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強，陳小龍，于俊利，袁金寶

蹴鞠，即我國古代的足球運動。據(jù)現(xiàn)有史料記載，蹴鞠興起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臨淄，發(fā)展于漢代，繁榮于唐宋，落寂于明清[1]。蹴鞠，是一項古老的民族傳統(tǒng)體育活動，2006年獲批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正因為擁有悠久而獨特的蹴鞠文化，中國被亞洲足聯(lián)、國際足聯(lián)等機構認定為世界足球的發(fā)源地。到了清代，由于統(tǒng)治者禁止等原因，蹴鞠逐漸走向衰落。但是，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的新的活動形式——冰上蹴鞠，成為我國古代蹴鞠文化落幕時的靈光一現(xiàn)和精彩片段。

所謂冰上蹴鞠，狹義上可理解為在冰上用腳踢球。但在清代的諸多文獻中，常常看到作者用踢、踏、蹴、搶、擲、拋、打等詞描繪冰上的玩球游戲，然而玩者用哪個身體部位或具體技術動作，作者未做清楚說明。筆者把這一類游戲統(tǒng)稱為冰上蹴鞠，用其廣義概念?！吨泄仓醒腙P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jīng)驗的決議》指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yōu)勢，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wěn)腳跟的根基，必須結(jié)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好[2]。筆者通過歷史、文學等相關資料，對清代冰上蹴鞠開展情況進行分析，以管窺這一時期中國的社會風尚、文化氣象以及民俗式樣，初步探討其時代價值，希望以此拋磚引玉，引起學界的重視。

1 冰上蹴鞠的起源

冰上蹴鞠源自古代東北地區(qū)的蹴鞠游戲——“踢行頭”。在古代，東北地區(qū)的滿族人每次獵得虎、熊，都認為是山神所賜。他們將獸頭擺放樹墩上，眾人圍著樹樁拜祭山神，之后烤食獸肉，飲酒祝賀，唱歌跳舞，最后抓起獸頭奮起踢之，稱“踢熊頭”。該活動歷經(jīng)沿革，現(xiàn)在叫作“踢行頭”。行頭用熊皮和豬皮等縫制成球，內(nèi)裝綿軟之物，大小似今天的足球。滿族人一般在每年春節(jié)舉行“踢行頭”活動[3]。

清代太素生在其竹枝詞《沈陽百詠》中寫到：“蹴鞠裝成月樣圓，青鞋忙煞舞風前。足飛手舞東風喜，贏得當場羨少年?！?這首詩形象地描寫了當時踢蹴鞠的情景：圓形蹴鞠，青色冰鞋，歡快少年，足飛手舞、令人羨慕……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作者在詩后加了注釋：“土人好為蹴鞠之戲，率呼之曰踢行頭。每歲正月之間，三五成群，攜帶蹴鞠，擇地面空闊處，團團列陣演施技，迎來送往，一氣奔騰，色舞眉飛，遙遙望之，令人心羨少年而不能忘。”[4]說的是東北少數(shù)民族把蹴鞠稱作踢行頭，并揭示了活動的時間(每歲正月之間)、地點(地面空闊處)、人物(少年)、人數(shù)(三五成群)以及精彩場景(“令人心羨”)。該詩及其注釋表明：“踢行頭”是在陸地上開展的蹴鞠活動，很可能是冰上蹴鞠的源頭。

2 清代冰上蹴鞠的基本特征

2.1 開展時間

相關資料顯示：清代冰上蹴鞠開展的時間主要是在農(nóng)歷冬月、臘月，有時在正月。清代李聲振在《百戲竹枝詞·蹋鞠》一詩的注釋中寫道：“(蹋鞠)又名‘踢毬’……恒于冬月，冰上逐之”[5]，反映了冰上蹴鞠舉行的時間是在冬月。清代吳振棫的《養(yǎng)吉齋叢錄》和于敏中等人的《日下舊聞考》均揭示了冰上蹴鞠是在農(nóng)歷十二月，而清代額爾德尼等人的《滿文老檔》說是在正月。顯然，冰天雪地的冬季，是冰上蹴鞠開展最適宜的季節(jié)。

2.2 活動地點

史料記載，清代開展冰上蹴鞠的地方，主要在太液池(又叫西苑或西苑三海，即今天北京的北海、中海、南海)、什剎海以及護城河、太子河(又稱太資河，位于遼寧省東部)的冰面上舉行，有時在開展冰嬉的五龍亭、闡福寺、瀛臺等地舉行。清代高士奇在《金鰲退食筆記》中記載：“太液池舊名西海子……積雪殘云，景更如畫。又于冰上作擲球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6]清代吳振棫的《養(yǎng)吉齋叢錄》記載：“歲十二月，西苑三海層冰堅沍。于是擇令辰，圣駕御冰床臨觀焉。或五龍亭，或闡福寺，或瀛臺等處……繼曰搶毬。兵分左右隊，左衣紅，右即衣黃……”[7]可以看出，北京等地的湖面、河面等結(jié)冰之地，是冰嬉、冰上蹴鞠開展的主要場所。冰上蹴鞠的時間、空間特點，反映了自然地理環(huán)境對體育文化的關鍵性影響。

2.3 參與人員

清代參加冰上蹴鞠的人主要包括軍士、八旗子弟以及普通百姓、閑散人員等。清代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記載：“金海(今北京北海)冰上作蹙鞠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將士用以習武?！盵8]清代東巖居士的《帝京歲時紀勝補箋》記載：“冰上蹙鞠，即今之足球?；实垡嘤^之，蓋尚武也。如什剎海、護城河上蹙鞠，則皆人民練習者。武備院各侍衛(wèi)護軍營人員，皆須習此?！盵9]乾隆帝《瀛臺雪景詩》詩注：“每冬太液冰堅，令八旗與內(nèi)務三旗簡習冰嬉之技，分棚擲彩球，互程矯捷……”[10]從眾多文獻來看，冰上蹴鞠的參與人員較為廣泛，反映了冰上蹴鞠在當時還比較流行。

2.4 蹴鞠材質(zhì)

清代冰上蹴鞠用的球一般用鐵質(zhì)、皮革等材料制成，有的還有色彩。李聲振《百戲竹枝詞·蹋鞠》詩“蹋鞠場中浪蕩爭，一時捷足趁堅冰。鐵毬多似皮毬踢，何不金丸逐五陵”，以及詩后注釋“蹋鞠俗名‘踢毬’。置二鐵丸，更相踏蹴……”[11]，表明當時用的是鐵球。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記載：“又于冰上作擲球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各有統(tǒng)領，分伍而立，以皮作球，擲于空中……”[12]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記載：“金海冰上作蹙鞠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以革為球，擲于空中……”[13]清楚表明用的是皮球?？滴鯐r的大臣曹寅的《冰上打球詩》寫到：“青靴窄窄虎牙纏，豹脊雙分小隊圓。 整結(jié)一齊偷著眼，彩團飛下白云邊?！盵14]清乾隆帝《瀛臺雪景詩》詩注云：“每冬太液冰堅，令八旗與內(nèi)務三旗簡習冰嬉之技，分棚擲彩球，互程矯捷……”[15]均反映了當時用的是彩色球。當然，清代蹴鞠許多時候用石球，但尚未發(fā)現(xiàn)冰上蹴鞠使用石球的相關資料。

2.5 主要玩法

清代冰上蹴鞠的玩法，大致分為踢球、蹴球、拋球、搶球等形式。

(1)踢球：清代額爾德尼等人的《滿文老檔》較詳細地記載了清太祖努爾哈赤在盛京(今沈陽)太子河觀看冰上踢球的情景：“天命十年(1625年)正月初二日，汗(努爾哈赤)率眾福晉、八旗諸貝勒、福晉，蒙古諸貝勒、福晉，眾漢官及官員之妻，至太子河冰上，玩賞踢球之戲。諸貝勒率隨侍人等玩球二次之后，汗與眾福晉坐于冰之中間，命于二邊等距離跑之。先至者賞以金銀……”[16]這是目前所看到的較早的關于冰上踢球的資料。至于當時踢的是什么材質(zhì)的球、采取何種踢法，這段資料沒有言明。

(2)蹴球：李聲振在《百戲竹枝詞·蹋鞠》的注釋中說道：“(蹋鞠)俗名‘踢毬’。置二鐵丸，更相踏蹴，以能互擊為勝，無賴戲也，桓于冬月冰上逐之?！盵17]說明玩這種游戲時，是用腳蹴動或推動鐵球，使兩個球相互碰擊，以擊中多者為勝。后來在蒙、滿、回等少數(shù)民族中流行的蹴球運動，與此有些相似，可能借鑒或傳承了這種玩法。

(3)搶球：潘榮陛在《帝京歲時紀勝》中寫道：“金海冰上作蹙鞠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各有統(tǒng)領，分位而立。以革為球，擲于空中，俟其將墜，群起而爭之，以得者為勝?；虼岁犞藢⒌茫瑒t彼隊之人蹴之令遠。歡騰馳逐，以便捷勇敢為能?！盵18]吳振棫的《養(yǎng)吉齋叢錄》中也有類似“搶球”的記載：“繼曰搶毬。兵分左右隊，左衣紅，右即衣黃。既成列，御前侍衛(wèi)以一皮球猛踢之，至中隊，眾兵爭搶，得球者復擲，則復搶焉。有此已得球，而彼復奪之者。或墜冰上，復躍起數(shù)丈，又遙接之……”[19]上述史料中“群起而爭之，以得者為勝”“歡騰馳逐，以便捷勇敢為能”“眾兵爭搶”“復躍起數(shù)丈，又遙接之”等描寫，不但說明這是一種冰上搶球的游戲，還表明該游戲比較激烈，有一定的對抗性。

(4)拋球(或擲球)：乾隆帝《瀛臺雪景詩》中的注釋說：“每冬太液冰堅，令八旗與內(nèi)務三旗簡習冰嬉之技，分棚擲彩球，互程矯捷……”[20]《乾隆御制詩》中的注釋又說：“(冰嬉之典)樹旗門，整編伍，士皆緹衣齒履，鵠立以俟。駕前分棚擲鞠，健步爭先，意注手承……”[21]另外，清代無名氏在《燕臺口號一百首》中描寫到：“河頭凍合坐冰床，偷得舟行陸地方。更有拋球人奪彩，一雙飛鳥欲生芒?！弊髡咴谧⑨屩姓f：冬月冰堅……又嘗于冰上弄球擲彩，為冰嬉?！盵22]這些資料說明，冰上的拋球或擲球，是一種分隊開展的表演或比賽，是宮廷或民間冰嬉活動的一種重要形式。“互程矯捷”“健步爭先”“意注手承”反映了這種球戲比較精彩，有一定的觀賞性。

上述冰上“搶球”“拋球”或“擲球”，與現(xiàn)代手球、橄欖球、籃球等球類運動中的某些技術動作有些相似。

3 清代冰上蹴鞠出現(xiàn)的原因

3.1 冰上蹴鞠是當時冰嬉等冰上運動發(fā)展的產(chǎn)物

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記載：“又于冰上作擲球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各有統(tǒng)領……所著之履，皆有鐵齒，行冰上不滑也?！盵23]以及吳振棫的《養(yǎng)吉齋叢錄》記載：“歲十二月，西苑三海層冰堅沍……冰鞋以一鐵直條嵌鞋底中，作勢一奔，迅如飛羽……”[24]均描寫了當時出現(xiàn)的滑冰器具——帶有鐵齒的滑冰鞋。這種冰鞋的出現(xiàn)，再加上高超的冰嬉技藝，是冰上蹴鞠出現(xiàn)的物質(zhì)和技術條件。

3.2 冰上蹴鞠是發(fā)展本民族文化和練兵的需要

元朝劉因的詩句“萬里河山有燕趙，百年風氣自遼金”[25]，反映了遼金等少數(shù)民族文化在東北地區(qū)具有重要的影響。清軍入關后，又大力倡導狩獵、騎射、冰嬉等滿族文化，以提高、鞏固統(tǒng)治者的政治和社會地位。同時，朝廷又把冰嬉、冰上蹴鞠作為練兵的手段。東巖居士的《帝京歲時紀勝補箋》記載：“冰上蹙鞠，即今之足球?；实垡嘤^之，蓋尚武也……武備院各侍衛(wèi)護軍營人員，皆須習此。”[26]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記載：“又于冰上作擲球之戲，每隊數(shù)十人……以便捷勇敢為能，本朝用以習武……”[27]由此可見，發(fā)展本民族文化、用作習武練兵手段，是冰上蹴鞠出現(xiàn)的十分重要的原因。

3.3 冰上蹴鞠是御寒、娛樂的需要

游戲由于其獨特的作用而成為社會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德國學者席勒曾說: “只有當人充分是人的時候，他才游戲; 只有當人游戲的時候，他才完全是人?！盵28]荷蘭學者赫伊津哈進一步指出: “文明是在游戲中并作為游戲而產(chǎn)生和發(fā)展起來的”“真正的文明離開游戲乃是不可能的。”[29]這些論述，反映了游戲在人們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性。尤其是在冬季冰天雪地的情況下，人們需要御寒取暖，也需要放松娛樂。清代于敏中等人的《日下舊聞考》記載了當時的蹴鞠游戲：“是月(十二月)，小兒及賤閑人，以二石毬置前。先一人踢一令遠，一人隨踢其一，再踢而及之、而中之，為勝……其法初為趾踵苦寒設。今遂用賭，如博然，有司申禁之，不止也?！盵30]這段資料揭示了冬季蹴鞠先是一種御寒游戲，后來發(fā)展成賭博的一種手段而且屢禁不止。清代李靜山的竹枝詞《增補都門雜詠·冰鞋》曰：“往來冰上走如風，鞋底鋼條制造工，跌倒人前成一笑，頭南腳北手西東。”[31]則描寫了冰上運動的樂趣。這些史料或詩歌，揭示了冬季蹴鞠、滑冰等游戲驅(qū)寒取暖、休閑娛樂的性質(zhì)。

4 冰上蹴鞠的價值和意義

冰上蹴鞠是我國古代蹴鞠文化衰落時期的一種特殊形式。探討冰上蹴鞠文的形成、發(fā)展及其特點，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首先，清代冰上蹴鞠是一種珍貴的體育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冰上蹴鞠是我國古代蹴鞠文化演化的新形式，是古代東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踢行頭游戲和冰嬉習俗的結(jié)合，是一項獨特而有趣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在冰雪運動方興未艾的今天，這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值得進一步研究和發(fā)掘。

其次，清代冰上蹴鞠是一種具有綜合性技能的運動形式。冰上蹴鞠是蹴鞠運動和滑冰運動的完美結(jié)合，或踢、或拋、或蹴、或搶，形式多樣，變化多端。它既是單獨的一種冰上活動，也是宮廷和民間冰嬉表演中的一項內(nèi)容，具備了部分現(xiàn)代球類運動項目的技術雛形，在當時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和先進性。

第三，冰上蹴鞠反映了我國傳統(tǒng)冰雪運動和足球運動的文化個性。冰上蹴鞠一方面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冰上運動所達到的水平，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冰雪運動豐富多彩的形式，在今天的冰雪運動中可以進一步開發(fā)和利用，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我國古代足球運動的軍事性、技術性、娛樂性等特點。在亟需發(fā)展足球運動和傳播足球文化的今天，這些文化基因需要繼承和發(fā)揚。

第四，清代冰上蹴鞠為我們振興足球運動提供了啟示。黨中央強調(diào)，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fā)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沒有高度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32]。北京冬奧會的召開。帶動3億人上冰雪，極大地促進了中國冰雪運動的普及與提高。冬奧會之后，我們必將全面解決足球運動發(fā)展面臨的困境，早日實現(xiàn)從“冰上”到“蹴鞠”的轉(zhuǎn)換和跨越。只要按照發(fā)展規(guī)律辦事，我國冰雪運動水平就能夠提高，足球運動水平也一定會提高。

5 結(jié)語

冰上蹴鞠作為冰上運動和蹴鞠的巧妙結(jié)合，雖然已經(jīng)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它給后冬奧時代中國體育的發(fā)展留下了無盡的思考與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