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春

春風把京城從冬日里喚醒，一個年輕人沿著幽靜的什剎海湖畔匆匆走來。他不時用手撥開擋在眼前的柳枝，眼神里是滿滿的興奮。年輕人三步并作兩步，走進了“柳蔭客棧”。

“陳舉人，您請的客人在雅間兒候著呢。”客棧的伙計殷勤地說。

“多謝！麻煩你把這茶泡了。”年輕人取出一個精致的竹制茶葉罐兒，交給了伙計。

這位年輕人叫陳一枝，是安徽徽州鄉(xiāng)試的舉人。在雅間等候他的，是京城名流陸儒臣。去年春天，陸儒臣到徽州踏青，受到陳一枝的盛情款待，當他得知陳一枝來到京城參加會試，便趕緊前來探望。

“一枝賢弟的‘春試’如何？”陸儒臣關切地問。

“一枝向來淡泊功名，這次進京一為探望兄長，二想見見世面，至于能否考中，則順其自然吧?！标愐恢Φ恼Z氣里透著輕松。

“知儒臣兄好茶，我就托同鄉(xiāng)捎了些新茶來，請您嘗嘗鮮?！标愐恢ζ鹕頌殛懭宄颊迳狭藷岵?。

“賢弟啊，這茶讓我想起去年的徽州一游，仿佛又見到了蒼翠的茶山和貴府的制茶絕技。”陸儒臣笑著端起茶杯，細細地品起茶來。

看到陸儒臣對家鄉(xiāng)的茶葉贊不絕口，陳一枝好奇地問：“儒臣兄，難道京城里就沒有上好的茶葉賣嗎？”

“賢弟，京城冬季嚴寒，不適宜茶樹生長。外埠的茶葉經(jīng)長途運輸、輾轉(zhuǎn)倒手，就成了稀罕物兒了?！标懭宄紵o奈地說。

“原來如此。小弟家有百畝茶山和制茶作坊，若在京城開家茶莊，銷售自產(chǎn)和各地名茶，您看可行嗎？”

“這是個好主意！恰好我在北新橋有間鋪面，鋪子后面還有座三畝地的院子，可借賢弟一用?！标懭宄寂d奮地說。

“太好了！那這茶莊就算咱們合開，日后的利潤也各享一半。”

“嗯，就這么定了！”陸儒臣答應得很爽快。

陸儒臣的鋪面位于人氣興旺的鬧市。房子坐北朝南，左右店鋪林立。鋪面后院的東西兩側(cè)各有八間高大的瓦房，用來做存茶的倉庫再適合不過。

陳一枝對鋪子很滿意，打算按家鄉(xiāng)茶莊的式樣來布置店面。

經(jīng)過半年多的籌備，陳一枝和陸儒臣合辦的“一枝茶莊”開業(yè)了。

陳一枝把茶莊的店堂布置得文雅大氣。大堂左右兩側(cè)的楠木抱柱上，懸掛著“雀舌未嘗三月雨”“龍牙先攀一枝春”兩塊金漆黑字牌匾。堂內(nèi)一角放置了一張竹制茶桌和幾把藤椅。楠木花架和桌上都擺放著月桂，那沁人的花香讓人倍覺神清氣爽。

茶莊已經(jīng)開業(yè)三天了，可是光顧的客人卻寥寥無幾。

陳一枝站在門口觀察著往來的行人，發(fā)現(xiàn)不少人只是看看門前的廣告牌就走開了。這讓陳一枝很是不解。正當陳一枝一頭霧水時，陸儒臣不聲不響地來了。

“一枝賢弟，我瞅你在門口轉(zhuǎn)悠半天了，這是為何啊？”陸儒臣語調(diào)輕松地問。

“都開業(yè)三天了，可鮮有顧客登門，我都快愁死了！虧儒臣兄還笑得出來。您快幫我瞅瞅，為什么客人們看完門口的牌子就走了呢？”陳一枝焦急地說。

“讓我看看這上面到底寫了些什么?！标懭宄紒淼綇V告牌前?！百t弟，這牌子上寫的茶葉品名，別說大伙兒不認識，就連我這自詡懂茶的北方人也識不全。像云霧、瓜片、毛峰、猴魁這些名茶，北京人很陌生，所以不進店門也情有可原?！?/p>

“我，我是想讓京城人也能喝到這些江南的名茶?！标愐恢︵卣f。

“你可知北京人好喝什么茶嗎？是茉莉花茶。依我看，咱們還是在茉莉花茶上動動腦筋吧?！标懭宄夹χ牧伺年愐恢Φ募绨颉?/p>

“可這京城人為何喜歡喝茉莉花茶呢？”陳一枝不解地問。

“京城多為‘苦水井’，再好的茶沏出來也有股堿味兒。人們興喝茉莉花茶，為的是讓茶的香氣壓壓水里的怪味兒。好花茶在京城賣到了天價，百姓可無福享用，能喝上茉莉花茶的碎渣就知足了，還美其名曰品‘高沫’?！标懭宄伎嘈χf。

“看來京城的百姓想喝到好茶真是不易啊。據(jù)我所知，茉莉花茶有千年的歷史，福建、浙江、安徽、廣西都有出產(chǎn)?！标愐恢θ粲兴嫉卣f，“我的恩師隱陀先生就是位窨香高人，他窨的茉莉花茶稱得上‘茶香鮮靈持久、湯味醇厚回甘’。只是近年他隱居鄉(xiāng)野，如能請他出山，咱們的茉莉花茶必能在京城闖出名堂。”

聽了陳一枝的話，陸儒臣搓著雙手，激動地說：“太好了！就請賢弟速回家鄉(xiāng)求恩師出山。如今已是金秋，茉莉花茶需用春茶來窨，現(xiàn)在謀劃此事恰是時候。”

初冬的黃山在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如同仙境。陳一枝叩響了山腳下一間農(nóng)舍的柴門，開門的老者打量了他一下，緩緩地說：“回去吧，一枝。我知道你為何而來，可老夫現(xiàn)在只想圖個清凈?！?/p>

“恩師，前兩次我來拜訪，您都閉門不見，今天能否聽我把話講完。這半年多我在北京籌辦茶莊，深感北方茶葉的匱乏。我想把您窨制的茉莉花茶賣到京城去，造福那里的百姓，光耀咱們茶鄉(xiāng)的門楣?！?/p>

陳一枝的話讓老人眉梢一揚，他沉思片刻后，引一枝進了家門。茶桌上擺放著一套溫潤如玉的哥窯茶具。隱陀先生取出他新制的花茶，請陳一枝嘗鮮。當茶水順著壺嘴兒注進杯中，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瞬間在空氣中蕩漾開來。

陳一枝用雙手恭敬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尖下輕輕聞著，雖還沒有入口，但多年飲茶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告訴他，這茶非同一般。

“你覺得這茶如何？”

“師傅，不怕您見笑，我從來沒喝過這么好的茉莉花茶。幾年前我曾喝過您窨制的花茶，雖已很好，但還是比不過今天這茶。您的功力真是深不見底。要是京城人也能喝上這茶該有多好啊！”陳一枝真切地說。

“上回你喝的還是大路貨，今天這茶則是我秘制的。不過產(chǎn)量有限，只能留給家人和好友嘗嘗。”笑容漸漸爬上了老人的面龐?！澳芎鹊竭@樣的極品花茶，一枝實在是幸運！我曾聽人說，窨制好花茶是需要不少獨門秘訣的?！?/p>

“窨制上等花茶，也沒人們說的那么神秘，關鍵是要用心。好花茶和普通茶主要的區(qū)別就在窨制的次數(shù)上。普通茶需三至五窨，上等茶則要七至九窨。窨制的次數(shù)越多，口味就越香醇。你剛才喝的茶，我窨制了十二遍?！?/p>

望著老人慈祥的面龐，一枝在心中默默贊嘆：“ 這才叫匠心至善??！”

陳一枝的誠意和抱負終于打動了隱陀先生，他同意出山助力愛徒。

老人意味深長地說：“京城雖富庶，但有錢人終究是少數(shù)，咱們還是要以窨制物美價廉的茶為主。不過也得窨些上等好茶，一來鎮(zhèn)店，二來為滿足挑剔的客人。再者，你也不能全靠我，一定要遍訪各地的窨香高人，經(jīng)營他們窨制的好茶，豐富店里茶葉的品種、調(diào)劑口味。”

“徒兒謹記在心?！标愐恢笆值馈?/p>

幾十年光陰一眨眼就過去了，一枝茶莊成了京城有名的大茶莊。茶莊生產(chǎn)的茉莉花茶不但享譽京城、行銷全國，還出口到了世界各地。

一枝茶莊自開業(yè)起，就沒有忘記造福百姓。隆冬季節(jié)它會開設粥廠，救濟那些饑寒交迫的窮人。每逢盛夏，茶莊外總會設個免費的茶攤，供過往的行人解暑、歇腳。

陳一枝雖然已經(jīng)是商界名人，但還是那么溫和、低調(diào)。有人向他請教經(jīng)營的秘訣，他微笑著說：“在心里頭把顧客當成衣食父母?！?/p>

（摘自《大茶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貝貝熊童書館 出品，李珂 圖）