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航

(中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粵北地區(qū)在古代與中原地區(qū)文化風俗差異極大，人口較少，環(huán)境閉塞，處于王朝治理的“內(nèi)陸邊緣”，也是官員的貶謫之所。 地區(qū)開發(fā)多依靠自身傳統(tǒng)的發(fā)展機制，處于緩滯、守舊的狀態(tài)。 在連陽(連州、連山、連縣、陽山的合稱)，王朝官員的治理為當?shù)刈⑷肓诵碌幕盍?，其中以韓愈、劉禹錫、李來章為代表的一批中州籍官員為政一方，興利除弊，深得當?shù)馗髯灏傩諓鄞髋c尊敬。 連陽人民紛紛用建祠、命名等方式紀念上述中州籍官員。

一、韓愈： 有愛在民，政惠于下

韓愈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孟州南)人，自稱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文學家、政治家。 民本思想是韓愈的思想核心。 《舊唐書》載： “愈至潮陽，既視事，詢吏民疾苦，皆曰： ‘郡西湫水有鱷魚，卵而化，長數(shù)丈，食民畜產(chǎn)將盡，以是民貧。 ’”[1]4202韓愈幫助當?shù)鼐用窠獬索{患。 除此之外，韓愈還對不良民俗進行改良。 史載： “袁州之俗，男女隸于人者，逾約則沒入出錢之家。 愈至，設法贖其所沒男女，歸其父母。 仍削其俗法，不許隸人?！盵1]4203韓愈這種重視民生、勸惡從善的為官之道，不因個人沉浮而改變。

唐貞元十九年(803)，時任監(jiān)察御史的韓愈“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2]5255。 由于路途艱險，韓愈在路上顛簸兩個多月才到達偏遠的陽山。 在“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3]3794的惡劣環(huán)境下，韓愈沒有因被貶謫而自暴自棄，而是以樂觀豁達的態(tài)度履行職責。 史載韓愈“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 移風易俗，教民以詩書禮義。 暇日與區(qū)冊、區(qū)宏、劉師命等讀書游釣”[4]451。 唐代李翱在《韓公行狀》中亦稱韓愈在陽山時“政有惠于下，及公去，百姓多以公之姓以名其子”[5]。 清代黃商在《登讀書臺》一詩中贊頌韓愈教化百姓之功： “民知禮義自公始，貞元迄今垂千年。 邇來風俗皆移易，草木郁蔥山娟娟。”[4]637清代陳廷瑢《讀書臺》亦稱“化到瑤蠻后，荒隅禮教成。 當時親父母，此日重師生?！盵6]表現(xiàn)出韓愈為粵北民族融合、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在韓愈故去近千年后的清代，文人墨客們依然對其在連陽的功績念念不忘，賦詩紀念。

今人陳新璋在《韓愈傳》中說： “由于韓愈的到來，后人曾把陽山改為韓邑，把湟川改為韓水，把牧民山改為賢令山，甚至還有望韓橋、望韓門、尊韓堂等紀念性的名字，多少可以反映出韓愈在陽山時政績的一斑?！盵7]韓愈在連州時作《燕喜亭記》，燕喜亭遂成連州名勝之首。 今陽山中學的韓退之廟、釣磯亭也與韓愈直接相關。

二、劉禹錫： 振起連州，流芳百世

唐代文學家劉禹錫(字夢得)為河南洛陽人，他一生兩度被貶為連州刺史。 第一次是在王叔文革新失敗后，“禹錫貶連州刺史，未至，斥朗州司馬”[2]5129。 第二次是在元和十年(815)，劉禹錫由播州刺史“改授連州刺史”[1]4211。 在連州任職期間，劉禹錫深入實地考察，了解連州地理民風，他在《連州刺史廳壁記》中寫道： “此郡于天文與荊州同星分，田壤制與番禺相犬牙，觀民風與長沙同祖習，故嘗隸三府，中而別合，乃今最久而安，得人統(tǒng)也……罕罹嘔泄之患，亟有華皓之齒。 信荒服之善部，而炎裔之涼墟也”[8]1011-1012。 連州自古為瑤族祖先“莫瑤”生活的地方，民風、氣候與中州迥異。 劉禹錫主政期間，深入民族地區(qū)進行調(diào)查創(chuàng)作。 他創(chuàng)作的《莫瑤歌》云： “莫瑤自生長，名字無符籍。 市易雜鮫人，婚姻通木客。 星居占泉眼，火種開山脊。 夜渡千仞溪，含沙不能射?！盵3]3974作于同時期的《連州臘日觀莫徭獵西山》云： “海天殺氣薄，蠻軍步(一作部)伍囂。 林紅葉盡變，原黑草初燒。 圍合繁鉦息，禽興大旆搖。 張羅依道口，嗾犬上山腰。 猜鷹慮奮迅，驚鹿時局跳。 瘴云四面起，臘雪半空消。 箭頭余鵠血，鞍傍見雉翹。 日暮還城邑，金笳發(fā)麗譙。”[3]3984這兩首詩歌記錄了唐代莫瑤的生活情況，成為日后學者研究廣東瑤族歷史文化的珍貴資料。

與此同時，劉禹錫在連州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文，開創(chuàng)了連州重文興教的傳統(tǒng)。 在著名的《問大鈞賦》中，劉禹錫寫下“以不息為體，以日新為道”[8]1017的名句，激勵連州士子奮進。 受劉禹錫大力推行文教的影響，連州學風日盛，一改往日頹靡之勢。 約在元和十二年(817)，連州人劉景登進士第，成為連州歷史上第一位進士。 劉禹錫作詩稱贊： “昨日鴻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讓清光?！盵8]239日后，劉景之子劉瞻于太和初年登進士第，且官至“同平章事，加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1]4605，位居宰相。 據(jù)乾隆《連州志》載，自唐大中至北宋皇祐年間，連州名人輩出，先后出現(xiàn)了劉瞻、邵安石、黃匪躬、黃損、陳拙、孟賓于、鄧洵美等37位進士。 在唐代廣東籍的48位進士中，連州有12位； 北宋時期，廣東籍的127位進士中，連州有43位，時稱“連州科第甲通省”。 連州文風之盛，始于劉禹錫主政時期。 《連州志·名宦傳》評價曰： “吾連文物媲美中州，禹錫振起之力居多?！盵9]卷6

今日，連州中學內(nèi)設有劉禹錫紀念館，供百姓瞻仰紀念。 2015年，中國劉禹錫研究會落戶連州。 值得注意的是，在連州市北部的瑤安瑤族鄉(xiāng)有一個古村叫洛陽村，洛陽村中有洛陽街村； 瑤安鄉(xiāng)楊屋觀村有一座洛陽橋； 瑤安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還有一個洛陽圩。 千余年時光已逝，當?shù)匕傩杖砸詣⒂礤a的家鄉(xiāng)洛陽為村落、小橋命名，足見劉禹錫對連州影響之深。 韓愈、劉禹錫兩位文豪為連州發(fā)展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貢獻，明代連州知州曹鎬認為連州風氣之開，“乃自韓昌黎、劉夢得二公始”[9]卷1。

三、李來章： 創(chuàng)辦書院，立言垂范

李來章，字禮山，襄城(今河南南陽)人，是清代著名的理學家、教育家。 康熙四十三年(1704)任連山知縣。 在連山期間，李來章創(chuàng)辦書院，教化百姓，關注民生，著書立言，為連陽地區(qū)的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為官從政方面，李來章無懼險阻，不改廉吏本色。 清代的連山，“水道險惡，山深霧濃……地僻俗野，物產(chǎn)鮮薄”[10]吳學顥： 《送李禮山先生令連山序》。 “猺(瑤)民錯居，昌黎(韓愈)所謂天下窮處指陽山，而連與陽山比，境尤號難治?！盵10]李鎧： 《送禮山老弟之任連山序》但李來章“出宰小邑，捧檄怡然”[10]路仍起： 《奉餞禮山先生榮任連山序》，表現(xiàn)出樂觀豁達的態(tài)度。 李來章好友吳學顥稱： “君子之仕也，非為華膴而已，以行其志也?！盵10]吳學顥： 《送李禮山先生令連山序》呂履恒稱贊李來章： “夫吏者役于民，非役民者也，食人而不徒食于人也。 是故約己以厚民，地之遠近、肥磽無所擇焉?！盵10]呂履恒： 《送李禮山先生令連山序》李來章在連山“課農(nóng)桑，辟石田，興徭(瑤)學，其將有愛人之化與荒服齊民，庶幾家樂盈寧，人敦禮讓”[10]路仍起： 《奉餞禮山先生榮任連山序》。

在民族治理方面，李來章推誠以待，注重民族團結(jié)。 李來章稱： “瑤異類，亦有人性，當推誠以待之?！盵11]13136任職期間，他親自前往連陽八排瑤地區(qū)，詳細考察各排的地勢、環(huán)境、人口、語言、文化，繪制輿圖，記錄四至道路，著有《連陽八排風土記》一書。 該書是古代歷史上唯一記錄八排瑤風土人情的著作，今日仍是后人研究八排瑤乃至廣東瑤族的不可或缺的珍貴資料。 作為封建王朝官員，李來章著力推行漢化，革除當?shù)氐年愐?guī)陋習。 他根據(jù)排瑤百姓篤信神靈的特點，借助神威，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作《誓神祝文》，抄示排瑤百姓。 李來章稱： “承命乾清，撫爾童叟。 夙夜戰(zhàn)兢，無敢或茍，既包誠心，不憚苦口。 設誓鬼神，與瑤共守： 不食瑤粟，不飲瑤酒。 取瑤分毫，賊斷吾手?！盵12]140辯證地看，李來章作為封建王朝官員，囿于時代和階級所限，不免有歧視瑤族的言行。 如他認為當?shù)噩幾濉靶蚊搽m人，實與禽獸無異”[12]自序1，當?shù)噩帟敖员少?，誕妄不經(jīng)”[12]144。 在推行化治時，李來章焚燒瑤書，破壞了民族文化，這是需要批判的。

在弘道化民方面，李來章興文重教，創(chuàng)辦連山書院。 任職連山期間，李來章從教民、養(yǎng)民、兵刑等方面改善社會狀況。 他“恭撰《圣諭衍義》，置約宣講，排延蒙師，授以小學、《孝經(jīng)》，聊以云教也； 力田種樹，勸諭獎賞，聊以云養(yǎng)也； 團練鄉(xiāng)丁，分巡隘口，有罪必懲，不事姑息，聊亦云兵與刑也”[12]138。 其中，連山書院的創(chuàng)辦是其大功。 康熙四十七年(1708)，李來章捐俸銀六兩，創(chuàng)建書院。 書院正殿三間，祀有程顥、程頤、朱熹等儒學先師，匾書“洙泗源流”； 書院有講堂三間，匾書“圣道昌明”； 有左齋三間，匾書“研經(jīng)”； 有右齋三間，匾曰“讀史”。 《清史稿》載： (李來章)“創(chuàng)連山書院，著學規(guī)，日進縣人申教之。 而瑤民之秀者，亦知向?qū)W，誦讀聲徹巖谷。 學使者交獎曰： ‘忠信篤敬，蠻貊信可行矣?！盵11]13136

如果說韓愈、劉禹錫開創(chuàng)了連陽重視文教的先河，那么李來章則開創(chuàng)了連陽民族地區(qū)的書院教育。 作為封建王朝官員，李來章不可避免地帶有民族歧視心理，但其多種舉措無疑極大地促進了連陽地區(qū)的文教事業(yè)發(fā)展，推動了民族團結(jié)與進步。

四、其他人物

除韓愈、劉禹錫、李來章等有廣泛影響力的著名人物外，在連陽任職的還有張化鳳等中州籍循吏。

康熙年間，中州河內(nèi)(今豫北沁陽一帶)人張化鳳任連山縣令。 他上任之時，連山局勢動蕩，“楚粵交訌，排猺(瑤)乘亂竊發(fā)，人心風鶴”[13]15。 張化鳳到連山后，一面安撫百姓，一面安定邊防。 他“單騎親詣瑤排，曉以禍福。 諸猺(瑤)感激”[13]15。 五六年之后，民獲安枕。 康熙十四年(1675)，粵西偽將軍孫延基兵圍連州，眾至萬余。 “時邑城空虛，人心洶洶，或勸公暫避其鋒，公不為動。 延基聞公清廉，亦不犯境，連賴安堵”[13]15。 此外，張化鳳生活節(jié)儉，誠心對待士子百姓。 在他的教化下，連山社會安定，訟獄不興。 史載連山“雖屢年軍興，征餉加派，民縱罷疲，俱勉力輸納，不敢累公。 公亦每為民申請。 于上或蠲銷，或告減，至再至三，不得已而后征派”[13]15。 為教化百姓，張化鳳勸課農(nóng)桑，建立社學，禁服毒品，賑濟饑民，宣講六箴，清繳瑤稅，助力婚喪，且“捐資遷建學宮，修理橋梁、道路，興利剔弊，知無不為，且謙沖自處，毫無德意”[13]15。 文獻記載表明，張化鳳在連山任職期間十分注重緩和民族關系，以民為本，從生活、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方面進行改革，促進了連山社會發(fā)展。

循吏是中國封建社會官僚群體中的楷模，是王朝治理的中堅力量，而縣令等地方官員的修為直接影響著王朝政策在地方的推行，關乎區(qū)域社會的發(fā)展和民心向背。 “令也者，去君甚遠，其分邈而秩卑，而與民最親，實任專而望崇也。 令之得行其志與否，一方安危系之?！盵10]冉覲祖： 《送禮山李先生之任連山序》中州是儒家思想浸潤最深之地，清廉務實、以民為本、堅忍不拔是中州籍循吏群體的共性。 在連陽的歷史上，眾多中州籍循吏為當?shù)厣鐣l(fā)展、民族進步、教育振興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貢獻，功澤百姓，享譽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