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翹
中印文化交流曾經(jīng)是絲綢之路上文化交流的主要內(nèi)容。天府之國作為西南絲綢之路的起點,與中印文化交流關(guān)系十分密切。其內(nèi)容之豐富,不是一兩篇文章能說清楚的,寫一部大書也不為過。本文著重討論如下八點。
從中國有文字記載的那一天起,絲綢之路就與天府之國緊密相連,也與中印文化交流緊密相關(guān)。這個記載就是大家熟知的《史記·大宛列傳》和《西南夷列傳》中的那段故事:張騫出使西域,在大夏國(約當(dāng)今伊朗東部和阿富汗北部地區(qū))看到了蜀布和邛竹杖。張騫是漢中城固人,當(dāng)時巴、蜀、漢中幾乎是三位一體,而且城固地處成都通往長安的要道上。所以,張騫對天府之國的物產(chǎn)蜀布和邛竹杖很熟悉。當(dāng)他在被匈奴人羈押十年后,到大夏國見到了蜀布和邛竹杖的時候,感到特別親切,就要問清楚來歷。一問方知,這些物產(chǎn)是從天府之國經(jīng)云南和印度轉(zhuǎn)口貿(mào)易到大夏國的。原來,從天府之國到西域還有一條久已存在的絲綢之路——西南道,又稱牂牁道、滇緬道等。這條道上的民間貿(mào)易很發(fā)達。蜀布(過去或解釋為苧麻布,稍偏狹,當(dāng)包括蜀地的絲綢)就是這條道上最主要的貨品。
到公元1世紀(jì),希臘人寫的《愛利脫利亞海周航記》中提到,中國絲和絲織品以印度為轉(zhuǎn)運站,經(jīng)大夏銷往西方。①季羨林:《中印文化關(guān)系史論文集》,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86頁。這就證明,在張騫以后,這條西南絲路還在正常運作當(dāng)中。
張騫的故事發(fā)生在公元前2世紀(jì)。但印度人至少在公元前4世紀(jì)就知道中國。他們把中國叫作“支那”(梵文Cina)。這也與天府之國有關(guān)。中外學(xué)者討論“支那”一詞已經(jīng)360多年了,多數(shù)人認(rèn)為是“秦”的對音,②參見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書社1987年版,第64~69頁;伯希和:《支那名稱之起源》,馮承鈞譯:《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第一卷第一編,商務(wù)印書館1995年版,第43頁;季羨林:《中印文化交流史》,新華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頁;饒宗頤:《蜀布與Cinapatta——論早期中印緬之交通》,載饒宗頤:《梵學(xu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33頁。這里不細說。印度人是從哪里知道“秦”的?無非是三個渠道,即西域道、西南道和南海道。筆者傾向于西南道。因為,據(jù)《史記》的《秦本紀(jì)》和《始皇本紀(jì)》記載,秦將司馬錯于前316年伐蜀,滅掉蜀國。又于前301年平定蜀侯之亂。嬴政即秦王位時,“秦地已并巴、蜀”。所以,印度人很有可能是從中國西南方得知秦國的,并開始稱中國為“秦”(支那)的。這個時間與印度方面的文獻記載也對得上。
印度有許多古書都提到“支那”,其中有一部《政事論》(Arthashastra),約作于前4世紀(jì)。它不僅提到“支那”,還說到“中國的成捆的絲”(cinapatta),而且他們還知道,絲是“蟲子生的”(kitaja)。③季羨林:《中國蠶絲輸入印度問題的初步研究》,載季羨林:《中印文化關(guān)系史論文集》,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有趣的是,在此后幾個世紀(jì),當(dāng)羅馬人以穿絲綢衣服為時尚時,他們還以為絲是從樹上長出來的。相比之下,印度人對絲的了解顯然更準(zhǔn)確。
至于蜀地養(yǎng)蠶繅絲的歷史,則非常悠久,用李白的話說:“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边@雖然是個傳說,“四萬八千歲”也未免夸張,但四五千年總是可能的。多年來,學(xué)界據(jù)《華陽國志》《文選》《藝文類聚》等,對蠶叢做過多方考證,公認(rèn)他為中國養(yǎng)蠶繅絲的先祖。另外,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黃帝正妃嫘祖也教民養(yǎng)蠶,所生二子皆落戶四川。又據(jù)《淮南子》等書,蜀、蠶二字同義,則蜀國即蠶鄉(xiāng)。
養(yǎng)蠶繅絲的目的是紡綢織錦。蜀地既以養(yǎng)蠶繅絲為業(yè),蜀錦則隨之名滿天下。成都被稱為“錦官城”,或簡稱“錦城”,錦江也因蜀錦而得名。這些都是常識,不必多說。
最近讀過一些關(guān)于蜀錦在絲綢之路上傳播的文章,在談到蜀錦傳入中亞、日本等地時,有考古資料為佐證,是有說服力的。談到蜀錦傳到南亞次大陸的情況時,往往只有張騫在大夏見到蜀布的例子,顯得很單薄。所以,這里要補充幾條早期相關(guān)資料。
據(jù)《后漢書·班超傳》記載,建初九年(公元84年),班超派使者“多赍錦帛遺月氏王”。當(dāng)時月氏人已經(jīng)建立了貴霜帝國,統(tǒng)治著印度西北部的大片圭地。作為國禮的錦和帛,則是蜀地的特產(chǎn)。尤其是蜀錦,其他地方尚不能生產(chǎn)。
據(jù)《魏書·世祖紀(jì)上》,太延元年(435年)曾遣使二十輩使西域,二年,又遣使六輩使西域。又據(jù)《魏書·西域列傳》,太延(435~440年)中,“遣散騎侍郎董琬、高明等多赍錦帛,出鄯善,招撫九國,厚賜之?!边@說明太延年間大魏使者曾頻繁去西域,所攜禮品主要是錦和帛。董琬、高明沒有到印度,但的確有大魏使者到過印度,有石刻為證。①馬雍:《巴基斯坦北部所見“大魏”使者的巖刻題記》,載馬雍:《西域史地文物叢考》,商務(wù)印書館2020年版,第212頁。
《洛陽伽藍記》載,北魏神龜元年(518年),皇家派惠生、宋云去印度取經(jīng),“惠生初發(fā)京師之日,皇太后敕付五色百尺幡千口、錦香袋五百枚,王公卿士幡二千口?;萆鷱挠陉D至乾陀,所有佛事處悉皆流布”。②《洛陽伽藍記》卷五《城北》。這里的“乾陀”即通常所說的犍陀羅國,在今巴基斯坦境內(nèi)。這里的幡是絲綢所制,已不用說。錦香袋,當(dāng)為蜀錦制品。
以上是東漢至北朝的例子。到唐代,例子就更多了,這里僅列兩條:(1)據(jù)《冊府元龜》卷九七四,開元八年(720年),唐玄宗賜南天竺使者以錦袍。(2)據(jù)《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二,玄奘在那揭羅喝國(今阿富汗賈拉拉巴德一帶,玄奘時屬于西北印度)“施金錢五十,銀錢一千,綺幡四口,錦兩端,法服二具?!?/p>
在很長一個時期,中國高僧著文,常以蜀錦比喻華美貴重的事物,并時常將蜀錦與“燕緹”或“吳綾”合稱。①見《辨證論》卷四、《法苑珠林》卷一百、《興福部第五》、《古尊宿語錄》卷二六等。
除了最早的文字記載外,還有考古資料。這要比文字記載早得多。
三星堆遺址的發(fā)掘是20世紀(jì)80年代天府之國最重大的考古成就,震撼了世界考古界。人們看到了一種與中原文化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不同文化。這個文化與海外也有不少關(guān)聯(lián)。當(dāng)時四川文管會曾對三星堆一號祭祀坑和二號祭祀坑寫出兩份發(fā)掘簡報,②參見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等:《廣漢三星堆遺址一號祭祀坑發(fā)掘簡報》,《文物》,1987年第10期;《廣漢三星堆遺址二號祭祀坑發(fā)掘簡報》,《文物》,1989年第5期。其中說到這兩個坑里都發(fā)現(xiàn)了大量海貝。有考古學(xué)者指出,三星堆一號祭祀坑的年代在殷墟一期和二期之間,即3400年前。③參見陳旭:《夏商考古》,文物出版社2001年版,第239頁。
我們知道,四川并不臨海,這些海貝是從哪里來的?是從中國東部沿海來的還是別的地方?另外,這些海貝是做什么用的?是用作裝飾、觀賞還是用作貨幣?其中有一種虎斑貝,經(jīng)生物學(xué)家鑒定,這種海貝僅產(chǎn)于印度洋阿拉伯海和孟加拉灣一帶。④參見鄧廷良:《絲路文化:西南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頁。關(guān)于這些海貝的用途,有人持不同看法,以為當(dāng)時還沒有貨幣經(jīng)濟,這些海貝只是裝飾品、觀賞品。但這恐怕站不住腳,如果拿同一時期的殷墟作比較,甲骨文的“貝”和“朋”都已出現(xiàn),作為產(chǎn)品交換等價物的作用已經(jīng)明顯,是最初的貨幣。三星堆的海貝是大量的,其用途應(yīng)該是相同的。
《華陽國志·南中志》說永昌郡有“身毒之民”。又說:“武帝使張騫至大夏國,見邛竹、蜀布,問所從來,曰:‘吾賈人從身毒國得之?!矶緡裰鲊?,今永昌徼外是也?!鄙矶炯从《裙抛g。永昌今屬云南省,漢代為蜀地邊陲。其時,永昌西通緬、印,北接巴蜀,為西南絲路的重要節(jié)點和貨品集散市場。有身毒國商人長期在那里居住,與蜀商接洽貿(mào)易,并將蜀布、邛竹杖等貨物轉(zhuǎn)運印度及大夏等地,完全是情理中事。
《華陽國志·南中志》還記載永昌郡“圭地沃腴,宜五谷。出銅、錫、黃金、光珠、虎魄、翡翠、孔雀、犀、象、蠶、桑、綿、絹、采帛、紋繡?!薄坝形嗤┠?,其華柔如絲,民績以為布,幅廣五尺以還,潔白不受污,俗名曰‘桐華布’?!薄坝嘘@干細布,闌干,獠言纻也??棾桑娜缇c錦。又有罽、旄、帛、水精、琉璃、軻蟲、蚌珠?!憋@然,這些物產(chǎn)并不完全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而是四方商品的匯集。
佛教在絲路精神文明交流中占主導(dǎo)地位達千余年之久,這正是中印文化交流的最大項目。天府之國也曾在這千余年間為中印佛教交流做出過巨大貢獻。
最早西行求法而又與天府之國相關(guān)的僧人是智猛,據(jù)《高僧傳》卷三:
(404年),招結(jié)同志沙門十有五人,發(fā)跡長安。……從于闐西南行二千里。始登蔥嶺,而九人退還。猛與余伴進行千七百里,同侶竺道嵩又復(fù)無常?!c余四人共度雪山渡辛頭河(印度河)至罽賓國(今克什米爾地區(qū))?!瓘?fù)西南行千三百里至迦維羅衛(wèi)國(又作釋智猛,雍州京兆新豐人?!詡吻睾胧剂昙壮街畾q迦毗羅衛(wèi),在今印度與尼泊爾交界處)。……后至華氏國(今印度比哈爾邦巴特那一帶)阿育王舊都?!谩洞竽噤 疯蟊疽徊?,又得《僧祇律》一部及余經(jīng)梵本,誓愿流通,于是便反。以甲子歲(424)發(fā)天竺,同行三伴于路無常。唯猛與曇纂俱還于涼州,出《泥洹》本,得二十卷。以元嘉十四年(437)入蜀,十六年七月造《傳》,記所游歷。元嘉末卒于成都。
智猛取經(jīng)經(jīng)歷九死一生,15名同伴有9人退縮,4人逝世途中。他在成都期間曾寫出一本書《釋智猛傳》,與《法顯傳》大約相仿,可惜未得流傳。
《釋迦方志》卷二:
宋元嘉(424~453)中,冀州沙門慧叡,游蜀之西界,至南天竺。曉方俗、音義,為還廬山。又入關(guān),又返江南。
關(guān)于慧叡,《高僧傳》卷七有傳,文字略多于此。只知他在蜀之西界被劫掠,被迫牧羊,后被贖,周游諸國,至南天竺。但不知他去南天竺走的是哪條道,似乎并非西南道。照理說,川滇離印度更近,求法者可以選擇西南道。據(jù)《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上,義凈法師在印度聽到一個傳聞:
那爛陀寺東四十驛許,尋弶伽河(即恒河)而下至蜜栗伽悉他缽娜寺(意譯鹿園寺),去此寺不遠有一故寺,但有磚基,厥號‘支那寺’。古老相傳云,是昔室利笈多大王為支那國僧所造,于時有唐僧二十許人,從蜀川牂牁道而出,向莫訶菩提(即大菩提寺,意譯大覺寺)禮拜。王見敬重,遂施此地,以充停息,給大村封二十四所。于后唐僧亡沒,村乃割屬余人?,F(xiàn)有三村,入鹿園寺矣。準(zhǔn)量支那寺,至今可五百余年矣,現(xiàn)今地屬東印度王。①CBETA,T51,no.2066,p.5,b12.
這段文字中提到“蜀川牂牁道”,似乎有人通過此道去印度瞻禮游學(xué),但字里行間有多重疑問。首先,支那寺的位置殊難確定。沿恒河?xùn)|下四十驛(約三十里)許,已過千里,又如何禮拜離那爛陀不遠的大菩提寺?支那寺若離大菩提寺近,如何又“地屬東印度王”?其次,支那寺建成的時間,若距義凈撰成《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時(691)五百余年,則至少在191年,即東漢晚期,其時印度并未有室利笈多王。“五百”或為三百之誤?又如何有“唐僧”二十許人西去?若“五百”為五十之誤,則可能有“唐僧”前往,而其時玄奘正在印度,《西域記》與《慈恩傳》為何只字未提?總之,義凈的這段記載中疑點很多,也許有義凈的筆誤?或者有刊刻之誤?
大名鼎鼎的玄奘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第一偉人。他的事跡不僅在中國廣為人知,在印度也家喻戶曉。他在洛陽凈圭寺出家為沙彌,后到長安求學(xué),但因當(dāng)時大唐初立,長安法師不興,他便與二兄長捷法師一起來到成都,并在成都空慧寺受具足戒,正式成為法師。這是他與成都的一段因緣。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上記載了4名益州僧人西行求法的事跡:
明遠法師,益州清城人,由海路經(jīng)交趾(今屬越南)、訶陵國(約在今加里曼丹島西部),到師子國,受國王敬重,但因盜取佛牙被捉,受凌辱,去南印度,后不知所終。
義朗律師與弟弟義玄,成都人,從廣西由海路經(jīng)扶南(今柬埔寨)到師子國,敬禮佛牙后去印度,之后便無消息。
會寧律師,成都人,由海路前往印度,中途在訶陵國停留,并與當(dāng)?shù)馗呱献鞣g出佛經(jīng)《大般涅槃經(jīng)后分》二卷,命小僧回國報送朝廷,故此經(jīng)現(xiàn)存。會寧本人后來去了天竺,不知所終。
以上四人均為益州人,又都循南海道去印度。他們之所以不取道西南川滇緬道,一是因為他們要在國內(nèi)周游訪學(xué),而是因為當(dāng)時的西南通道仍然有諸多兇險。
宋代初年,朝廷出面組織一大批僧人西行求法,為中國佛教求法運動的空前壯舉。據(jù)《佛祖統(tǒng)紀(jì)》卷四十三,乾德四年(966),太祖下詔往西天求法,應(yīng)詔者157人?!端问贰ね鈬鴤髁酚涊d稍異:“僧行勤等一百五十七人詣闕上言,愿至西域求佛書,許之?!狈冻纱蟆秴谴洝匪浻钟挟悾骸袄^業(yè)三藏姓王氏,耀州人,隸東京天壽院。乾德二年,詔沙門三百人入天竺,求舍利及貝多葉書。業(yè)預(yù)遣中。”三處記載各有不同。也許《佛祖統(tǒng)紀(jì)》的記載是正確的。范成大《吳船錄》記載他于淳熙四年(1177年)游歷成都、登峨眉山、訪牛心寺的一段傳奇經(jīng)歷。在牛心寺,他不僅觀賞到羅漢圖,還發(fā)現(xiàn)寺中所藏《涅槃經(jīng)》,僧人繼業(yè)在經(jīng)的背面記載了求法行程。范成大把這段記載抄錄下來,使后人得知繼業(yè)三藏的大體經(jīng)歷。繼業(yè)回國后趕往京城時,宋太祖已過世,太宗即位(976年),也就是說,繼業(yè)西行回國已經(jīng)歷時十來年。他向朝廷獻上西天取回的梵夾和舍利后,皇帝下詔可選擇名山修行,繼業(yè)便選擇了峨眉山北邊的一處地方,先建庵舍,后建牛心寺。繼業(yè)留下的西域行程記錄對研究中印古代交通很有價值。
與繼業(yè)同批西行的僧人中還有成都沙門光遠。據(jù)《佛祖統(tǒng)紀(jì)》卷四十三,光遠于太平興國七年十二月(983年)到京,向朝廷進獻西天竺王子的表文,以及佛頂印、貝多葉、菩提樹葉。皇帝命施護三藏譯出表文:
伏聞支那國有大天子,至圣至神,富貴自在。自慚福薄,無由朝謁。遠蒙皇恩,賜金剛座釋迦如來袈裟一領(lǐng),即已披掛供養(yǎng)。伏愿支那皇帝?;蹐A滿,壽命延長。一切有情,度諸沈溺。謹(jǐn)以釋迦舍利附沙門光遠以進。
光遠為中印文化交流增添了一段佳話。
唐代,有兩位印度高僧與蜀地有關(guān),這二人的故事都很神奇,帶有民間傳說的性質(zhì),不妨以中印文學(xué)交流視之。
一位是天竺無名僧。據(jù)《宋高僧傳》卷十九,他在韋皋出生后三日來到韋家,說此子乃諸葛亮轉(zhuǎn)世,將為蜀帥,做劍南節(jié)度使二十年,官位極其顯貴,會做到中書令太尉。后韋皋于貞元元年(785年)出任成都府尹,有功,封南康郡王。順宗即位時晉升太尉。天竺無名僧的預(yù)言一一應(yīng)驗。
另一位是梵僧難陀,事極詭異,今據(jù)《宋高僧傳》卷二十全錄于下:
釋難陀者,華言喜也,未詳種姓何國人乎。其為人也,詭異不倫、恭慢無定。當(dāng)建中年(780~783年)中,無何至于岷蜀。時張魏公延賞之任成都。喜自言:“我得如幻三昧,甞入水不濡,投火無灼,能變金石,化現(xiàn)無窮。”初入蜀,與三少尼俱行?;虼笞砜窀瑁蚓郾娬f法。戍將深惡之,亟令擒捉。喜被捉隨至,乃曰:“貧道寄跡僧門,別有藥術(shù)?!币蛑溉嵩唬骸按私悦钣诟栉琛!笔鶎⒛酥刂?,遂留連為置酒肉,夜宴與之飲唱。乃假襦袴巾櫛,三尼各洞粉黛,并皆列坐,含睇調(diào)笑,逸態(tài)絕世。飲欲半酣,喜謂尼曰:“可為押衙蹋舞乎?!币蛐爝M對舞,曳練回雪,迅起摩趺,伎又絕倫。良久曲終,而舞不已。喜乃咄曰:“婦女風(fēng)邪!”喜忽起,取戍將刀。眾謂酒狂,坐者悉皆驚走。遂斫三尼頭,皆踣于地,血及數(shù)丈。戍將大驚,呼左右縛喜。喜笑曰:“無草草也?!毙炫e三尼,乃筇竹杖也。血乃向來所飲之酒耳。喜乃卻坐飲宴,別使人斷其頭,釘兩耳柱上,皆無血污。身即坐于席上。酒巡到,即瀉入斷處,面色亦赤,而口能歌舞,手復(fù)擊掌應(yīng)節(jié)。及宴散,其身自起,就柱取頭安之,輒無瘢痕。時時言人吉兇事,多是謎語,過后方悟。成都有人供養(yǎng)數(shù)日,喜忽不欲住。乃閉關(guān)留之,喜即入壁縫中,及牽之,漸入,唯余袈裟角,逡巡不見。來日,見壁畫僧影,其狀如日色。隔日漸落,經(jīng)七日,空有墨跡。至八日,墨跡已滅。有人早見喜已在彭州界。后終不知所之。
梵僧難陀的故事首見于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宋傳》襲之?!队详栯s俎》對后世筆記小說、神魔小說的影響亦甚深遠。暫不論。
五代時,又有一梵僧來華,亦神奇。據(jù)《佛祖統(tǒng)紀(jì)》卷四十二:
(貞明)四年(918年),西天三藏缽怛羅至蜀。自言從摩伽陀國至益州,途經(jīng)九萬九千三百八十里。時蜀主王建光天元年(918年)也。三藏自言,已二百七十歲。
這里,梵僧缽怛羅的年齡和摩伽陀國①摩伽陀國,Magadha,印度古國名,又作摩揭陀等,疆域歷來多變,約指今印度比哈爾邦及其周邊地區(qū)。至益州的距離都過于夸張。重要的是,他東來的路線正是西南絲路。
元代,有一位名叫指空的印度僧人來華。據(jù)稱他是摩揭陀國第三王子,周游過印度和斯里蘭卡,約于1287年從新疆進入中國,曾于1291至1294年到峨眉山,瞻禮普賢像,并坐禪三年。后至云南、貴州、湖南、湖北、江蘇等地傳教,1335年受元朝皇帝接見,并被指派至高麗金剛山進香、傳教。1329年回大都,1363年去世,享年108歲。②段玉明:《指空——最后一位來華的印度高僧》附錄《指空年譜》,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7年版,第194~196頁。
佛經(jīng)是印度文化的一座寶庫,其內(nèi)容包羅萬象。佛經(jīng)的漢譯與刊刻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大重要事項。天府之國于此有過重要貢獻。
天府之國人杰地靈,曾出現(xiàn)過費長房這樣的譯經(jīng)大德,出現(xiàn)過一些辛勤奉獻而默默無聞的翻譯家,還曾有印度高僧在此譯經(jīng)。下面只介紹兩位譯經(jīng)大德。
據(jù)《開元釋教錄》卷七:翻經(jīng)學(xué)士費長房為成都人,原本出家,北周廢佛時還俗,隋朝興佛,未再出家。又據(jù)《歷代三寶紀(jì)》卷十二,開皇元年(581)冬,有沙門智周等赍西域梵經(jīng)260部來長安,文帝下敕翻譯。隨即,大興善寺成為全國譯經(jīng)中心,一時間大德匯聚,文士濟濟,王公宰輔,冠蓋相望。其時,大興善寺不僅匯聚有來自印度的高僧,有寓居華夏的印僑,也有自印度取經(jīng)歸來的漢僧,以及學(xué)過梵文的僧人、學(xué)士等。其中,來自天竺的主要是“開皇三大士”:那連提黎耶舍(又作那連提耶舍)、阇那崛多和達摩笈多。從西域取經(jīng)歸來的中國高僧有寶暹、道邃、智周等十一人。此外尚有內(nèi)地大德十余人,以及官員和學(xué)士等。在大興善寺的首批翻譯家中有多人來自成都,費長房是其中之一。他在譯場中擔(dān)任“筆受”,負責(zé)記錄和整理翻譯出的漢文經(jīng)文。費長房的主要成就是編纂出《歷代三寶紀(jì)》(又稱《開皇三寶錄》)十五卷,于開皇十七年(597年)進獻。此書雖屬經(jīng)錄,但包括不少中國佛教史內(nèi)容,歷來受到學(xué)界重視。
據(jù)《續(xù)高僧傳》卷二、《開元釋教錄》卷七等,三藏法師阇那崛多來自西北印度的犍陀羅國。起初,他與師友共十人一起翻越興都庫什山,進入于闐,輾轉(zhuǎn)到達青海時,十人中多半亡歿,只剩四人。560年,阇那崛多等到達長安,受到周明帝的高規(guī)格禮遇,為便于他居住和譯經(jīng),特地建造了四天王寺。他在長安譯出佛經(jīng)多部。譙王宇文儉出鎮(zhèn)益州,阇那崛多應(yīng)邀同行。他在益州住龍淵寺,做僧主三年,并譯出《妙法蓮華普門重誦偈》、《種種雜咒經(jīng)》和《佛語經(jīng)》。周武帝滅佛時,他被迫流落甘肅等地,幸好遇見取經(jīng)僧寶暹、道邃、智周等人,便一起研究佛經(jīng)。隋朝建立,阇那崛多等來到長安,成為譯經(jīng)場主力。在那連提黎耶舍故后,阇那崛多成為唯一權(quán)威,共譯出佛經(jīng)37部(或39部)176卷(或192卷)。
天府之國對漢文大藏經(jīng)的刊印也曾做出過貢獻。
據(jù)《佛祖統(tǒng)紀(jì)》卷四十三,開寶四年(971年),宋太祖“敕高品、張從信往益州雕大藏經(jīng)板”。太平興國七年(982年),開封太平興國寺印經(jīng)院建成。八年,成都的一大批經(jīng)板雕成,并送至京城開封開印。這就是中國大藏經(jīng)史上著名的《開寶藏》。據(jù)我國學(xué)者研究,《開寶藏》自開印起,經(jīng)多次增補,直至宋徽宗宣和初年(1119年前后)終止。最后,《開寶藏》收經(jīng)總數(shù)約為1565部、6962卷,分為682帙。學(xué)界的評價是,“《開寶藏》是中國的第一部刻本大藏經(jīng),開中國刻本大藏經(jīng)之先河。它的問世無疑是中國刻藏史上一件劃時代的事件。中國佛教典籍的傳播從此有了一個可以成批生產(chǎn)的規(guī)?;亩ū?;而中國佛教大藏經(jīng)的雕造也因為有了《開寶藏》這個標(biāo)本而一發(fā)不可止”。①李富華、何梅:《漢文佛教大藏經(jīng)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83~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