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崇 高

(成都大學(xué) 師范學(xué)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北宋李昉等編纂的《太平廣記》是我國第一部文言短篇小說總集，對研究中古小說文獻(xiàn)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中華書局1961年出版的汪紹楹先生的校注本《太平廣記》[1]，為學(xué)人使用該書提供了極大的方便。2011年，張國風(fēng)先生的《太平廣記會?！穂2]由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又為學(xué)界奉獻(xiàn)了一部可以利用的現(xiàn)代整理本。正如程毅中先生評價的那樣，張先生“以個人的力量和‘十年磨一劍’的精神，進(jìn)行仔細(xì)的校勘，做成了一個更完善、更精確的《太平廣記會校》”[3]。當(dāng)然，白璧也偶有微瑕，書中一些詞句的?？鄙杏杏懻摰挠嗟?。今就書中前五十五卷“神仙部”的十三條?？碧岢鲆患褐?，以就正于方家。

(1)后天忽下玉棺于庭前，吏人推排，終不搖動。喬曰：“天帝欲召我耶？”乃沐浴服餌，臥棺中，蓋便立復(fù)。(卷六“王喬”引《仙傳拾遺》)[2]88

按：“服餌”，中華書局汪校本《太平廣記》同[1]42。今謂當(dāng)作“服飾”。從他校情況看，東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卷二“葉令祠”、《后漢書》卷八二上《方術(shù)列傳上·王喬》、《水經(jīng)注》卷二一“汝水”、《續(xù)四庫全書》本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二〇等四書記王喬此事均作“服飾”，未見他書作“服餌”者。從語例使用看，他書中也見“沐浴服飾”的用例，如西晉竺法護(hù)譯《修行道地經(jīng)》卷五：“獄吏受教，如王敕告。其人得脫，沐浴服飾，與諸群從，俱出游觀?！敝皇沁@樣的搭配使用很少，使得其中的“服飾”容易被改成更為常見的“服餌”。從今人理解看，《漢語大詞典》“服飾”下載有“穿衣佩飾”義，所舉書證正是上列《風(fēng)俗通義》例[4]3891。臺灣嚴(yán)一萍先生輯?！断蓚魇斑z》據(jù)《太平廣記》此條著錄，改“餌”為“飾”，校云：“‘飾’據(jù)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二十正?！盵5]12甚是。羅爭鳴輯?！断蓚魇斑z》據(jù)談本《太平廣記》輯錄此條，校云：“餌，《真仙通鑒》卷二〇《王喬》作‘飾’?！盵6]764惜列出異文而未作決斷。

(2)被大懼，乃上書于天子云：“漢法，諸侯壅閼不與擊匈奴，其罪入死，安合當(dāng)誅?！蔽涞鬯刂赝?，不究，但削安二縣耳。(卷八“劉安”引《神仙傳》)[2]109

《校記》：“究，原作‘咎’，現(xiàn)據(jù)陳本改。”

按：此處仍當(dāng)作“咎”?！熬獭本褪墙裉臁凹韧痪獭钡摹熬獭?，在此為“追究罪責(zé)”之義，斷無必要改為“究”?！逗鬂h紀(jì)》卷七《光武皇帝紀(jì)》：“及其相遇，若合符契，功高而尊禮其人，師喪而不咎其敗?！薄度龂尽肪矶弧段褐尽ね豸觽鳌罚骸霸蠑?，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薄额伿霞矣?xùn)》卷五《養(yǎng)生》：“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jì)國，君子不咎也?！币陨稀安痪獭庇梅ㄅc此處相同。

(3)時張果、邢和璞、羅公遠(yuǎn)、葉法善、吳筠、尹愔、何思遠(yuǎn)、史崇、尹崇秘、希言，佐佑玄風(fēng)，翼戴圣主。清凈無為之教，昭灼萬寓。雖漢武、元魏之崇道，未足比方也。(卷三三“申元之”引《仙傳拾遺》)[2]384

按：“尹崇”是人名，“秘□希言”當(dāng)為一句。此處標(biāo)點以“尹崇秘”“希言”為兩人，中華書局汪校本《太平廣記》標(biāo)點以“尹崇”“秘希言”為兩人[1]210，皆未得其實?！队详栯s俎》卷五：“(一行)又嘗詣道士尹崇，借揚雄《太玄經(jīng)》。數(shù)日，復(fù)詣崇還其書。”宋王溥《唐會要》卷五〇：“元都觀有道士尹崇，通三教，積儒書萬卷，開元年卒?！睋?jù)此可知，“尹崇”為唐玄宗時道士應(yīng)無疑問。但名為“秘希言”的道士卻聞所未聞。續(xù)四庫全書本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三九“申元之”：“時張果、邢和璞、羅公遠(yuǎn)、葉法善、尹愔、何思遠(yuǎn)、史崇秘□希言，同左佑真風(fēng)，翼戴人主。”文中雖然漏掉了“吳筠”和“尹崇”兩人，但“秘”后空缺一字，應(yīng)該是字跡模糊難認(rèn)留下的，這對處理“秘希言”很有幫助。顯而易見，“秘□希言”應(yīng)連為一句，“秘希言”斷不可看作人名。

(4)后多游蘆江間，常醉吟曰：“閬苑花前是醉鄉(xiāng)，踏翻王母九霞觴。群仙拍手嫌輕薄，謫向人間作酒狂。”(卷四〇“許碏”引《續(xù)神仙傳》)[2]484

《校記》：“踏，孫本作‘滔以冉反’(后三字作雙行小字)。沈本作‘滔’?！?/p>

按：孫本、沈本作“滔”是。同是記載許碏的此詩，“踏翻王母九霞觴”的“踏”在宋代以來頗多異文。涵芬樓影印本《正統(tǒng)道藏》0138海下五代沈汾《續(xù)仙傳》卷上作“揜”；四庫本《續(xù)仙傳》卷上、明胡應(yīng)麟《玉壺遐覽》卷四、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八六一作“踏”；宋楊伯喦《六帖補(bǔ)》卷十八作“淊”；宋張君房《云笈七簽》卷一一三 、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三六作“滔(以冉切)”；宋曾慥《類說》卷三、宋朱勝非《紺珠集》卷六、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七、宋闕名《錦繡萬花谷》前集卷三十作“誤”；南宋吳聿《觀林詩話》：“東坡詩有‘滟翻白獸樽中酒，歸煮青泥坊底芹’，為貶謫者設(shè)也。《續(xù)仙傳》載一神仙詩，有‘滟翻王母九霞觴，謫向人間作酒狂’之語，蓋用此耳。滟，一本作踏?！彼斡嬘泄Α短圃娂o(jì)事》卷七五、《駢字類編》卷二〇三作“拈”。詳審以上異文，當(dāng)以 “滔、淊、滟”為是?！额惼に俊罚骸疤稀忠匀角?，瀲滟，水滿貌。滟或作淊?！薄都崱飞下曠崳骸颁佟?、淡，以冉切，瀲滟，水滿貌?；驈呐`。亦作淡?！泵鳁钌鳌掇D(zhuǎn)注古音略》卷三：“淊，音琰，水滿也。唐詩：‘淊翻王母九霞觴?！笔侵疤?、淊、滟”皆音“以冉切”，是一詞之或體，意為“水滿”。許碏詩中的“滔翻”當(dāng)是指斟酒溢出杯外和手碰翻酒杯兩事。因不明俗字關(guān)系，后世抄寫者往往臆改：“揜”因是同音字而被選取，但詞義不合；“拈”或是“揜”之殘缺誤字；“踏”是腳的動作，所為過分，顯然不合情理；酒醉后行為輕薄，最終導(dǎo)致謫向人間，用“誤”來表示似乎也不妥。

(5)夜分雷雨，紳甚懼，入止深室。(卷四八“李紳”引《續(xù)玄怪錄》)[2]537

《校記》：“夜分雷雨紳甚懼入止深室，原作‘夜分雷雨甚紳入止深室’。現(xiàn)據(jù)孫本改?！?/p>

按：“雷雨甚”語意通暢?！吧酢惫糯Ｗ餍稳菰~，表示“盛大”義。如“雨甚”就是雨很大，唐溫大雅《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二：“時值雨甚，帝命旋師?！薄短綇V記》卷一六四“優(yōu)旃”引《獨異志》：“時天寒雨甚，武士被楯，立于庭中?！庇志硭亩恕氨R造”引《續(xù)玄怪錄》：“縣隘，天雨甚，元方無所容，徑往縣東十余里佛舍?！苯云淅病９省袄子晟酢奔创虼罄紫麓笥?，本自可通，孫本不可據(jù)。中華書局點校本《續(xù)玄怪錄·補(bǔ)遺》仍作“夜分雷雨甚，紳入止深室”。[7]198

(6)然白公脫屣煙埃，投棄軒冕，與夫茫昧者固不同也，安知非謫仙哉！(卷四八“白樂天”引《逸史》)[2]562

《校記》：“茫昧，原作‘昧昧’?，F(xiàn)據(jù)沈本改?！?/p>

按：“昧昧”施于此語意暢然?！懊撩痢庇小盎杳翢o知”義，《全唐文》卷五七九柳宗元《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以中丞公之直清嚴(yán)重，中書之辯博，常州之敏達(dá)，且猶宗重其道，況若吾之昧昧者乎。”宋釋惠洪《林間錄》卷下二：“然其旨要，曉然可以發(fā)人之昧昧，故私識之”宋路時中編《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卷十六：“悲夫，世人昧昧，不悟生前?！奔雌淅?。此處無煩據(jù)沈本改易。宋張君房《云笈七簽》卷一一三上引此也作“昧昧”。

(7)及退，上遣嬪御取金盆覆白鵲以射之，而集方休于所舍，忽謂其中貴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乎？”中貴皆不諭其言。(卷四八“軒轅先生”引《杜陽雜編》)[2]563

《校記》：“射，原作‘嘗’?，F(xiàn)據(jù)沈本改?！?/p>

按：“覆白鵲以射之”的“射”原作“嘗”可通，不可僅據(jù)沈本改易?！皣L”在此是“試探、核驗”義，如《新唐書》卷一三四《楊慎矜?zhèn)鳌罚骸爸谅剣艺Z，乃喜，且欲嘗帝以取驗?！薄短綇V記》卷四七“唐憲宗皇帝”引《杜陽雜編》：“驚而問曰：‘何謂龍虎玉也？’玄解曰：‘圓者龍也，生于水中，為龍所寶，若投之于水，必有霓虹出焉。方者虎也，生于巖谷，為虎所寶，若以虎毛拂之，紫光迸逸，而百獸懾服?！郛惼溲?，遂令嘗之，各如所說?！薄抖抨栯s編》卷中“嘗之”作“試之”。又卷五〇〇“高季昌”引《北夢瑣言》：“我今入覲，亦要嘗之。彼若經(jīng)營四方，必不縻我。若移入他鎮(zhèn)，可為子孫之福?！贝颂幨钦f唐宣宗欲試探軒轅先生，看他能否猜中覆蓋著的白鵲?！抖抨栯s編》卷下“嘗之”作“試之”。唐白居易原本、宋孔傳續(xù)撰《白孔六帖》卷三三引《杜陽雜編》；宋金盈之《醉翁談錄》卷五記此事，“嘗之”亦作“試之”。嘗、試同義。沈本蓋不明“嘗”之此義，受下文“射覆”影響，而改“嘗”為“射”。

(8)行一二十里外，覺道路漸異，非常日經(jīng)過之處。既望其中有燈燭熒煌之狀，林木蔥蔚，似非人間。(卷四八“韋卿材”引《尚書故實》)[2]565

《校記》：“蔚，原作‘蒨’?，F(xiàn)據(jù)孫本改?！?/p>

按：“蒨”不必改?！笆[蒨”有“草木青翠茂盛貌”之義，唐宋時已習(xí)見，如《太平廣記》卷四八四“李娃傳”引《異聞集》：“娃引生拜之，既見，遂偕入西戟門偏院。中有山亭，竹樹蔥蒨，池榭幽絕?！碧拼拮o(hù)《三月五日陪裴大夫泛長沙東湖》詩：“林樹回蔥蒨，笙歌入杳冥?！彼螐埦俊对企牌吆灐肪硭木乓渡锨迦炀屑o(jì)經(jīng)》：“于是云房一景，混合神人，上通昆侖，下臨清淵，云蓋嵯峨，竹林蔥蒨。” 《漢語大詞典》“蔥蒨”下收錄有此義[4]5505。唐李綽《尚書故實》原文也作“蔥蒨”?！笆[蔚”雖同有此義，但于此終無改從之理。

(9)行數(shù)百步，有異香迎前而來，則豁然真境矣。泉瀑交流，松桂夾道，奇花異草，照燭如晝。好鳥騰翥，和月闋。(卷五〇“嵩岳嫁女”引《纂異記》)[2]577

《校記》：“和月闋，孫本作‘和鳴闋’?！蹲氘愑洝纷鳌L(fēng)和月瑩’?！?/p>

按：“風(fēng)和月瑩”非《纂異記》原書中的文字?！蹲氘愑洝芬粫缫沿?，上海古籍出版社曾出版李宗為校點的唐代李玫《纂異記》，是輯錄《太平廣記》所引的十三篇而成。其首篇《嵩岳嫁女》中“和月闋”一句作“風(fēng)和月瑩”，但后面有校記：“風(fēng)和月瑩，原作‘和月闋’，據(jù)《虞》改?！盵8]5也即李氏從《太平廣記》中輯錄的原文是“和月闋”，據(jù)《虞初志》改成了“風(fēng)和月瑩”。故此，不得言《纂異記》作“風(fēng)和月瑩”。李宗為校點的《纂異記》后來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歷代筆記小說大觀·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嵩岳嫁女》篇直接作“風(fēng)和月瑩”，刪去了校記[9]496，確實易使人誤認(rèn)為“風(fēng)和月瑩”是《纂異記》的原文。此處下文“定鼎門西路，忽焉復(fù)新市朝云”[2]579，《校記》：“云，《纂異記》作‘云改’?！蓖瑯訛檎`解。李宗為?！霸聘摹保骸案模瓱o，據(jù)《虞》補(bǔ)?！盵8]6是知“云改”亦非《纂異記》原文。

(10)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瓊樓中珠室而居之。餌以絳雪、瓊英之丹，體性清虛，毛發(fā)紺綠，神化自在，超為上仙。(卷五〇“裴航”引《傳奇》)[2]586

《校記》：“瓊樓中珠，原作‘中瓊樓殊’?，F(xiàn)據(jù)孫本改?！?/p>

按：原文應(yīng)作“中瓊樓珠”?！笆狻笔恰爸椤敝谓`字，此處改“殊”為“珠”，得之；中華書局汪校本《太平廣記》[1]315、周楞伽輯注《裴铏傳奇·裴航》[10]56作“殊”，也當(dāng)據(jù)改。然而“中”則不應(yīng)移位到“瓊樓”之后。宋曾慥《類說》卷三十二引作：“航將妻入玉峰洞中，服絳雪、瑤英之丹，超為上仙。”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后集》卷四引作：“航將妻入玉峰洞中，餌絳雪、瓊英之丹，超為上仙?！眱商幑?jié)引的文字皆是“玉峰洞中”連句。《全宋詞》卷一李綱《減字木蘭花·讀〈神仙傳〉》詞：“瓊樓珠室，千歲蟠桃初結(jié)實。月冷風(fēng)清，試倩雙成吸玉笙?！逼渲屑从谩碍倶侵槭摇敝赶删持械娜A美建筑。故此處前兩句當(dāng)作：“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中，瓊樓珠室而居之?！彼未_燁《醉翁談錄》辛集卷一、明代洪自誠《消搖墟經(jīng)》卷二《裴航》、洪楩《清平山堂話本》卷二《藍(lán)橋記》、王世貞《艷異編》卷四、余象斗《萬錦情林》卷二上層皆作“入玉峰洞中，瓊樓珠室而居之?！崩顒短莆宕鷤髌婕返谌幘砣拧杜岷絺鳌分赋觥皩O校本‘中’在‘樓’字下”[11]2289，但未加校正。

(11)吏部為五十六字詩以別之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圣朝除弊政，敢將衰朽惜殘年……”(卷五四“韓愈外甥”引《仙傳拾遺》)[2]618

《校記》：“政，原作‘事’?，F(xiàn)據(jù)孫本改?！薄案遥鳌M’?，F(xiàn)據(jù)孫本改。”

按：“弊事”無須改為“弊政”。韓愈詩中的此處文字早在宋代文獻(xiàn)被引用時就是“弊政”“弊事”并存，阮閱《詩話總龜》卷四七、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四二、李廷忠《橘山四六》卷四等作“弊政”；劉克莊《后村詩話》卷五、計有功《唐詩紀(jì)事》卷三四、胡仔《漁隱叢話》后集卷十引《藝苑雌黃》、蔡正孫《詩林廣記》卷五、尤袤《全唐詩話》卷二、祝穆《方輿勝覽》卷三六、潘自牧《記纂淵海》卷三六、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三等引此詩皆作“弊事”。所謂“除弊事”，指力諫唐憲宗迎佛骨一事?！氨资隆笔怯泻Φ氖?，相對于“弊政”僅僅指不良的政令、政治而言，范圍更廣，意更相符。且韓愈也斷不會指斥此事為“弊政”。宋陳造《江湖長翁集》卷三七“與黃運使啟”還有“吾公有以自任，為圣朝除弊事”的說法。《漢語大詞典》也用韓愈這首詩的句子作“弊事”條的書證[4]1297。改“弊事”為“弊政”失當(dāng)。

又：改“豈”為“敢”理由不足。此處“敢將”，宋代已有“豈將”“豈于”“肯將”的異文。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二〇(或本作“豈于”)、劉克莊《千家詩·七言律詩》、劉斧《青瑣高議前集》卷九、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四二、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三作“敢將”；劉克莊《后村詩話》卷十三、尤袤《全唐詩話》卷二、計有功《唐詩紀(jì)事》卷三四、蔡正孫《詩林廣記》卷五、善卿《祖庭事苑》卷四作“豈將”；阮閱《詩話總龜》卷四七、祝穆《方輿勝覽》卷三六作“豈于”；李劉《四六標(biāo)準(zhǔn)》卷二八、胡仔《漁隱叢話》后集卷十引《藝苑雌黃》、潘自牧《記纂淵?！肪砣鳌翱蠈ⅰ薄埾唷对娫~曲語辭匯釋》卷二：“肯，猶豈也?！币皂n愈此詩為證，并云：“肯豈同義也。”[12]188“肯”可以作表示反問的副詞，與“豈”意義用法相同。宋王伯大編《別本韓文考異》卷十作“肯將”，注釋曰：“肯將，或作‘豈將’，方作‘豈于’?！彼瘟维撝小稏|雅堂昌黎集注》卷十也如此。兩書皆未列“敢將”為異文。屈守元、常思春主編《韓愈全集校注》底本作“肯”，校曰：“祝本、文本、魏本、殘宋乙本‘肯’作‘豈’……殘宋丁本‘肯’作‘豈’。”[13]760也未列“敢”為異文。從以上情況看，很難說“敢”“豈”“肯”孰是孰非，故無煩改“豈”為“敢”。

(12)吳興沈彬，少而好道，及致仕歸高安，恒以朝修服餌為事。嘗游都下洞觀，忽聞空中樂聲，仰視云際，見女仙數(shù)十，冉冉而下，逕之觀中，遍至像前焚香，良久乃去。(卷五四“沈彬”引《稽神錄》)[2]627

《校記》：“都下，原作‘郁木’?，F(xiàn)據(jù)今本《稽神錄》卷五改?！?/p>

按：原作“郁木”無誤。“都下”與“郁木”形近易混，但此處錯訛者是“都下”，今本《稽神錄》失之?！坝裟径从^”即郁木洞的道觀?！对企牌吆灐肪矶摺抖刺旄５夭俊て呤５亍罚骸暗诰庞裟径?，在玉笥山南，是蕭子云侍郎隱處，至今陰雨，猶聞絲竹之音，往往樵人遇之，屬地仙赤魯班主之?！鼻孱欁嬗怼蹲x史方輿紀(jì)要》卷八七“江西五”：“又郁木山，《志》云：在縣東南二十里，有郁木洞，即道書第八福地，蓋玉笥之支山也?！笨芍裟径丛谟耋由降闹}郁木山中，那里的道觀不止一處。清宮夢仁《讀書紀(jì)數(shù)略》：“郁木洞，新淦縣玉笥山玉梁觀，蕭子云宅?！彼膸毂尽督魍ㄖ尽肪硪灰灰弧八掠^一”：“承天宮，即梅子真故宅，在峽江縣洞天山玉澗之上。漢時為玉梁觀，唐景云中嘗遣使建醮祝厘于此，宋改為承天觀?！庇衷疲骸俺斯庥^，在峽江縣，即郁木洞觀宇。梁蕭子云攜家隠此。初名耀真觀，宋大中祥符中改今名。”(峽江縣原本是新淦縣的峽江巡司，明嘉靖五年才改置為縣。)上述“玉梁觀”(或“承天觀”)、“耀真觀”(或“乘光觀”)都是郁木洞的道觀。再從文意看，沈彬辭職回到高安(今江西高安市)，卻遠(yuǎn)游都城開封的道觀，讓人費解，“洞觀”也所指不明；而游附近新淦(今江西樟樹市)的郁木洞道觀，得見眾女仙，顯然更合情理。明周嘉冑《香乘》卷十一引《稽神錄》也作“郁木洞觀”。

(13)忽有貧士詣褐乞食，褐不之與，加以叱責(zé)，貧者唯唯而去。數(shù)日，有白馬從白衣者云士人詣褐，褐禮接之。(卷五五“寒山子”引《仙傳拾遺》)[2]629

《校記》：“云士，原作‘云七’。孫本作‘云六七’。四庫本作‘共七人’?，F(xiàn)據(jù)黃本改?！?/p>

按：“有白馬從白衣者云士人詣褐”句，當(dāng)作“有乘白馬從白衣者六七人詣褐”。此句明陳耀文《天中記》卷三六作“有乘白馬來者”?！豆沤駡D書集成》卷二四九《博物匯編·神異典》引《武進(jìn)縣志》作“有乘白馬，從白衣者七人詣褐”?！鞍遵R”前有“乘”字，語意較明白。嚴(yán)一萍輯?！断蓚魇斑z》卷四作：“有[騎]白馬從白衣者[六](云)七人詣褐，褐禮接之。”校云：“‘騎’以意補(bǔ)，‘六’據(jù)孫校正?！盵5]66也在“白馬”前增一“騎”字以補(bǔ)足語意。疑此處“白馬”前脫一“乘”字。校者大概把“云士人”理解為“自稱士人”，故在異文中作此選擇。然“士人”似乎無需自稱，于意欠安。原文之“云七”，羅爭鳴輯?！断蓚魇斑z》校：“‘云’字似不通，或作‘六’?！盵6]834上引嚴(yán)一萍據(jù)孫本校為“六七”。中華書局汪紹楹校注本不出校記，徑改作“六七”[1]338。當(dāng)據(jù)正。“有乘白馬”即有一個乘白馬的人，指寒山子；“從白衣者六七人”即帶著六七個穿著白衣的侍從，這是為了突出寒山子在神界的地位，“從”是“率領(lǐng)”的意思。中古小說中記載仙界冥間的神鬼來到世上，往往騎著白馬，帶著至少數(shù)人的隨從。如《太平廣記》卷三〇一“汝陰人”引《廣異記》：“有一少年，乘白馬，從十余騎在前，直來詣許?！庇志砣柫叭剿臁币镀媸掠洝罚骸耙娨蝗艘洛\衣，乘白馬，侍從百余人?！庇志砣枴皸钤ⅰ币稄V異記》：“至?xí)r取劍，乃其父也，騎白馬，衣服如生時，從者五六人?！庇志砣皯阎菝瘛币都o(jì)聞》：“有老父，紫衣白馬，從十人來過之?！庇缮嫌^之，“從白衣者云士人”表意尤為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