么他們作為“神”只能給人類帶來冰與火的煉獄,而不是伊甸園。三體人的喜怒無常極大地影響了人類的情感形態(tài),長期處于恐怖的高壓之下,人類的心靈變得更加脆弱,難以再以純粹、穩(wěn)定的心理面對周圍的世界,他們變得更加自私,為了存續(xù)自己的生命而去傷害他人。威懾紀元時代,“萬有引力”號及“藍色空間”號啟動引力波廣播,將三體文明與地球置于同樣的危機之中;威懾后紀元時代,人類被迫向澳大利亞移民,而智子之所以能夠完成這一項任務,正是依靠五百萬地球治安軍,他們正是由人類組成的;廣播紀元時代,在上千個太空發(fā)射港發(fā)生的一萬多人死亡的假警報事件,等等,諸多事件都證明了人類情感的變異。也就是說,人類在技術時代所信奉的“神”是殘酷的存在,他不僅以絕對的力量壓制著人類的心靈,而且也預判了人類在這種絕對信仰之下的悲慘命運。在這一背景下,人類顯然需要找尋一種自我情感救贖的可能,人類需要認清三體“神”的虛偽本質,在一種更為理性的信仰追尋中獲取情感合理表現的可能,作為愛與善之象征的程心的出現,使這種可能變成了現實。雖然人類最終難以逃脫黑暗森林法則的支配,但程心仍然能夠進入時空的真空,在新的宇宙中使人類得以存續(xù),這是人類愛與善之力量的勝利,也是人類創(chuàng)世神話在未來時空的重新開啟。

三、愛的力量:技術時代人類情感救贖的秘密

在早期小說《詩云》中,劉慈欣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象征,即人類“寫詩的能力”。外星人極為欣賞這種能力,并試圖對這一能力進行復制。然而,即使他們化名為“李白”,并用強大的技術力量創(chuàng)造出一片詩云,但仍徒勞無功。事實上,小說中的所謂“寫詩的能力”,并非指遣詞造句,而是人類情感表達的能力,正是這種純粹的、與技術無關的能力,成為人類抵抗外星技術力量侵蝕的最終武器。基于此,王德威認為,“從絕對科普式的知識論遐想到人之所以為人的倫理考量,還有最后對人的想象力的一種憧憬,這些構成了劉慈欣小說精彩敘事下的最基本張力”[14]。不管劉慈欣在小說中構建了對人類如何不利的局面,他對人類始終懷有信心,而人類彰顯自我情感的愛與善的力量,成為這一信念的最重要來源。

自科幻文學誕生以來,科幻作家都在創(chuàng)作中探討一個核心問題,那就是當人類在面臨危機之時,應當如何拯救自己?在技術派作家那里,人類獲勝的關鍵要素是對技術的占有,而在另一些作家那里,人類能夠戰(zhàn)勝外來文明乃至使族群存續(xù)的關鍵,是人類本身的某些固有屬性,而非外在的技術。劉慈欣也延續(xù)了上述科幻文學的創(chuàng)作理路,但與儒勒·凡爾納對技術持樂觀主義的態(tài)度不同,他延續(xù)了瑪麗·雪萊、赫伯特·威爾斯等作家的創(chuàng)作思路,那就是對技術謹慎樂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持懷疑態(tài)度。雖然劉慈欣在《三體》中刻畫了人類憑借技術爆炸而構造的宏大發(fā)展前景,但他并未把這種植根于技術之上的繁榮當作人類獲得拯救的根本前提,因為人類的毀滅結局正是因為被技術反噬的結果,因此,劉慈欣把拯救人類的按鈕交到了那些內心懷有男女之愛、人類之愛,乃至文明之愛的人類個體手中,在未來時代,他們才是使人類獲得情感救贖的“神”。

《三體》中,在三體人的入侵威脅發(fā)生之后,人類的“面壁計劃”問世,其目的是利用三體人的唯一戰(zhàn)略劣勢——不能隱瞞自己的思想,通過推選幾位面壁者,并賦予他們以巨大的權限,以實現最終擊退三體人的目的。然而,人類對于技術的依賴思維使幾位面壁者選擇以技術為武器對抗三體人,泰勒的球狀閃電武器、雷迪亞茲的巨型氫彈計劃、希恩斯的思想鋼印技術,都是天才的技術設想,但在科技文明高度發(fā)達的三體人眼里,人類的技術設想就像孩童的游戲一樣幼稚,泰勒等人關于技術的設想輕易被三體人解讀,并最終被破壁者殺害。當龐大的地球星際艦隊在小小的“水滴”探測器面前不堪一擊,人類對技術的信心更是瞬間崩塌,因此,唯技術論不能從根本上拯救人類,反而會使人類陷入更為危險的境地之中。在這一背景下,羅輯作為最后一位“面壁人”的計劃就尤為重要,出乎意料的是,羅輯并不熱衷于技術的研發(fā),反而更像是一位充滿浪漫情思的、沉湎于男女之愛的詩人。他 與莊顏在湖邊小屋中的生活,滿足了他一直以來對理想男女情感的想象,反映出一幅人類一直以來對美好生活孜孜以求的圖景。

但在三體人的威脅面前,這種生活注定難以持續(xù),羅輯也不得不在妻子離開之后重新審視自己作為“面壁人”的職責。如果說泰勒等人的武器是技術,那么羅輯對抗三體人的武器則是愛的力量,而這正是三體人難以理解并最終難以抵御的神秘事物。羅輯經歷了與莊顏的美妙愛情,也經歷了與妻子和孩子的離別,這種情感上的歡欣與震動,以及對人類普通個體情感痛苦的同理心,使他從男女之愛的狹隘世界中走出,并將愛的情感注入對人類整體的觀照之中。正是通過這種轉變,羅輯才以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在技術力量的支撐下,形成對三體人的強大威懾。這是人類愛之力量的勝利,也是冷漠的三體人永遠難以理解的奧秘,泰勒等人的計劃之所以被三體人識破,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試圖以他人的生命為代價去實現計劃,但羅輯卻希望犧牲自己以存續(xù)人類,這是三體人一直難以參透羅輯目的的原因。劉慈欣其實在這里也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即在技術時代,什么樣的人才能夠支配技術。在技術的狂熱支持者那里,對技術的盲目崇拜使他們喪失了基本的人性,反而損害了人類的利益,因此技術的支配者必須達到人類道德的最高層次,是人類理想倫理與道德的實踐者。就像柏拉圖把哲學家當作理想國的統(tǒng)治者一樣,技術時代的統(tǒng)治者,應該是一個熱愛人類整體、內心遵守基本的道德規(guī)約,并能夠合理支配人類技術創(chuàng)造的人,他是技術時代的神靈,也是人類抵御外來威脅的中堅力量。

從“面壁人”到“執(zhí)劍人”,羅輯利用威懾力量維持了地球幾十年的和平,但在根本上,這種威懾注定是難以持久的。這一方面是因為人類與三體人之間的猜疑鏈一直存在,羅輯生命的存續(xù)是遏制三體人入侵的唯一武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威懾的存在難以保證人類與三體人維持永久的和平,二者會在一種緊張關系中互相消耗下去。因此,不管是人類,還是三體人,大家都需要執(zhí)劍人的情感能夠超越男女、族群、種族,乃至人類與三體人的區(qū)分,進而上升到文明之愛的層面,這種無偏私之愛的存在,才是宇宙能夠維持基本平衡,并使人類文明得以延續(xù)的根本秘密。因此,與其說是三體人選擇了程心作為“執(zhí)劍人”,不如說是程心作為人類良善的象征站到了不同類型文明發(fā)展的關鍵節(jié)點,在強大的黑暗森林法則面前,程心雖然不能拯救文明脫離毀滅的命運,但卻能夠種下文明延續(xù)的種子。三體人本來只是想利用程心作為奴役人類的工具,但程心文明之愛的強大能量反而幫助三體文明得以存續(xù),在程心的引領下,人類與三體人真正成為宇宙空間中的命運共同體。劉慈欣之所以如此強調程心在文明發(fā)展中的關鍵作用,其實是試圖從人類本性中發(fā)掘自我拯救的力量,這是一種比技術遠為強大的能量。就像程心在最后時刻選擇把引力波宇宙廣播系統(tǒng)的開關甩出去一樣,這個決斷“不是用思想做出的,而是深藏在她的基因之中,這基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四十億年前,決斷在那時已經做出,在后來幾十億年的滄海桑田中被不斷加強,不管對與錯,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15]。也就是說,愛的力量是人類的基因,程心作為這一基因的代言人,為人類在技術時代的危機中拯救自己提供了可能。

在程心這一形象之外,劉慈欣也以鏡像互照的方式塑造了三體文明的代言人“智子”這一形象。與程心溫婉、柔弱、善良的形象不同,智子是一個心思縝密、做事干練、手法毒辣的奴役者形象,她是三體技術文明的產物,并以象征的方式呈現出技術發(fā)展的極致形態(tài)。智子強大、恐怖的統(tǒng)治力使她成為地球人畏懼乃至崇拜的對象,因此她儼然成為“技術之神”的化身,并成為地球文明的絕對統(tǒng)治力量。在這種力量的壓制下,即使是程心也難以逃脫被壓制的命運,但程心愛的力量的施展從來不是通過強制性的、迫使人服從的方式發(fā)生的,而是通過善的行為與美德的彰顯,使世界秩序重歸平和與寧靜。恰如西塞羅所說,“與神最接近的不是人的形象,而是人的美德”[16],程心雖然沒有令人生發(fā)崇高感的形象,但卻以女性特有的感性特質與熱愛所有文明的美德而達到神的高度。她難以改變人類被三體人奴役的現狀,也不可能修訂黑暗森林法則,但卻能夠在人類未來創(chuàng)造的生命中埋下良善的道德種子,賦予他們修習美德的能力,使“愛育”成為人類乃至各類型文明發(fā)展的根本依據。程心就像未來時代的女媧,她以自身為底本,創(chuàng)造出未來時空的新生命。當然,就像羅輯的人類之愛離不開技術的支撐一樣,程心文明之愛的施展也需要技術的扶持(在地球向二維平面跌落的關鍵時刻,程心乘坐唯一一艘超光速飛船成功飛離太陽系)。但在程心這里,劉慈欣不再突出人類與技術的互相支配,而是強調二者的和解,他試圖將技術與人類的情感表達協(xié)調地聯(lián)結在一起,在維持技術發(fā)展限度的同時,突出人類情感在彌補技術缺憾與引導技術未來走向的關鍵作用,這是劉慈欣基于人類情感現狀與技術發(fā)展實際而作出的深刻闡釋,也是科幻創(chuàng)作向道德與倫理向度拓展的重要路徑。程心與智子之間的關系由緊張趨向平和,并最終轉向相互的提攜與扶持,這種轉變恰恰是前者對后者逐漸“感化”的結果,因為對于三體文明來說,愛的力量同樣是他們能夠生存下去的根本保證。智子最終脫下了和服,換上了一身迷彩服,但這時的她不再是統(tǒng)治力的象征,而是程心繼續(xù)走下去的守護力量,就像她對兩位人類朋友說的那句話一樣:“放心,我在,你們就在!”雖然黑暗森林法則仍支配著茫茫宇宙中的諸多文明,但程心、關一帆、智子在新宇宙中的存在,則使一種糅合著美與善的人類情感、技術的人本化趨向,乃至新文明創(chuàng)造可能的創(chuàng)世神話,有了誕生的可能。

結語

技術在人類社會中發(fā)生的巨大作用,以及技術自身所具有的強大改造力量,使技術時代的抒情之聲注定不是風花雪月的誦唱,也不是低回的個人吟唱,而是像劉慈欣在《三體》中展現的那樣,是以整個宇宙為背景而奏響的交響曲。這一交響曲的演奏,伴隨著人類的發(fā)展紀元,從節(jié)奏平緩的開場,到情感醞釀、節(jié)奏逐漸加快的序曲,乃至情感激越、節(jié)奏急切的高潮,其中穿插著輕快、幽默的樂曲,又有與主調相對應的復調音樂,不同聲部的組合,構成小說整體的史詩風格。當到達樂曲的終章,世界重歸寧靜,一切似乎都沒有發(fā)生,但新的力量又在蠢蠢欲動,這儼然是對人類生命從初生、發(fā)展、毀滅乃至重生這一軌跡的象征性再現。正是在史詩的余音仍在環(huán)繞之時,人類那糅合著歡欣、崇高、敬仰、畏懼、平靜、憤怒、悲哀等多種成分的復雜情感亦充分爆發(fā)出來,成為后世人類回憶地球往事的生動記錄。

劉慈欣在《三體》創(chuàng)作中拓展了人類情感表現的空間,而立足于中國當下的小說創(chuàng)作情境,他的貢獻則在于延續(xù)了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同時也為科幻創(chuàng)作的中國化、民族化提供了可供借鑒的范例。劉慈欣并沒有像之前的科幻作家一樣將嫦娥奔月、偃師造機器人等傳統(tǒng)神話要素作為開掘科幻創(chuàng)作民族化的表征,而是在保持以技術塑造科幻世界外觀的同時,將具有中國特質的抒情成分融入其中,在一種崇高情感的表達、伴隨神話時空轉化而呈現的情感表現,以及對愛之情感的突出中,豐富了中國文學情感表現的內容與形式,這引起了世界范圍內的讀者對中國科幻文學的關注,同時也促動人類去反思在技術時代情感表達的重要性,以及融合技術發(fā)展與合理情感表達的可能。也就是說,劉慈欣在創(chuàng)作中成功發(fā)掘出了可以稱為“中國性”的內容,而這種“中國性”,指的是科幻作家在對現代資本主義開啟的工業(yè)化、城市化與全球化的感受與認知中,“與其他外來文化對話、互動,以及自我重建的產物”[17]。中國文化的獨特性以及中國人情感表現的特殊性,均被反映在《三體》這部小說中,也正是因為人文情懷的匯入,才使得中國科幻文學有了與世界其他同類型文學對話與交流的機會。劉慈欣不僅為讀者展示了中國傳統(tǒng)情感的現代變遷,而且也從中提煉出可被世界不同文化圈層所理解的中國精神與中國氣魄,他提供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幻創(chuàng)作,同時也成為可以向世界發(fā)聲的科幻作家代表。

本文系廣東技術師范大學人才引進項目“當代小說的神話敘事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廣東技術師范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

注釋:

[1] 馬碩、張棟:《神話思維的敘事轉化機制探究》,《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

[2] 嚴鋒:《科幻的現實與神話——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科幻景觀》,《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8期。

[3] 劉慈欣:《重返伊甸園——科幻創(chuàng)作十年回顧》,《南方文壇》,2010年,第6期。

[4] 宋明煒、畢坤:《中國當代科幻小說的烏托邦變奏》,《中國比較文學》,2015年,第3期。

[5] [德] 康德:《論優(yōu)美感與崇高感》,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3頁。

[6] 同[5],第12頁。

[7] 劉慈欣:《三體》,重慶:重慶出版社,2008年版,第240頁。

[8] 李亦園:《宗教與神話》,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81頁。

[9] [法] 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丁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491頁。

[10] [美] 米爾恰·伊利亞德:《神圣的存在:比較宗教的范型》,晏可佳、姚蓓琴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58頁。

[11] 同[8],第140頁。

[12] 劉慈欣:《三體3:死神永生》,重慶:重慶出版社,2014年版,第194—195頁。

[13] [德] W·施密特:《原始宗教與神話》,蕭師毅、陳祥春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339頁。

[14] 王德威:《現當代文學新論:義理·倫理·地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300頁。

[15] 同[12],第139—140頁。

[16] [古羅馬] 西塞羅:《論神性》,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46頁。

[17] 王瑤:《火星上沒有琉璃瓦嗎——當代中國科幻與“民族化”議題》,《探索與爭鳴》,2016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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