嶗山的煙雨空蒙,在初入山中時就已不勝其美了。這讓我們無比期待,一路經(jīng)三水、四水、五水、六水、七水、八水至九水,又該是怎樣的美不勝收?
初識九水
我最初知道嶗山,是因為少年時讀蒲松齡的《嶗山道士》,那嶗山道士修道不成,反而貽笑大方。少年人愛憎分明,因為對嶗山道士印象不佳,也連帶影響了我對嶗山的態(tài)度。故多年來我雖登臨了不少名山,卻始終沒有去嶗山一游。
機緣巧合,2018年到青島后才知嶗山是青島的勝景之一。游嶗山有三條線路,其中九水一線以自然山水取勝,我向來愛山水,因此第一次游嶗山就去了九水。那是3月中旬,青島還在冬天的殘夢里,將醒未醒。我和朋友驅(qū)車來到嶗山北九水景區(qū)。過檢票處,便有一潭,水清可鑒,大大小小的白色巖石堆疊,水岸盡是落葉。山中不染塵埃,連去秋的落葉也不朽敗,枯黃而潔凈。潭中有白色巨石,上有鮮艷的靛藍書刻的“俱化潭”三字,十分醒目。兩側山石陡峭,特別是南側山峰巨石突出,有俊逸之美。嶗山多石,且大多光滑潤潔,或為孤峰,或為峭壁,或堆疊如重簡,或豎排如冊頁,或兀立崖畔,或遺落川谷,各自精彩。
沿游覽步道而行,經(jīng)兩次轉折,過數(shù)級臺階后,便又有一潭,巨石矗立,上鐫《勞泉賦》一篇。我們走左線沿山路曲折向上,山中寒氣逼人,林木尚未轉青,滿眼蕭索,好在沒有茂密的樹葉遮擋,視野通透,可清晰地看到山石的姿態(tài)形貌。一路游客極少,果然幽僻。行至半山,聞有人語,原來是工作人員在遠處抽取澗水澆灌林木,時或笑語,讓這沉寂的山中有了生氣。那時天色已不早,我還有事安排,便匆匆離開了。
云來山如畫
2019年9月我移居青島。立冬(11月8日)那天恰逢陰雨綿綿,也沒有俗事,便和妻一起去九水。我們乘坐地鐵轉大巴來到景區(qū)入口,沿著九水澗右岸步道前行。小雨淅瀝,兩側山中云霧繚繞,如夢如幻,妻不禁驚叫起來,我也暗自感嘆,這煙雨中的九水真如國畫山水一般。我們?nèi)缧挟嬛?,溪澗兩側山勢高峻,其上多突兀而出的石柱、石壁。這些石柱、石壁經(jīng)千百年風霜雨雪,雖或有道道裂縫,但都光潔瑩滑,在滿山的樹木藤蘿綠色、黃色、紅色的映襯中特別醒目,經(jīng)雨濕霧潤,仿佛出浴的美人,或著綠羅裙,或著黃金袍,或著大紅裳,窈窕而立,在縹緲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尤為嫵媚。
我向九水深處遠眺,便見三重峰巒,最前峰頂巨石層疊,次一層已不見山石,樹色深黛,第三層僅能略見輪廓。三層峰巒間,青白色的云氣緩緩蒸騰低回,讓人不忍收目,仿佛身已輕舉,騰入其中。
煙雨中的嶗山,在還未真正進入山中就已不勝其美了。這讓我們無比期待,一路經(jīng)三水、四水、五水、六水、七水、八水至九水,又該是怎樣的美不勝收?每一水即是山勢與澗水的轉折之處,澗水聚集,即成一潭。我們越過景區(qū)正門,沿著步道轉到澗水左岸循山澗而進。澗下就是三水。對面一山,自澗底向上,山勢略緩,被茂密的林木遮掩,此時初冬,臨近澗底的樺樹等已落盡枯葉,煙雨中白色的枝條十分耐看,仿佛依然有著蓬勃的生命力。稍向上是一帶灌木,或尚有零星青葉,其間一線楓林在雨濕之后呈現(xiàn)溫潤的深紅;又有一帶榆樹、槐樹,葉片淡黃,稀稀落落,雨霧中如春時初發(fā)一般。更上接近山頂處是青翠的松柏,橫斜在巨大的山石之間。山頂則兀立著一塊巨石,在青白的雨霧纏繞中幽渺迷茫。
四水與三水一橋相隔,繞過一處突兀路邊的巖石,過一木橋,就是四水。半山處的灌木已落盡枯葉,一片密密麻麻光禿禿的枝丫,如濃墨勾出一般。坡頂是錯落層疊的巨大石柱,間以青松綠柏、雜樹枯藤,霧氣水云間,影影綽綽。
過四水,左側山勢垂直壁立,時見枯藤沿壁蔓延。經(jīng)過時還不覺其特別之處,過一鐵橋至澗水右岸時,我回頭一望,才發(fā)現(xiàn)壁寬二丈余,高百數(shù)十仞,豎紋層疊,如書豎放,此即飛鳳崖。雨濕崖壁,浥然如沐,潤澤褐紅,雖凜冬將至,亦不覺蕭瑟。風過,仿佛書頁欲卷。其下即五水。
過五水,沿右岸曲折而上數(shù)級臺階,我自半崖處側身一望,又是一豎立石壁,直上數(shù)丈之后,則傾斜而上,高欲千仞,勢欲直達山頂。與飛鳳崖不同,其紋橫疊,褐黃色的層巖在雨水的浸潤下,略呈淺黑。壁頂有淡淡的青白雨霧繚繞,似在云中,時有藤蔓沿壁攀援,云雨中若龍影宛轉。此即錦帆屏(連云崖)。其下即六水,深澗巨石堆積,不見流水而聞水響,幽靜而空靈。左側山崖草木茂盛,有楓樹色漸丹,仿佛正欲燃燒,而為雨霧所掩。
轉過錦帆屏,緩步數(shù)級臺階,越過一段陡峭的石級,向下數(shù)級臺階至澗底,兩側山勢靠近如城門,此即二龍門,左側是大龍門,更狹而高。兩處龍門之間,步道于澗底變?yōu)槿鐦蚨瞻愕亩帐?,一步一墩石。右側便是九水,一潭闊大平緩,細沙為底,與來時各水盡是巨石沉潭頗為不同。
盡頭一水掛于壁澗,流雖細而不絕,此即潮音瀑。瀑布水潭清澈見底,碧藍如靛,稱靛缸灣。一架石拱橋從右至左橫跨此灣,左側山崖下一亭翼然,我們在此仰觀,與初見時不同,瀑布更有氣勢。右側崖壁之上又有一亭,名觀瀑亭,憑亭欄而望潮音瀑,若凌空平視,與在壁下所見又有不同。崖間樹枝在亭前橫斜,瀑流在枝葉間隱約斷續(xù),而落水之聲騰起,已非如壁下所聞之震耳嘈雜,而是空響回蕩,余音繚繞。
潮音瀑已近半山,不知水流從何而來?我總是想,山頂之水,該是上接云天,直從云天化來?
九水與機緣
2019年12月的一日忽然大雨,我便乘興來此看山看水看煙雨,在錦帆屏前的路旁與崖畔,三兩株楓樹晚紅,依然鮮艷,楓葉雨中零落,鋪滿臺階,凄艷絕倫。我在臺階下上眺,背后有雨霧中朦朧隱約的山影襯托,滿階紅葉的石梯向上,盡頭入于云中。向上攀登時恍惚迷離,仿佛升仙一般。而登上臺階之后回望,又別是一種風景,來路在樹影參差之中了無人跡,令人頓生超脫塵凡之感。
那日九水暴漲,一路水聲下流擊石,喧聲在山間回蕩,而幾無游人。我一路逆流而上,每一水處皆滿溢激蕩,然無不清冽??磥磉@嶗山之水,細流也清,洪流亦清,淺與滿不改其性,此乃佳山之性。想潮音瀑定當盛大無比,然而我們行至龍門前,才發(fā)現(xiàn)水已漫過臺階,無路前行,只能遺憾地面對四溢的溪水徘徊良久。
也許,事事皆有機緣?;蛟S,是要等到你來的時候。
熊明,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