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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屬馬來亞與荷屬東印度群島華人抗日救亡運動比較研究(1937—1942)

2021-12-31 13:20:05謝侃侃
南洋問題研究 2021年3期
關鍵詞:馬來亞土生陳嘉庚

謝侃侃

(北京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871)

一、問題的緣起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中國與日本之間的軍事沖突全面升級。西方大國普遍采取綏靖政策,不愿對迅速激化的中日矛盾進行干涉。面對中國國內不斷惡化的政治軍事形勢,海外華人的愛國主義情緒空前高漲。數百年來,英屬馬來亞及荷屬東印度群島(印尼)一直是華人向海外移民的重要目的地,華社人口甚眾。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促使海外華人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馬來亞與印尼兩地華社在1937至1941年間組織了不計其數的抵制日貨、籌款募捐和志愿者招募等活動,激發(fā)了海外華人參與國內政治的空前熱情。(1)本文的討論范圍既包括僑居當地但保留中國國籍的華僑,也包括出生于當地并具有當地法律身份的華裔,兩個群體在本文中統(tǒng)稱為“華人”。值得注意的是,馬來亞和印尼的華人群體并非同質而統(tǒng)一的整體。當地出生的“土生華人”(peranakan)與中國出生的“新客”(totok)移民間存在著顯著的差異,而不斷變化的殖民地社會政治環(huán)境也進一步加劇了華人群體內部的分化。(2)“Peranakan”是馬來語詞,字面意思為“后代”,用于描述出生在英屬馬來亞或荷屬東印度地區(qū)的華人后代,通常已在東南亞生活數代。其他類似的稱呼包括“峇峇娘惹”“海峽華人”“土生華人”等?!靶驴汀?亦作“singkheh”或“sinkeh”)是中文說法,指新一代華人移民。在荷屬東印度地區(qū),有時也作“多督(totok)”。為保持用詞一致,本文使用“土生華人”指稱在當地出生的華人,“新客”為中國出生的新一代移民。在中日全面對抗的背景下,許多海外華人重新審視自己的“中國性”與“華人性”,思考自身與當地殖民政府及民族意識不斷覺醒的當地社群間的關系。隨著抗日救亡運動的發(fā)展,一些海外華人熱衷于討論中日戰(zhàn)局的走向,對政治活動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參與熱情。與此同時,兩個殖民地持續(xù)變化的政治形勢也對抗日救亡運動的組織及當地民眾對華人政治運動的態(tài)度產生了重大影響。

中外學界已對二戰(zhàn)中東南亞華人對國內抗戰(zhàn)的貢獻進行過較為深入的研究,相關學術成果也較為豐富。除學術著作外,相關機構還出版了大量回憶錄、傳記、新聞報道、紀念性文章等體裁的大眾讀物。(3)陳碧笙、陳毅明:《陳嘉庚年譜》,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年;林少川:《陳嘉庚與南僑機工》,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4年;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蔡仁龍、郭梁華:《華僑抗日救國史料選輯》,中國福建省委黨史工作委員會,1987年;許云樵、蔡史君:《新馬華人抗日史料:1937—1945》,文史出版私人有限公司,1984年。然而,這類作品往往強調抗日救亡運動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及海外華人在運動中表現出的同仇敵愾、團結一致,重點突出華人的愛國情懷,對華人群體內部根深蒂固的派系矛盾、內部沖突和相互競爭則輕描淡寫或避而不談。此類文獻通常從以中國為中心的視角切入,相關討論聚焦東南亞華社,較少談論華人與殖民地社會、特別是與本土居民之間的互動關系。

明石陽至(Yōji Akashi)對這一主題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探討,對華人群體內部的分歧及其對救亡運動的影響進行了多角度的討論。(4)Yoji Akashi, The Nanyang Chinese National Salvation Movement, 1937-1941, Lawrence: 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Kansas, 1970.然而,該研究試圖對整個東南亞地區(qū)的抗日救亡運動進行概述,并沒有對馬來亞和印尼殖民社會的具體差異進行對比。孔飛力(Philip Kuhn)和狄迪(Didi Kwartanada)對華社內部的派系斗爭進行過較為深入的研究,指出當時海外華人的民族主義“并非單一的建構,而是相關心理和行動方式的馬賽克拼接”。[1]不可否認,民族主義是抗日救亡運動的重要推動力,但海外華人在救亡運動中的參與程度與他們在殖民地的生存策略是息息相關的。也就是說,華人在與殖民者和本地人相處的過程中必須對自身進行適時調整,以適應當地不斷變化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盡管華社內部存在多樣性,但孔飛力和狄迪均指出,長期存在于土生華人與新客之間的隔閡塑造了抗日救亡運動的基本模式。在不同殖民地,抗日救亡運動的領導者幾乎都是新客移民,因為相對來說,新客與祖籍地的聯(lián)系比土生華人更為緊密,因此新客群體通常“表現得更加愛國”。[2]施堅雅(William Skinner)對比了英屬馬來亞和泰國(未被西方殖民)的抗日救亡運動,得出了相似的結論,即新客移民和土生華人之間存在明顯的分歧。施堅雅認為,新客在馬來亞的華人群體中占多數,當地的殖民環(huán)境使他們比泰國華人更容易受到中國激進思潮的影響,而且來自廣東的新移民向來與祖籍地的革命運動保持著頻繁的互動。[3]

盡管上述觀察反映了海外華人抗日救亡運動的一些重要特點,但類似的敘述與一些可查證的歷史記載相矛盾。例如,在英屬馬來亞的抗日救亡運動中起主導作用的是閩籍商業(yè)領袖,而非粵籍革命人士。[4]在荷屬東印度,一部分土生華人積極參加了抗日救亡運動,而許多新客移民卻對籌款和抵制日貨運動無動于衷。在日本占領期間,許多新客商人迅速作出調整,以適應不斷變化的局勢,一些人甚至與日本占領軍政府相互勾結,獲取了豐厚的利潤。新客華人是否一定比土生華人具有更強烈的愛國熱情?相比閩籍人士,革命思想是否對粵籍群體的影響更深?答案是否定的。類似的敘述方式顯然過分簡化了彼時華人群體內部復雜而多元的身份認同和政治傾向。高度異質的海外華人群體對抗日救亡運動的態(tài)度和反應不一而足,根據祖籍地或出生地對他們進行簡單劃分是存在問題的。大量的例外情況表明,出生地或方言群體的隸屬關系并不能直接決定華人在抗日救亡運動中的參與程度,因為個人及群體的言行不僅受其與中國的關系等影響,也與其居住地不斷變化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因此,更重要的問題是,身在海外的華人群體多面相、多層次的身份認同對他們參與祖籍國政治運動的動機有何影響?殖民地的政治、經濟、社會環(huán)境如何塑造海外華人對“抗日救亡”的理解以及他們隨后在該運動中的表現?以及在此背景下,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對東南亞華人抗日救亡運動影響的深度和廣度究竟如何?

基于英國及荷蘭殖民當局檔案,輔以報紙、回憶錄、紀念文集等材料,本文旨在對“七七事變”后東南亞華人在抗日救亡運動中發(fā)揮的作用進行重新探討。傳統(tǒng)論述將海外華人當作同質化程度較高的一個群體進行研究,認為海外華人的愛國情懷是抗日救亡運動的根本驅動力。本文則試圖對這種觀點進行補充:不可否認,東南亞華人高漲的愛國主義情緒推動了抗日救亡運動的發(fā)生與發(fā)展,但各殖民地迥異的政治環(huán)境,以及華人與祖國、居住地關系的差異也對該運動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雖然現有英文文獻或多或少提到了華人群體的多樣性,但許多學者卻傾向于使用“新客”與“土生華人”之間的隔閡或方言群體之間的對立等預設框架對抗日救亡運動進行簡單梳理,因此本文亦試圖對這種敘述方式提出商榷。本文將英屬馬來亞和荷屬東印度群島進行對比,指出不同華人群體在抗日救亡運動中的表現存在明顯的差異。二戰(zhàn)初期東南亞殖民地不斷變化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環(huán)境促使華人群體迅速作出調整,海外華人與其祖籍地及其所在殖民社會的關系發(fā)生了重大改變,這一改變也深刻影響了他們在抗日救亡運動中的表現。一般而言,華人群體的內部分歧受到階級、宗族、職業(yè)、出生地、方言等因素的影響,但個人在政治傾向、經濟利益、身份認同、社會網絡方面的巨大差別也形塑了人們對抗日救亡運動的態(tài)度。另外,由于當時英荷兩國對各自在亞洲的核心利益存在不同認知,兩國政府對當地華人發(fā)起的政治運動采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最終導致了兩地抗日救亡運動的迥異結果。

二、英屬馬來亞:陳嘉庚與抗日救亡運動

中文文獻通常將馬來亞視為抗日救亡運動成功的典范。該運動在馬來亞動員了數量龐大的華人群體,為中國戰(zhàn)場募集了急需的資金,并開展了卓有成效的抵制日貨運動。閩籍僑商領袖陳嘉庚被認為是馬來亞抗日救亡運動取得成功的關鍵。在他的領導下,該運動打破了方言、階級、派系政治等方面的壁壘,有效地團結了遍布東南亞的華僑華人群體。[5]在抗日救亡運動的推進過程中,華人群體內部的激烈競爭一直存在,而抗日救亡運動則進一步凸顯了移民群體內部的張力。對許多華社領袖而言,抗日救亡不僅是最終目的,也是一次難得的在華人群體中擴大影響的機遇。因此,不同勢力為爭奪抗日救亡運動的領導權展開了激烈的競爭,而陳嘉庚及其所領導的閩派籌賑團體在這一過程中眾望所歸、脫穎而出,成為馬來亞乃至整個東南亞地區(qū)最具影響力的募捐網絡??谷站韧鲞\動在馬來亞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但華人群體的“團結一致”并非該運動所促成的自然結果,而是華社領袖寄希望于通過不斷努力達成的長遠目標。

馬來亞華人的政治活動歷來與中國國內政治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20世紀初,孫中山將同盟會的海外網絡擴展至馬來亞,海外華人對其領導的革命給予了大力支持。1921至1931年間,馬來亞的錫礦和橡膠種植園經濟蓬勃發(fā)展,對勞動力的巨大需求引發(fā)了大量華人勞工的涌入,當地華人人口在十年間增長了46%。[6]到1931年,華人人口已占當地總人口的39%,但本地出生者卻僅占華人群體的31%。[7]馬來亞華人人口中的大多數都是新客移民,他們保留著中國國籍,既不是當地的永久居民,也不是英國臣民(British subjects)。[8]當時,本地馬來族居民尚未開展爭取獨立的民族主義運動,數量龐大的華人群體也并不熱衷于爭取殖民地的永久居留權??偟膩碚f,當地華人對馬來亞的歸屬感相對較弱。(5)馬來民族主義運動發(fā)展較晚,1938年馬來青年聯(lián)盟(Kesatuan Melayu Muda)成立后才初步發(fā)展成為有組織的政治運動。雖然左翼的馬來青年聯(lián)盟和右翼伊斯蘭組織都反對親英保守精英的統(tǒng)治,但他們都強調“馬來人至上(Ketuanan Melayu)”,力求建立排斥華人等外來民族的馬來主權國家。然而,這種運動在戰(zhàn)前的規(guī)模和影響力都比較有限,并未發(fā)展成為大規(guī)模的群眾運動。參見R.A.Sani, Social Roots of the Malay Left: An Analysis of the Kesatuan Melayu Muda, SIRD, 2008.英國殖民學者理查德·溫斯泰德(Richard Winstedt)指出,除了小部分的土生華人,彼時馬來亞華人在政治上基本都把中國視為故鄉(xiāng)。(6)根據《1914年英國國籍和外國人身份法案》(British Nationality and Status of Aliens Act 1914),出生于大英帝國領地(British Crown)內的所有人都被視為英國臣民(British Subjects)。在馬來亞地區(qū),只有海峽殖民地(新加坡、檳城、馬六甲)屬于這一范疇。而在馬來亞其他地區(qū),馬來聯(lián)邦(Federated Malay States)和馬來屬邦(Unfederated Malay States)各州在名義上都屬于英國的保護地,主權歸當地統(tǒng)治者(蘇丹),在這些地區(qū)出生的人被視為“英國保護地居民”(British Protected Persons),參見Richard Winstedt, “Malaya”,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226, No.1(1943), pp.98-99.

盡管新客移民比例的逐步上升有利于海外華人建立起他們與祖籍地之間更為緊密的政治聯(lián)系,但人口結構的變化并沒有必然地導致馬來亞華人政治認同的同質化。馬來亞華社極其多元,華人群體的民族主義意識遠非鐵板一塊。中華民國成立后,國民黨積極爭取海外華人的信任與支持,來自海外華人的匯款成為國民政府重要的收入來源。[9]國民黨在當地建立了龐大的分支機構與跨境網絡,并經常在海外華人中進行民族主義宣傳。[10]自192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共產黨也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在馬來亞積極地開展地下工作,先后建立了多個共產主義組織,獲得了一定的影響力。1923年至1927年間,共產國際鼓勵中共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促成了第一次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但是,這一同盟關系卻在1927年“四一二事件”后破裂,兩黨在馬來亞的合作關系也宣告結束。隨后,中共對其各類南洋支部進行重組,以求適應當地不斷變化的政局,并于1930年正式組建馬來亞共產黨。(7)Boon Kheng Cheah, From PKI to the Comintern, 1924-1941: The Apprenticeship of the Malayan Communist Party,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2, pp.3-40.關于共產黨對救亡運動的影響,參見“Party always busy”, Malaya Tribune, 27 October 1937, p.13.盡管馬共不斷嘗試與非華裔群體展開合作以推進革命的本土化進程,但在整個1930年代,馬共絕大多數的革命活動均是指向中國或與中國密切相關的,其運動的追隨者也幾乎都是華人。[11]1937年中日全面戰(zhàn)爭爆發(fā),國共兩黨進行第二次合作,形成了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兩黨在馬來亞的分支機構也暫時和解,力求在當地華人的政治活動中尋求合作。(8)1937年至1941年間,國共兩黨為了抵御日本的入侵進行了第二次合作(區(qū)別于1923年至1927年間為對抗北方軍閥的第一次國共合作)。1941年初兩黨之間出現了巨大的分歧,合作關系終止。參見Cheah, From PKI to the Comintern, 1924-1941: The Apprenticeship of the Malayan Communist Party: Selected Documents and Discussion, pp.30-31; Stephen Leong, “The Kuomintang-Communist United Front in Malaya during the National Salvation Period, 1937-1941,”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Vol.8, No.1(1977), pp.32-38.The rapprochement ended due to clashes between the two forces in early 1941.Gregor Benton, “The South Anhui Incident,”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45, No.4(1986), p.681.在此背景下,馬來亞的抗日救亡運動開始蓬勃發(fā)展。[12]

盡管國共兩黨都高舉“救亡圖存”的旗幟,但雙方卻為爭奪救亡運動的領導地位展開激烈的競爭。梁文勇指出,在中國國內形成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并沒有完全延伸至海外。國共兩黨對殖民地的政治立場不同,國民黨保守派不愿意與被殖民政府視為非法的馬來亞共產黨合作,擔心國民黨會受到英國反共政策的殃及。這種心態(tài)導致兩黨在馬來亞的關系不溫不火,分支機構間鮮有合作。另外,國民黨認為英政府對中國的抗戰(zhàn)事業(yè)較為支持,而英政府的中立是維持馬來亞穩(wěn)定的關鍵所在,也有利于保護海外華人的利益。因此,國民黨堅持抗日救亡運動必須在中英友好的前提下進行。[13]與之相對,馬來亞共產黨在救亡運動中采取了更為激進的斗爭方式,常常質疑并挑戰(zhàn)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力求在馬來亞華人中獲得更大的影響力。例如,1938年1月馬共領導的抗敵后援會發(fā)起了一次反日游行,隨后發(fā)展成一次暴動,引發(fā)英殖民政府的強硬鎮(zhèn)壓,導致一百多名成員被捕,11名領導人遭到遣返。(9)官方文件強調被遣返的11名組織者都是新客華人?!癆nti-Japanese Demonstration in Singapore, 1938,” Colonial Office: Straits Settlements Original Correspondence, CO273/646/9, NA-UK.英當局指責抗敵后援會“打著愛國主義的幌子進行顛覆活動”,并聲稱他們的暴力行為打擊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使大量華人受害。此外,英政府認為該組織經常利用恐嚇和脅迫的手段來達到目的,盡管中共已發(fā)表聲明并開始與南京國民政府合作,但馬共領導的反帝活動仍在繼續(xù)??箶澈笤畷暮诵乃枷胧枪伯a主義,他們只是在利用抗日救亡運動來達成其終極目標。[14]

讓英政府稍感寬慰的是,當時馬共的影響力還相對有限,其領導的救亡運動尚未獲得多數華人的支持。英國殖民官員在報告中用輕松的筆調記錄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打著抗日救國的幌子攪渾水、算舊賬,受到了華人有識之士的強烈譴責……(但)新加坡和馬來亞腹地都沒有受到太大影響”。(10)1930年代,英殖民政府將共產主義視為馬來亞主要的安全威脅,采取嚴厲措施打擊實際或可疑的共產主義活動。參見Ban Kah Choon , Absent History: The Untold Story of Special Branch Operations in Singapore, 1915-1942, Singapore: Raffles, 2001.盡管國共兩黨達成共識,決定成立一個協(xié)調機構來統(tǒng)籌當地的救亡運動,但實力占優(yōu)的國民黨分部卻將馬共成員排斥在該機構的決策層之外,把持了馬來亞救亡運動與國內的聯(lián)絡和協(xié)作。[15]

然而,黨派斗爭并沒有形成馬來亞救亡運動的主旋律,無黨派僑領最終成為該運動的核心領導者。1920年代中后期,中日矛盾的逐漸激化導致南洋華人的民族主義情緒空前高漲,不同的方言群體迅速響應,形形色色的賑濟會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華人移民聚居的東南亞城市。福建籍企業(yè)家陳嘉庚是在新加坡領導這場運動的關鍵人物。陳氏早年赴南洋經商,在生意上取得成功,建立了自己的橡膠王國,并在20年代中期盛極一時,他也因此名聲大震。然而,由于1929年至1933年間的全球經濟大蕭條,市場對橡膠的需求驟降,陳嘉庚的橡膠產業(yè)也遭受重創(chuàng)。[16]與此同時,日本政府開始大力支持本國企業(yè)向東南亞擴張,鼓勵日資對海外華人主導的當地零售市場進行滲透,并努力確保日本能夠從該地區(qū)獲得穩(wěn)定的戰(zhàn)略物資供應。1931—1937年,日本與東南亞之間的貿易總量翻了3倍,包括陳嘉庚在內的南洋華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11)日本與東南亞的貿易額從1931年的1.09億日元上升到1937年的3.87億日元。參見莊國土:《從民族主義到愛國主義:1911—1941年間南洋華僑對中國認同的變化》,《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4期,第110—116頁。為降低本國企業(yè)對華商的依賴,日本與馬來亞土著居民密切合作,積極建立全新的零售網絡。[17]日本的經濟擴張恰逢大蕭條后的困難時期,對南洋華人的商業(yè)活動產生了巨大的沖擊。這種來自日本的現實威脅使抽象的民族主義變得十分具體,華商們愈發(fā)深切地意識到自己的命運與中國緊密相連。正如陳嘉庚在其一次著名的演講中所說,“知敵人今日之覬覦南洋,則知吾僑在南洋之身家岌岌可危,吾僑在南洋之產業(yè)搖搖難恃,知吾僑在南洋之身家可危,產業(yè)難恃,則知南洋非保衛(wèi)不可,然與保衛(wèi)南洋,必先保衛(wèi)祖國,祖國情勢好轉,則南洋情勢隨著好轉,祖國抗戰(zhàn)勝利,南洋不保衛(wèi)而自保衛(wèi)?!?12)1941年3月29日,陳嘉庚在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發(fā)表的演講。參見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321頁。

由此可見,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愛國主義運動在海外的發(fā)展與華商利益保護的訴求是密不可分的。隨著日本在華軍事行動不斷升級,兩國商業(yè)群體在東南亞的競爭也愈演愈烈。1928年日軍在山東濟南屠殺6000余人,史稱“濟南慘案”。馬來亞華人對此反應十分激烈,在陳嘉庚的領導下組織了大規(guī)模抵制日貨行動。[18]莊國土指出,該運動是馬來亞華人進行聯(lián)合抗日的重要分水嶺,原因如下:(1)運動的參與者不限于商界精英,大批底層華工在陳嘉庚的動員下也踴躍參與其中;(2)組織有序的“山東慘禍籌賑會”兼容并包,接收了來自馬來亞華人不同方言群體、不同派別的支持與捐助;(3)得益于籌賑活動的成功,陳嘉庚成為了抗日救亡運動中毋庸置疑的領袖。[19]1929年陳嘉庚當選彼時新加坡最大的宗親總會福建會館的主席,這鞏固了他在福建移民中的領導地位。盡管陳嘉庚的個人生意嚴重受挫,于1934年被強制清算,但他本人的社會政治地位卻在同一時期顯著提升。[20]陳嘉庚認為,將各自為政的華人團體進行整合能夠促進整個華人群體的團結。因此,他在當選福建會館主席后一直致力于聯(lián)合背景多元的馬來亞華社,將不同方言群體吸納進各種籌款和抵制運動。[21]1930年代中期,中日關系持續(xù)惡化,陳嘉庚及其領導的華人團體開始更加積極地動員海外華人支援中國進行抗戰(zhàn)。

“盧溝橋事變”后,英方堅持綏靖政策,保持中立態(tài)度,拒絕介入中日軍事對抗。為了在馬來亞“維持和諧現狀”(maintain the happy state of affairs),殖民政府禁止中日雙方在學校等場所進行政治宣傳,規(guī)定所有中文和日文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都必須確保在課堂、作文、演講、辯論等活動中嚴禁任何有可能激化學生思想、抵制殖民地其他種族的內容。[22]

隨著戰(zhàn)局的發(fā)展,馬來亞救亡運動在活動方面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度。殖民政府允許華人社團進行籌款活動,但強調捐贈必須完全自愿,且不得用于軍事目的。(13)英國殖民政府允許中國政府在馬來亞銷售債券,前提是債券以“救濟或重建嚴重受災地區(qū)”為目的,且銷售過程中沒有強買強賣行為?!癝ale of Chinese Government Bonds in Malaya, 1937,” Colonial Office: Straits Settlements Original Correspondence, CO273/635/3, NA-UK.英屬馬來亞殖民地當局這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與英國長期堅持的綏靖政策和中日間愈加激烈的戰(zhàn)局密切相關。1937年8月淞滬會戰(zhàn)后,日軍對中國的侵略已明顯對英國在亞洲的利益造成了巨大威脅。(14)淞滬會戰(zhàn)始于1937年8月,同年11月結束。國軍在會戰(zhàn)中傷亡慘重,會戰(zhàn)的失敗導致中華民國首都南京陷落。蔣介石本來希望國軍在上海的頑強抵抗能夠吸引國際社會的關注,從而使西方大國支持中國抵抗日軍入侵。然而,西方勢力在布魯塞爾《九國公約》會議上仍未能達成一致,大多數國家依然堅持孤立主義和綏靖政策?!赌蟽S機工:一批熱血華僑回中國抗日的不平凡故事》,新加坡:新加坡國家檔案館,2009年,第11頁;H.van de Ven, China at War: Triumph and Tragedy in the Emergence of the New China,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pp.75-101.在此影響下,英國的遠東政策逐漸從堅守中立過渡到對中國抗戰(zhàn)的間接支持,同時避免與日方發(fā)生直接軍事沖突。英方認為,“日本與軸心國結盟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而我們對蔣介石及其抗日行動的支持也因此有了新的重要意義……當然,我們并不希望因這一態(tài)度而激怒日本……我們應當在遵循大英帝國基本政策的前提下,盡量對中國政府的代表們提供幫助并與其保持友好關系?!盵23]

盡管英方堅持中國應該恪守雙方于1931年簽訂的《藍浦生—王正廷協(xié)議》(Lampson-Wang Agreement),不對英殖民地政治問題進行干涉,但倫敦方面卻在暗中指示馬來亞殖民地當局不要“過于教條地執(zhí)行之前的協(xié)議”(too much pondering over the former agreement),畢竟“當前的形勢與十年前截然不同”。(15)1931年英國駐華公使藍浦生與中國外交部長王正廷簽署協(xié)議,規(guī)定國民黨不能在馬來亞設立黨支部。英國外交部甚至指責馬來亞當局對待中國高級外交官的方式過于死板,批評他們處理國民黨在馬來亞活動問題的方式欠妥,并建議其官員在對涉華活動進行調查時要小心謹慎、注意措辭,“以便改善我們與中國的關系……以免激怒當地華人,同時查明當地(國民黨)支部的真正意圖……如果他們確實沒有進行顛覆活動,對情況進行綜合考慮后,我們不應再深究其責?!盵24]

與此同時,日方在遠東地區(qū)開展了一系列或公開或秘密的反英行動。(16)英方在馬來亞發(fā)現了數起日本間諜事件,并且經常收到關于日本在當地策劃反英游行的情報。參見Japansche spionnage en Engelsche inlichtingendienst,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493x/1937, NA-NL; Anti-Britsche bijeenkomst en resolutie te Osaka,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48x/1938, NA-NL.馬來亞情報部門也發(fā)現多起日方策劃的間諜事件,導致英方對中日對抗的態(tài)度更加警惕。[25]由于英方的立場轉變,新加坡中國總商會得以更有效地在當地組織賑濟活動。自1937年,陳嘉庚常年在歷史悠久的富豪俱樂部怡和軒辦公,馬來亞救亡運動的組織者們也經常在此會面,商討籌款策略。[26]英國政府為陳嘉庚的賑濟活動大開綠燈,只提出幾個條件:(1)捐款必須自愿;(2)募集資金只能用于救濟和慈善活動;(3)捐款不能用于軍事活動;(4)指定一個組織負責資金的管理和匯寄;(5)嚴禁抗日游行和聯(lián)合抵制日商的活動。(17)盧溝橋事變后不久,英國殖民政府注意到馬來亞華人和日本商界之間關系緊張。據英政府觀察,日本商人感受到了華商對其施加的壓力,要求日本總領事采取必要行動減輕他們的負擔。為了避免爭端進一步激化,英國殖民政府決定禁止組織任何形式的抵制運動。參見“Boycott of Japanese Goods in Malaya, 1937,” Colonial Office: Straits Settlements Original Correspondence, CO273/634/15, NA-UK; C.F.Yong and Tan Kah-kee, The Making of an Overseas Chinese Legend,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228.

為更好地協(xié)調募捐活動,馬來亞中國總商會成立了新加坡華僑籌賑委員會。雖然該會仍以福建人居多(14位執(zhí)委),但其他方言群體也獲得了董事會席位,包括潮州9人、粵語4人、客家2人、海南1人、三江1人。[27]隨后數年,華僑籌賑委員會成果卓著,除了常規(guī)的籌款,該會還對活動內容及形式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如在節(jié)假日組織募捐,販賣旗幟、鮮花、紀念品,組織慈善運動會和文化表演等。[28]籌賑委員會下轄20多個分支和200多個附屬機構,很快便在新加坡華人中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網絡。[29]由于無法完全克服派系斗爭,陳嘉庚并沒有成功建立起一個統(tǒng)一的泛馬來亞華人救濟組織,但截至1940年11月,以新加坡為首的馬來亞地區(qū)已通過籌賑活動募集到了1.46億元,是東南亞各地救亡運動中籌款數額之最。[30]

雖然馬來亞抗日救亡運動由新客華人領導,但陳嘉庚卻憑借自己的個人威望和關系贏得了土生華人的參與和支持。陳嘉庚之子陳國慶積極協(xié)調新客華人和受英語教育的土生華人(或海峽華人),對推動兩個群體的團結協(xié)作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31]海峽華人籌賑委員會在林文慶和李俊承等人的領導下成立,組織了很多與華僑籌賑委員會類似的募捐活動。海峽華人籌賑委員會組織的慈善義演融入了諸多當地馬來文化元素,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海峽華人籌賑委員會還依據其會員的不同職業(yè)成立各種分支機構,在土生華人中產生了深遠的社會影響。新加坡建筑工人、理發(fā)師、小商販、家政工人等群體紛紛借此機會建立自己的工會和救濟組織。[32]

1938年1月南京大屠殺爆發(fā),同年5月僑鄉(xiāng)廈門淪陷,東南亞華人支持中國抗戰(zhàn)的熱情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菲律賓華商李清泉等華人領袖們建議在陳嘉庚的領導下組建一個協(xié)調機構,統(tǒng)籌東南亞地區(qū)的賑濟活動。由于之前組建泛馬來亞華人賑濟會的失敗經歷,陳嘉庚婉言謝絕了這一提議,認為各地華人社團在面對派系矛盾和地區(qū)差異時會遭遇重重困難。隨后,荷屬東印度新客僑領莊西言親自赴新加坡勸說陳嘉庚,同時積極地向國民政府駐外機構推薦陳氏的領導才能,行政院長孔祥熙也許諾為這一機構提供力所能及的協(xié)助,陳嘉庚才最終決定接受重任。[33]

1938年10月10日,來自東南亞45座城市的168名代表齊聚新加坡,南僑總會正式宣告成立。[34]南僑總會積極吸納背景多元的社團加入,旨在團結各自為政的海外華人群體??倳慕M織結構實際上與新加坡華僑籌賑委員會大同小異,很多當選的執(zhí)行委員都與陳嘉庚私交甚好。21名執(zhí)行委員中,福建人達到17位,其中16名來自馬來亞。[35]一些社會地位顯赫的華人名流卻未能入選南僑總會執(zhí)行理事會,其中包括陳嘉庚長期的商業(yè)競爭對手、客家人胡文虎,荷屬東印度土生華人領袖、社會活動家洪淵源,以及許多受英文教育的新加坡土生華人精英。[36]盡管南僑總會的職位分配呈現出高度的政治化傾向,但它的成立仍然是東南亞抗日救亡運動的重要里程碑,其在華人群體中催生的協(xié)作精神是史無前例的。截至1940年,南僑總會已擁有200多個分支機構,是東南亞抗日救亡運動的中堅力量。[37]據陳嘉庚估計,1937年至1942年間東南亞華人為中國抗戰(zhàn)捐款的總額達到了法幣550億元。[38]

除了籌款活動,馬來亞抗日救亡運動在群眾動員方面也頗見成效,特別體現在為中國戰(zhàn)場招募貨車司機及技工方面。南僑總會積極回應中華民國政府的號召,在當地華社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宣傳攻勢,招募了數千名赴中國戰(zhàn)場志愿服務的司機和技工(即“南僑機工”)。1938年滇緬公路修建完成,中國得以通過這條生命線繼續(xù)接收國際社會的援助物資。盡管抗戰(zhàn)勝利遙遙無期,但在國民政府看來,這項工程不僅對中國具有至關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其背后還蘊含著特殊的象征意義,因為它體現了國際社會對中國抗戰(zhàn)的支持。滇緬公路沿線氣候條件惡劣、地質災害頻發(fā),還面對著日軍不斷的轟炸等重重考驗。綿延不絕的戰(zhàn)火導致資源匱乏、時間緊張,運輸人員的訓練嚴重滯后。為保障這條生命線的暢通,國民政府向陳嘉庚等海外僑領求助,希望大規(guī)模招募華人卡車司機和技工回國服務。南僑總會及其分支機構迅速響應,組織了不計其數的招募活動,最終向中國派遣的機工總人數達到3260人。除了專業(yè)的駕駛員和技工,許多學生、工匠以及從商的華人青年也積極應征。盡管南僑總會計劃面向整個南洋地區(qū)進行招募,但絕大多數志愿者來自馬來亞;相比之下,其他地區(qū)的招募活動成效一般。[39]

根據中華民國政府的政策,非華裔人士不符合招募條件。然而,南僑總會卻破例接收了兩名來自馬來亞霹靂州太平市的應征者:印度錫克人達拉·辛格(Dara Singh)和登記為“馬亞生”的馬來人。陳嘉庚在與國民政府交通管理局的通信中表達了對這兩位非華裔志愿者的支持,“查兩位外籍人均能諳中國語言,粗通中國文字,同情我國抗戰(zhàn),矢志報效,并無其他企圖。倘若謝絕,則身負該外人誠意”。[40]

陳嘉庚的背書表明,雖然馬來亞抗日救亡運動主要是基于海外華人華僑愛國主義的政治運動,其影響力卻超越了華社邊界,成功贏得了殖民地其他族裔的同情和支持。另外,盡管國共兩黨競爭加劇,但兩黨均未獲得馬來亞救亡運動的絕對領導權。絕大多數南僑機工在國民政府管控下的滇緬公路沿線服務,但也有一部分志愿者輾轉北上,加入八路軍或新四軍等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41]1940年后,救亡運動逐漸轉由左翼人士主導。同年,陳嘉庚等多位東南亞僑領組成的代表團前往中國。從3月到12月,代表團在全國各地進行慰問活動,探訪了滇緬公路沿線的南僑機工,還與國共領導人進行了多次會面。陳嘉庚對不斷激化的國共矛盾表示擔憂,同時對國民黨的官僚作風及普遍存在的腐敗問題深感失望。[42]相比之下,陳嘉庚對延安的情況更為樂觀,認為共產黨是中國的“新希望”。[43]國民黨對陳嘉庚的“親共”表態(tài)大為不滿,試圖通過其海外機構對陳施加影響。彼時,國民黨中央海外部部長吳鐵城正在馬來亞協(xié)調籌賑工作,企圖與陳嘉庚的對頭聯(lián)手,罷免陳氏在南僑總會的主席職務。國民黨政府駐新加坡總領事高凌百也指責陳嘉庚與共產黨暗中合作,要求英殖民政府拒絕陳氏入境。[44]然而,陳嘉庚在海外華人圈的聲望如日中天,在以閩籍人士為核心的馬來亞華人社團中更是有著難以撼動的領導地位。1941年3月31日,陳嘉庚以151票(共152票)連任南僑總會主席,國民黨的計劃以失敗告終。(18)中國共產黨黨報《新華日報》于1941年4月6日對此進行了簡短報道,沒有給出具體細節(jié),參見《南僑總會主席陳嘉庚聯(lián)蟬,莊西言楊啟泰副之》,《新華日報》(重慶)1941年4月6日,http://contentdm.lib.nccu.edu.tw/cdm/ref/collection/38clip/id/39940(登陸時間:2020年4月8日)。

在此過程中,陳嘉庚得到馬來亞發(fā)行量最大的中文報紙《南洋商報》源源不斷的大力支持。該報的讀者群同樣以閩籍人士為主,與當時由粵籍人士控制的《星洲日報》展開了激烈的競爭?!赌涎笊虉蟆贩e極報道中國戰(zhàn)局的發(fā)展,并為抗日救亡運動大聲疾呼,在競爭中始終占據著優(yōu)勢地位。1940年共產黨人胡愈之接任《南洋商報》總編輯,該報的讀者關注度也越來越高。胡愈之清楚地意識到,陳嘉庚的無黨派身份既有益于團結政治傾向復雜多元的馬來亞華社,也有助于獲得英殖民政府和當地非華裔居民的同情,對抗日救亡運動的成功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胡愈之經常通過《南洋商報》發(fā)表社論,呼吁華人各方力量團結協(xié)作。此外,他還主張與英美等“外國勢力”加強合作,以防戰(zhàn)火進一步蔓延到南洋地區(qū)。然而,日本于1941年底突然發(fā)起入侵馬來亞的攻勢,馬來亞華人公開的抗日救亡運動因此戛然而止。為防止日軍打擊報復,陳嘉庚與胡愈之等僑領被迫向鄰近的荷屬殖民地撤離。在當地華人網絡的接應和協(xié)助下,他們在當地安頓下來。為確保人身安全,陳胡二人隱姓埋名,直至戰(zhàn)爭結束。[45]

三、荷屬東印度:三大華人政治團體及其影響下的抗日救亡運動

與英屬馬來亞相似,荷屬東印度也是華人向外移民的重要目的地。受殖民政策和中國大陸政治動亂的雙重影響,20世紀上半葉大量華人涌入東南亞。[46]相比馬來亞救亡運動的浩大聲勢,荷屬殖民地的類似活動主要集中于爪哇和蘇門答臘的幾個重要城市,華社對該運動的反應可謂不溫不火。[47]筆者認為,這種差異部分歸因于兩地華人群體的構成不同——馬來亞和印尼華人人口數均在20世紀頭30年迅速攀升,新客移民在馬來亞成為華人群體的多數,卻沒有在爪哇等地對當地華人人口結構產生根本的改變。根據荷印政府1930年人口普查,土生華人的比例占爪哇華人人口的79%。[48]土生華人不僅在華社內人數占優(yōu),還建立起了連接殖民政府、歐洲精英團體及本地組織的巨大商業(yè)和社會網絡。土生華人主導著當地華人社會的政治話語,有影響力的華人社團大多由土生華人創(chuàng)立或掌管。另外,積極參與殖民地政治議程的也均為土生華人領袖,鮮有例外。雖然新客移民的人數和影響力在同一時期迅速增長,但他們在當地政治生活中的話語權卻依舊有限,與土生華人相比可謂勢單力薄。相對來說,新一代移民與國內僑鄉(xiāng)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也比土生華人更加關心中國政局的變化。

此外,直至1930年代后期,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沒有在荷屬東印度建立起當地網絡來組織活動。這主要是由于荷蘭殖民當局在1927年印尼共產黨起義之后對反殖民勢力展開了系統(tǒng)性的鎮(zhèn)壓,以粉碎那些所謂的“受外國勢力影響(buitenlandse invloed)”的政治運動。(19)截至1927年印尼共產黨起義失敗,印尼和中國共運之間的互動是非常有限的,印尼共成員主要是本地非華裔。Harry Poeze, Politiek-Politioneele Overzichten van Nederlandsch-Indiё, Vol.1, The Hague: Nijhoff, 1982, pp.xci-xcv.殖民政府密切監(jiān)視與國共兩黨相關聯(lián)的組織與個人,經常以恐嚇、監(jiān)禁、驅逐出境等手段對其進行打擊。[49]現有文獻指出,土生華人與祖籍地的聯(lián)系通常不如新移民緊密,相較于后者,前者對中國政局的關注度也相對較低。學者們還指出,馬來亞華人以新客移民為主,而荷印(尤其爪哇)華社的多數群體則是土生華人。鑒于土生華人的巨大影響力和新客華人的相對弱勢,荷印抗日救亡運動不如馬來亞活躍似乎是理所應當的。[50]然而,這種基于移民人口比例的解釋尚未觸及該問題核心,事實情況遠比新客與土生華人間的分歧復雜。

華人的公民權問題一直未能在荷蘭殖民時期得到徹底解決,當地華人的身份認同也備受爭議。1909年,清政府基于血統(tǒng)原則(jus sanguinis)頒布了第一部國籍法,規(guī)定中國父親或母親所生的合法或私生子女,無論在哪出生,都應被視為中國公民。[51]然而,荷屬殖民地施行的國籍法卻遵循出生地原則(jus soli),規(guī)定出生在東印度地區(qū)的非歐洲后裔均被自動視為荷蘭臣民(Dutch subject),與清政府國籍法的原則相悖。(20)荷屬東印度有嚴格的種族劃分制度,只有在當地出生的荷蘭后裔或被荷蘭生父承認的歐亞混血才被視為荷蘭公民(Dutch citizen),非歐洲后裔則為荷蘭臣民。參見Bart Luttikhuis, “Beyond Race: Constructions of ‘Europeanness’ in Late-colonial Legal Practice in the Dutch East Indies,” European Review of History: Revue européenne d'histoire, Vol.20, No.4(2013), pp.539-558.中荷雙方于1911年簽訂領事條約,限制中國的領事管轄權,土生華人的國籍問題延續(xù)到了民國時期。1929年,中華民國政府頒布新國籍法,維系了原國籍法的血統(tǒng)原則。此時,絕大多數新客移民都保留了中國公民的身份,而土生華人也可根據新規(guī)申請“恢復”中國國籍。盡管荷蘭殖民當局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但國民政府的駐外領事們卻在當地積極地給土生華人登記,很多土生華人也因此獲得了中國國籍。[52]此外,許多荷印華人在國籍問題上保持著靈活的態(tài)度。無論本身是來自新客還是土生華人群體,很多華商都認為獲得多重法律身份是在高度異質的殖民社會中實現經濟利益最大化的務實策略。因此,許多荷印華人設法獲得多重國籍,進一步模糊了“土生”和“新客”之間的界線。[53]

除了新客和土生華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土生華人內部也存在著明顯的政治分歧。廖建裕指出,荷印土生華人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與殖民政府、本地居民、祖籍地及其他海外華人群體間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54]新客華人通常通過跨越地理邊界的“泛華人網絡”(pan-Chinese networks)尋找商業(yè)和社交機會,而土生華人則與當地社群有著更為緊密的聯(lián)系。1930年代中后期,在中日對抗愈演愈烈的背景下,荷印華人的民族主義情緒不斷升溫。這一趨勢與另外兩股政治潮流同時發(fā)生,一方面殖民當局改善了土生華人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允許華人領袖通過殖民地的政治協(xié)商機構人民議會(Volksraad)參政議政,使土生華人在當地政治生活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聲機會;另一方面印尼土著人口的民族主義情緒不斷高漲,越來越多的土生華人意識到自己未來的命運將與本地居民密不可分。可以說,戰(zhàn)前荷印土生華人團體的分歧很大,絕對主流的政治傾向并不存在。模棱兩可的身份認同和彼此沖突的利益關系相互作用,進一步加深了華人群體內部的裂痕。其中,親荷組織中華會(Chung Hwa Hui)、支持印尼獨立的中華黨(Partai Tionghoa Indonesia)和親中的《新報》(Sin Po)集團是最有影響的土生華人政治勢力,三者之間的競爭也尤其激烈。

1928年,一群受荷蘭語教育的土生華人精英創(chuàng)立中華會,這是荷印首個華人政治組織。(21)該組織的歷史可以上溯至1911年,來自印尼的土生華人留學生在荷蘭萊頓成立了一個名為“荷蘭中華會”(Chung Hwa Hui-Nederland)的組織。Klaas Stutje, “The Complex World of the Chung Hwa Hui: International Engagements of Chinese Indonesian Peranakan Students in the Netherlands, 1918-1931,” Bijdragen tot de Taal-, Land-en Volkenkunde, Vol.171, No.4(2015), pp.516-542.一方面,中華會提倡保護中華文化并試圖為荷屬殖民地的土生華人發(fā)聲;另一方面,該組織號召當地華人將荷蘭而非中國視為自己的祖國。中華會公開擁護仍飽受爭議的荷印國籍法,鼓勵土生華人為爭取荷蘭公民的身份而努力。該組織獲得殖民政府的正式承認及華人上層階級的大力支持。中華會從創(chuàng)立之初便對其親荷立場毫不避諱,積極支持土生華人通過人民議會等合法渠道參政議政。(22)中華會的創(chuàng)始主席簡福輝是第一名入選人民議會的華人。荷蘭殖民政府也指派了中華會成員許金安擔任巴達維亞華人社區(qū)的“瑪腰”(Majoor,華人自治官中的最高級別)。參見李卓輝:《印華參政與國家建設》,雅加達:聯(lián)通書局出版社,2007年,第48—49頁。中華會的首要政治目標是為土生華人爭取與歐洲人平等的法律地位。為達到這一目的,中華會支持當局為華人制定的融合政策,積極在華人中推廣荷蘭語教育。在二戰(zhàn)前的數十年間,印尼城市出現了大量以培育華人精英為目標的荷華學校(Hollandsch-Chineesche Scholen)。(23)關于荷蘭殖民政府華人教育政策的詳細研究,參見Ming Tien Nio Govaars-Tjia, Dutch Colonial Education: The Chinese Experience in Indonesia, 1900-1942, Singapore: Chinese Heritage Centre, 2005.自創(chuàng)立以來,中華會的領導們并不熱衷于與新客華人進行合作。但進入30年代中期后,隨著海外華人的民族主義情緒不斷高漲,中華會擺出了支持中國的姿態(tài),比如在荷華學校的課程中加入更多與中國相關的內容。但這樣的努力成效有限,中華會并未因此贏得華人群體、尤其是新客群體的廣泛支持。[55]

出于對中華會精英主義和親荷政策的不滿,一群土生華人知識分子于1932年創(chuàng)立了支持印度尼西亞獨立的印尼中華黨。彼時,印尼民族主義運動風起云涌,中華黨代表當地華人對此給予積極回應。中華黨總部設立在東爪哇泗水,其領導層主要由土生華人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組成,代表人物包括林群賢、陳粦如和蕭玉燦等,由他們負責編輯出版的中文報紙《新直報》(Sin Tit Po)頗具影響力。此外,中華黨領袖還與蘇加諾、拉登·蘇托莫(Raden Soetomo)等印尼民族主義運動領導人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與親荷的中華會的精英不同,中華黨的政治訴求反映了更多的本地關懷,全球經濟大蕭條后殖民地經濟狀況惡劣,中華黨對殖民當局進行了尖銳的批評。另外,1926年印尼共產黨起義失敗后,荷印政府對殖民地的管控愈發(fā)蠻橫專斷,中華黨也對此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中華黨表面上支持土生華人與新客移民團結協(xié)作,也陸續(xù)招募了許多新客成員,以求能夠代表更為廣泛的華人群體;然而,中華黨卻沒有將任何新客成員吸納進該組織的領導層,也始終拒絕賦予新客投票權。該黨內部的土生華人與新客的政見依然存在巨大差異,隔閡清晰可見。[56]

除了親荷中華會和支持獨立的印尼中華黨,親中的《新報》集團也是一支頗具代表性的荷印華人政治勢力?!缎聢蟆芳瘓F并非正式的政治組織,但是由于訂閱人數眾多,該報在荷印華人社會中擁有巨大的影響力。(24)《新報》成立于1910年,最初是馬來文周刊。隨著讀者范圍的擴大,該報開始發(fā)行荷蘭文和中文版,最終成為荷屬殖民地最受歡迎的中文報刊之一。參見黃昆章:《“新報派”與印尼華僑民族主義運動》,《華僑歷史》1986年第1期,第25頁?!缎聢蟆芳瘓F的成員主要來自巴達維亞,接受中文或荷蘭文教育的平民知識分子,他們堅持海外華人(無論土生或新客)應當保留自己的中國身份?!缎聢蟆芳瘓F對印尼民族主義運動表示同情,但他們認為華人不應該參與殖民地政治的討論。該團體公開反對華人加入人民議會,呼吁華人集體抵制荷蘭國籍法,以防華人成為低人一等的荷蘭臣民。隨著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發(fā)展及海外華人民族主義情緒的高漲,《新報》集團的親中主張也越來越具有號召力。此外,《新報》反對民族融合的主張也在很大程度上增進了親中的土生華人與數量迅速增長的新客華人間的聯(lián)系。盡管殖民當局不斷施壓,禁止《新報》發(fā)布反日宣傳文章,但該團體仍然依靠其堅定的民族主義立場贏得國民政府的信任。通過《新報》這一有力的宣傳平臺,荷印華人中的親中派得以與其他地區(qū)的華人網絡進行對接,為該團體在荷屬殖民地領導抗日救亡運動打下了基礎。

在整個1930年代,荷印華商經歷了激烈的內外雙重競爭。與英屬馬來亞局勢類似,大蕭條使得許多荷印華人企業(yè)破產。相比其他華人群體,爪哇土生華人遭受了更為明顯的打擊。隨著新客華人的涌入,土生華人企業(yè)逐漸喪失了對信貸、紡織等關鍵領域的控制。與此同時,隨著印尼民族主義運動的興起,越來越多的土著企業(yè)家也試圖挑戰(zhàn)荷印華商在經濟領域的統(tǒng)治地位。與中東穆斯林商人保持緊密聯(lián)系的富裕哈吉們牽頭建立了以本地人為基礎的行業(yè)協(xié)會及合作社,積極與華人企業(yè)展開競爭。[57]同一時期,日本在幾個關鍵商業(yè)領域的影響力也迅速增長。在日本政府擴張主義經濟政策的扶持下,日本公司在印尼紡織市場上獲得了可觀的份額,對歐洲及華人競爭對手施加的壓力與日俱增。廉價的日本商品廣受土著居民的歡迎,許多日本商人還積極活動,嘗試與包括華人企業(yè)在內的當地合作伙伴建立密切的業(yè)務往來。不論是“土生”還是“新客”,只要認為有利可圖,許多華人企業(yè)主都參與了與日企的合作。[58]

盡管政治觀點和經濟利益存在分歧,但隨著1930年代后期中日沖突的不斷升級,華人商界領袖們投身抗日救亡運動的動機也越來越強烈。除了要適應殖民地不斷變化的環(huán)境,華商也需要在海外華人群體中保持良好的個人聲譽。在日本侵華的大背景下,荷印華社對中華民族命運的關切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孔飛力指出,此時的荷印華商不得不作出慎重的抉擇,平衡好政治風險、經濟利益和族群期待之間的復雜關系。[59]

中華會、中華黨和《新報》集團的政見不一,卻都在1930年代中期以后開始組織反日運動,以求在華社愛國情緒高漲的大趨勢下獲得更為廣泛的支持。中華會與國民政府建立了更加緊密的聯(lián)系,而國民政府也希望能通過中華會這一精英組織擴大愛國宣傳,以贏得海外華人的支持。在中國駐巴達維亞總領事宋發(fā)祥的協(xié)助下,中華會成員于1934年設立了荷屬東印度中華商會。自成立伊始,商會便致力于推銷中國商品、抵制日貨。宋發(fā)祥將其姻親、中華會領導人簡福輝推選為商會會長。然而,簡福輝在位僅一年就迫于壓力退位。他意識到,如果堅持擔任這一親中商會的會長,其作為親荷派領導人所獲得的利益就將受到嚴重影響。另一名中華會成員、負責領導中國慈善基金會三寶壟分會的張?zhí)砺斠苍噲D在當地組織抗日宣傳活動,然而卻反響平平。[60]1940年5月納粹德國入侵荷蘭本土,土生華人精英的親荷態(tài)度變得越來越明顯。日惹中華會成員、名醫(yī)葉鴻春(Yap Hong Tjoen)牽頭成立了募捐基金會,旨在支持荷蘭政府在歐洲戰(zhàn)場的軍事行動。1941年12月日本同時發(fā)起對珍珠港、馬來亞和香港的進攻,荷蘭政府正式向日本宣戰(zhàn),中華會的精英們對荷蘭人的聲援也在此時達到了頂峰。商會領袖林云輝(Liem Ing Hwie)認為,戰(zhàn)爭是荷印華人向荷蘭殖民政府效忠的絕佳機會。在林氏的帶領下,中華會組建了一支名為“華人民防組織”(Chineesche Burgerfront Organisatie, CBO)的武裝,積極參與荷蘭人防止日軍入侵的軍事動員。[61]

1936年,設在泗水的華人報紙《新直報》由蔡錫胤、陳粦如等支持印尼獨立的中華黨左翼知識分子接管。隨后,中華黨開始更為積極地參與抗日救亡運動。在激進社會主義思想和中國共產主義革命的雙重影響下,《新直報》發(fā)表了很多介紹中國進行反帝斗爭的文章,并公開支持中國反抗日軍侵略。土生華人領袖蕭玉燦在泗水成立賑濟會,并將其發(fā)展成為東爪哇抗日救亡運動的中堅力量。在蕭玉燦等人的領導下,賑濟會在1935年至1939年間組織了諸多籌款活動,取得了一定成功。此外,該組織還招募一批年輕的醫(yī)護人員志愿前往中國戰(zhàn)場服務。(25)蕭玉燦甚至說服自己的親兄弟加入醫(yī)療隊。參見李卓輝:《印華參政與國家建設》,雅加達:聯(lián)通書局出版社,2007年,第96頁。1939年,由于《新直報》多次刊登“侮辱東印度日本僑民”的激進文章,荷蘭殖民當局勒令該報停業(yè)一周進行整頓。[62]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中華黨對參加本地反殖民斗爭的熱情很高,但他們所組織的抗日救亡運動卻很少得到印尼民族主義者的同情。[63]印尼民族主義運動領袖蘇丹·夏赫里爾(Sutan Sjahrir)指出,在戰(zhàn)火蔓延到印尼之前,許多土著知識分子就被日本所宣揚的大亞洲主義所吸引。印尼人對白人的不滿源于三百多年的荷蘭統(tǒng)治,而他們對華人的厭惡則是因為后者在經濟活動中的中間人角色。作為被攻擊者和戰(zhàn)爭的受害者,雖然中國理應受到印尼人的同情,但在中日戰(zhàn)爭中,印尼民族主義者卻大多支持日本。[64]

真正在印尼救亡運動中發(fā)揮領導作用的是親華的《新報》集團?!缎聢蟆分骶幒闇Y源是籌款活動的關鍵組織者,同時也是巴達維亞華僑捐助祖國慈善事業(yè)委員會的執(zhí)委,但由于南僑總會的內部政治斗爭,洪淵源被排除在由新客主導的執(zhí)行委員會之外。(26)南僑總會執(zhí)委會唯一來自爪哇的代表是新客僑商莊西言。參見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50頁。洪淵源的副手郭克明于1933年訪問中國,回到殖民地后開始積極地組織反日宣傳。在洪淵源和郭克明的領導下,《新報》集團主動對其員工降薪5%—10%,所獲資金用于支持中國抗戰(zhàn)。[65]《新報》集團還成立了中國救濟基金會,1937年至1942年間共籌集1715萬荷蘭盾,占據了整個荷屬東印度捐款總數的半壁江山。[66]除了普通的籌款活動,《新報》集團還號召當地華人志愿者赴中國參加抗戰(zhàn)?!缎聢蟆芳瘓F成員、著名社會活動家柯全壽醫(yī)生組建了“東印度救護隊(Indies Ambulance Mission)”,將20名醫(yī)生、護士、司機和技工派往中國戰(zhàn)場進行志愿服務。此外,《新報》集團還努力將荷印華人與覆蓋面更廣的泛東南亞華人網絡對接,積極地在各地抗日救亡運動間進行協(xié)調。1938年10月陳嘉庚領導的南僑總會在新加坡成立,洪淵源作為荷印代表之一出席會議。然而,南僑總會更傾向于和新客僑領進行合作。最終,新客富商莊西言當選為唯一一名來自爪哇的執(zhí)行董事。(27)莊西言1885年生于福建,1904年前往爪哇。中華民國成立后,他加入國民黨的巴達維亞支部,并通過布料生意積累了大量財富。此后,他成為巴達維亞中華商會會長,并且是巴達維亞華僑捐助祖國慈善事業(yè)委員會的執(zhí)行董事成員。參見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50頁。

新客華人通常與中國國內保持著更為密切的聯(lián)系,參與救亡運動的積極性也相對更高。但需要注意的是,新客移民在荷印土生華人占多數的華人社會中影響力有限,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他們的活動效果差強人意。一部分新客商人與親中的《新報》集團密切合作,為各大城市的賑濟組織奔走出力,少數人甚至成為救亡運動的領袖。[67]莊西言領導的中國進口商會效仿馬來亞華商的策略,發(fā)起了一系列抵制日本商品的宣傳運動。然而,這些運動的效果卻不盡如人意。數量龐大的印尼土著居民對日本商品的需求巨大,而且殖民地也有大量營銷渠道不由華商控制。因此,荷印華商組織的抵制運動難以對日商造成實質的沖擊。[68]許多土生華人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也不愿加入此類抵制日貨的運動。[69]

另外,荷印抗日救亡運動多由《新報》集團和新客華人組織,募捐活動籌集到的資金也相對有限。到1940年末,荷印救亡運動總共籌集到3150萬元,僅次于馬來亞地區(qū)的8540萬元,但是兩地人均捐助金額卻有著明顯差距。(28)1938年11月到1939年10月,馬來亞的人均捐款為12.74法幣元,而荷屬東印度的人均捐款為8.25元。參見李恩涵:《東南亞華人史》,臺北: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第333頁;Yoji Akashi, The Nanyang Chinese National Salvation Movement, 1937-1941, Lawrence: 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Kansas, 1970, pp.123-127.與馬來亞不同,印尼各地沒有出現大規(guī)模的南僑機工招募活動,只有很小一部分志愿者自行前往新加坡或仰光報名加入機工隊伍。[70]

陳嘉庚認為,西爪哇巴達維亞和萬隆等地救亡運動可圈可點,但荷印其他地區(qū)的籌款活動卻組織不力:中、東爪哇的泗水和三寶壟同樣是繁華的商業(yè)中心,華人人口密集,如果宣傳得當,兩地的賑濟組織本應籌集到更多的資金。巴達維亞的賑濟會每月能募集約30萬元,而爪哇東部各大城市的救亡運動卻相形見絀,泗水的籌款金額不到巴達維亞的一半,三寶壟所獲捐款數更是不值一提。此外,華人賑濟會在小城鎮(zhèn)組織的募捐活動也乏善可陳。[71]在陳嘉庚看來,泗水和三寶壟等大城市的華人社團領導力匱乏,導致當地救亡運動缺乏有效的組織與協(xié)調。這一觀點確有合理之處,但考慮到泗水和三寶壟分別是印尼中華黨和中華會的重要據點,兩地募捐活動差強人意并非巧合。在中國抗日形勢危急、海外華人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背景下,《新報》集團和新客華商領導的中華商會在巴達維亞最為活躍,影響力較大。相比之下,中華會和印尼中華黨卻有著各自更為看重的政治目標,并未將其工作重心放在領導抗日救亡運動上。因此,泗水和三寶壟華人沒有在救亡運動中得到充分動員。(29)關于爪哇募捐活動的詳細資料,國民政府的官方記錄中只有巴達維亞的數據。參見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116—123頁。例如,總部設在三寶壟的黃仲涵財團(Oei Tiong Ham Concern, OTHC)是中華會的主要贊助商,也是二戰(zhàn)前亞洲規(guī)模最大的華人企業(yè)之一。該財團堅稱,在政治和民族情緒面前,他們對商業(yè)利益的理性判斷是處在優(yōu)先地位的。因此,該財團始終與日本公司保持著密切的業(yè)務聯(lián)系,僅對抗日救亡運動做出了象征性貢獻。受其影響,在三寶壟參與抵制日貨的華人寥寥無幾。[72]

隨著荷印抗日救亡運動的開展,當地華人報刊呈現出迥異的政治立場。例如,巴達維亞的《新報》、《天聲日報》及泗水的《大公商報》成為反日宣傳的生力軍。[73]對此,殖民政府動用媒體限制令(persbreidel),以3家報刊反復刊登反日文章為由對其進行停業(yè)整頓。(30)荷蘭殖民政府對《天聲日報》的處罰,參見Persbreidel Thien Sung Yit Po,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453x, 551x/1937, NA-NL, Den Haag; 對《大公商報》的處罰,參見同目錄下600x/1937, 566x, 623x, 858x/1938; 殖民政府對《新報》的打壓更早。由于刊登反日文章,《新報》馬來文版于1936年11月被???天,參見423x, 1053x, 1056x, 1102x/1936, Geheime Mailrapporten, Koloni?n, NA-NL; “De ‘Sin Po’,” Soerabaijasch Handelsblad, 12 November 1936.相比之下,中華會成員控制的《商報》和《競報》則表現得極為克制,在表達親中或反日觀點時經常使用比較隱晦的語言。(31)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40—41頁。1938年殖民政府以刊登反日文章為由勒令《競報》暫時???。參見Voorstel tot toepassing van de persbreidel op het h.t.s.verschijnende Maleisch-Chineesche dagblad “Keng Po”,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635x, 654x, 691x/1938, NA-NL.另外,由印尼中華黨主席林群賢在泗水創(chuàng)立的《太陽報》(Matahari)對《新報》集團和中華會都進行了尖銳的批評,殖民政府也因此認為該報具有“親日”立場;而同樣由中華黨控制的《新直報》則被荷印政府勒令關停,理由是該報三番五次地發(fā)表反日仇恨言論,影響了殖民地的社會穩(wěn)定。(32)Toepassing van de 2de phase van den persbreidel op het Chineesche dagblad Sin Tit Po,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566x, 623x/1938, NA-NL.關于報刊管制的更多細節(jié),參見“Stadsnieuws” in Soerabaijasch Handelsblad, 13 July 1938, p.6; 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42頁。1939年5月,從小受荷蘭文教育的土生華人媒體人黃長水(Oey Tiang Tjoei)因私人恩怨從《競報》辭職,創(chuàng)辦了馬來文報紙《洪報》。與《競報》較為隱晦的反日口吻不同,《洪報》毫無顧忌地宣揚大亞洲主義。黃長水本人也與日本駐巴達維亞副總領事豐島中(Toyoshima Ataru)密切交往。通過戰(zhàn)前的一系列活動,黃長水贏得日本人的信任,最終成為日占時期唯一公開發(fā)行的華人報紙《共榮報》的主編。[74]

明石陽至指出,荷印政府對反日政治宣傳的態(tài)度尤其謹慎,因為當局認為華人的抗日救亡運動具有高度的政治化傾向,可能對土著居民產生不利的影響,從而助推印尼本土民族主義運動的發(fā)展。[75]這一時期,殖民政府對本地媒體的管控也不斷收緊,側面反映了當局在這方面的憂慮。包括《印尼青年報》(Indonesia Moeda)、《改革報》(Al-Islaah)和《大眾報》(Masjarakat)在內的本地媒體都因刊登反殖言論而遭到當局嚴厲的媒體審查和行政干預。[76]除印尼民族主義問題,親日媒體對大亞洲主義進行的宣傳也令殖民政府憂心忡忡。在與荷蘭殖民部的通信中,荷印政府詳細記錄了這些危險的趨勢。[77]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荷蘭殖民當局直到1938年才開始對當地用馬來文發(fā)行的日資報刊進行審查。包括《南方之光》(Sinar Selatan)和《東印度日報》(Tohindo Nippo)在內的日本報紙受到了暫時??奶幜P,殖民政府還對前者主編提起刑事訴訟,但總體來說,親日媒體接受處罰的嚴厲程度遠不及親中媒體。[78]直到1941年12月荷蘭向日本宣戰(zhàn),殖民政府才以發(fā)布煽動性言論為由逮捕了親日報紙《洪報》的主編黃長水。[79]

荷印華商對日本商品的聯(lián)合抵制同樣不如英屬馬來亞成功。陳嘉庚指出,日本駐荷印的機構經常向殖民當局舉報華商的抵制活動,接到舉報的當地政府往往將華商的此類行為定性為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顛覆活動,并以此為依據對其進行處罰或鎮(zhèn)壓。[80]1937年12月,荷印抵制運動最為活躍的領導人莊西言遭到逮捕。在當局的抓捕行動中,巴達維亞中華商會的一名成員向官方提供了莊西言的信息,證明莊氏在荷印抗日救亡運動中擔任的領導職位。同時,這名告密者聲稱,莊西言領導的中華商會以其公司出售日本商品為由強制向他收取了400盾罰款,而他拿到的收據顯示這筆錢被匯給了中國紅十字會。(33)關于莊西言被逮捕的細節(jié),參見“Chineezen en Japanners in Indi?,” in Haagsche Courant, 23 December 1937, p.3.盡管殖民政府最終因證據不足而將莊西言釋放,但因莊氏被捕而產生的恐慌情緒卻在當地華商圈子中迅速蔓延開來,導致抵制日貨運動嚴重受挫。[81]莊西言獲釋后,荷印當局對他的活動進行了更加細致的調查。在一份向荷印總督提交的報告中,時任東亞事務局(Dienst der Oost-Aziatische Zaken)局長羅芬克(A.H.J.Lovink)將莊西言描述為一個“有野心的陰謀者(eerzuchtig intrigant)”,認為“只要事關華人的‘民族利益’,莊氏就會聞風而動,”而且他“總是在討好領事官員、中國使節(jié)、社會名流,以及土生華人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因此,羅芬克警告政府要提防莊西言的后續(xù)行動,他“很可能是帶著國民政府布置的任務回到東印度,會給本地的公共秩序帶來負面的影響”。[82]

面對日益緊張的中日戰(zhàn)爭局勢,荷蘭當局努力保持中立。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殖民政府再次重申其立場,強調不允許在殖民地開展任何形式的公開募捐,對反日宣傳同樣嚴令禁止。[83]荷印政府始終密切地監(jiān)視著國民政府和當地華人組織間的來往,認為中國領事呼吁華人民眾募捐的行為是中國對該國內政的“干涉(bemoeienis)”。(34)Oproep voor geldinzamelingen door den vorigen Consul-Generaal van China te Batavia,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751x/1937, NA-NL.棉蘭等地區(qū)也有類似情況發(fā)生,參見Geldzendingen door tusschenkomst van den Chineeschen Consul te Medan,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471x/1938, NA-NL.

荷印殖民政府還規(guī)定,本地華人通過抗日救亡運動籌集的資金應交由上海的國際紅十字會統(tǒng)一管理,而該會當時主要受英美兩國掌控。[84]荷印華人則堅持由國民政府運作的香港紅十字會接收他們的捐款和救援物資,因為上海的國際紅十字會“向中日雙方都提供援助”,只有香港紅十字會能夠滿足中國人民的真正需求。由于日本領事的抗議,荷印當局扣押南僑總會在爪哇募集的物資長達3個月之久,嚴重打擊了當地華人捐贈的積極性。[85]另外,殖民政府拒絕為柯全壽醫(yī)生的“東印度救護隊”提供支持,認為他組織的救援隊與“外國軍事行動”的聯(lián)系過于緊密。[86]荷屬東印度紅十字會甚至在荷文《泗水商報》(Soerabajasch Handelsblad)上發(fā)表官方聲明,努力撇清該組織與華人救護隊的關系。無奈之下,救亡運動的組織者們只好通過華社自身的力量來解決問題。[87]

四、分析和結語

總體上,出生于中國的新客華人移民是抗日救亡運動的中堅力量,他們與祖國仍然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并享有來自國民政府的官方支持。但是,與現有文獻觀點不同,本文指出,土生與新客華人之間的隔閡并不能直接導致抗日救亡運動的不同結果。在英屬馬來亞,無黨派的新客華人領袖陳嘉庚依靠極高的個人聲望及其對福建商業(yè)網絡的巨大影響力,組織了卓有成效的籌賑活動。然而,抗日救亡運動的成功并不能代表馬來亞華人群體在“盧溝橋事變”后達成了完全的團結一致,華人內部根深蒂固的派系矛盾依然存在,各種勢力對抗日救亡運動領導權的競爭十分激烈。在此過程中,陳嘉庚和他所領導的福建籌賑組織脫穎而出,成為抗日救亡運動中東南亞華人群體中最具影響力的一支。在陳嘉庚等人的領導下,英屬殖民地的救亡運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僅為中國抗戰(zhàn)籌集了大筆資金,還招募了三千多名華僑機工赴滇緬公路前線服務??谷站韧鲞\動的成功也使得明目張膽的親日活動在馬來亞華社中幾乎沒有生存空間。日占開始后,日軍對馬來亞華人展開了全面清洗,對反日活動參與者進行瘋狂的打擊報復,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發(fā)生在新加坡的“大檢證”。(35)“大檢證”又稱“肅清大屠殺”,是日軍占領新加坡期間對當地華人展開的系統(tǒng)種族清洗,至少有5萬人遇難。參見Yoji Akashi, “Japanese Policy Towards the Malayan Chinese 1941-1945,”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Vol.1, No.2(1970), pp.62-63.

相比之下,荷印地區(qū)的抗日救亡運動缺少核心領袖,沒有對當地華社組織的零星賑濟活動進行有效的協(xié)調與整合。作為南僑總會領導層中唯一的印尼代表、新客華商莊西言的影響力相對有限,難以充分動員當地由土生華人主導的華人社會力量。另外,新客和土生華人之間的隔閡長期存在,三股土生華人力量之間的競爭以及三股力量內部的個人恩怨也阻礙了當地抗日救亡運動的開展。親中的《新報》集團在救亡運動中表現突出,但親荷的中華會和支持獨立的中華黨則專注于參與地方政治,救亡運動沒有成為其工作的重心。此外,許多華人團體把日本在區(qū)域內的崛起看作是謀利的機會,進而在不斷變化的政治和經濟環(huán)境中進行投機。日占前后,當地華商與日本相互勾結的例子比比皆是。較之英屬馬來亞,日軍對東印度華人群體的鎮(zhèn)壓力度和廣度都比較有限。

由于殖民帝國的綏靖政策,華人抗日救亡運動在英屬馬來亞和印尼群島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阻撓。1937年淞滬會戰(zhàn)后,日軍在中國戰(zhàn)場步步推進,對英國的亞洲利益的威脅與日俱增。因此,英殖民當局為馬來亞的抗日救亡運動創(chuàng)造了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荷蘭在亞洲的核心利益集中于其東南亞的殖民地,中日之間的軍事對抗沒有對其安全觀產生實質的影響。由于擔心反日運動會動搖殖民地的安定與社會秩序、煽動本地居民發(fā)起規(guī)模更大的民族主義運動,荷印政府對華人抗日救亡運動采取了更為嚴厲的限制措施。納粹德國于1940年中期占領荷蘭本土,許多土生華人精英將其籌賑的重心轉向歐洲戰(zhàn)場,以此體現他們對荷蘭政府的忠誠。1941年12月,荷蘭在珍珠港事件后才正式向日本宣戰(zhàn),東印度華人終于與荷蘭政府在抗日一事上達成一致,但對抗日救亡運動的組織者來說,與荷印殖民當局的合作為時已晚。

中國抗日戰(zhàn)爭導致民族主義情緒在全世界的海外華人群體中迅速升溫,這一趨勢在英屬馬來亞等新客華人聚集的地區(qū)尤其明顯,抗日救亡運動也得以在這些地區(qū)如火如荼地展開。與此同時,土生華人群體主導的荷屬東印度華社則更加熱衷于參與殖民地政治,加上本土民族主義運動的持續(xù)發(fā)酵,不同華人群體參與抗日救亡運動的熱情以及運動對當地社會造成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在東南亞其他地區(qū),英屬緬甸和美屬菲律賓的華人的捐款數與荷屬東印度相當;相比之下,雖然泰國和法屬印度支那華人人口總數更大,但兩地救亡運動所籌到的資金與緬甸、菲律賓相比,更是相形見絀。(36)鑒于海外抗日救亡運動的復雜性,相關統(tǒng)計數據存在很多不同的版本,不同版本之間亦有諸多相互矛盾之處。相較而言,陳嘉庚南僑總會的數據和國民政府的官方記錄可信度更高,但兩者都包含大量粗略的估算,以此為基礎進行定量分析存在諸多問題。參見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69—87頁;徐安如:《回憶越南華僑的愛國救亡運動》,《文史資料選輯》第30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89輯,第66—69頁;杜英:《參加泰國抗日救亡運動的回憶》,《文史資料選輯》第36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105輯,第83—85頁。以上地區(qū)華人群體的愛國情感是否不如英屬馬來亞及荷印華人高漲?在瞬息萬變的國際、國內局勢中,泰國、法國、美國當局對華人抗日救亡運動的反應有怎樣的異同?華人群體的愛國情感無疑是推動運動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愛國主義本身不足以解釋抗日救亡運動在不同地區(qū)的發(fā)展差異。為了更加深入地理解這一問題,對海外華人政治活動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是極其必要的。

注釋:

[1]“Not a Single Construct But a Mosaic of Related States of Mind and Channels of Action,” in Philip A.Kuhn,ChineseAmongOthers:EmigrationinModernTimes,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8, p.278; Didi Kwartanada, “Competition, Patriotism and Collaboration: The Chinese Businessmen of Yogyakarta between the 1930s and 1945,”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33, No.2(2002), pp.257-277.

[2]Philip A.Kuhn,ChineseAmongOthers:EmigrationinModernTimes,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8, p.271; Didi Kwartanada, “Competition, Patriotism and Collaboration: The Chinese Businessmen of Yogyakarta between the 1930s and 1945,”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33, No.2(2002), p.268.

[3]William Skinner, “Creolized Chinese Societies in Southeast Asia,” in Anthony Reid(ed.),SojournersandSettlers:HistoriesofSoutheastChinaandtheChinese,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01, p.82.

[4][5][29][31][33][37]C.F.Yong and Tan Kah-kee,TheMakingofanOverseasChineseLegend,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146, 146, 236, 215, 239, 241.

[6][8]Richard Winstedt, “Malaya,”TheAnnalsoftheAmericanAcademyofPoliticalandSocialScience, Vol.226, No.1(1943), pp.97, 98-99.

[7]John R.Shepherd, “Some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Immigrant Populations: Lessons for the Study of Taiwan’s Population History,” in Gungwu Wang and Ng Chin-Keong(eds.),MaritimeChinainTransition1750-1850,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04, p.126.

[9][12][36][68][73][75][81]Yoji Akashi,TheNanyangChineseNationalSalvationMovement,1937-1941, Lawrence: 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Kansas, 1970, pp.13, 16-32, 65, 36-40, 40, 36, 40.

[10]C.F.Yong and R.B.McKenna,TheKuomintangMovementinBritishMalaya,1912-1949, Singapore: 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172-198.

[11]Anna Belogurova, “The Chinese International of Nationalities: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the Comintern, and the foundation of the Malayan National Communist Party, 1923-1939,”JournalofGlobalHistory, Vol.9, No.3(2014), pp.461-63.

[13][14][15]Stephen Leong, “The Kuomintang-Communist United Front in Malaya during the National Salvation Period, 1937-1941,”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8, No.1(1977), pp.46, 46, 44-45.

[16][18][20][21][35][38][42][71][80][85]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419—420、22—23、419—420、43—46、47—48、123、330—331、342—343、77、77頁。

[17][19]莊國土:《從民族主義到愛國主義:1911—1941年間南洋華僑對中國認同的變化》,《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4期,第110—116頁。

[22]Circular by the Assistant Director of Education(Chinese), Straits Settlements, 12 August 1937, enclosed in Waarschuwing der Overheid in Malaya tegen anti-Japanese propaganda en tegen geldinzamelingen,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825x/1937, NA-NL.

[23][24]“Chinese Government Activities in Malaya, 1940-1942,” Colonial Office: Straits Settlements Original Correspondence, CO273/668/3, NA-UK.

[25]“Japanese Infiltration into Malaya, 1936-39,” Colonial Office: Straits Settlements Original Correspondence, CO 273/619/14, CO 273/632/3, CO 273/644/11, NA-UK.

[26]黃溢華:《怡和軒俱樂部90周年紀念特刊1895—1985》,新加坡:新加坡大水牛出版機構,1985年,第40頁。

[27]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43頁;C.F.Yong and Tan Kah-kee,TheMakingofanOverseasChineseLegend,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230.

[28][32]Wei Meng Ong,NanqiaoJigong:TheExtraordinaryStoryofNanyangDriversandMechanicsWhoReturnedtoChinaduringtheSino-JapaneseWar, Singapore: National Archives of Singapore, 2009, pp.13, 23.

[30]陳嘉庚:《南僑回憶錄》,新加坡:南洋印刷社,1946年,第44—45頁; C.F.Yong and Tan Kah-kee,TheMakingofanOverseasChineseLegend, Singapo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238.

[34][43]陳碧笙、陳毅明:《陳嘉庚年譜》,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95、145頁。

[39]林少川:《回國參戰(zhàn) 功昭日月——紀念南僑機工回國參戰(zhàn)50周年(1939—1989)》,《南洋問題研究》1989年第4期,第31—38頁。

[40]《陳嘉庚為印籍王亞龍、馬來籍馬亞生參加機工服務團致西南運輸總經理處函》,1939年3月12日,南僑機工檔案54-10-537-f025~f026,云南省檔案館藏。

[41]林衛(wèi)國:《南僑機工:抗戰(zhàn)史上最悲壯的群體》,《文史月刊》2005年第10期,第43頁。

[44]莊明理、洪絲絲:《陳嘉庚與蔣介石決裂經過》,《文史資料選輯》第27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78輯,第17—19頁。

[45]胡愈之:《南洋雜記》,《文史資料選輯》第35卷,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101輯,第6—14頁。

[46]李恩涵:《東南亞華人史》,臺北: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第4頁。

[47][69]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39—42、40頁。

[48]John R.Shepherd, “Some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Immigrant Populations: Lessons for the Study of Taiwan’s Population History,” in Gungwu Wang and Ng Chin-Keong(eds.),MaritimeChinainTransition1750-1850,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04, p.126; 黃昆章:《“新報派”與印尼華僑民族主義運動》,《華僑歷史》1986年第1期,第23頁。

[49]Nobuto Yamamoto, “Shaping the ‘China Problem’ of Colonial Southeast Asia,”TRaNS:Trans-RegionalandNationalStudiesofSoutheastAsia, Vol.2, No.1(2014), p.144.

[50]Philip A.Kuhn,ChineseAmongOthers:EmigrationinModernTimes,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8, p.250; Didi Kwartanada, “Competition, Patriotism and Collaboration: The Chinese Businessmen of Yogyakarta between the 1930s and 1945,”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33, No.2(2002), p.268.

[51][52]Donald Earl Willmott,TheNationalStatusoftheChineseinIndonesia,1900-1958, Ithaca: Modern Indonesia Project, Southeast Asia Program, Dept.of Far Eastern Studies, Cornell University, 1961, pp.30, 32-33.

[53][59]Philip A.Kuhn,ChineseAmongOthers:EmigrationinModernTimes,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8, p.277.

[54][63]Leo Suryadinata,PeranakanChinesePoliticsinJava,1917-1942, Singapore: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1976, pp.165-166.

[55]李卓輝:《印華參政與國家建設》,雅加達:聯(lián)通書局出版社,2007年,第48頁;楊建成:《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始末(1937—1942)》,臺北:中華學術院南洋研究所,1983年,第39—42頁。

[56][60]李卓輝:《印華參政與國家建設》,雅加達:聯(lián)通書局出版社,2007年,第51、47—48頁。

[57][61]Didi Kwartanada, “Competition, Patriotism and Collaboration: The Chinese Businessmen of Yogyakarta between the 1930s and 1945,”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33, No.2(2002), pp.266-267, 269-270.

[58]Shigeru Sato, “Indonesia 1939-1942: Prelude to the Japanese Occupation,”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 Vol.37, No.2(200)6, pp.233-234.

[62]“Stadsnieuws,” inSoerabaijaschHandelsblad, 12 April 1939.

[64]Sutan Sjahrir,OutofExile, trans.by Charles Wolf, New York: J.Day Company, 1949, pp.187-188.

[65]黃昆章:《“新報派”與印尼華僑民族主義運動》,《華僑歷史》1986年第1期,第25—30頁。

[66]梁英明:《<洪淵源自傳>再版感言》,《國際日報》(雅加達),2011年8月5日。

[67]方巖:《莊西言在抗日戰(zhàn)爭的日子里》,《炎黃縱橫》2007年12期,第39頁。

[70]《西南運輸處庶務股關于第四批仰光機工及四名荷屬僑胞志愿者辦理簽》,1939年4月25日,南僑機工檔案54-6-335-f034,云南省檔案館藏;《陳質平致總處函:請準八名荷屬僑工免費赴臘戍》,1939年4月27日,南僑機工檔案54-6-335-f043,云南省檔案館藏。

[72]Peter Post, “The Oei Tiong Ham Concern And The Change Of Regimes In Indonesia, 1931-1950,” in Marleen Dieleman, Juliette Koning and Peter Post(eds.),ChineseIndonesiansandRegimeChange, Leiden: Brill, 2011, pp.179-181.

[74][79]Koji Tsuda and Kung Yung Pao,TheOnlyDailyNewspaperfortheEthnicChineseinJavaduringJapaneseOccupation:AnOverview, Taipei: Transmission Books & Microinfo, 2020, pp.15-17, 17.

[76]Persbreidel,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606x, 613x, 661x, 686x, 876x/1936, 185x, 247x, 633x/1938, NA-NL.

[77]Pan-Aziatische propaganda door Japan in de Inheemsche pers,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230x, 610x, 725x, 988x/1938, NA-NL.

[78]Sinar Selatan en Tohindo Nippo,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893x, 957x, 1018x/1938, 149x, 796x/1939, NA-NL.

[82]Lidmaatschap Tjhung See Gan Chineesche Nationale Politieke Raad,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622x/1938, NA-NL.

[83]Geldinzamelingen ten behoeve van de slachtoffers van de vijandelijkheden in Noord-China,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669x/1937, NA-NL.

[84]Geldinzameling voor de oorlogsslachtoffers in China door het Nederlandsche Roode Kruis, 2.10.36.06, Koloni?n: Geheime Mailrapporten, 487x/1938, NA-NL.

[86]Tiong Han Go, “Verslag Indische ambulance missie in China[Report on the Indische ambulance mission in China],”ChineseIndonesianHeritageCenteronline, 19 August 2019.

[87]“De Ambulance voor China: Verklaring van het Ned.Roode Kruis[The ambulance for China.Statement by the Dutch Red Cross],”SoerabajaschHandelsblad, 22 November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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