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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貶謫文化語境與送人流貶詩的嬗變

2022-02-09 11:56
中國韻文學(xué)刊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貶謫人流詩人

王 莉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114)

嚴羽《滄浪詩話·詩評》云:“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fā)人意?!盵1](P699)那么,這類將遷謫與離別兩種題材加以融貫的送人流貶類送別詩,又有著怎樣的藝術(shù)內(nèi)涵呢?學(xué)界關(guān)于唐宋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xué)間的互動研究,業(yè)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1)關(guān)于唐宋貶謫文化與文學(xué)的代表性成果,有尚永亮《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xué)——以中唐元和五大詩人之貶及其創(chuàng)作為中心》(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唐宋貶謫詩的發(fā)展與嬗變》[《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7年第3期]、《唐五代逐臣與貶謫文學(xué)研究》(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等。還有沈松勤《士人貶謫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宋神宗至高宗五朝文壇新取向》(《中華文史論叢》,2013年第4期)、《宋代士人貶謫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國社會科學(xué)文摘》,2014年第5期),吳增輝《北宋中后期貶謫與文學(xué)》(中華書局2019年版)等。且尚永亮《唐五代逐臣與貶謫文學(xué)研究》中第六編《唐五代逐臣別詩研究》從唐五代貶謫文化語境出發(fā),透視了唐五代逐臣別詩的回歸情結(jié)、意象選擇、抒情方式等方面的藝術(shù)表現(xiàn)[2](P497-541),但尚缺乏系統(tǒng)從唐宋貶謫文化演進來審視送人流貶詩的嬗變研究。緣此,我們可循著唐宋變革命題,截取由唐至北宋的貶謫文化語境這個斷面,以唐宋士大夫階層結(jié)構(gòu)、貶謫心態(tài)、社會風尚、詩學(xué)思想等與貶謫制度演進相互作用為路徑,剖析其對送人流貶詩的命辭構(gòu)思、風格形式及表達策略的影響。

一 貶謫文化演進與逐臣別詩的抒情方式

由于流貶“意味著一種人格的蹂躪和自由的扼殺,又標志著一種沉重的憂患和高層次的生命體驗”(2)尚永亮:《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xué)——以中唐元和五大詩人之貶及其創(chuàng)作為中心》中《導(dǎo)論:從執(zhí)著到超越——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xué)論綱》,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4頁。,那么,遭貶者這種身處逆境、畏途的境遇,詩人該如何去疏解被送者的苦悶、憂恐呢?同樣,倘若抒情主體為流貶之人,在他的留別詩作中又會怎樣宣泄被貶的情感呢?

宋人周輝《清波雜志》卷四“逐客”條云:“放臣逐客,一旦棄置遠外,其憂悲憔悴之嘆,發(fā)于詩什,特為酸楚,極有不能自遣者。”[3]卷四(P138)這里所說的放臣逐客的“酸楚”之言,在唐代流貶詩人的留別詩中表現(xiàn)尤為顯著。不管送別雙方關(guān)系如何,送行之人的境遇、身份等有何不同,在他們的詩作中多彌漫著痛苦、焦灼、憂憤情緒。如宋之問神龍元年(705)貶瀧州參軍時,留別其舍弟云:“強飲離前酒,終傷別后神?!盵4](P420)同時,他自越州長史流欽州途中,留別越州長史亦云:“依棹望茲川,銷魂獨黯然?!盵4]卷三(P539)“強飲”“傷神”“黯然”等語辭,正是詩人被貶遭流所經(jīng)受的悲痛、慘愴的直接剖白。再者,就連方外僧人法琳在被敕遷蜀中時,其寫給毛明素的留別詩中,亦云“叔夜嗟幽憤,陳思苦責躬”[5](P638),流露出憂憤、自怨傷嗟之感。逮至中晚唐,朝廷內(nèi)部黨派斗爭、宦官專權(quán)加劇的局面,不僅使得貶謫士人增多,對遭貶者的打擊亦更為慘重。因此,在中唐遭黜詩人的留別詩中,既咀嚼著宦海的浮沉,又抒發(fā)著直道被黜的哀怨與悲愁。此中,堪稱經(jīng)典者,乃是元和十年(815)劉禹錫、柳宗元二人同被貶至嶺南之際所作的唱和贈別詩。以下,試舉二人在衡陽相別的唱和詩論之: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

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占時名。

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6](P291)

(柳宗元《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

去國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

重臨事異黃丞相,三黜名慚柳士師。

歸目并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

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7](P553)

(劉禹錫《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

劉柳二人因參與王叔文的永貞革新運動,遭到宦官保守派的反攻,二人同在懲處流貶范圍內(nèi)。柳詩先言二人同被貶在外十余年形容憔悴,又同被召回京,豈料數(shù)月間就被貶嶺外耶?首聯(lián)以句意的轉(zhuǎn)折,營造出一種宦海浮沉始料不及之感;頷聯(lián)想象經(jīng)行地“故道”的“風煙在”與“遺墟”的“草樹平”,嶺外行之凄涼逗引著無數(shù)眼淚;頸聯(lián),詩人反觀自醒并勸誡劉禹錫謹慎韜晦;尾聯(lián),乃化用李陵《別蘇武》中“臨河濯長纓,念別悵悠悠”二句,把窮途的深沉郁悒放筆直書而出。近藤元粹《柳柳州詩集》卷二評柳宗元此詩云:“慷慨凄惋,情景俱窮,直堪隕淚?!盵6](P2800)再來看劉禹錫酬別柳宗元之作:其詩首聯(lián)的立意與柳詩相同,皆是追憶二人官場遭際;頷聯(lián)上句化用黃霸因受重用再授潁州事,以之與自己貶竄再授連州事形成反跌,下句則以柳下惠三黜而不改直道事人典實,以比柳宗元;頸聯(lián),詩人將視域轉(zhuǎn)向分別地的回雁啼猿,南行貶人遇回北之雁、悲啼之猿聲,不覺愴然淚下;尾聯(lián),轉(zhuǎn)寫將要各赴貶所的分別雙方,彼此相望相惜相憐。劉柳二詩皆從涵宦海風波寫來,并將之與荒涼、悲凄之景物描寫相綰合,使得流人的哀傷、怨嗟之情躍然紙上。

不僅流貶之人的留別詩作充盈著凄切之情辭,唐代詩人贈別貶謫之人的詩作亦大抵如此。舉如以下表達:“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8](P1556);“南過猿聲一逐臣,回看秋草淚沾巾”(韓翃《送客貶五溪》)[8](P2751);“腸斷腹非苦,書傳寫豈能”(林氏《送男左貶詩》)[8](P9078)。唐朝詩人常用“垂淚”“愁猿”“斷腸”等悲苦意象,把流貶之人的凄慘境地意象化,進而以情景交融、情景俱窮的方式與遠行者共感交鳴。

同時,唐代詩人多善于借描繪流貶者的凄慘細節(jié)、境地,來抒發(fā)對被送者的憐憫。如司空曙《送流人》言“童稚留荒宅,圖書托故人”[8](P3309),刻畫流人貶竄前囑托事宜的窘迫之境,凄楚之情溢于言表。又張籍《送流人》一詩在營造出“黃云”蔽日的愁絕之景后,轉(zhuǎn)而描繪被送者沒家資充戍邊塞的情景,刻畫其冒雪修軍墻、取冰為飲水的細節(jié),于情景交融中凸顯竄逐者的慘戚。再如杜甫《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傷其臨老陷賊之故闕為面別情見于詩》一詩則通過刻畫行人不僅“中興時”被“嚴譴”,又臨老陷賊中罹罪的雙重悲境,將遠謫人的凄慘和盤托出,寄寓著深廣的同情。仇兆鰲《杜詩詳注》引《杜臆》評此中二句言:“萬里傷心,正為嚴譴之故。百年垂死,乃在中興之時。嚴譴、中興四字,含無限痛楚。”[9](P425)總之,唐人送人流貶詩多辭直而意哀之作,但因其把胸中對貶竄之情愁放筆直書,故又不失真切感人之處。

而到了北宋,儒學(xué)的復(fù)興及儒、釋、道思想的融合,使得士大夫更重視心性觀照與志節(jié)持守。文人士大夫普遍尚風節(jié)、道義,不僅對仕途貶黜胸次灑然,而且對正道直行而遭貶反引以為榮。(3)唐宋士大夫貶謫心態(tài)之變,參錢建壯、尚永亮《貶謫文化在北宋的演進及其文學(xué)影響》,周裕鍇編《第六屆宋代文學(xué)國際研討論文集》,巴蜀書社2011年版,第50—58頁。如北宋初期,多次被貶的王禹偁《三黜賦》言:“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謫而何虧?吾當守正直兮佩仁義,期終身以行之?!盵10](P238)曾主持“慶歷新政”的范仲淹,更留下“三黜三光”的佳話。熙寧新政時期,呂陶為因忤王安石而被外放的呂誨作送行詩云:“進非為私謀,退亦為道隱。顧彼榮與辱,于吾不加損?!盵11](P313)以上,王禹偁、范仲淹、呂誨皆有衛(wèi)道的果敢與堅毅。緣此,與唐人逐臣別詩中多凄厲衰颯相左,北宋流人別詩中則較少哭窮途之作。如元豐三年(1080)蘇轍赴筠州之貶,蘇軾相送三十里,蘇轍作《將還江州子瞻相送至劉郎洑王生家飲別》詩留別有云:“奪官正無賴,生事應(yīng)且爾。卜居請連屋,扣戶容屣履。人生定何為,食足真已矣?!盵12](P226)與劉柳二人赴貶所別詩中的哀楚憤懣相比,蘇轍對自己的被貶雖有無奈之感,但總體是超脫、放達自適的,“食足”而“扣戶”已是人生樂事。又元符二年(1099)晁補之赴上饒之謫留別詩作《己酉六月赴上饒之謫醇臣以詩送行次韻留別》,許總《宋詩史》將之闡釋道:“此詩雖寫于赴謫之時,但由于‘思深志不悲’的內(nèi)在主觀精神的作用,漫長的謫貶途程變成‘雙履步香爐’‘一帆飛彭蠡’般的輕松快捷,黯然的仕宦前途變成‘煙霞滿衣’般的璀璨晶瑩,已明晰可見其主體的高揚與心靈的涵蓋?!盵13](P413)再如崇寧二年(1103)黃庭堅除名編管宜州,作《十二月十九日夜中發(fā)鄂渚曉泊漢陽親舊載酒追送聊為短句》一詩留別漢陽親舊。其詩從聞命赴貶不敢怠慢耽擱寫來,落筆漢陽親舊的“載酒追送”,結(jié)之以“故人情”的溫暖及己身的愧疚。元人方回《瀛奎律髓》卷四十三評此詩言:“此詩亦無一毫不滿之意。”[14](P1547)綜上,蘇轍、晁補之、黃庭堅赴謫之留別詩中,皆可見詩人“不以貶謫為意”,貴自持、自適的主體精神。

與唐代送人流貶詩中多以哀景愁語摹寫逐臣的慘淡相比,北宋詩人則多從士大夫道義堅守角度,褒獎其正道直行的高舉,砥礪其超越遭黜被貶的悲慟焦慮。如宋初王禹偁送別因為越王愛姬撰墓志得罪的任戶曹言:“身落蠻夷人共惜,罪因文學(xué)自為榮?!盵15](P745)認為人臣因文學(xué)得罪實屬光榮之事。端拱二年(989),田錫因直言不諱而出知陳州,王禹偁為其作送行詩云:“茜旆出過應(yīng)曜墓,棠陰潛上伏犧壇?!盵15](P701)則從陳州淮陰墓、伏羲陵立意,彰表田錫秉道直言上諫的光耀勝過開國功臣淮陰侯,激勵他前去外放之地施行惠政?;实v元年(1049),御史唐介因彈劾宰相文彥博陰結(jié)貴妃而南遷英州,朝野士人王令、李師中、徐九思、謝景初等皆有詩相送,并對唐介作為臺諫官不顧性命之憂而勇于彈劾執(zhí)政者的行為大加旌賞。王令《送唐介》詩開頭即云“以諫得罪者為誰?四海多作唐介詩”,歌頌被送者的直諫精神,結(jié)尾處又以“后世選懦祿位徒”的尸位素餐與唐介以死殉道相比照,高唱道:“偉哉介也已不朽,日月為字天為碑。寄詩瑣瑣媒孽子,介縱蹈死吾何悲!”[16](P130-131)整首詩歌,于慷慨激昂中透露出詩人對唐介高風亮節(jié)的欽佩。李師中送唐介詩,亦從其“孤忠”“獨立敢言”寫來,凸顯衛(wèi)道之士的“高名”“重于山”,讓其“并游英俊”不得不汗顏。而徐九思《送唐介謫英州》則采用正話反說的形式,對“忠黨”竄逐而奸邪小人卻得“安榮”政局加以鞭撻,既為唐介樹名聲、彰節(jié)義,更為其“特地發(fā)冤聲”。謝景初更是以五首送別組詩,假借隱喻、反諷等手法表達了直臣被貶的憤慨,反復(fù)申述了對唐介之行的贊賞、慕顧。

綜上,伴隨著北宋士人貶謫心態(tài)的變化及其崇尚氣節(jié)道義的風尚,不僅流貶者的留別詩作中多無自傷自嗟之語,而送流貶之人的詩作亦多表彰直言衛(wèi)道、忠肝義膽的風節(jié),并對受構(gòu)陷、受攻訐的忠臣義士以氣節(jié)、道義加以砥礪。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北宋士人在其他文體中亦有身遭流貶的苦悶、幽怨,但因送別詩公共交際及應(yīng)酬屬性,使得詩人必須迎合矯厲尚風節(jié)的士風。因此,與唐代送人流貶詩的情辭凄切不同,北宋送流貶詩由于主體精神高揚及立意高蹈,多呈現(xiàn)出曠達淵雅的風格。

二 對貶謫遭際的超越:北宋送人流貶詩內(nèi)容的豐衍

以上,我們主要從貶謫心態(tài)演變與抒情方式之關(guān)系,探討了由唐至北宋送人流貶詩作的立意措辭之變。那么,從創(chuàng)作主體、寫作生態(tài)與詩歌內(nèi)容、形式關(guān)系而言,由唐至北宋的送人流貶詩歌又發(fā)生了哪些變化呢?

首先,從唐宋士大夫階層構(gòu)成而言,北宋基本已經(jīng)進入科舉士大夫時代,因為他們多來自社會中下層且需要鞏固自身地位,決定了北宋士大夫要格外關(guān)注國家政治與社會人民。[17](P27)與此同時,北宋儒學(xué)的復(fù)興,使得儒家人本主義價值觀備受重視,而歐陽修以人心所向解釋先王之道之舉,則“重申了普通百姓的重要性”。[18](P378)因此,與唐代送人流貶詩的視域多落腳貶謫之地的荒蕪、野蠻相比,宋人則更多會設(shè)想被謫者在貶地廣闊的生活:既能撫育百姓施善政,又能在貶地山水勝跡中詩酒優(yōu)游。唐人送人南貶之際,多云:“海國戰(zhàn)騎象,蠻州市用銀”(張籍《送南遷客》)[8](P4317);“天涯浮瘴水,嶺外向潘州”(李明遠《送韋覲謫潘州》)[8](P6594);“瘴雜交州雨,犀揩馬援碑”(貫休《送諫官南遷》)[8](P9422)。在唐人筆下,南方的瘴癘、陰雨是令人恐懼的,南方的騎象、用銀習俗是蠻州的殊俗。而殊方異俗在北宋詩人筆下已不再是主要描述對象,其功用也不再是凸顯荒遠。在北宋詩人筆下,貶謫之地多是可居處,更是可以有所作為、施展抱負的。如梅堯臣送逐客王勝之,云“金錘一報恩,義烈垂竹素”[19](P254),勸其在貶地請纓報國、有利于國事。淳化二年(991),田錫因秉筆直諫落職出守陳州,王禹偁作《和陳州田舍人留別》五首酬贈。這組贈行組詩中,貶地陳州不僅“風物暄妍”且“土俗淳”,田錫在那里不僅可“嘗新筍”“聽琴鶴”“披鶴氅”“步龍鱗”,還可步棠陰、勸農(nóng)耕、“頒條道”、“慰陳民”。淳化四年(993)寇準因被知院張遜誣陷,而被罷知青州。其時,王禹偁《送寇諫議赴青州》贈行云:“歸夢尋溫樹,行塵動福星。上儀三道判,排設(shè)十間廳。風靜衙門戟,霜寒郡閣鈴??瓷綐翘柊?,封社土分青。花好詩難惜,梨甘酒易醒?!盵15](P746)面對坐事被罷的寇準,王禹偁先稱贊其“循良”“德馨”,繼而想象他在貶地居官謹慎、克勤職守的辦公生活,又由衙門的“風靜”、郡閣的“霜寒”凸顯“循良”的吏治之才,因可無為而治寇準亦可“看山”、“封社”、賞花飲酒、吟詩遨游。青州的山水物產(chǎn)、風俗習慣,不再是唐人筆下荒蕪、蠻野的“貶地”形象,而成了可“詩意的棲居”之地;青州的謫官,不再是酸楚情狀,而是平反獄訟、厘革庶務(wù)的循吏。

以上皆是北宋初期送人流貶詩作,這里再舉北宋中期元祐朝士送別外放朝官的詩作論之。元祐二年(1087),張商英自開封府推官外放為河?xùn)|提刑,朝士范祖禹、蘇軾、黃庭堅、張耒等以“登山臨水送將歸”分韻賦詩,孔武仲與蘇軾又作次韻送別詩,孔平仲亦有詩相贈。范祖禹《席上分韻送天覺使河?xùn)|以登山臨水送將歸為韻分得臨字》從河?xùn)|為邊境立論,希望張商英“慎所臨”、斷獄公允;蘇軾《次韻孔常父送張?zhí)煊X河?xùn)|提刑》《送張?zhí)煊X得山字》兩詩,期盼張商英到任后能讓疲兵、餒民得以休養(yǎng);張耒《送張?zhí)煊X使河?xùn)|席上分題得將字》則從河?xùn)|荒情、廢耕桑寫來,囑咐被送者督促百姓開墾土地,廣植莊稼;孔武仲《送天覺使河?xùn)|》則以河?xùn)|故吏范滂比況張商英,希冀他去嚴整疾惡、抑制盜賊。

綜上,就送人流貶詩歌中貶地視域而言,唐代詩人筆下多是荒蠻的簡略式、單一式呈現(xiàn),而至北宋,貶地的視域已擴充至謫官如何體認、振興地方。

其次,從貶謫環(huán)境與詩歌內(nèi)容而言,北宋黨爭不僅更為激烈,且多交替執(zhí)政,這種起復(fù)敘用幾率的提升,促使北宋送人流貶詩歌較唐代多回朝期待。關(guān)于唐人送流人遷客詩的寫作范式,清人李懷民《重訂中晚唐詩主客圖》卷上總結(jié)道:“凡送流人遷客,大概止述其境地之遠苦,而不肯多為吉祥禱頌之詞,此一定體例,而后人不知也?!盵20](P8)唐代詩人多意圖狀寫被貶者的凄慘情狀,以真情、哀辭傳達同情、憐惜之情,獲得情韻效果。雖然唐代亦有少數(shù)詩作言及被謫者的還朝,但多從圣恩垂顧、“外力”雪冤立論。如李白《送竇司馬貶宜春》結(jié)句云“圣朝多雨露,莫厭此行難”[8](P1801),司空曙《送鄭明府貶嶺南》結(jié)束言“莫畏炎方久,年年雨露新”[8](P3320),高適《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尾聯(lián)云“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8](P2232),以“雨露”譬圣恩降臨,祝禱被送貶人被赦起用。又劉長卿《送裴郎中貶吉州》尾聯(lián)“知己酂侯在,應(yīng)憐脫粟人”[8](P1486),同時其《送李使君貶連州》頸聯(lián)“賈誼辭明主,蕭何識故侯”[8](P1486),皆是化用蕭何追韓信的典故,祝愿被貶行人能得到知己的幫助而蒙囿。

在北宋詩人筆下,被送流人的起復(fù)還朝不僅是可期的,更是合乎情理、有理可據(jù)的。如王禹偁送別貶為融州司戶參軍者,便從被送者御試“好科名”寫來,結(jié)句云“君看咸通十司戶,投荒終久是公卿”[15](P745),化用唐朝咸通中被貶“十司戶”后終位極人臣典實,期勉同被貶為司戶的行人他日亦能以文才被召。孔平仲送別外放的張商英時,乃言:“圣明天子聚群材,下至椽杙猶收拾。況君屢薄青云飛,暫爾低回豈長蟄?!盵21](P390)詩人將天子招攬人才與被送者的磊落、清直及曾受重用相勾連,讓被外放者相信他的沉淪“低回”只是暫時的。再者,陳師道送別為諫官所論的晁補之時,于詩句“圣世急才?;忌佟毕掠肿宰⒃啤吧褡谟P曰治世?;茧y得人才”[22](P564),通過再三強調(diào)當今圣上亟需人才治國,使晁無咎無不被起用之憂??傊?,北宋詩人力圖以忠臣、能臣與圣明天子的遇合,讓逐臣遷客樹立他日回朝的信心。綜上,就流貶者日后仕途視域而言,唐人則較少論及,即便有所涉及,亦只是簡略論之,缺乏因果邏輯。而北宋詩人多則將被送者的才性、履歷與朝廷圣明需才相綰合,使得被貶者的回朝祝禱合于情理。

三 貶黜政策與送人流貶詩的表達策略演變

從官員貶黜制度演變而言,唐朝是這一制度的重要發(fā)展時期且漸趨完善,至北宋,伴隨著其“與士大夫治天下”的右文政策與官、職、差遣相分離的官員管理制度,其罷黜制度的政策、方式、范圍等發(fā)生了轉(zhuǎn)型。鑒于此,下文擬從貶謫政策、類型變化切入,探析唐宋士大夫面對流貶同儕友朋,其勗勉方式與文本表達策略的演變。

從唐宋貶官特點而言,唐五代由于宦官專權(quán)、武人為禍、政權(quán)暴力更迭等,造成了“寬嚴交替、株連面廣、貶殺結(jié)合、久不量移、文士多逐臣”的懲處格局。同時,就流貶地域而言,也主要集中在嶺南道及江南西、東道[23]。在高壓、嚴酷的貶謫環(huán)境下,面對生死難卜的友人,唐代詩人或多“直作盡情語、無可奈何語”。如司空曙《送流人》詩首聯(lián)言:“聞?wù)f南中事,悲君重竄身?!盵8](P3309)起首便直接道出悲慨之情,而其尾聯(lián)更是將眼前“好風景”與分別雙方“一沾巾”相對,以樂景對哀情狀悲慟之深。除了以樂景襯哀情的手法,以哀景寫哀情則是唐人送流貶詩歌中常用的手法。舉如以下詩句:“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8](P1556);“南過猿聲一逐臣,回看秋草淚沾巾”(韓翃《送客貶五溪》)[8](P2751);“零落殘紅倍黯然,雙垂別淚越江邊”(柳宗元《別舍弟宗一》)[8](P3950)。詩中“暮江”“猿啼”“秋草”“殘紅”等凄厲之景,正是詩人面對逐臣遷客的悲郁之情的化身。

由于作為唐代流貶集中地域的嶺南,其“為‘異域’‘荒服’或者‘遐荒’,幾乎已成為當時人的常識?!薄耙灾廉敃r度嶺的人往往產(chǎn)生一種‘去國’的情緒?!盵24](P317)。故部分唐代詩人著眼于貶地之遠苦,傳達對友人的憂慮擔心。如白居易《送客南遷》一詩,從其自身“曾經(jīng)身困苦”的南貶經(jīng)歷入手,接著以十二句巨幅鋪述南中“秋瘴”“蚊蚋”“水蟲”“山鬼”“颶風”等異質(zhì)文化的驚駭、恐怖,最后以“宜醉不宜醒”勸誡南遷之人,對被送者充滿擔憂卻又無可奈何。再如賈至《送南給事貶崖州》一詩,則從昔日在朝為官情景與如今謫往千里外的崖州相對比,從而逗引出“俱為慟哭”的抒情路徑。張籍《送南遷客》有言:“青山無限路,白首不歸人?!盵8](P4317)臨老衰病之人遭逢“無限路”之重竄,于質(zhì)樸語辭中含無盡哀情。清人李懷民評此聯(lián)云:“只作盡情語,此真諦,異于世諦?!盵20](P25)綜上,唐人送人流貶詩多著力刻畫貶地的荒蠻,并以此申述悲愁。

除“作盡情語”外,亦有部分唐人或化用漢賈誼貶長沙過湘江吊屈原的典實,或采用放言直陳的形式,傳達了對有才者遭貶謫的悲憤。清人趙殿成亦云:“送人遷謫,用賈誼事者多矣,然俱代為悲忿之詞?!盵25](P192)如劉長卿《送侯中丞流康州》尾聯(lián)云“北闕九重誰許屈,獨看湘水淚沾襟”[8](P1570-1571),暗用賈誼被讒陷而貶長沙事,為“臣道枉”、受“猜讒”而流康州的侯中丞鳴冤屈。又其《送李侍御貶郴州》亦化用賈誼“吊靈均”之典,抒發(fā)了“李侍御”不得遇的悲怨。另外,亦有直接為流貶者申述不滿、不平的,如以下表達:“忠藎不為明主知,悲來莫向時人說”(錢起《送畢侍御謫居》)[8](P2600);“謫去刑名枉,人間痛惜深”(戎昱《送鄭煉師貶辰州》)[8](P3005);“若似承恩好,何如傍主休”(齊己《送遷客》)[8](P9526)。詩人采用或直陳或反詰的方式,態(tài)度鮮明地申述被送者的貶謫是君臣不遇、枉法斷案。

北宋減少了死刑及帶侮辱性懲處,形成了一套帶有尊重、禮遇官員的處罰程序。貶黜制度政策的這種變化與北宋詩人重氣節(jié)的風尚相結(jié)合,使得北宋送人流貶詩歌較少情辭凄切者。但新的罷黜方式,如針對官員人身自由的編管、居住、安置等與針對差遣、職事官的對移、落職、置閑散官等處罰,成為北宋朝廷主要運用的手段。(4)本節(jié)罷黜制度的梳理,主要參考楊竹旺《宋代文官罷黜制度研究》第一章第二節(jié)《罷黜方式與類型適用》,浙江大學(xué)2018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28—62頁。不同罷黜類型、不同等級的官員,不僅所受懲罰的毀折、限制等相異,赦宥途徑亦稍異。鑒于此,北宋詩人如何跳脫出唐人樹立的“作盡情語”書寫范式,又該怎樣應(yīng)對貶謫文化演變呢?

與唐人“作盡情語”相較,詩人更傾向于圍繞被送者的貶謫事由進行視域推拉,經(jīng)由將被貶者的仕履、品德、才性與貶謫事件相勾連串接,實現(xiàn)以理遣情的勸慰目的。如司馬光送別同年流人云:

得喪互循環(huán),古今昧終始。

百歲落其間,僅與毫芒似。

所以達人心,身外不復(fù)紀。

愁來若亂絲,疏解當以理。

昔君關(guān)外來,籍籍聲華起。

憑案一濡毫,萬言俱落紙。

老生窺其文,色若寒灰死。

閣筆不能下,敢有疵瑕指。

或時抵卿相,入門俱倒屣。

閽夫迎受謁,不敢揚眸視。

解褐吏邊州,長涂初進跬。

蛟龍得尺水,雙骼方嶷嶷。

西羌負德澤,飛鏑聳邊鄙。

添兵十萬余,斗粟無支擬。

州郡走符檄,縱橫恣鞭棰。

閭閻浪愁苦,卒食半糠秕。

上官知君才,悉以儲糧委。

開倉募平糴,至者車連軌。

嚴明束吏手,誘諭提民耳。

留谷受金去,若與同儕市。

弦朔未云周,露積丘山比。

曾無轉(zhuǎn)餉勞,坐飽防秋士。

幕府上其功,明詔深嘉美。

為僚登九寺,長人專百里。

聊用報勤劬,未言窮任使。

何期逢怨讎,意外成瘡痏。

刺骨舞文法,吹毛出瑕滓。

清霜五月飛,慘烈傷蘭芷。

鸞鳳失椅梧,飄泊還荊枳。

圣朝方任能,大過尚收齒。

況于濟時具,暫然遭詆訾。

寧因青蠅惡,遂取璠玙毀。

良工構(gòu)明堂,必不遺杞梓。

勉哉益自立,勿為窮衰止。

人生難豫期,神理無終否。

庸知今日憂,不為后日喜。

吾道誠無虧,壈坎安足恥。

關(guān)山迤邐長,百劍連天倚。

縈紆結(jié)危棧,迥入云星里。

蜀國富嬉游,花繁春酒旨。

莫作吊原文,投之岷江水。[15](P6016)

(司馬光《送李汝臣同年謫官導(dǎo)江主簿》)

從詩歌內(nèi)容與表達形式闡釋之,司馬光詩主要分為五個部分:前八句從人生得喪榮辱落筆,既褒獎謫官李汝臣為天地立心,又為其衛(wèi)道遭黜發(fā)愁,并點出“疏解當以理”;第九至第五十句,詩人將視域轉(zhuǎn)回李汝臣被謫前的仕履:從“昔君關(guān)外來”起筆,以“老生”“閽夫”的情狀凸顯其雄文巨筆、器宇軒昂,中經(jīng)“解褐”邊州的大材小用,終在“西羌”用兵之際,因“儲糧”“轉(zhuǎn)餉”展現(xiàn)了吏治才干而被升為縣令;第五十一至第五十八句,以“何期逢怨讎”過渡到被送者被流黜事由解析,并以隱喻的手法言其受誣陷“成瘡痏”;第五十八至第七十四句,則將前文被送者的文才吏治、氣度識養(yǎng)與“圣朝方任能”“構(gòu)明堂”相綰合,并結(jié)合時命、性理的解說,以“杞梓”之才終會進用及節(jié)義砥礪鼓勵其“益自立”;最后八句,懸想被送者的征途,并翻用賈誼于湘江吊屈原之典,誡其過岷江之際不要自傷窮途??偵希鎸Ρ击淼耐暧讶?,司馬光以“疏解當以理”的寫作動機,將被送者的文才吏治、勤劬立心與仕途榮辱、得喪及時命相拼接,排解謫官之人的憂慮,引導(dǎo)其樹立起用的希望。

根據(jù)貶黜類型、貶者身份的差異,北宋詩人則選用了不同的以理遣情策略。對于那些因文學(xué)、直諫、言事而得罪之人,詩人多從君臣道義角度,或贊揚他們的忠直,或為其流落不遇郁郁不平。范堯夫從諫員“謫守蒲津,領(lǐng)漕于蜀,察民重困,不忍以厚斂加之”[11](P352),故左遷和州知州。呂陶作送行詩云:“暮對青蒲側(cè),朝留赭案前??皯n逐江海,猶許治蕃宣。此地勞飛挽,何人念瘠捐。壯心摧更激,高節(jié)困尤堅?!盵11](P353)詩人以散文筆法,鋪敘了范堯夫謫守蒲津期間,不改“狀心”“高節(jié)”,依舊察民之困,護衛(wèi)百姓的亮節(jié)。除正面旌表逐臣遷客的高風亮節(jié)外,亦有不少詩人直接抒發(fā)了友人遭人迫害的憤懣。如慶歷四年(1044),王益柔因參與蘇舜欽奏邸會,醉作對時政多有不滿的《傲歌》,黜監(jiān)復(fù)州酒。[26](P9634)梅堯臣為其所作送行詩,則翻用賈誼困長沙之典云:“何須文學(xué)為,寄語長沙傅?!盵19](P254)勸誡王益柔不要效仿賈誼上書言國事,以免遭到當權(quán)者的擠構(gòu)。熙寧三年(1070),劉攽因上書多言新法不便,由館閣??背鰹樘┲萃ㄅ?。蘇軾贈行詩有云:“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掛口,莫夸舌在齒牙牢,是中惟可飲醇酒?!盵27](P505)告誡劉攽效仿口不臧否人物的阮嗣宗,不要以“張儀舌”蒙受不白之冤。又程師孟《送虔州通判周茂叔對移永州》云:“會是忠賢流落處,至今蘭芷尚萋萋。”[15](P4391)以情景交融的方式表達了忠賢不遇的哀戚。在這里,梅堯臣、蘇軾之所以訓(xùn)誡被貶謫之人要謹言慎行,實際上是在諷刺朝廷不容人直言;程師孟言忠賢的遷逐,亦隱晦表達了對執(zhí)政者的不滿。

針對那些由內(nèi)官出為外官的高層被貶官員,由于他們多是文學(xué)高選、位高權(quán)重之人,且被起復(fù)敘用的概率極高,故詩人傾向于改變敘述立場美化其被貶因由,以勛業(yè)重臣關(guān)乎邦國社稷之邏輯預(yù)祝其早日歸朝。如樞密副使寇準出知青州,王禹偁送行詩《送寇諫議赴青州》云:“表海鎮(zhèn)崢嶸,樞臣輟禁庭?!盵15](P746)言寇準的被外放只是“樞臣”暫時離開朝廷,去鎮(zhèn)守興盛的青州。而王禹偁送別由中書省出牧郡守的田舍人,則云“宛丘分理藉賢明,暫輟詞臣撫百城”,言其外黜是圣上借賢明之臣前去撫育百姓;又云“演綸多暇每封章,暫去頒條道更光”[15](P703),言其只是因政務(wù)閑暇前去發(fā)布律條,從而使得正確的政令得以光揚??孜渲偎蛣e由朝官外放河?xùn)|的張商英,則從其近臣的身份,將其被黜美化為“新持金節(jié)領(lǐng)諸侯”[21](P172),是作為諸侯使臣去統(tǒng)轄地方。

綜上所述,唐代送人流貶詩歌由于多情辭凄切之作,故往往能直接刺激作用于人類共通的情感,能“感動激發(fā)人意”。但從作品內(nèi)容與表現(xiàn)形式而言,正是由于唐人多以“眼淚”“猿聲”“斷腸”等意象來狀寫流貶之人的悲慘,多“止述其境地之遠苦,而不肯多為吉祥禱頌之詞”,促使唐代送人流貶詩的視域較為狹窄、單一。同時,對于被送者遷逐原因呈現(xiàn)而言,唐人多避而不談,即便有所涉及,也只是簡要、約略言之。究其緣由,唐代“誅連面廣、貶殺結(jié)合、久不量移”與多將逐臣流往嶺南道及江南西、東道的貶謫環(huán)境,使得被懲處官員多處在驚恐畏懼、幽怨苦悶中。面對恐畏的被送者,“尚情韻”的唐人,故或多“作盡情語”“無奈語”,或以直辭發(fā)抒憤慨之情。逮至北宋,科舉士大夫時代的成型與儒學(xué)復(fù)興,使得北宋士大夫更為關(guān)心政績、百姓,更推重風節(jié)、道義。這一方面推動了送人流貶詩歌精神風貌轉(zhuǎn)向峭健精深,一方面為詩歌視域擴充了濟世憂民、砥礪節(jié)義與被貶者好是懿德、清廉仕履等內(nèi)容。而北宋儒、釋、道的融合及理學(xué)的興起,不僅為北宋士人調(diào)適貶謫心態(tài)作了助力,亦為北宋詩人提供了以時命、性理慰勉被謫行人的渠道。而從北宋貶謫文化與詩歌內(nèi)容形式來看,其右文政策不僅使得殘殺、侮辱遷客的懲處手段大為減少,迫使北宋詩人跳脫出唐人以盡情、書憤的表達策略;其黨爭的頻繁增大了逐臣起用概率,使得北宋送流貶詩較唐代多回朝期待;其主要貶黜手段的變化,亦推動其書寫策略轉(zhuǎn)向以理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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